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結束了,勝利終究是屬於我們的。”狂獰笑著,他隻需稍一用力,就可以將驅魔師的頭捏得粉碎。

多日來的謀劃,終於到了收網的一刻,他的心忍不住狂跳不已。

“未必哦……”可是方才明明虛弱得要死的少年,突然睜開了眼睛,雙眼中精光四射,像是湧入了無盡的精力。

狂突然預感到不妙,五指發力,要捏碎他的頭骨。可鱗甲飛快地覆蓋了他的頭頂,宛如為他套上了一個鐵製的頭盔,根本就捏不動。

而方才還在一邊崩潰哭泣的熊男猛地躍起,如巨石般衝過來,一頭就將狂撞翻在地。

這高大的漢子像是不要命了,他瘋狂地掄起拳頭,全不顧自己死活,隻向狂的要害部位砸去。

狂的肌肉刹那間鼓起,兩個力量型的妖怪在宮殿內鬥得天翻地覆,像是兩隻巨獸在衝撞撕咬,根本沒有招式可言。

戰鬥激烈到沒人可以插手,老頭子連連後退,雙眼始終凝視著熊男。粗壯魁梧的妖怪渾身浴血,身上多處受傷,可嘴角卻像是蘊著一絲笑容。

他突然覺得鼻中酸澀,淚水不自禁地湧上了眼眶。

因為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看到這名忠心耿耿的屬下了。就在剛才,熊男吐出了他的心頭血,他們之間的羈絆結束了。

傷口在飛速複原,無盡的力量在他體內凝結,他又變成了平時沉穩清俊的模樣。

但熊男就沒有那麽好運了,失去了驅魔師的血,他的力量大打折扣。不過片刻功夫,就落了下風。

“你這個笨蛋,居然會為了他背叛我們,難道不怕我們會殺掉你的孩子?”狂憤怒地將熊男壓倒在地,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頭上。

“你……,怎麽能懂……”熊男滿臉鮮血,氣若遊絲,眼睛卻仍凝視著灰衣少年的方向。

“乾達婆!”少年眼中精光四射,叫出了一個名字。

長槍如蛟龍出洞般直刺向狂的後心,令他不得不全力自救,乾達婆的招式連綿如水,無處不在,很快就將他裹在槍影之中。

“先生……”隻剩下熊男躺在地上,虛弱地叫他的名字。

老頭子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黑玉般的眼睛,卻始終不離狂半分。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世界……”熊男微笑著,鮮血卻從口中噴湧而出,“如果沒有遇到你……,我隻是一個山裏的粗笨妖怪……”

“你的孩子,它叫什麽名字?”老頭子仍然沒有看他,跟他對話的同時,又不斷快速地召喚蒼甲替乾達婆解圍。

“先生……”熊男突然哽咽起來,這個聰明的少年,總是會第一時間洞悉自己的心。

“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它。”

“小山,它叫小山……,就住在我們初見的那座山裏……”

老頭子沒說話,隻輕輕點了點頭。而熊男緊握著他的手漸漸鬆開,這高大的壯漢再無生氣,倒在了他的腳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棕熊。

但即便遍體鱗傷,它的臉上仍帶著微笑。

灰衣少年最後看了一眼棕熊,仿佛它還活著一般,輕輕地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耳朵,似乎在叫它安心。

“終於死了嗎?這種笨蛋能活到今天也是奇跡!”狂瞥了一眼熊男的屍體,冷酷地說。

“是嗎?可惜你也隻能活到今天而已!”老頭子猛然抬起頭,刹那間蓬勃的殺氣從他眼中溢出。

狂突然覺得他變了,不再沉靜如水,像是一把出鞘的鋼刀,鋒利逼人。

“阿朱!”他低吟著說。

而話音未落,銀絲就從天而降,它不是網也不是套索,而是擰成了一條銀光閃閃的長鞭,直抽向狂的麵門。

阿朱站在穹頂之上,手握著長鞭,將它揮得呼嘯作響,像是一個倨傲的女王。

她杏核大眼中像是裹著一層淚膜,襯得那雙妙目更深邃神秘,宛如無法捉摸的命運。

“就叫出來這麽個小娘子,也想要我的命嗎?”狂獰笑著一把抓住長鞭,完全不把阿朱放在眼裏。

他用力一拽,阿朱就驚叫著跌下來。但是她纖腰一扭,手中銀絲閃爍,又飛快攀上另一根房梁。

狂將手中長鞭一甩,纏在一處起腳飛簷上,看似笨重的身軀立刻輕易地躍上半空,隨即長臂一展,一拳就向躲在房梁上的阿朱砸去。

拳風所到之處,堅硬的梁柱分崩離析,阿朱隻能不斷縱躍逃避,窘相畢現。

“看你往哪裏逃?”狂追上去,像是獵犬在戲弄著兔子。

阿朱飛快地跳到宮殿的高處,雙臂一張,一張銀絲大網兜頭向他罩來。

“想用這招對付我,未免太嫩了點!”他一把將堅韌的網撕得粉碎,但笑容卻凝結在臉上。

因為網裏還有一個人,他一襲黑衣,俊臉上滿布寒霜,卻正是眠狼。他如獵隼般疾衝而下,手中持著那把致命的黑劍。

狂在半空中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不過瞬息之間,就被眠狼的長劍貫穿。而當他從半空中跌落的一瞬,他看到了伏在梁上的阿朱。

