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確實是個很有趣的故事,因為那是發生在我年少青澀時的傳奇。這世上最珍貴的就是青春,而每段青春,都值得銘記。

那時我還是個愣頭愣腦的小夥子,就像大多數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一衝動就會做傻事。

那天我照例去酒肆中喝了點酒,戰亂時期的酒本就難覓,不免多喝了幾杯,等我再醒來時,身邊卻多了個身穿綾羅衣裙的小姑娘。

她大概七、八歲,還未及笄,臉上滿是肮髒的塵灰,眼睛卻像是葡萄般黑亮,小手中牢牢抓著個琉璃彩球,警惕地瞪著我。

後來她就為自己起名為“琉璃”,並且把那隻球掛在腰間,據說那是她高貴身份的證明。

“喂,既然你如此高貴,就回家吧。”我酒醒後就忙不迭哀求她,恨不得馬上把她打發走。

“我的家人都死了,雖然受了驚嚇,但重要的事我還記得……”珠串般的淚水立刻從她烏亮的大眼中流出來,“如今我無家可歸,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隻能流落街頭,據說現在那些饑餓的流民,連人都吃……”

我那時還年輕,根本不懂什麽是示弱,或者詭計,難免俠義心起,雖然萬般不願,還是點了點頭。

此時正值隋初,天下初定,死去的亡靈滋生了無數妖魔,而在陰陽師中也衍生出一個新的派別,就是驅魔師。

驅魔師們以鮮血供養妖怪,與之共生。妖怪們得到了驅魔師的力量,都會妖力大增,而驅魔師也得以青春永駐。

可是這聽起來不錯的行當,幹的人卻極少。

因為稍有不慎,把握不好力量的平衡,就會被自己豢養的妖怪吃掉。

就這樣,我收留了琉璃,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養一個小姑娘是辛苦的事情,所幸我會點驅邪的法子,劍術又不錯,能賺點小錢糊口。

時光飛逝,轉眼三年過去,不知從何時起,跟在我身後的小姑娘眉眼間有了麗色。她像是得到春雨滋潤的花,悄無聲息地綻放,仿佛隻是一個朝夕的功夫,就驚豔了世人的眼睛。

“不能再混日子,得給你備嫁妝了……”這天落雪紛飛,我望著在房中洗頭的琉璃,連連歎息。

水珠從她黑亮的秀發上滑落,襯得她越發晶瑩,唇色如花瓣般動人。

“長歌哥哥,什麽是嫁妝?”她洗完了頭發,坐在木盆沿上,笑嘻嘻地問我,漂亮的眼睛中似裝著整個星空。

其實我覺得她什麽都明白,卻裝作糊塗。因此我故意繃著臉,裹著破棉袍,走出了家門。

前幾天有個人介紹了一樁大買賣,說是有個叫歐冶子的鑄劍名師被妖怪纏上,每天晚上都會悄悄起床,打鐵鑄劍。

那“當”、“當”的聲音在寂夜中回響,不過幾日,就幾乎摧毀了他的家人和徒弟的意誌。

“隻要有人能趕走師傅身上的妖孽,可以白銀二百為酬!”他的弟子在街市間奔走哭號,召喚能人驅邪斬妖。

二百兩在當時是個大價錢,足夠在大興城最繁華的地段賃一處宅院,更能讓一個漂亮的姑娘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聽說那天之後,就有幾名男巫和陰陽師相繼住進了鑄劍師家,可那恐怖的“當”、“當”聲仍會在月夜中回**,從不止歇。

江湖術士們灰溜溜地離開,甚至還有幾個人嚇得肝膽俱裂,說歐冶子以活人鑄劍,所以被怨靈纏上。

在這之後,鑄劍師家門庭冷落,連弟子都跑得差不多,再也沒人為他奔走哭號。

“你確定要接這樁生意?”風雪之夜,在一家茅舍中,一個身穿青衣的青年為我斟了一杯酒。

他大概二十出頭,濃眉大眼,頗有英氣,是個厲害的驅魔師,以上古之神少昊為隱名,認識他多年,他總是笑嘻嘻的,但我卻從不知他在想什麽。

“不然還能怎麽辦呢?”我望著亂花飛雪,忍不住歎息。

“過去你不是如此貪財,甚至還跟我說,如果太過貪婪,就會付出代價。”少昊眯著眼笑,春來幾許,花開幾度,這個家夥卻從不見老。

“過去?過去我也不需要嫁妝啊……”

“也許快了……”他輕輕放下酒杯,似乎在我稚嫩的臉上發現了什麽。

“什麽快了?”我好奇地問。

“你成為驅魔師的日子。”少昊伸手掐了掐我的臉,“小家夥心底裝下了人,我就可以放心地教你驅魔之術。”

“可你之前都讓我拚命練劍,說什麽怕我被妖怪吃了!”我一把打開他的手,怒目瞪他,“那都是騙人的嗎?”

“你看這夜黑不黑?”他突然推開了茅屋的木窗,登時有風裹著雪闖進來。

“不要岔開話題!”我嘴上說著,卻忍不住瞄向窗外。冬天的夜黑得如同一塊玄鐵,即便有雪花伶仃,也冷得令人絕望。

“當了驅魔師,有生之年都要遊走在黑夜之中……”少昊伸出手,指了指我的左胸,“如果心裏沒有個惦念的人,輕易就會迷失方向,遁入妖魔之道。”

我好像明白了什麽,裝成大人的樣子,跟他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入喉舌,暖了我的心,壯了我的膽,但直至我失去意識,也沒敢問他心裏惦念的到底是誰。

隻是恍惚之間,我竟覺得麵前坐著的是未來的自己。

十分強大,卻也十分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