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起伏,波浪翻滾。

一個紮著衝天辮,濃眉大眼的男孩正坐在岸邊的岩石上,翹著二郎腿,嚼著一塊烙餅。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肌膚是健康的金棕色,眼睛黑而亮,可惜眼底的眸光怎麽看都有些天真。

蒼甲一貫遵守諾言,答應了昌兒替他見漁家少女,一大早就出了門,從黎明等到了午後。這片海灘雖然偏僻,也有幾條漁船經過,他看著那單調的灰色海麵,和如魚鷹般在海上翱翔的漁船,眼皮越來越沉。

“你是誰?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就在他要去會周公時,海風中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是一個身穿布衣的少女,黑亮的長發編成兩條長辮,垂在胸口,一張臉龐如蘋果般紅潤飽滿,即便不笑,雙眼也微微彎著,鼻子挺翹秀美,眼仁黑而亮,像是名貴的黑珍珠。

“我、我叫蒼甲。”少女窈窕的身段,纖細的腳踝他都似曾相識,蒼甲急忙從礁石上跳下來,跑到了女孩的身邊。

“這片海灘鮮有人來?你怎麽知道的?”少女秀眉微蹙,警惕地看著他。

在她如炬目光的籠罩下,蒼甲的臉刹那間變得通紅。天天氣晴朗,金色的陽光輕紗般籠罩在少女身上,令她渾身散發著生機勃勃的美。

如果說從遠處看來,她是一張遙不可及的畫的話,此時就像畫上的美人語笑嫣然地走下畫卷。

雖然不再完美,卻平添了誘人的生氣。

“其實,我是住在那裏的……,因為每天都能從窗口看到你,才想跟你做個朋友……”他指了指少女身後的山,結結巴巴地說。

女孩回頭眺望著山中起腳飛簷的莊園,嬌嫩的麵龐上現出鄙夷的神色,“原來你是個富人呢?怎麽閑來無事,來找采珠女消遣?”

她眼中似跳著兩團灼熱的怒火,可惜這燎原怒火剛燒起了個頭,就被這不愔世事的少年潑了冷水。

蒼甲笑嘻嘻地撓著掃把頭,“什麽叫消遣?是種吃的嗎?”

這就像揮出重重的一拳,卻打在了空氣裏,少女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不該跟傻子較真。

海浪起伏不定,像是少年**漾的心,蒼甲死皮賴臉地纏在女孩身邊,知道了她叫小魚,是個采珠女。

小魚漸漸也卸下了對這懵懂少年的防備,跟他講起了自己多年來采珠的趣聞,她的笑聲跟海風夾雜在一起,像是唱起一首悅耳的歌。

但不知為什麽,直至暮色沉沉,他回到莊園中,也沒有跟小魚提起昌兒。

病弱的美少年充滿希冀地盼他歸來,他從窗口看到了蒼甲跟少女的身影,恍如見到嫩芽從自己嚴冬般苦寒的生命中破冰而出。

“明天見麵,把這個給她吧。”當晚昌兒在屋裏翻箱倒櫃,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絲帕遞給蒼甲,“告訴她我一定會好起來,去山下看她。”

當他這樣說時,玉一般潤白的肌膚上浮現出桃瓣般的紅暈,古井般死氣沉沉的雙眼中,閃爍著耀眼的,生命的華光。

晨暉破曉,濃霧彌漫。

一艘簇新的船從碼頭出發了,積雲如淺灰色的蓋子,遮蔽了天幕,晨光如利劍般割破層雲,照在一個站在船頭的藍衣公子身上。

他不過二十出頭,麵容俊秀,雙眸如點漆,站在海風中不住咳嗽著。

“蒼甲那小東西,不知又跑去了哪裏,我找遍了整條船也沒找到他。”一個身穿黑色錦裙的嫵媚豔女站在他的身邊,細細對他說,“據船老大說,最近有漁民看到這附近的海域有虯龍出現,但這怪獸隻在風雨中現身。”

“龍本來就是行水的神獸,這也沒什麽奇怪。”他不以為然地笑,“蒼甲最近在幹什麽?我好像幾天都沒看到他了。”

“他跟那王家的小公子玩得很好,卻又每天一大早就往海邊跑,去見個長相俏麗的小姑娘,誰知道他腦子裏裝的是什麽……”即便是最了解男人的阿朱,都看不透這個單純的少年。

但她卻並不知道,她猜不透蒼甲的心思,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心。

他的愛就像是蝴蝶遇到初綻的鮮花、鳥兒遇到沾露的果實一樣單純而熱烈,不摻雜一絲經營和籌謀,反而更令人看不懂。

“隨他去吧,反正我也沒指望他能幫忙。”伴隨著老頭子刺耳的幹咳聲,船已經駛出了港口,向大海深處開去。

可蒼茫的海麵宛如一望無際的沙漠,環顧四周都是單調的灰色海水,如果不是司南在轉動,他甚至會以為船還在離港口不遠的海域徘徊。

尋覓的過程枯燥無聊,轉眼已是午後,頭頂鉛雲越積越厚,海風裏滿是潮意,似乎能掐出水,即便是對大海知之甚少的老頭子,也看出風雨將至。

“公子,我們還是返航吧,我看這風不對勁,搞不好今晚就會有暴風雨。”船老大小心翼翼的請示。

他是個中年漢子,雖然外表粗狂,但卻行事謹慎,眼底含著對大海的敬畏。

“再兜兩個圈子。”老頭子朝他笑了笑,指著甲板上的一堆鋼索,“我都帶著它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

船老大的心驟然沉了下去,許多年來,他見過無數富賈異人尋找這傳說中的秘寶,他們有的帶上了經驗最豐富的海民,有的開著船隊深入大海。

但不過幾個月之後,幾乎全被無情的大海吞噬,即便有人僥幸活命,也因為這瘋狂的冒險而變得一貧如洗。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他不再言語,隻用纜繩緊緊纏住了自己的腰。天色越來越暗,簡直與黑夜無異,雨落如注,在狂風如虯蛇般曼舞。

船一會兒被海浪拋到山巔,一會兒又被砸到低穀。

即便經驗豐富的船夫都膽戰心驚,老頭子卻依舊站在船頭,雙腳似生了釘子,牢牢踩在甲板上。

可是仔細看去,他的腳上也確實生了釘子,地龍五指成爪縛住了他的腳踝,讓他在顛簸的海浪中穩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