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絕於耳的轟鳴中,那隱藏其中的呼喝聲再次響起,伏擊他們的人十分聰明,他自己躲在暗處,每次都在雷鳴中發號施令,讓人無法找到他的蹤跡。

“地龍,以最小姿態出來!”老頭子突然朝小巷深處喊了一聲,果然,在那黑漆漆的甬道中,傳來了低低的悶喝。

因為阿朱竭力而搏,他的視力也變得十分微弱,隻能摸索著快步走進甬道,剛走了幾步,便見一個身材敦實肥胖的中年男人,正尷尬地靠在牆壁上。

一隻棕色的手,憑空從地底長出來,緊緊扣住了他的腳踝。如果不是阿朱分去了他大半力量,憑地龍一己之力,就可以抓得他腸破肚流。

“你果然跟其他的驅魔師不一樣。”這人正是那姓周的商人,他一雙眼怨毒地望著這個清俊蒼白的少年,“居然能找到我藏身的方位。”

“這得感謝你,因為你的攻擊,令我半盲,而盲人的聽力往往是最好的。”老頭子抹去了眼角的鮮血,朝他殘忍地笑。

“你為什麽要壞我的好事?”他咬牙切齒地說,閃電撕裂了夜幕,藍紫色的電光將他照得臉色猙獰,宛如妖魔。

“坑害同行,暗算他人,這也是好事?”老頭子冷笑了一聲,手按在了折扇的扇柄上,那裏有他藏著的一把匕首。

再驅使妖魔會令他力竭,最終解決這個禍害,還要靠他親自動手。

“這算什麽?古往今來,商場如戰場,不論是權貴富賈,遊商走販,不是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情?”周姓商人冷哼著說,“隻是他們沒有我的手段,如果真的有了這等本事,怕是比我做得還絕。你不見那鄭會長已經老成那樣,尚惦記著那金玉白銀,為了賺錢連命都不要。”

他的話令少年驅魔師無法反駁,隻是緩緩拔出了匕首,或許他也沒有錯,或許別人處在他的位置上,會更加貪婪。

但那隻是“或許”,生活中沒有假設,隻有現實,殺人越貨的事情都是他做的,說得再冠冕堂皇也無法推脫罪責。

“你真蠢!”這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在幽暗的光線中抬起頭,盯盯地望著少年蒼白清俊的臉,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隻螞蟻,一隻蚊蟲,或者其他可以輕易被碾死的東西。

雷聲不絕於耳,雨水淋漓而至,暑氣消散,風裏送來淒冷的寒意。

“居然以自己的軀體供養妖魔,真是太蠢了!”周老爺蠟黃色的臉好似泥塑,一點人氣都沒有,雙眼怨毒地般在驅魔師身上遊走,“偏偏你們還覺得自己很厲害。”

“誰勝誰輸,不是嘴上說得算的!”短刃出鞘,寒光四射。

“那可未必!”他突然朗聲朝小巷外高喝,“散開!”

刹那之間,老頭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隻要蜂群向不同的方向飛散,以阿朱的力量,是無法控製那張網的。

果然,小巷外立刻響起一聲嬌呼,與此同時,他的眼中傳來了針紮般的劇痛。

黃蜂如烏雲般湧進了小巷,朝他的方向撲來。

他急忙以衣袖遮住頭臉,驚慌失措地躲避,地龍因主人的情緒不穩消失了,周姓商人失去桎梏,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暗巷,站在了巷口。

那恐怖的嗡嗡聲不絕於耳,無數黃蜂懸在離他不足半丈遠的頭頂,隨時會發起攻擊。

“現在你明白了吧?雖然我驅使的妖魔連人形都成不了,沒有你的手下力量大,但是不用耗損自身,便能輕易勝過你。”周姓商人看著泥水中狼狽的少年,拂袖而去,風雨裏傳來他鄙夷的話語,“螳螂擋車,安知死乎!”