她坐在高處,一扭身就消失不見,隻朝他拋了個嫵媚的飛眼。

“你這個混蛋,居然使詐。”狂捂著傷口爬起來,他的麵目飛快變化,又變成了那個笑眼彎彎,書生模樣的梟。

隻是此時他渾身浴血,再也笑不起來了。

“所以我說你們心思單純,雖然你的力量很大,但卻太容易受騙。”老頭子咳嗽了兩聲,微笑著回答。

“不到最後,還不知誰會受騙。”梟捂著肩上的傷口,突然擠出一個陰森的微笑,“等‘憶’出現,一切就都結束了。”

“那就快點叫他出來吧,我真是等不及要離開這座破島了!”老頭子沉吟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是不是安逸的日子過多了,最強大的人格再也喚不醒了?”

“你給我等著,不要走!”梟突然縱身一躍,輕易地跑出了宮殿,像是一隻在夜晚翱翔的蝙蝠。

可他雖然身姿輕盈,妖力強大,說出的話卻像是小孩子般幼稚。

老頭子打了個響指,阿朱翩然出現,她指間纏著一根銀絲,絲線綿延到夜色中。

“真是有點笨,被我跟蹤了也不知道。”阿朱忍不住搖頭,一晚上發生了太多事,但這雪膚花貌的女子仍然聰明伶俐。

“跟上去,看他去幹什麽!”老頭子輕聲吩咐著,就要跑出宮殿。

“等等!”但身後卻響起了一聲呼喚,令他停下腳步。

隻見一襲紫衣的少年從長明燈後繞出來,他的臉像是雪一般白,長發披散,眼睛如同躲在黑暗中的星星,藏在亂發中。

老頭子一看到這雙眼睛,就知道塚狐重新掌握了身體的主動權。

“窮寇莫追,你不怕那是一個陷阱?”塚狐眯著勾子眼,像一隻狡猾的狐狸。

“躲又能躲到幾時?劫數這東西,即便你窩在家中,它也會找上門來。”

“咦?你這口氣不像是在說這仙島和妖怪,倒像是在替那個小姑娘心痛。”塚狐並不傻,立刻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不要恨我,因為我知道她死不了,她那麽聰明,怎麽會輕易就死呢?不過她現在怎樣倒不好說。”

老頭子白了他一眼,不愛搭理他。

“這島上有太多奇怪的事情,我不想再待下去。”塚狐微微一笑,像是多年前那個陰險強大的少年,“但是長歌,看在相識一場,我想送你最後一個禮物。”

“你的禮物,多半不是什麽好東西。”灰衣少年冷冷地回答,不過塚狐願意退出,自己少一個敵人也好。

“我來這島上幾日,除了收獲了一批妖怪,還發現了這個玩意兒。”塚狐從懷中掏出了一隻沙漏。

沙漏是整塊水晶雕製而成,極盡奢侈,而裏麵的砂也染成了金色,被塚狐托在手中,細細地流下來,像極了不斷流逝的黃金歲月。

但灰衣少年看到它,瞳孔猛地縮緊了。

“這是整座島的心髒……”塚狐笑吟吟地說,“徐福當初傾盡全力,才做出來的法器。”

他說罷將手一鬆,沙漏跌落在地。

老頭子衝過去要去接住它,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沙漏發出一聲脆響,頃刻間便摔得粉碎。

而與此同時,宮殿中華美的漢白玉圓柱裂了一絲縫隙,琉璃翠瓦緩緩滑落,花園中幾名美貌的白衣童男童女,發出刺耳的尖叫,化為一攤枯骨。

這個人造的蓬萊仙境,正在迅速崩塌。

月影消失,天空中飄起淒涼冷雨。塚狐滿意地笑了,朝他揮手作別,“看,這次的禮物不錯吧?海水很快就會倒灌進來,希望你能有命離開。”

“你非要做到這樣?”

“當然,隻有把你逼入絕境我才開心。”塚狐朝他鞠了一躬,溫文爾雅的樣子,說罷轉身要走。

“你真是個孩子,隻有孩子才靠作弄人讓人記住。”但即便他做了這樣的壞事,老頭子仍不惱怒,水銀般的雙眼中,隻有憐憫。

“還是等你活著出來,再教訓我吧。”塚狐憤怒地高叫,喚出了飛車,轉瞬便絕塵而去。

但在落雨紛飛中,老頭子看到他翻飛的紫衣下,露出了一塊剔透的琥珀,裏麵包著一片紅葉,像極了一顆心。

他微微一笑,快步跟阿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