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朵即將凋零的花,飛快地憔悴下去,眼眶下總是暈著兩道青痕。她似乎在背著我做什麽,甚至有一天深夜,我發現她的房中竟然空無一人。

而次日傍晚,一個男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我的房中,他穿著皮毛小襖,帶著毛茸茸的帽子,露出圓圓的臉龐和黑亮的大眼睛,像極了隻頑劣的小猴。

“三寶?”自塚狐離開,我已經十天未見到他。

“今晚塚狐就要去鑄劍師家了。”三寶小聲說,“他一貫是個出手狠辣的人,這次那個妖怪估計凶多吉少。”

“他有了萬全之策?”難道他要連歐冶子也一並殺掉?

“他說隻要讓鑄劍師處於瀕死的狀態,妖怪自然就會從他身體裏跑出來,隻要一瞬間,就能殺掉它……”三寶突然抬起頭,懇切地望著我,“求求你,去救救那個妖怪吧,我跟你想的一樣,它一定是有什麽苦衷,才會害人的。”

我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還有,那天我在歐冶子身上偷到了這個,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他拿出一團白色的東西交給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我打架不行,偷東西的本事卻是一流的。”

那是一團動物的毛發,怎麽看也不像是該出現在歐冶子身上的物事。

“晚上我會去阻攔塚狐,你放心吧。”我拍了拍他的腦袋。

“還有你家的姑娘,最近每晚都去歐冶子家探查,讓她不要再去了,實在太危險。”三寶朝我鞠躬告退,在離開時,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我的心登時一沉,之前一直以為琉璃夜半外出是跟情郎幽會,沒想到她膽子這麽大,居然跑到了妖怪作祟的地方。

我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向位於城郊的歐冶子家趕去。我不知道琉璃是怎麽出城的,或許她每天都是這樣,在傍晚出城,再在次日清晨,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麵前。

而我的心思都牽掛在妖怪身上,直至這兩天才發現她的異常。

天色一寸寸黑下去,冬日的陽光像是一隻將瞑未暝的眼,隻是突乎之間,就完全消失了。等我來到鑄劍師家的院外時,天色已經如潑墨般黑,北風鋒利似刀,卷起亂花飛雪,眯了人的眼睛。

我對歐冶子家早就熟門熟路,幹脆不走正門,直接繞到了後院的矮牆邊。

隻見在昏暗的天色中,矮牆下正依偎著一個哆哆嗦嗦的人影。那人的秀發梳成烏黑油亮的長辮子,穿著厚厚的大氅,俏麗秀美的臉龐凍得近乎失血,就連長長的睫毛上,都凝結了霜雪。

“琉璃……”我突然有些哽咽,踏著皚皚白雪,向她走去。

“長歌哥哥?”她聽到我的呼喚,驚詫地抬起頭,“你怎麽來了?”

“那你為什麽要來這裏?”我的眼眶有些濕潤,因為不必問,都知道她所為何來。

“隻是沒事出來玩玩,你知道我最喜歡在大興城附近玩了,況且最近這家人鬧妖怪,我怎麽能不來看熱鬧……”她編了一半,終於編不下去了,吐了吐舌頭,“其實我是想幫你啊,看你天天為這事苦惱,我也很煩。”

“回家吧。”我扶她起來,替她撣掉了頭上的落雪,“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不能連累你受苦。”

“誰說連累我了?況且我還有大發現!”琉璃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像是一隻調皮的貓,指了指矮牆之內,“看,那是什麽?”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在鑄劍爐旁,有幾團灰色似的東西,卻正是前兩次來時,我見到過的羊圈。

“這有什麽稀奇?上次我看過,羊圈旁還有個雞窩,後院還養著幾隻狗,一匹馬呢……”我連連搖頭。

“你還記得曾跟我講過的吳王買鉤的故事嗎?那鑄鉤的師傅挑選的好鐵,在爐中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融合在一起,後來他兩個兒子舍身投入爐中,才鑄出了一雙鉤子。匠人將鉤以高於市價百倍的賣給了吳王,因為那是他犧牲了親生骨肉鑄造的兵刃……”琉璃越說聲音越低,眼底浮現出陰鬱的暗影,“長歌哥哥,是不是所有的名器,都需要活生生的生命獻祭?”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冷汗從脊背上滑下,像是毒蛇在蜿蜒爬行,吐著紅色的信子。

“趕快跟我回家!”我一把拉住琉璃,轉身要走,“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說。”

“來、來不及了,長歌哥哥……”琉璃腳下卻像是生了根,愣愣地望著連動都不願動一下。

她話音剛落,我們身後的矮牆內,響起了單調悠揚的打鐵聲。

“當”、“當”,聲音如晨鍾暮鼓,在冬夜中緩緩擴散,每一下都擊中了我緊繃的心弦。

明月下,白雪中,劍爐烈火熊熊,仿佛一張魔鬼的大口,吞吐著灼人的熱氣。赤膊的男人,一邊哭泣,一邊用力敲打著融化的鐵塊。

火花紛飛,火光跳躍,將這一幕映得宛如地獄,說不出的詭譎恐怖。

我跟琉璃都被這可怕的景象攫住了心魂,連大氣都不出一聲。而就在此時,一道黑影箭一般穿過庭院,衝向了劍爐前的男人。

遙遙望去,那是個紫衣黑發的美少年,他麵容俊美如好女,眉宇間卻透著幾分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