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擁有了第一個妖怪,那是一個叫三寶的男孩,不過七、八歲大,長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非常可愛。

塚狐跟三寶解約後,變得更加虛弱,看起來真的要再躺上個半個月。

“隻能借給你三寶了,再把疾風給你,估計我就要死了……”他艱難地朝我笑,臉色比門外的積雪還白,襯得五官更加精致,像極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狐狸。

我甚至都在懷疑,這個少年是不是根本就是狐妖變的。

“但是我會讓疾風跟著你,如果遇到危險,我的力量應該能供他使出必殺的一擊。”他虛弱至極,似乎真的在為我著想。

“謝謝你,但是我還是希望他不要出手。”我第一次覺得應該相信他。

“去吧,去殺掉那個妖怪,在大興城中建功立業……,你拿劍的手從不顫抖,是個能幹大事的人。”塚狐像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突然話多了起來,“還有千萬不要心軟,一有機會,就要置對方與死地。”

“我知道。”我點了點頭,就拿著細劍,裹緊棉袍出發了。

此時已臨近年關,歐冶子家為數不多的仆人正在忙著掃房除塵,忙得不亦樂乎,守門的仆人聽說我的來意後,甚至連正眼都沒看我一眼。

“最近來除妖的人太多了,你跟別人擠一下吧。”他再次把我帶進了之前的那間客房,可是裏麵已經住下了個身穿黑袍,頭發蓬亂的青年男子。

他正在往自己的桃木劍上畫咒符,看到我立刻輕蔑地笑了,“這大興城裏是沒人了嗎?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白臉都來驅邪斬妖。”

“我們合作吧。”我卻不生氣,笑眯眯地說。爭口舌之快有什麽用呢,能克敵製勝才是最重要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在我身後看到了妖怪浮動的影子,琢磨了一會兒,終於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當天午後,我們就在客房中商量好了計劃。這妖怪難以驅趕就在於它纏住的是歐冶子,也就是這家的主人。

如果要打敗他,就難免要傷害歐冶子,即便趕走了妖怪,人也非死既殘,這樣一切努力都毫無意義。

它如此肆虐,就是抓住了人們投鼠忌器的心思。

“但是它卻忘了,歐冶子雖然因長年鑄劍,身體比別人精壯,卻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我回想起半月那個可怕的夜晚,“隻要奪下他的鐵錘,他就傷害不了我們。”

“那還不容易,我們兩個人,還怕奪不下他的兵刃?”男巫不以為然。

他叫武吉,是個半路出家的巫師,以做驅邪祈福的小生意為生,可是最近有人向他鍾愛的姑娘提親。於是他再也坐不住了,打算接個大活,多賺點錢,風風光光地將姑娘娶進門。

“喜歡的女人,怎麽能拱手讓人呢?即便拚盡全力也要爭取。”當提到那個女孩時,他不再擺弄木劍,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說。

“是啊……”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梳著長辮的少女的俏麗的臉,但這個荒唐的念頭一閃即過。

因為琉璃從未表示過要跟我在一起,她大多數時間都在尋找父母的消息,似乎很希望回到過去的那個家。

我跟武吉懷著各自的心事,很快就迎來了寒冷的冬夜。北風呼嘯,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在輕叩門扉,而到了午夜時分,寒風終於送來了我們等了許久的打鐵聲。

那可怕的“當”、“當”聲,像是尖利的錐子,一下下敲打著我的腦髓。每響一下,都讓我想起了之前恐怖的經曆。

但武吉卻膽氣十足,拉著我推開門就走了出去。明月灑下漫天清輝,將天地映成一片雪白,隻見黑白相間的背景中,正有一個精壯的中年人,**著上身,站在劍爐前打鐵。

爐中燃著熊熊大火,卻襯托得男人的身影更加陰森詭譎。

“什麽嗎?我看他根本不是被妖怪附了身,隻是瘋病犯了。”武吉大咧咧地走過去,驚擾了羊圈中的羊,羊僅剩幾隻,發出惶恐的叫聲,似乎非常怕人。

而風裏傳來了歐冶子痛哭般的嗚咽,被妖怪纏住的他,也十分痛苦。

“小心……”武吉就要拍他的肩膀,我急忙喝止,卻已經來不及,隻見歐冶子掄起大錘就向武吉的腦袋砸去。

“三寶!”距離太遠,我根本趕不及去救他,隻能喚出了手下唯一的妖怪。

圓臉的男孩打了個滾,在雪地中出現,他無法阻止歐冶子,索性一把抱住了武吉的大腿,令他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中。

大錘掄空,但武吉也摔得不輕。

“混蛋,這就是你的妖怪嗎?早知道不跟你合作……”武吉呲牙咧嘴地叫。

“能救你的命就行了,還挑剔什麽?”我抽出細劍,挺劍而上,歐冶子再次掄起大錘,向我的頭上砸來。

還好我反應敏捷,避開了重重的一擊,鐵錘落在地上,砸得積雪紛飛。

武吉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向我跑來,哆哆嗦嗦地說,“喂,你之前怎麽不說這個家夥如此嚇人?”

我白了他一眼,明明都跟他說過,可他卻當成耳邊風。

多了一個人壯膽,我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即便挾著死氣的鐵錘一下下向我襲來,也被我巧妙地避開。

“快點!”武吉大喊一聲,猛地繞到了歐冶子身後,一把鉗住了他的臂膀。

這是我們之前商量好的戰術,由一個人吸引歐冶子的注意力,另一個人趁其不備製服他,最後奪走他手中的兵刃。

我揮起長劍,就向歐冶子的手腕刺去。他被武吉抱住,臉完全暴露在月光下,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長相。

這是一個粗獷而不失英俊的中年男人,五官刀刻斧鑿般立體,鼻梁挺拔,劍眉入鬢,隻是他表情扭曲,兩行清淚,從他的眼睛中奪眶而出。

麵對我的並非猙獰的惡鬼,而是一個心碎至極的人。我從未想過,一個被妖怪附身,每晚赤膊打鐵的男人,居然每晚都在哀哀哭泣。

每個人都為他的怪異凶殘嚇倒,卻沒一個人留意到他的悲傷。

“快點!”武吉催促我。

“你的界限,來自於你的內心。”、“傾聽妖怪的心,不要用暴力壓製它們。”

但在我眼前閃爍的,隻有少昊沉穩從容的身影,以及他那晚的叮囑。長劍凝在了半空,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