七
日子流水般滑過,天氣越來越熱,清玄的傷好之後就走了,拜別時憔悴而頹廢,似乎這次重傷讓他銳氣受挫。
倒是阿朱沒事會過來找我,她總是在夜闌人靜時推窗而入,從不講道理。大概沒人跟她說話,令她十分寂寞。
她像是所有懷春少女一樣,沒事會跟我說小道士有多麽好,充滿正義感,又本領高強,她說到高興之處,手指一揮,就射出一道銀絲,將酒壺裹到自己麵前,且飲且歌。
每當我看到她這豪放的樣子,又想起高傲冷漠的清玄,就更加替她不值。
七天過去,何奈沒有消息,幽影也沒再出現,偌大的洛陽城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雖然歌舞升平,卻讓我心驚膽寒。
這天細雨蒙蒙,天氣宜人,我拎著一壇好酒,去拜訪葛巾先生。委托是他發出去的,或許從他的口中能套出點話來。
當我抵達葛巾先生的住處時,已是午後,為我開門的仍是玉板。這白衣女人梳著望仙髻,唇色殷紅,更顯麗色。
“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妖怪?”玉板笑吟吟地望著我。
“快了,快了。”我朝她擺擺手,鑽到房中去跟葛巾先生喝酒。
十幾天不見,葛巾先生又胖了一圈,昔日那風度翩翩的中年美男早已消失,幾乎化為一攤肥肉。
偏偏他的嘴緊得很,我想法設法地灌酒套話,他卻仍然不肯鬆口。
“不吐露消息是牙人的操守,你有這時間來跟我廝混,還不如去殺掉幽影。”酒過三巡,他不耐煩地說。
“哼,那怪物身後有人指使,殺了它又有什麽用?隻有那人不死,就會有新的怪物出現。”我冷哼一聲,嫌他不夠義氣。
“喔?是人幹的?”他肥膩的臉上現出訝異之色。
“是的,我有很多猜測,隻是現在還沒法證實……”我說到一半,就牢牢地閉上了嘴。
這次換葛巾先生抓耳撓腮,最後不得不對我透露了點第三個驅魔師的信息。
“那是個新出道的女人,就住在洛陽城近郊……”他說完這話,就呼呼大睡,假裝沒有違反自己的職業操守。
我急匆匆地離開,城門就要關上,我要在天黑之前找到那個女人。
玉版依然含笑送客,發髻上一朵白牡丹,襯得她人比花嬌,在灰蒙蒙的雨天中,美麗得耀目。
“你好像越來越漂亮了。”我忍不住回頭看她。
“因為先生對我很好,妖怪得到了人類的感情,才會越來越強大。”玉版已經活了很多年,不驕不躁,像是成熟的人類女子般溫潤。她笑眯眯地望著我,“老頭子,最近你似乎在為女人苦惱。”
“什麽女人啊?不過是個小丫頭,傻得要命,寧可不要力量,也要跟小情郎長相廝守呢。”
“她美嗎?”
我想到了阿朱的顏色,點了點頭。
“那她的心上人一定很愛她,沒有得到人類感情的妖怪,都很醜陋。”玉版紅唇一抿,似洞悉到了玄機,“讓她用些口脂水粉,女人漂亮些,總是沒錯。”
天色漸晚,不容我們再多說,我匆匆離去,賃了輛簡陋馬車,向城郊趕去。在車上我想著玉版的話,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難道那別扭的小道士也喜歡阿朱?可是我想到他鼻孔朝天,驕傲地看不起人的模樣,就立刻否定了這可怕的猜測。
馬車向郊外疾馳,在天色擦黑時趕到了荒僻的民居前。細雨飄飛,天色陰暗,幾所簡陋的瓦房妖獸般蟄伏在茂林中。
風裏散發著血腥氣,不知從哪裏竄出一隻野貓,居然將馬驚得尖叫嘶鳴。
一絲不詳的預感從心底升起,我連忙跟上了那隻跑得飛快的貓。它在瓦房中輕車熟路地穿梭,停在了一個小院前,縱身一躍,竄入牆中。
門是虛掩著的,我推開了門,隻見院落的地上淩亂放著各式家什,而牆上則印著一個足有簸萁大小的血手印。
凝固的鮮血,在雨夜中散發著猙獰的氣息,我連忙向後院跑去,隻見何奈正坐在一棵大樹下。
不,應該是說大力王坐在大樹下,他也十分虛弱,以大掌托著主人的身子。
“你來了……”何奈的聲音細如蚊呐,他甚至連頭都抬不起,腹部破了個大洞,鮮血染紅了他的舊布袍。
這個桀驁不羈的男人,此時已宛如一個殘破的稻草人,而在他的身邊圍著各種不成形的妖怪和動物,虎視眈眈地要瓜分他的血肉,但攝於大力王的力量,不敢前進半分。
“怎麽會這樣?”我走到他麵前,熟練地為他包紮,但他腹部的肉已失去彈性,顯然是不能活了。
“徘徊在奈河邊的男人,終究要回到奈河之中……”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像是跟我喝酒時一樣灑脫,“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一天一夜……”
“是幽影幹的?你看清它的主人是誰了嗎?”這不是話別的時候,我忙問最關鍵的問題。
“我等你……,是為了把最心愛的妖怪交給你……”他卻不理我,隻顧說自己的,顯然意識已經渙散,“別的家夥都不爭氣地走了,隻有大力王守著我……,他不願跟我解約,因為怕我死得更快……”
“我會好好對他。”我握住了何奈的手。
“你很強,我看得出來,希望你能用他殺了幽影……”何奈的手漸漸癱軟無力,濃眉下晶亮的雙眼緩緩闔上了,“要小心,第三個人……”
說罷他的頭一歪,再也沒有了聲息。
大力王龐大的身軀立刻癱軟下來,我割破了手腕,將血喂入這高大的壯漢口中。他很快就變得神采奕奕,但卻不打算認我為主人,一句話都不跟我說。
我們把何奈埋葬在了一處山坡上,這個悲傷的妖怪,在叩別了他的主人後就消失在冷雨中。
洛陽城門已關,我在次日才駕著馬車回到了家中。何奈到底見沒見過第三個驅魔師?我在他死去的小院中翻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那是一間空置了很久的農舍,留下的用具既有男人用的,也有女人用的,甚至還有小孩子騎的竹馬,顯然不是驅魔師的居所。
重重迷霧籠罩在我心頭,當我回到家中時,隻見一個藍衣高冠的少年正站在門外等我。
“你好像不一樣了!”清玄看到我愣了一下,似乎沒認出我。
“你也是。”半個月過去,他的變化也很大,挫折令他褪去狂妄,變得踏實了點。
“進來坐吧,你不是有事找我?”我朝他揚了揚眉。
“你有妖怪啦!”晨光拉長了我的影子,在進門的一瞬,清玄驚喜地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