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國以來,朝廷就限製茶葉的流通,但茶葉保鮮時間有限,過於潮濕和幹燥的環境都會造成品質下降,官府的經營手段又不如靈活多變的的商人,所以近兩年開始放鬆管製,售給商人以“茶券”。

商人們用“茶券”去南方的產地換取茶葉,販賣到西北地區,能獲得幾倍的利潤。

在暴利的**下,連一直賦閑在家的老會長都心動了,據說他把全部身家都押了進去,派出自己的兩個兒子親自去茶農處換茶,隻等茶葉收到平江,再統一運到西北。

“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一次買賣了,以後便由子孫們去管吧,可操不起這份心。”阿朱在他家的房梁上待了三天,見這老頭每天都愁眉苦臉,一起床就忙著看天氣,晴也愁,雨也愁,一張嘴就是這句話。

“都那麽大一把年紀了,還那麽貪財,就是累死了也活該。”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尤其是在暑氣襲人的初夏時節,阿朱吃了幾天梁灰,頗為不滿地跟主人抱怨。

“古往今來,有幾人能勘破一個‘利’字呢?沒見那姓周的商人,都已經成魔成鬼。”積雲密布,天氣悶熱,老頭子索性帶著阿朱到瓦肆中玩樂消暑。

夜市中貨品琳琅滿目,無奇不有,又因平江河道交錯縱橫,更有小販用船載貨叫賣,花燈和幌子將河水映得玉帶般瑰麗。

很快就要入伏,他給眠狼買了頂樣式簡潔的鑲玉紗冠,又為熊男添置了一件麻紗外衫,阿朱則挑了一襲煙羅黑裙。

這熱鬧的人間煙火,令他忘記了自己是個驅魔師,仿佛又變成了很久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隻是昔日那個跟與他並肩而行的少女,卻早已不知影蹤。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不知為什麽,一貫遠離情愛的他,竟然哼起了青嵐慣唱的那首《白頭吟》。

可是這世間有太多的坎坷與蹉跎,又有太多無法捉摸的變數和身不由己的離合。

一絲猶豫,就會造成一世的錯過。

當歲月為華發染上清霜,時間的利刃帶走了年少的風光,隻能在午夜夢回時,歎一聲,白首不相離。

“老頭子,你在想什麽?”阿朱見主人在燈火中恍惚出神,好奇地問。

“沒什麽?”少年驅魔師朝她笑了笑,她是個沒有心肝的妖怪,自然無法理解人類的悲歡,“你在那老會長家,見到明月了嗎?”

“死相,就知道惦記人家漂亮的小娘子。”她嬌嗔著將玉指在年少清俊的主人額上一點,“那小娘子每天不是彈琴,就是做女紅,全不顧她的家人為了生意幾乎要跑斷腿,也不知是傻子還是沒心肝。”

老頭子笑了笑,並沒有說話。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有人為生活奔波,就有人坐享清福,也沒什麽稀奇。況且美麗的女孩子,本就該被捧在手心嗬護。

他跟阿朱並肩走在這流光飛舞不夜天中,漸漸走出了瓦肆,沿著河道走向下遊的住處。

天空中無星無月,越發悶熱難耐,今夏的第一場雨呼之欲出。

然而就在這時,風裏突然送來了一股香燭之氣,這氣味像是一條昂首吐著紅信的毒蛇,讓人不寒而栗。

隨即寂靜的暗夜中竟然傳來隱約的蜂鳴聲,那“嗡嗡”的細響無處不在,如天羅地網般將我包圍。

“阿朱!”他突然緊張起來,輕輕喚了一句,阿朱雙手一展,一張晶瑩的銀絲大網籠罩其中。說時遲,那時快,她的網剛剛出現,就有一隻黃蜂撞到了網上。

阿朱急忙鎖緊網口,整張網細密得幾不透風,但黃蜂如暴風驟雨般劈頭蓋臉而來。這些拇指大小的毒蟲前仆後繼地撞到網上,被彈回去又如箭矢般再次衝刺,在這沉悶的夜晚,幾乎能看清它們腹部那黑亮的毒針。

一聲悶雷從天邊滾滾而來,恍如萬馬奔騰,大軍壓境。雷聲裏夾雜著誰低低的呼嘯,嘯聲過後,原本雜亂無章的蜂群突然排成了一列,像是在半空中飛舞著一杆花色斑斕的槍。

“激刺!”雷聲乍響,那低低的呼喝也隨之而來。

“阿朱!網變盾!”望著那致命的蜂群,他厲聲高喝。

話音未落,那猙獰的槍已經向這對少年男女刺來。阿朱杏眼圓睜,鮮豔的櫻唇中長出尖利的獠牙,在夜風中如妖花初綻,這朵妖花飛快地旋身,銀絲大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以無數堅韌的蛛絲支撐的圓盾。

絲盾足有兩丈寬,輝映著電閃雷鳴,瑩白而堅硬,像是將天上的滿月搬到了人間。

“啊啊啊!”阿朱的力量用到了極致,令老頭子雙目發脹,眼中流出鮮血,他發出聲嘶力竭的高呼,也已經使出了全力。

長槍刺來,挾著致命的蜂鳴,以勢不可擋的力量,衝向了阿朱手中的絲盾。阿朱身單力薄,被蜂群衝撞得連連後退,他一把握住她的纖腰,止住了她的退勢。

無數黃蜂撞在堅硬的盾上,腸破肚流,雨點般跌落在地。但是很快又有新的蜂群接上,這根以無數生命組成的長槍,不但攻勢猛烈,而且根本沒有力竭之時。

“老頭子,快點想辦法!”阿朱控製絲盾的手微微顫抖,青蔥玉指中鮮血淋漓。

“用最大的力量,由盾變網!”少年驅魔師緊緊閉上眼睛,咬牙忍住雙眸中傳來的針紮般的刺痛,向阿朱發出號令。

她感知主人心意,玉手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優美的圓弧,刹那間盈白滿月在夜色中散開,如曇花初綻,化為一張輕盈閃爍的巨大蛛網,網飛快地擴大蔓延,兜頭就將所有的黃蜂都罩了進去。

阿朱雙手合什,手指宛如拈花,擺出觀音式。網悄無聲息地合攏,在半空中成為了銀白色的網球,千萬隻黃蜂被困在其中,東衝西突,無路可逃。

形勢驟然突變,兩人轉眼就占了上風,就在這時,鉛灰色的天空中滑過一道虯龍般的閃電。

隨即雷聲滾滾而來,豆大的雨點砸到了地麵上,激起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