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知道塚狐會來,但卻沒想到他竟來得這麽快。

他出手異常利落,腳下還未站穩,就喚出了疾風。緇衣男人在落雪中出現,手一揚,無數寒光刺破濃夜,疾向鑄劍師飛去。

歐冶子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連連閃避,但胳膊上還是中了兩刀。血花濺在雪中,像是綻開了一朵朵猩紅的薔薇。

“住手!”我連忙翻牆而入,要阻止這場爭鬥。

“為什麽?你不是一直想除掉它?”塚狐眯起雙眼,疑惑地望著我,“我替你做不好嗎?”

“不,我不想殺它,它一定是有什麽苦衷。畢竟這麽久了,除了那些要趕走它的人,它誰也沒有傷害。”

“誰要了解妖怪的想法,既然作惡,就要殺掉,否則要驅魔師有什麽用?陪它們談心嗎?”他冷笑一聲,眸光變得比冰雪更冷。

我立刻拔劍出鞘,護在了歐冶子身邊。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塚狐利落地打了個響指,疾風在飛雪中出現。

這強大妖怪縱身一躍,已經淩駕到我們頭頂,數十柄飛刀如落雨般激射而來。

我急忙將長劍舞得滴水不漏,堪堪護住了頭頂。一時之間,寂靜的庭院中隻有刀劍相交的“叮叮當當”的脆響,如鼓瑟,如奏琴,煞是動聽。

但我忙於應付疾風,三寶卻打了個滾,在雪地中出現,他不再像平日那樣頑皮可愛,手持鋼爪,仗著身材矮小的優勢,專攻下盤,疾抓向歐冶子的雙腿。

歐冶子嚇得呼喝大叫,舉起鐵錘,連連砸向三寶,卻都被他伶俐地避開。

幾乎隻在轉瞬間,歐冶子就倒在了地上,他的腳踝流著鮮血,似乎受了重傷,一時片刻是站不起來了。

這個精壯的漢子絕望地望著我,眼中仍滿含熱淚。

“快點出來,不然我就連你附身的人都一起殺掉。”塚狐緩緩走到他麵前,從衣袖中拔出了短刀。

而就在這時,渾身鮮血的鑄劍師,居然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利刃加身,他既不畏懼也不求饒,連看都不看塚狐一眼,竟顫抖著向不遠處的羊圈爬去。

被困在柵欄中的溫順羔羊,突然全部**起來,像是一團團的雲,在墨色的夜色中遊曳。

“啊啊啊——”他哭得更大聲了,鮮血在雪地上蜿蜒,繪出了一條觸目驚心的紅蛇。

“這是死到臨頭,被嚇瘋了嗎?”塚狐冷笑一聲,抽出短刀,向他後背刺去。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利刃,刀刃割破了手掌,溫熱的血緩緩流出。寂夜中立刻有妖怪聞到了血腥味,從陰暗處探出了頭。它們睜著幽森的眼睛,貪婪地看著我手上的鮮血。

“看來瘋的還不止一個!”塚狐愣了一下,隨即鬆開了刀柄,似乎也被我瘋狂的行徑震懾,“既然你執意阻止,那就讓我看看所謂妖怪的心吧。”

他衣袖輕揚,疾風和三寶的身影都化入寒風中,空曠的後院中,隻有鑄劍師伏在地上哀嚎痛哭。

“長歌哥哥!”琉璃急忙翻過矮牆,要為我包紮傷口。

“不用。”我朝她擺了擺手,向鑄劍師走去。

他抬起頭望著我,臉上血淚模糊,完全不像一個中年男人,倒像個脆弱的孩子。我把他扶起來,讓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雪地中。

“我賦予你力量,你就能離開這個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吧?”我對他笑了笑,“這歐冶子雖然可惡,但也是有家人的,放過他吧。”

他聽到這話,立刻哭得更大聲了,淒厲的哭聲在寒風中飄揚,令人聞之心碎。

“真沒趣,又在跟妖怪談心。”塚狐長長歎息。

我朝他笑了笑,向不遠處的羊圈走去,羊受到驚嚇,在柵欄裏奔走逃竄。但隻有一隻羊沒有跑,它仿佛上了年紀的樣子,疲憊地蜷縮在雪中。

“是你吧?”我朝它伸出了手,鮮血從指尖溢出,一點一滴地滴到了它的麵前。

羊悲戚地叫了兩聲,看了我一眼,眼眶竟然是濕潤的。接著它低下頭,伸出舌頭,仔細地舔舐了地上的鮮血。

人與妖怪的契約成立,刹那間一股溫熱的暖流湧入了我的血脈,我的手變得更加有力,五感也在瞬間變得敏銳。

這跟三寶在我的身體裏寄居不同,它是真正屬於我的,靠我自己的力量馴服的妖怪。

“先生……”方才戰戰兢兢的羊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披白色大氅,白皙美麗的女人。

她大概二十多歲,雖然體態略顯豐腴,卻散發著一種溫潤恬靜的氣質。

“多謝先生相助,我也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她哀哀哭泣,伏在我的腳邊,“如果再讓他繼續鑄劍,被丟進劍爐的,就將是我的孩子們了。所以我拚盡全力,令他神智失常,夜夜打鐵,讓別人也不敢靠近劍爐。”

幾隻羊圍了過來,還有一隻伸出舌頭,替她舔光了臉上的淚珠。

而在我身後的不遠處,歐冶子發出一聲呻吟,從長夢中醒來。以後再也沒有神魔般可怕的鑄劍師,在深夜哭泣著打鐵。

就像這世上的殺戮,最終都會被愛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