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鑄劍師歐冶子家時,是個溫暖的午後,冬天的風太冷了,所以我特意挑了個豔陽高照的日子。

他家建在荒僻的城郊,跟普通的人家不同,後院寬敞開闊,足有三畝地大,分門別類地堆放著焦炭和木柴,院中還養著走獸飛禽,頗有情趣。

“你說可以治好我們老爺身上的怪病?”開門的是個年紀跟我差不多大的仆人,雙眼朝天,以鼻孔看人。

“有七成把握。”我抽出腰間的細劍,在寒風中揚了揚。

“進來吧,來的人都這樣說,最後沒一個成事的。”他通報了主人,把我安排在客房居住,雖然炭火燒得暖暖的,但我卻始終沒見有人來招待。

這家人始終是不信我的!

我索性在院子裏轉了轉,觀察了一下這院子的地勢形貌,可見宅院雖大,卻沒幾個學徒仆人,顯然經過兩個月的妖怪作祟,人已經跑得差不多了。

“請問何時才能讓我見見歐冶子先生?”當天色擦黑時,有仆人為我送來了晚飯,他像是隻受驚的兔子,根本不理我,放下飯菜轉身就要跑。

“等等!”我卻比他更快,跳起來堵住了大門。

“你這小子要幹嗎?嚇死我了!”

“我是來解決麻煩的,怎麽主人連麵都不露?太過失禮了吧?”我將手放在腰間的細劍上,卻故作溫和地笑。

“很快你就能見到他了,白天先生根本就不會走出房間,但每到晚上,鑄劍室就會傳來可怕的聲音……”他的麵孔嚇得青紫,哆嗦著回答,“你若想見的話,自己去鑄劍爐吧,反正別人都是那麽見他的!”

他說完奪門而逃,風從敞開的門中鑽進來,隻見窗外夜色朦朧,一輪冷月,像是一滴被凍凝了的淚,高懸在天際。

當晚我合衣而睡,在那張簡陋的床榻上,我發現了幾張殘破的紙符,半截衣袖,顯然是之前驅鬼逐妖的人留下的。

長夜寂寂,北風肆虐,像是一隻凶猛的獸,吹得窗門“吱呀”作響。說不怕是騙人的,但是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張柔嫩如花瓣的少女麵孔,忐忑的心就安定了許多,連握劍的手都變得堅定有力。

為了琉璃,這點驚嚇算得了什麽呢?

“當——”、“當——”,不知過了多久,呼嘯的風聲中夾雜了別的聲音,像是編鍾輕響,一聲又一聲,連綿不絕,很快就充斥了整個夜色。就連方才還氣勢磅礴的風聲,都變得如枕邊人的呼吸般微弱。

我順著聲音來到了位於後院的鑄劍爐,不遠處還有一個羊圈,裏麵幾隻綿羊被驚醒,灰雲般在暗夜中竄動。

一個**著上半身的男人,正在劍爐外打鐵。爐中並未燃火,他的鐵錘一下下砸在石頭上,已經將一個錫快砸得紙一般薄。

男人背對著我,看不清麵貌,隻見他頭發散亂,身材精悍,似乎年逾不惑。

“請問,是歐冶子先生嗎?”我好奇地問。

然而他不回答,卻發出嗚咽般的聲音,仿佛在壓抑地哭泣。

“先生?”我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他猛地回過頭,一錘就砸向我的胸口,這錘灌注的完全不是人的力量,挾著腥風,排山倒海般向我壓來。

我急忙拔劍刺向他的手腕,但他卻似乎根本不怕痛,腕上血花飛濺,鐵錘卻毫不停頓。

我隻覺得胸口劇痛,甚至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人就平平地飛了出去。還好地上有厚厚的積雪,讓我摔得沒那麽重。

“有人嗎?這裏有人嗎……”我咳了口血,從雪地上爬起來,望向不遠處那一扇扇瑩亮的窗戶。

窗口的燈在冬夜中宛如螢火,雖然飄渺遙遠,卻給人以希望。每扇窗後都有人影閃動,卻沒一個人推門而出。幾個月來他們都嚇怕了,隻敢躲在窗後偷瞧,根本沒有勇氣走出來幫忙。

“有人嗎……”我無助地高叫,鮮血染紅了衣襟。

冬夜黑而冷,像是汪洋大海,將我淹至沒頂。多年來我對付的一直是些雜碎小妖,從未麵對過這麽可怕的怪物。

“呼呼……”男人喘息著走向我,依舊拎著沉重的鐵錘,每走一步都在雪中印下深深的凹痕,宛如遠古的神魔般猙獰。

我跌跌撞撞地向後院的矮牆跑去,還好我為人謹慎,在白天就發現了這條退路。

“呼呼……”身後的喘息聲越來越近。

積雪濕滑,我手腳並用,才扒到了牆沿。這堵放在平時,隻需縱身一躍就能輕鬆翻過的牆,此時卻如死亡般橫亙我的麵前,難以逾越。

“呼呼……”男人雙目血紅,掄起了大錘,但這次他瞄準的是我的腦袋。

我緊緊閉上了雙眼,等待即將到來的重擊。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溫暖的手扣住了我的手腕,隨即一個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牆後飛出來,“啪”地一聲無比精準地砸在了男人的雙眼上,男人的鐵錘一偏,滑過我的後腦,砸在了矮牆上。

牆後露出了琉璃漂亮的臉,借助她微弱的臂力,我翻過牆,拉著她奔入了無邊的夜色中。

夜是那麽黑,無邊無際,跟少昊那天讓我看的一樣淒冷絕望。

他說得沒錯,這樣可怕的長夜,任誰徘徊在其中,都會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