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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聲趕到時,隻見一個家奴躺在地上,瞪著雙眼,已經死了。

他仿佛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嚇死的,遍身沒有傷處,那扭曲的五官,卻在傳達著他死前經曆的恐怖的一切。

那扇小門敞著一條窄縫,我急忙把門關好,取了符紙仔細貼上去。

他的屍首很快便被其他仆人抬走了,那些小夥子的臉上都寫滿畏懼,竊竊私語著。而此時頭頂的天空更陰沉了,仿佛所有的雲,都聚到了這方大宅上。

我知道,它被關在了這迷宮般的宅院裏。

剩下的,隻是逼出山神的蹤跡就可以。這對我來說並不難,我拿出一根蠟燭,就著風勢點著了。

那燭頭的火,如妖姬般搖曳在暗夜中,縷縷白煙從燭火中冒出來,漸漸彌漫了整個庭院。我走到另一處院落,又點起了另一根蠟燭。

輕煙縈繞,纏綿不絕,使這荒虛的大宅,眨眼間就變成一座巨大的佛堂。我很快就來到了內院,見到了被幾個家仆簇擁著的程老爺。

他緊緊抓著胸口,痛苦不堪。燈籠慘白的光,映在他的臉上,使他憔悴得像個紙糊的偶人。

我跟他講明點蠟燭的原委,他便一步一顫地跟在我的身後,向庭院伸出走去。這蠟燭裏被我摻了辟邪的香料和藥物,煙氣不但能令邪物難受,還能逼它們顯形,我所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我們越走越遠,夜色下的長廊,扭曲而黑暗,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不知走了多久,我手裏的蠟燭終於隻剩下兩根。此時飄搖在身後的燈火越來越少,周圍陷入深沉的黑暗,仿佛整個天地,都被罩進一個嚴絲合縫的罩子。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隻見長廊上竟隻有我跟程老爺兩個人,那些提著燈籠伺候左右的仆人,不知什麽時候,竟都不見了。

程老爺蠟黃色的臉,一雙眼睛,空洞得似深不見底的井。天邊的雲層越集越厚,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那電光刹那間將大地照得如白晝般雪亮!

在那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想到了什麽。

但是太晚了!程老爺突然伸出雙手,就向我的脖子上掐來。我隻覺無法呼吸,頸上仿佛被一個堅硬的的鐵箍。

轟隆隆的雷聲接踵而來,震得大地都在微微輕顫,豆大的雨點砸到地上,鞭炮般劈啪作響。

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一道虹光劃破黑暗,白衣的少年,如妖魅般與我並肩而立。這一劍逼得程老爺鬆了手,他蠟黃著臉,站在被雨幕籠罩的長廊上,仿佛一尊陶塑的木偶。

我望著這個毫無生氣的中年人,突然明白他那木訥的表情從何而來。原來山神的藏身之處,竟是他的肉身。

我輕咳了兩聲,方緩過點勁兒。從懷裏掏出一個酒瓶,是愛用的繪著美人圖的那隻,走到長廊的一端,大咧咧地坐下。

既然他已經從暗處走出來,一切便不那麽可怕。

“你這個蠢材,身為一個驅魔師,竟然敢跟山神做對,簡直就是找死!”程老爺慢悠悠說著,不複方才的虛弱,空洞的眼睛裏,也瞬間燃起一把怒火。

“人這種生物,您應該明白的。”我喝了一口酒,周身都覺得暖起來,“總是喜歡為一些毫無價值的東西,做出犧牲,那被我們稱之為俠義。”

“可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隻喜歡錢。”他搖了搖頭,似乎是貓在惋惜即將被吞入腹中的老鼠。

“越喜歡錢的人,越有野心。”我笑了笑,“你對人類太不了解。”

我不再說多餘的話,手一揮,小公子便挺劍撲向了程老爺。他雪白的身影,幻化成一道光,刺破漆黑雨夜。

瞬時劍光如電,劍氣如虹,兩人已纏鬥了幾十招。

“阿朱!”眼看小公子處於劣勢,我又輕喚了一聲。一張銀線織成的大網,便鋪天蓋地地灑下了,小公子斜裏一衝,便溜了出去。

“老頭子,你不要命了嗎?”他驚訝地看著我,英俊的五官,都跟著扭曲。

一個驅魔師,同時叫出一隻以上的妖怪,會對他的肉身造成極大的影響。我的肌肉開始酸痛,肺部又傳來針刺的感覺。

但是這些都沒有什麽,我仰天長笑,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使我的靈魂如脫韁野馬般肆虐奔騰。

在蓬勃的暴雨中,我看到銀色的蛛網被撕得粉碎。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脫離了程老爺的身體,慢慢升騰起來。

這夜,凶如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