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的地牢中,梟還在哼著戲文,這次他唱的是《三顧茅廬》的一段。他在牢中長大,很少接觸人,對人情世故的了解隻有通過一折折光怪陸離的戲。

“要打敗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摧毀他的心,果然沒錯啊。”他喃喃自語地說,視線透過狹窄的小窗,似乎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嘩嘩輕響,地牢沉重的鐵門被人緩緩推開,走進來一個身穿鬥篷的人。

他的臉全被遮在風帽中,隻露出月牙般白皙的下頜。

“是梟嗎?”來人靜靜地問,夜風浮**,送來一股奇異刺鼻的香氣。

“是,狂剛睡著。”梟似乎非常重視他,連忙整理衣襟,麵上堆笑,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至於憶,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隻是腕上的鐵鏈不斷發出叮叮當當的輕響,令他像極了潛伏在草叢中的響尾蛇,靜憩中醞釀著致命的危險。

“該輪到你出場了,我好不容易把這麽多人聚集在仙島上,就是為了演一場大戲。”

“戲?”梟立刻來了精神,笑眼中泛出精光。芸芸眾生,誰說不是一場場精彩粉疊的戲,如今有機會參演,讓他非常興奮。

“沒錯,可惜了顧五娘,如果她沒有放棄力量,變成一個平凡的婦人,這戲還能更好看一些。”

“那小生我,要扮演的是什麽角色呢?”梟清了清嗓子,一甩鐵鏈,居然唱了出來。

“當然是教訓那些輕浮者的英雄,那個叫老頭子的家夥,不過是個屈屈的驅魔師,居然敢一再破壞我的好事。”鬥篷下的人冷笑了兩聲,“我要讓他明白,主宰這個世界的是強大的偉力,而並非他推崇的愚蠢的感情。”

“既然如此,小生領命!”梟微笑著朝他做了個揖。

一陣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吹起了那凝重如夜色的黑色鬥篷,衣襟飛揚,拂過梟腕上的鐵鏈。

仿佛戲法般,鐵鏈發出嘩啦啦一陣輕響,應聲落地。等他再抬起頭時,地牢中隻有淡淡月光,哪裏還有梟的身影。

小窗上的鐵柵已經被巨大的力量扭曲折斷,連月亮的影子都變得猙獰,夜梟發出淒厲的長戾,讓人聽了不寒而栗。

“還好有‘憶’這個人格,即便是這樣強大的妖怪,也能受我控製。”他心有餘悸地自言自語,仿佛怕冷般裹緊了鬥篷,離開了陰暗潮濕的地牢。

幻境仙山之中,山雨欲來。而在海麵上,朱文浩率領的船隊,也在經曆著命運的暴風驟雨。

十幾條大船在風雨中起落,仿佛在雨打風吹中凋落的殘荷。激烈的廝殺中,甚至都沒人察覺這風暴是從何時而起,它就像大海的呼吸般自然,跟隨著巨鯨的腳步而來。

最可怕的是,因為巨鯨的出現,原本被弓弩擊退的魚妖再次卷土重來。它們比之前更凶狠殘暴,幹脆連美女的皮都不要了,直接露出了獠牙和利爪。

這次不止是主船,副艦一並遭到攻擊,魚妖們飛躍出海麵,每次落下都會帶下一名年輕的水手。

而巨鯨不斷攪動著海麵,一次次用巨大的尾鰭攻擊船體,有兩艘補給船已經被它砸得七零八落,被黑暗的海水吞噬。

雨點砸在臉上,如刀割般疼痛,朱文浩用粗繩將自己牢牢地縛在甲板上,仍大聲地指揮著戰鬥。

侍衛們射出一串串燃燒著的火箭,暫時阻止了瘋狂的魚妖,但卻絲毫無法抵禦巨鯨的攻擊。

陸地上的戰術在海上難以發揮,水手們推出了巨型弩機,每根橫木都有手腕般粗細,每架弩機需要三人合力才能啟動,而發射的則是粗壯沉重的矛槍。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隻要把這個妖怪殺掉,我們就能平安回家。”朱文浩的衣襟被鮮血染紅,發髻被狂風吹散。

他站在船頭揮舞著長刀,像是神魔般下達著命令。而他的話也確實鼓舞到了每一個人,誰不想回家呢?家裏有親人有美酒,在這狂風暴雨的夢魘之夜,簡直就是致命的**。

隻要幹掉這巨大的魚妖,就能回家了!

