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其實從三寶交給我那團白色的動物毛發時,我就猜到了這作祟的妖怪,很可能是某種動物。

而琉璃比我更先想到,所以夜夜來鑄劍師家,觀察院子裏的動靜。可是歐冶子被妖怪附身之後,再也沒有鑄過劍,她的懷疑始終沒被驗證。

但當歐冶子重傷,掙紮著爬向羊圈之時,我終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跟楊麗娘簽訂了契約,化解了她的怨恨。

後來歐冶子的家人以重金酬謝了我,而在歐冶子登門道謝時,他告訴了我鑄劍之所以要用生靈的玄機。

“普通木炭的溫度不夠,鐵塊無法融化在一起,所以自古以來,就有以人鑄劍的傳說。”這個強壯樸實的男人耐心地解釋,“因為油脂會提升炭火的火力,而一直以來,我用的就是跟人類的油脂量最接近的羊。”

當他說到這裏時,我的右臂不自覺地一顫,我知道那是楊麗娘在驚懼發抖。

“以後,我不會再用活物鑄劍了。”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朝我重重地拜了三拜,“萬物有靈,我不該蔑視任何生命,家裏的那幾隻羊,我會養到它們老死,算是為自己贖罪。”

我微笑著點頭,連忙扶他起來。接著拍了拍手,一襲素衣的楊麗娘端著溫酒走了進來,為我們斟酒布菜。

她潔白的肌膚被冬日的旭陽映得宛如羊脂,眸光柔和如春水,哪裏還有半個月前滿懷怨恨的模樣。

在這個溫暖的午後,我終於明白了少昊為什麽會說第一個妖怪至關重要。因為妖怪與驅魔師心意相通,隻有心懷愛意的手下,才能保證驅魔師不會迷失在人性的無邊長夜中。

因為愛,是魔,卻也是如來!

就這樣,我攢夠了琉璃的嫁妝,但這個小丫頭卻在初春突然改變主意,不想嫁人了。虧我還請了最貴的媒人,為她說了門好親事。

但她卻說嫁人前要先找到自己的父母,否則萬一他們是皇親國戚,自己豈不是嫁得低了。

不知為什麽,當她這麽說時,我心中卻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沒來由地覺得歡喜。

在一個初春的早晨,我跟琉璃駕著馬車,來到了位於郊外的一處棚屋中。武吉跛著腳走出來迎接我們,而扶著他的是個姿容清麗,裝飾樸素的姑娘。

“我知道你一定能成功,果然被我猜中了。”雖然腿腳仍不利落,他卻毫不在意,仍爽朗地大笑。

“為什麽?”我十分納悶。

“因為你有悲天憫人之心,人們都在意歐冶子怪異的舉動,卻隻有你看到了他的眼淚。”他邊說邊撓著唇邊的胡子,“不論妖怪還是人,隻有征服他們的心,才能取得勝利。”

“那現在我要征服你的心啦。”我高聲大笑。

“什麽?”他捂著胸口,嚇得連連後退,“我心裏隻有阿玉,再也裝不下別的人了。”

他身邊那位清麗的女孩,也立刻上前一步,一副生怕情郎被搶走的樣子。

我朝空中打了個響指,楊麗娘款款從馬車上走下來,手中捧著一個托盤,盤中放著一封銀子。

“這是我和長歌哥哥給二位的賀禮,希望你們能幸福快樂。”琉璃看著他們窘迫的樣子,忍不住掩嘴偷笑。

武吉立刻鬆了口氣,寒冷淒涼的郊外,立刻響起了歡快的笑聲,驅散了料峭春寒。

那年春天來得很早,我越來越會驅使妖魔,劍術也在不斷提高。生意紛紛找上門來,而我跟琉璃也很快就搬了家。

遺憾的是,那個每天給我留一壺殘酒的老掌櫃,居然再也不認識我了。每當我深夜過去,他總是在燈下打盹,卻從未給我開過門。

我在妖魔的路上越走越遠,漸漸遠離了人類的世界。

“喂,不來喝一杯嗎?”但換來的是塚狐的登門拜訪,這喜歡穿紫色衣飾的美少年完全痊愈了,每當夜幕降臨,總是會來找我跟琉璃喝幾杯酒。

他康複之後變得更加強大,身形映在牆上,似乎藏著無數的迷離的魅影。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那時我有琉璃,有塚狐,愛人活潑漂亮,朋友強大友善。

那時我的身邊被溫暖的愛意包圍,卻根本不知道,這漫長的夜晚,已經悄悄地對我露出了猙獰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