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率先出擊的居然是防禦型的蒼甲,梳著衝天辮的少年在地上打了個滾,變成一個周身鱗甲的圓球向塚狐衝去。

“還我小仙女!你這該死的壞蛋,為什麽要殺死她?”圓球上瞬間長出了堅韌的利刺,咆哮著滾到了塚狐的麵前。

原來你管她叫小仙女啊,還真的有那麽點像。不僅僅是漂亮,而且總是無憂無慮,確實不似凡間的女孩。

老頭子心中泛出一絲苦澀的笑,可是這笑容浮上嘴邊,卻凝結成了一抹血痕,從他的薄唇中逸出。

但他仿若毫不在意,指點江山般揮起衣袖,袖底現出重重魔影。一個又一個妖怪在風中出現,乾達婆長槍掄成一個滿月,十幾名衝在前麵的白衣人刹那間被打得七零八落。

塚狐漂亮精致的臉登時變得慘白,他費盡心力才跟島上的妖怪締結了契約。本想打包圍戰,哪想這些家夥竟如此不堪一擊。

“你可見過一群綿羊能勝過獅子?”老頭子輕蔑地笑,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你居然越活越退步了。”

他說著話,手上卻不停,乾達婆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以近身搏鬥見長的眠狼。蒼甲被塚狐叫出的罡風以長棍抵住,正憋足了氣跟這瘦高的妖怪較勁。

眠狼如黑色旋風般衝到他的身邊,一劍刺向罡風的胸口,與此同時,原本巋然不動的青色甲球瞬間消失,變幻成堅硬的鱗甲,覆蓋在了眠狼身上。

罡風本在盡全力跟蒼甲相搏,白蠟長棍都彎成了弧形,此時蒼甲突然消失,他力氣無處可卸,狼狽地向前撲去,剛好撞在了眠狼的劍尖上。

這瘦高的男人慘叫一聲,驟然消失,隻餘一地飛濺的血花。

眠狼整個人都化為一柄鋒利的劍,疾向塚狐衝去。塚狐飛快地叫出了盾龜,巨大的鑄鐵龜甲出現在眠狼麵前,黑衣少年縱身一躍,跳過了障礙,腳步毫不停留。

“受死吧!”紅衣如血的薔薇卻從龜甲後出現,揮舞著毒刺,直刺向半空中的眠狼。她體力不如別的妖怪,隻擅長偷襲,等了很久才等到這個絕妙的時機。

眠狼身在半空,根本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可這冷漠的少年卻看也不看她,如凝霜含雪般的雙眼,隻死死盯著台階上的塚狐。

薔薇雙刺如閃電,疾向眠狼露出的脖頸刺去,可是她剛飛躍而起,一張銀絲大網就從天而降,兜頭將她罩入網中。

“方才被你鑽了空子,這次看你怎麽辦!”阿朱倒懸在宮殿的穹頂,手中射出道道銀絲,瞬間就將薔薇裹成了個粽子。

薔薇微微一笑,身影憑空消失,再次現身時已出現在半空。阿朱纖腰一扭,仙女下凡般曼妙地躍下穹頂,一束銀絲扣成套索,準確地套住了薔薇的脖頸。

這兩個美人一個神秘婀娜,一個明豔俏麗,像是一團烏風裹著一段紅綢,在半空中鬥得不亦樂乎。

老頭子嘴中又吐出幾口鮮血,斑駁的血色,幾乎染紅了他灰袍的前襟。但是他卻毫不在意,視線隻死死地盯著高階上驚慌失措的塚狐。

眠狼勢如破竹般衝向了高台,塚狐叫來無數的白衣人擋在自己麵前,但是那些白色的影子在眠狼的黑劍下像是敗絮般脆弱,還沒等接近這冷漠的少年,就被劍氣所傷,眨眼間化為枯骨。

白骨如雪,灑在階下,繪成一片森然的修羅地獄。

塚狐連連後退,額角上冒出冷汗,他收回了盾龜,召喚出新的妖怪。但受傷的罡風敗在乾達婆的槍下,昆侖奴倒是暫時擋住了眠狼,可是老頭子召喚回了蒼甲,叫出了孔武有力的熊男。

這魁梧的壯漢幾步邁上台階,揮舞起巨拳,一拳就重重砸在了塚狐的胸口。

還好紫衣美少年在千鈞一發之際喚出了盾龜,緊緊護在胸前,算是保住了骨頭,可他整個人仍平平地飛出去,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他順著台階滾落,直至老頭子腳下,才停了下來。一瞬間他驅使的妖怪全部消失,老頭子也揮了揮手,驅退了手下。

金鑾宮殿中,輝煌燈火裏,隻剩下他們二人,一如多年前那個風雪之夜。

“算你贏了。”塚狐不甘心地說,他的發冠被摔掉,長發散落,披在肩上,令這個鉤子眼的少年看起來宛如好女。

“不,贏的是你。”老頭子垂下頭,他一貫冷淡平和的臉,此時竟看起來有些悲傷,“你什麽都沒有失去,相反還有人惦記你,但我卻已經失去了太多。”

他從懷中掏出老船王的琥珀吊墜,放在了塚狐麵前。那塊棕色的琥珀在燈光下泛出溫暖的光澤,裏麵的楓葉看起來像極了一顆心。

塚狐呆呆地望著這顆心,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湧入腦海,死去多時的顧羲禾,仿佛在這個肉體中再次複活。

他仿若變成了昔日那個不受喜愛的孩子,以遊學之名被發配到了西京。父親雖然是富甲一方的船王,但是家裏能幹的兄長太多了,有大哥和二哥當父親的左膀右臂,他這個最小的兒子實在太過多餘。

“他一直在找你……”老頭子輕輕地說,血一滴滴地從他的唇邊滴下,落在光潔的石板上,像是綻開了一朵朵紅梅,“還讓我帶你回去。”

紫衣少年爬起來,顫巍巍地從他的手中接過了琥珀,它柔軟又溫暖,像是凝固了的泛黃的時光。

“嗚嗚嗚……”他突然哭了起來,眼中的精明之色在刹那間消退,此時站在老頭子麵前的,不過是個幼稚傷心的少年。

死去數月的顧羲禾,竟然在這具被侵占的肉體中複活了。

然而老頭子卻“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甜腥之氣充滿口鼻,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他在西京受的傷始終沒有痊愈,體內寄生的妖怪正在分崩離析。

而靈雨的死,加速了他崩潰的步伐。

天邊明月微缺,像是這世間所有的不圓滿。他跟小巫女的愛情,還沒等發芽,就湮滅於死亡之中。

那麽快那麽輕那麽微薄,像是在春風中漫天飛舞卻又抓不住的蒲公英,又像是生命中那些轉瞬即逝的錯覺。

如此美妙,又充滿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