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出希望的光芒,像是有烈火在黑暗中燃燒。

“發射!”隨著朱文浩一聲令下,主船上的十台巨型弩機同時發出巨響。

沉重的矛槍破空而過,輕易就擊碎了魚妖的身體,卻無法擊中海中潛伏的鯨魚。

“第二次,準備發射!”

矛槍再次劃破風雨,發出刺耳的嘶鳴聲,而海中有浪潮翻湧,卷起致命的漩渦。

“第三次!”朱文浩盯著船下的漩渦,雙眸變成血色。

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同時,龐大如山的黑影終於躍出了水麵,長矛也挾著閃亮的寒光衝破海浪,直刺向那龐大得幾乎無法征服的怪物。

“嗷——”海浪中響起了振聾發聵的悲鳴,幾根矛槍插進了鯨魚的脊背,它痛苦地躍向半空,又重重地跌落進了海中。

掀起的浪潮幾乎將船掀翻,但船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歡呼慶祝。

他們終於勝利了!這隻該存在於古老傳說中的怪物,居然被他們打敗了!方才還覺得自己渺小得宛如蜉蝣的他們,此時突然覺得自己偉岸得如海岸邊屹立千年不倒的岩礁了。

朱文浩緊繃的臉也漸漸鬆弛,令人心寒的陰狠表情褪去,有那麽一刹那,他仿佛又變成了那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

可喜悅卻是如此短暫,如同佛法中描述的須臾。

緊接著更大的浪翻湧而起,像是將大海都整個傾覆了,海水劈頭蓋臉地灌向了甲板,立刻將弩機和水手們衝走。

這些年輕人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就成為了海底的枯骨。

而朱文浩因為被繩子牢牢地纏在船舷上,逃得一條生路。他隻覺得數千斤的水流衝刷過自己的身體,幾乎要將骨頭都擠斷。

身上每一個毛孔都被水充斥,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水做的。

他根本來不及知道發生什麽,等一切平靜下來時,整個甲板上隻有一片水色,倒映著微弱的月光,宛如一麵晶瑩剔透的銅鏡。

就連方才的暴風雨都平息了許多,眼前的一切堪稱靜憩美好,像是一位膚色如玉的聖潔少女。

可這美景卻讓朱文浩心悸,因為船上一個人都沒有了,整艘船在頃刻間變成了一艘鬼船,即便他千萬次高呼,也不會有人回應他。

船下傳來海浪拍擊船體的聲音,仿佛一隻手在輕叩門扉。

他絕望地看向海麵,果然就像他所想的那樣,剩下的副船也七零八落,殘骸隨波逐流。

手還在輕輕地敲門,不徐不疾,宛如深夜來訪的耐心的客人。

他鼓起勇氣看向船底,隻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潛伏在船下,像是深沉堅硬的暗礁。它的目光中透著戲謔,宛如天神俯視著地上的螻蟻。

它隻需輕輕一動,整條船就會傾覆,而他也會葬身海底。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那個清俊少年發下的誓言是多麽的可笑。

而他也終於明白,那個看似孱弱,總是在咳嗽的少年,這麽多年來麵對的是什麽。

那是永遠都不會有黎明的長夜;那是在死神的肚腹上起舞,稍一疏漏,就要獻祭上生命的危機。

人類要挑戰妖怪,是多麽愚蠢,又多麽可笑!

可是為什麽,自己初次見他,他卻仿佛坐擁春風,讓人感到溫暖又親切呢?

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他第一次看清了老頭子,以及他潛藏在那溫言淺笑下的,強大到莫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