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吟

“這麽說,朱老爺這次請我來,還有別的事情?”平江城的明月樓中,身穿錦衣的少年公子一邊品嚐著葡萄美酒,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是。”一位中年人端坐在他的麵前,額上汗珠密布,顯然心中異常緊張。

他是平江城的香料商人,前幾天祖傳的舍利失竊,輾轉通過朱文浩找到了這名驅魔師,隻在短短三天之內,就令舍利失而複得。

這文弱少年的好身手,像是一把業火,點燃了朱老爺心中的魔障。在這個交付酬金的夜晚,他又想拜托這少年驅魔師再替他做些事。

少年身著錦衣,黑發梳得一絲不苟,款款而來。但他卻隻字不提酬金的事情,仿佛隻是單單為了欣賞平江府的美景。

窗外河道交錯,小樓林立,輝煌的燈火與天幕中浩瀚星圖交相輝映,簡直像是將天上的宮闕搬到了人間。

屏風後懷抱琵琶的歌女在彈著小調,依依呀呀的吳儂軟語,唱的卻是《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本來是哀怨的詩句,但用平江話唱起來,就像是女兒家撒嬌般柔媚。

朱老爺終於繃不住了,他連連揮手,驅散了彈琴弄曲的歌姬。

明豔奢麗的房間中隻剩下兩人,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到,在這壓抑的氣氛中,甚至牆上那副花開富貴的牡丹圖,鮮紅的花瓣看起來都有些猙獰刺眼。

“試試這個。”少年為朱老爺倒了一杯透瓶香,有時男人們做決定,是需要幾倍爽辣的烈酒的。

朱老爺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又接連喝了幾杯,再抬起頭時,雙目已經染上血色。

“我想求你,幫我殺一個人。”

少年咳嗽了幾聲,春天的風還是有幾許寒意,沁入肌膚,令人難過。

“是什麽人?”

“一位周姓的商人,我曾經的合作夥伴。”朱老爺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就在幾天前,我們合作運香料的船隊遇上海難。而我的幾艘船全部沉了,他的船卻完好無損。幸免於難的夥計告訴我,在出事的那天,海底突然浮現出無數海蛇,它們將船底鑽出洞,才導致了沉船。而失去了船上那價值萬斤的龍涎香,我幾乎傾家**產……”

“海蛇雖然常見,但總不至於會把船底洞穿……”少年一語道破玄機,這令妖怪能力倍增的手段,倒不是尋常人有的。

不知為什麽,他想起了那在常州府,化身為蠱蟲的顧五娘。在漫長的夜色中,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勢力在暗暗湧動。

“位周姓商人是一年前來到平江的,誰也不知他從何而來,但是他來了之後勢力就不斷壯大,而且紛紛有商號倒閉。我開始也以為那是那些商人們運氣不好,但這次我終於明白,可能有妖魅作祟。”

明月樓中,依舊燭火通明,但景致卻與方才截然不同,潑墨般的暗影中,似乎隨時都能跳出來一個可怕的怪物。

“所以你想殺了他?”他也無心喝酒,放下酒杯。

“是!我這輩子都沒有做過這樣陰狠的事情,但是他跟我無冤無仇,卻害我到這種田地,即便墮入地獄我也要搏一搏!”朱老爺拿出一隻精致的象牙小盒,雙手捧到他的麵前,“老頭子先生,我的資金大部分都被拿去抵債,隻有這祖傳舍利,是無價之寶,希望能夠取那狗賊性命。”

“用不了這麽多。”老頭子笑著推開了他的手,又咳嗽了兩聲,“再說我又不是出家人,要這舍利有什麽用?”

朱老爺愣住了,似乎生怕被拒絕。

“不過我會去調查你說的那個商人,如果僥幸事成,希望你能把這舍利捐給平江城的文殊寺,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想不到你雖然年輕,卻身懷大義。”商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象牙盒妥善收存起來,黝黑的臉膛因激動而變得通紅。

老頭子啞然失笑,轉向雅閣中那麵銅鏡,鏡中映出一個不過十幾歲,眉清目秀的少年的麵容。

看來這幅青春永駐的皮囊果然好用,世人總是在乎外貌,誰又有耐心去仔細打量你的心?

於是他裝出少年們特有的,頗有朝氣的笑容跟朱老爺告別了,剛剛走出雅閣,就有一位身著羅衫的嫵媚女人纏了上來。

“這位客人,可要喝酒,我這有新釀的柑橘酒。”她笑意吟吟地伸出食指,在他單薄的胸口劃來劃去,“看你是個俊俏郎君,錢可以少算你些。”

“真是可惜,我已經有約了。”老頭子揚眉一笑,指向樓梯的方向,而那暖紅的燭光中,正站著一位身穿黑色紗衣,雪膚花貌的女子。

她的腰以素絹纏住,細得不盈一握,婷婷立在畫柱前,宛如一隻溫潤的瓶。而且最妙的是,這個美麗的女幾乎是為夜色而生,燭火的光輝,在她的黑綢長裙和羊脂般的肌膚上遊走,明豔不可方物。

女孩子白了那黑衣豔女一眼,怏怏地離開了。

“死老頭子,你又騙人。”阿朱挾著他走出了明月樓,嬌嗔著伸出手指,在他的額上一點。

花街上燈火輝煌,姑娘們穿得花團錦簇,頭戴花冠,在河中泛舟而行,**迤邐,花船行到哪裏,都換來了行人們驚豔的目光。

他跟阿朱的身影映在河水中,一個公子年少,一個豔麗無雙,在外人看來,不失為一對兒璧人。

可是這些秉燭夜遊,漏夜尋歡的凡人們,永遠猜不到在那些徜徉於暗夜中的,可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