在他的身影隱匿於黑暗中的刹那,蜂群直衝向老頭子的身體。然而他並沒有等來意料之中的刺痛,卻見一名黑衣女子擋在了自己的身前,她豐盈美麗的身體在細雨中如花枝般輕顫著,卻正是阿朱。

她雙手舉過頭頂,仍勉力撐著一張銀絲織就的網,網已經變得很小,堪堪能遮蔽兩人的身軀,仿佛一片即將凋零的殘荷。

“阿朱,不要勉強了,吃了我吧,我可不想被這些醜陋的家夥吃掉,成為它們身體的一部分。”

阿朱的出現,幾乎令他全盲,他絕望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中,等待死亡的到來。

“你那麽老,誰要吃啊!我隻喜歡年輕鮮嫩的男人!”淒風冷雨中,傳來阿朱不屑的嗤笑,可是不知為何,她的笑聲聽起來倒像是在哭。

這是老頭子失去神智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不知誰說過:死亡是人生中必赴的一場約會,遺憾的是,沒人知道它會在何時到來。

一直自詡脫塵出世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喪命在這陋巷裏,淤泥中。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中;楊柳兒死,踢毽子……”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卻傳來聒噪的童謠。

老頭子隻覺渾身無一處不痛,頭暈腦脹地坐起來,阿朱已經消失,眼中灼痛隨之減輕,能夠看到模糊的影子。

一個身穿嫩黃色長衫的男人,正在他身邊搖頭晃腦地唱兒歌,他纖長的眼睛微微上挑,活似隻幸災樂禍的狐狸。

他靠在濕漉漉的牆上,艱難地轉過頭,隻見小巷外雲霞瑰麗,晨暉飄渺,卻是新的一天來了。

“青嵐……”

“不要謝我,這次真的不是我救了你!”青嵐影動如風,伸出手指按在少年單薄的唇上,笑嘻嘻地說,“是你自己命大,你瞧瞧地上。”

他順著青嵐的視線望去,隻見地麵上積水橫流,泥濘的水中,滿是黃黑相間的毒蜂。

“昨天我剛想出手,雨勢突然就大起來,這些東西再厲害畢竟也隻是蟲子,立刻被暴雨澆得七零八落。”

“哦,好一場雨……”他劇烈地咳嗽著,連笑都笑不出。

“誰叫你不跟我合作?才落得這步天地。”青嵐拉起他的手,把他精瘦的身軀架在肩膀上,向小巷外拖去,“驅魔師們總是這樣別扭,早晚會被這個世界拋棄。”

“是嗎?那你又有多大的本事?”這話刺痛了老頭子的自尊,他白了青嵐一眼,頗為不屑地說,“是因為以你的智慧和能力,沒辦法戰勝他吧?”

青嵐的身體刹那間僵住了,他雙眼微眯,白淨如女子的臉龐上,現出殘忍的神色。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就連你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沒法保護。”老頭子又看向他,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像是藏著尖銳的針。

“你怎麽知道……”青嵐渾身一震,看他的眼神如見鬼魅。

“隻有鍾情之人,才會天天哼著《白頭吟》吧?”老頭子幹咳不止,咳嗽聲在晨風中飄飛,令這雨後初晴的早晨,都被染上幾分死氣,“你明白那首詩的意思嗎?你知道那些字怎麽寫嗎……”

青嵐的眼神越來越冰冷,那雙金棕色的瞳仁中,蘊含著濃鬱的殺氣。

“要不要我來告訴你,你這段感情的結局?”清冷的晨風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滌**,他渾身淤泥,落魄不堪,連站都站不穩,卻笑得非常開心,“你們最終會天各一方,永不再見!”

“滾!”青嵐的薄唇中長出森森獠牙,一把把癲狂大笑的少年推倒在地。

老頭子跌在泥水中,卻仍然挑釁地笑。

“你這死老頭子!誰要跟你合作?我死了都不會要你的一滴血,我要看你被那個姓周的殺死!之後我還要分吃你的血肉!”

青嵐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撕下了風度翩翩的偽裝,簡直就是一隻氣急敗壞的獸。

“驅魔師確實沒什麽了不起……,可你又是什麽?”他鄙夷地望著這匹瘋狂的獸,“瞧瞧你的模樣,不過是個妖怪,卻妄想跟人類白頭到老。”

“啪!”風裏傳來一聲清脆的掌聲,青嵐憤怒地給了他一個耳光,身影化為狂風,呼嘯著消失了。

風過之處,花雨飄零,老頭子卻落魄地躺在泥水中,發出了勝利的笑聲。

青嵐撕下溫文爾雅的偽裝,而他也展示了自己的殘酷。多麽可惜,他們的合作,也如落花逐水般付諸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