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哥哥?長歌哥哥……”我醒來後聽到的並非呼嘯的風聲,而是琉璃的呼喚。她雙眼通紅,蒙頭垢麵,比平日憔悴了許多,仿佛又變成了那個躲在斷垣殘壁中,拿著琉璃彩球的孩子。

“別哭了,我不是醒了嗎?”我笑嘻嘻地說,但每一次呼吸,都令我胸口劇痛。

“我不嫁人了,也不要嫁妝了,我們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吧,窮一點也沒關係,餓了我會忍住,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琉璃卻猛地撲到我懷裏痛哭流涕,讓我的傷口像是又被大錘砸了一下。

“好啊,我永遠也不離開你……”我苦笑著安慰她,卻在心底暗暗做了個決定。

七天後的一個溫暖的午後,趁著琉璃去集市買藥酒的機會,我裹緊了棉袍,虛弱地走出了家門,踏著厚厚的積雪,來到了位於郊區的一處茅屋中。

少昊住在一處山坳附近,遠而且偏,當我抵達時天色已晚,冬日的太陽躲在灰雲後,像一隻半暝半睜的眼,流露著衰敗的光線。

“就知道你會來。”我剛要伸手叩門,柴扉就打開了,濃眉大眼的驅魔師在對我笑,他穿著一身灰袍,氣質端莊,像溫潤的墨玉。

“你的妖怪報的信吧?”

“當然,你剛走出大興城,綠蘿就發現了你的蹤跡。”少昊排掉了我肩頭的落雪,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般親切溫和,“進來吧,有美酒燒肉!”

茅屋狹窄溫暖,綠窗中映出幾個奇異紛亂的影子。但在我推開門的一瞬,這些影子全部消失了,火爐旁隻有杯盤狼藉,還有幾雙淩亂的筷子。

我早已見慣了這場麵,隨便抓起一副筷子就吃燒肉,吃的正酣時,少昊遞給了我一杯溫好的燒刀子。

“你想要成為真正的驅魔師,所以才來找我的吧?”

我點了點頭,卻詫異他為何能猜到我的心事。

“你平時走到這裏需要一個時辰,今天卻用了一個半,顯然是受了傷……”他仍微笑著,眼神卻比尖刀還犀利,“你發現了自己的極限,所以才想借助外力突破。”

“你會幫我嗎?”我訕訕地笑,生怕他會拒絕。

“當然,因為即便成為了驅魔師,你仍然會有自己的極限……”他打了嗬欠,仿佛見多了我這樣的少年,又指了指我的心口,“因為極限就藏在你這顆心裏,跟力量的提升無關。”

“什麽啊……”我根本聽不懂,我隻知道自己要變得很強大,才能去製服被妖怪附身的鑄劍師,才能讓琉璃過上好日子。

“第一個妖怪很重要,就像第一個愛上的姑娘,往往對你的影響最大。”

“我又不跟妖怪戀愛……”

“傾聽妖怪的心,不要用暴力去壓製它們。”

我連連點頭,他怎麽跟個老媽子似的囉嗦。

“永遠不能懈怠,不斷地提升自己的能力,才能保持跟妖怪的製衡,否則你早晚會變成驅使的妖怪們的晚餐。”

這次輪到我打哈欠了,可是我的嗬欠剛打了一半,後頸就被人重重打了一下。那人的手勁不輕不重,剛好夠讓我暈倒。

在被黑暗包圍的刹那,我看到的是小妖綠蘿俏皮美麗的臉,和少昊深邃的雙眼。

隻是那雙眼中閃爍的,怎麽看都像是幸災樂禍的光芒。

很快我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機,當我從昏迷中醒來時,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簡直像是被鑄劍師用鐵錘把渾身都砸了一遍。

“水……”我艱難地朝依然笑眯眯的少昊說。

“不許喝,我的血帶著咒符正在你全身遊走,怎麽能喝水稀釋呢?”可他不僅不給我水,還當著我的麵自己喝了半壺。

“混蛋……”我氣急地咒罵,可剛起了個頭,就因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茅屋中的炭火盆依舊燒得暖暖的,木窗敞開了一條縫隙,可見天幕遼闊,星鬥闌珊。

一切都跟過去一樣,但一切卻已完全不同。

我聽到了風中夾雜著的乖戾的笑聲,我看到了窗外一閃即逝的鬼祟的影子,甚至當我看向少昊時,才發現他身後似乎藏著幾個飄渺可怕的人影。

“你走吧,我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他依舊笑著推開了門,但我卻輕易察覺到了他笑容後的冷漠。

“好。”我點了點頭,我從未發覺,自己麵對的是一個如此可怕的男人,甚至比那被妖怪附體的鑄劍師還要可怕幾十倍。

因此我連片刻都不想停留,急忙走出了茅屋。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他依舊古樸端莊地站在門邊,溫和地囑咐著我。

我最後望了他一眼,就飛快地挪開了目光,匆忙離開了茅屋。少昊沉穩的身影映在我的眼中,卻如巨獸般張牙舞爪。

為什麽?我到今天才看清,這男人根本不是什麽溫潤的墨玉,而是一柄出鞘的劍呢?而且是那種飲盡千百人的血,遍布斑痕的凶劍!

我踏入刺骨北風中,夜無邊無際,像是一片遼闊的汪洋大海。從今以後,即便有萬人推崇,榮華加身,陪伴著我的,也將隻有如長夜般漫無邊際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