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兒也不老的老頭子正在院子裏收薔薇。

他閑著沒事,種了很多紅色的薔薇,那些花如荼似火地開著,連酷熱的夏天,都被紅花熏得更熱了幾分。他一邊咳,一邊把花瓣放在太陽下曬幹。聽說西域那邊有一種鮮紅如血的酒,就是用紅薔薇的花瓣泡的,他也打算試上一試。

“老頭子,你叫我?”不知何時,烈日下多了一抹陰影,一個身著黑衣的女人,站在了花圃中。雖然她通身玄色,卻又偏偏明媚得無可方物。

“阿朱,聽說你最近很快活?”老頭子頭也不抬,專心剪薔薇,間或咳嗽兩聲。

“你是在說劉郎的事兒?”阿朱雀躍地跳到這名清俊的主人麵前,嬌聲道,“我從未這麽開心過,自從我第一次見到劉郎,我就喜歡上他啦!”

“阿朱,不要做傻事。那男人風評不好。”他終於不再擺弄花了,盯盯地望著臉色緋紅的阿朱,“跟風評不好的男人鬼混,會影響女孩子的名聲。”

阿朱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撚起一朵紅色薔薇插在鬢間,“可是我不是什麽女孩子,更不會在乎名聲。”

“別做我不喜歡的事情。”他沉下臉,難得嚴肅地說。

“你這樣就像個吃醋的男人。”阿朱嬌笑著,扭了扭楊柳細腰,“別這樣傻,要知道我跟了你幾年,如果能愛上你,早就愛上了。”

“我可沒有那麽硬的命,總之我話說到了,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他又低頭去撿薔薇,但是一分心,被花刺紮到手指。

血腥氣在熱浪中蔓延,很快就有無數個影子,從花叢間、牆頭外,探了出來,那些來自黑暗中的眼睛,虎視眈眈地望著他。

老頭子笑眯眯地把刺破的手指放進嘴裏,甜香的味道,充斥著口舌。

“我的血,可不能便宜了來路不明的家夥。”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說給阿朱聽。可是等他吮幹了血,再回頭看時,阿朱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隻餘下一朵紅色的薔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這晚老頭子又叫眠狼來喝酒,自從阿朱戀上伶人,她就很少出現。過去在落雪繽紛中,紅袖添香,青梅煮酒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

對著一個男人喝酒,和對著一位美女的心情,是有天淵之別的。因此今晚他的歎息格外地多。

眠狼偏偏又是個悶葫蘆,雖然看出他心情不好,卻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隻知道不停地給他倒酒,幾乎要把他泡在酒缸裏。

不過到了後半夜,事情出現了轉機,因為在這悶熱的夜晚,居然有人輕輕叩響了院門。老頭子走出去,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門扉。

在淡薄如水的月光下,正站著一個身穿黑紗罩衣的女人,她身材嬌小,一雙眼睛卻比天上的星子更加閃耀。

“聽說你能殺人?”她連鋪墊都省了,開門見山地說。

老頭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隻是那雙水銀般的眸子裏,卻一絲笑意也無。

“不知姑娘想殺誰?”

“劉怡!”她輕輕拋下兩個字。

老頭子的心仿佛跳慢了半拍,但是緊接著,他又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笑。

“那個男人,活著就是禍害。”女人伸出手,遞給他一個荷包,“這是定錢,我想二百兩應該足夠。”

“我算你半價,一百兩就行了。”老頭子伸出修長的手,接過荷包,輕描淡寫地說,“因為你跟我想的一樣,他確實是個禍害。”

身穿紗衣的女人,在交待完任務之後,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一隻受驚的燕子。搖曳的翠竹中,隻留下她神秘而芬芳的影子。

他望著她纖瘦苗條的背影,長長歎了口氣。

為什麽她都不進來呢?長夜漫漫,他多麽希望有人能陪他喝一杯。

次日仍然是蒸籠般的天氣,狹小的房間裏格外悶熱。老頭子把薔薇花瓣浸在酒裏,就又打著傘,慢悠悠地出門了。

熊男和眠狼都沒跟著他,因為他們都格外怕熱,不知躲到哪個陰涼的角落避暑了。在這種坐著也能出汗的日子,他約了秦俠士去茶館裏看傀儡戲。

茶館的老板令夥計從地窖裏抬出冬天藏的冰,使人對著冰打扇,於是炎熱的天氣,驟然涼了幾分。

今日的傀儡戲演的是狐狸精變做的嬌媚娘子,與落魄書生的奇異故事。那傀儡做得惟妙惟肖,身上披著五彩綾羅,臉上粉麵桃腮,如真人般風情萬種。眾人皆看得有趣,隻有秦俠士抱著寶劍,百無聊賴地坐著。

直至傀儡師傅唱出“檀卿為何負我?”這句哀怨的詞時,他終於長長地打了個嗬欠。

“檀卿,你可會負我?”門外走進兩個人,一個男人清越的嗓子,剛好把這詞重唱了一遍。隻是他比傀儡師傅唱得更加婉轉動聽,扣人心弦。眾人的目光,立刻齊刷刷地射到了他們身上。

隻見那人雖為男子,卻身著猩猩血色的鮮紅綾衣,懷裏攬著一個身著紫衣的中年美婦,兩人完全不顧忌他人眼光,調笑著、嬉鬧著坐在涼意融融的茶館中。

老頭子見狀冷哼了一聲,因為那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伶人劉怡。

秦俠士也不打嗬欠了,他握緊手裏的劍,顯然十分看不慣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的放浪形骸。

老頭子瞥了劉怡一眼,十幾日不見,他更美了。雙眉精致地描過,嘴上也塗著朱丹,渾身透著雌雄莫辯的妖異氣息。

然而劉怡似乎也注意到他,一雙靈巧的眼睛,如影隨形地盯著他。仿佛要把那消瘦的身影,深深印在眼瞳中,吸到心坎裏。

接著這個妖怪般的伶人笑了,挑釁似地,扭頭看向身著素衣的老頭子。

而老頭子清俊而美好的臉,也在瞬間沉了下來,仿佛是天寒地凍中的高山之巔,遍布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