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老頭子就拿著朱老爺的薦函,來到了平江府的商會,最近周姓商人跟會長走得很近,每隔幾天就要往商會跑幾次,兩人似乎有大生意要做。

在遞出薦函後,立刻有仆人帶他到客廳中等候,雖然他今日穿了件上等的天藍色綢袍,打扮得精致文雅,可臉卻長得太嫩,又總咳嗽著,仆人沒把他當回事。

他左等右等也不見會長的人影,幹脆向客廳後的花園走去。

那是個精致的園中園,內有假山奇石,綠水潺潺,即便在以園林眾多著稱的平江城,也是出類拔萃的。

園子裏的假山堪稱傑作,有的像是西施捧心,有的像是獼猴獻桃,襯上別出新裁的紫藤白蘭,簡直是一處一景。

他在園子裏流連,不知轉了幾個圈,隻見園中多了一個八仙桌,桌上放著櫻桃酪和桂花糕,都是他愛吃的甜品。

一個身穿水色綢緞長衫,烏發如緞的人坐在八仙桌前,天光雲影照在這人的身上,如夢似幻,一時竟分不清是男是女。

老頭子臉色驟變,止住尋芳問柳的腳步,轉身向回走。

“等等。”但為時已晚,那人已經出言呼喝,聲音清朗動聽,顯然是個男人。

“誤闖入公子的花園,真是抱歉,在下這就告辭了。”他連忙鞠了一躬,再次要腳底抹油。

“你不是來找人的嗎?”然而這青衣公子卻含笑向他走來,麵容娟秀,眉目溫潤,生得一雙細長的笑眼,眸光蘊著水色,春水般多情,又如春水般多變。

“是的,但是在下找的人,卻並不是你。”他一拱手,仍然要走。

“可是我一直在等的人,卻正是你。”青年開心地快走兩步,攔住他的去路,“我叫青嵐,你也可以叫我小青。”

可老頭子不敢叫他小青,生怕他一不高興就給自己好看,但是青嵐卻非常客氣地邀請他坐在八仙桌前,輕輕地打了個響指。

立刻有一位著粉色襦裙,紅色上衣,梳丫髻的胖丫頭自花叢中轉出來。她長得像個麵團,一扭一扭地為他們溫酒布菜,怎麽看都讓人想笑。

“這是今年新釀的桃花酒,取桃花的花瓣和蜜釀就而成,最適合春天飲用。”青嵐卻不覺得胖丫頭有什麽不好,像個好客的主人似的連連勸酒。

“還是不飲為妙。”他輕輕咳嗽著。

“為什麽?”

“因為自從我踏進這個花園,太陽始終停留在那棵柳樹的樹梢,根本沒有西移。”少年驅魔師指了指著天邊一輪紅日。

青嵐長而微彎的眼睛上挑著,活似一隻狡猾的狐狸,襯上白玉般的麵龐,在靜止的陽光下,看起來格外詭異。而那胖胖的侍女麵容也像是麵具般僵硬,許久沒有變化。

“眠狼!”藍衣少年輕輕喚出了一個名字,園林裏響起了孤遠的狼嚎,仿佛將這錦繡花園襯成了無邊曠野。

一道烏光閃過,刺向胖侍女的腰間,她連哼都沒哼就倒在地上,但是落地的刹那,就變成了一截花團錦簇的桃枝。

眠狼手持烏鋼寶劍站在他的身邊,依舊如玄鐵般冰冷,整個人帶著一種淩厲的,生人勿近的絕情之美。

“怎麽突然就動起手來了?”青嵐卻不害怕,他仍然眯著笑眼,舔著臉套近乎,“不就是請你喝個酒嗎,大不了不喝就好,何必生氣!”

眠狼眼若寒冰,俏臉一沉,身手迅疾如風,毫無預兆地又一劍刺向了這翩翩公子的胸口。但青嵐的身影卻如一陣風般飄忽而逝,劍氣落空,黑衣少年急忙沉下腳步,才穩住了疾衝的身形。

周遭的景物在瞬間發生了變化,優美錯落的園林消失不見,八仙桌也變成了腐朽的樹根,夕陽像是一盞破敗的紅燈籠,將滅未滅地掛在天邊。

呈現在老頭子麵前的,隻有一片荒蕪的空地,以及幾棵虯枝錯節的老樹。青嵐如春水般坐在樹梢上,笑眯眯地望著他。

“聽說你叫老頭子?”一隻鳥從樹梢間飛過,他長手一伸,便抓住了那可憐的雀兒,放在手中把玩。

“沒錯。”老頭子打量了一下四周,隻見這荒園緊連著商會的園林,不知為何卻並未開辟。

“我們合作吧。”青嵐盯盯地望著他,下頜藏在長發中,尖削而小巧。

“如何合作?”

“你跟我的敵人是一樣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可是為了那位奇怪的周老爺而來?”他眼中似藏著針,能刺進人的心底。

“不,我隻是想來拜會一下商會的會長。”老頭子笑眯眯地應對,這是顯而易見的謊言,但是不知對方的底細,他怎敢輕易交付血肉?

“你還不知道自己要麵臨的是什麽。”青嵐眯著笑眼,十分有耐心地說,“早晚你會分給我你的血。”

他說罷一鬆手,驚惶的麻雀如箭一般衝上天空。就在這時,殘陽斂盡光輝,天仿佛在一瞬間就暗了下來。

即便已是春天,傍晚的風仍蘊含著殘冬的涼意,這個叫青嵐的妖怪伸手一點,老頭子的腳下就出現了一條鮮花盛放的道路。

藍衣少年朝他揮手微笑,感謝他送別的美意,倒是眠狼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背負黑劍,板著俊臉跟在後麵。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晚風中傳來誰低低地吟唱歌曲的聲音。

老頭子走到一半,回頭打望,隻見身後是一片荒蕪,黑暗中隻餘老樹的枝椏在風中微顫,哪裏還有青嵐飄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