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滕國之邀

十數名墨者緊貼著圍牆隱蔽著。因為缺少趁手的武器,墨翟領著高石子和公尚過將整個宅邸翻箱倒櫃了一桶,連曬皮草用的細竹竿都被墨翟搜刮來做武器,終於確保了每一名墨者手中都有一件趁手的家夥什。至於少數隨身攜帶了機關的墨者,墨翟決定將他們作為主要的攻擊力量,安排他們防守大門。一旦三桓家的武卒決定破門而入,迎接他們的一定是密集的箭雨。雖然明知道生存的幾率極為渺茫,但墨家上下依然沒有束手待斃的打算。所謂“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墨翟忽然理解了千裏之外的老秦子民為何會以此句為戰歌,臨死之際能與同袍並肩戰死,何其快哉!

在搜羅武器時,墨翟在季琯的房間裏看見了麵色鐵青的季琯和神色茫然的父親,一名墨者守在房門前看著他們。墨翟遲疑了片刻,原本要向季琯道歉,季琯卻板著臉嚴詞拒絕了。

“不必向我道歉,你不欠我什麽。今日之後我便是忠誠的三桓一黨,你們一進來就把我打暈了,我什麽都不知道,更沒有和你有過這一番對話。”

墨翟一愣,鄭重地向著季琯行禮。他心中明白,季琯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來幫助國君一黨,奈何三桓實在樹大根深難以撼動。父親似乎也隱隱有了些預感,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苦笑道:“你總是能給我帶來點驚喜……無論你要做什麽,放手去做吧。少年行於天地,本就該縱橫快意,不是麽?”

墨翟於是也向著父親再次行禮,囑托門前的墨者務必保護他們到最後一刻。

再回到庭院中時,門外已經充斥著此起彼伏的馬蹄聲,聽起來足有數十騎。數十名全副武裝的武卒,這絕不是現在的墨家子弟可以抵擋的力量。墨翟看見遠處的寧吾與石祁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的臉色大概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但守在高處的墨者卻流露出乎迷惑的神色,小聲對庭院內的墨翟喊道:“墨子,門外情況好像……不太對勁。”

墨翟雙目緊盯著大門,麵對墨者的呼喚,隻是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不管門外的情況有多不對勁,也不是墨翟能夠操心的了,很快他就什麽事都不用操心了……

有腳步聲徐徐向著院門靠近,聽起來似乎隻有一人。墨翟微微皺眉,但絲毫沒有放鬆警惕。十數名墨者屏息凝神,微微弓起身子,一副隨時將要衝殺而上的模樣。就在空氣在眾人高度緊張的氣氛中逼近凝固時,院門忽然被人輕輕叩響。

“三桓的兵馬現在都這麽客氣的麽?”高石子茫然地低聲嘀咕道。

“請問,墨家的墨翟可在家中?小女子要驪,是墨翟的朋友,特地前來拜訪。”門外忽然響起平靜的女聲。

空氣靜了片刻,緊張的氣氛在轉眼間煙消雲散。所有人的目光整齊地朝著墨翟投過來,墨翟一時間有些窘迫,從人群中站起身來,尷尬地揮了揮手:“解除戰備。門外的來者不是敵人。”

院門緩緩敞開,原本一片死寂的庭院忽然間變得熱鬧起來。原來門外的馬蹄聲是來自滕國使團的車隊。在經曆了昨夜的動亂之後,魯公據說是受了刺激,一病不起了。國君病倒,宮廷之內又出了這許多亂子,滕國使團自然也不好再做停留,於是向國君請辭,將要返回滕國去了。

而要根據要驪身邊縱橫家子弟的情報,墨家大隊人馬正聚集在此處,於是車隊調轉方向,在出城之前先繞道來到了季琯宅邸。滕國縱橫家與要驪經過一番商議之後認定,此時的墨家在曲阜城內基本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因為公輸家和曲阜縱橫家已經無力為墨家提供任何支援了,一群手無寸鐵的下層子弟又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花?眼下三桓的確還未將戰火燒到墨家頭上,但看三桓滿城搜捕所謂逆賊殘黨的舉動看,找上墨家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墨家眾人留在曲阜也不過是等死罷了。既然如此,倒不如隨他們返回滕國,縱橫家正需要這樣一支技術力量。並且不光是滕國縱橫家,要驪也代表滕國王室對墨家的加入表示了極大的熱情。

雖然要驪所說的皆為事實,但墨翟心中仍舊不免感到憋屈。倒不是不甘於依附在滕國門下,隻是單純不願意在這個機敏的女孩麵前獻醜罷了。

“昨夜翱翔於天際的那隻大鳥,是你的傑作麽?”要驪眨著一對亮閃閃的眼睛,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似乎它的主人對麵前手足無措的墨翟極為好奇,“真是世間罕見的奇技,到了滕國之後,能不能借我仔細觀賞一番?”

“在下,在下還沒有同意姑娘的請求呢。”墨翟哼哼唧唧地說。不知為何,在要驪麵前,墨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和淡然。

“遲早的事,你們也沒有別的去處了,不是嗎?”要驪掩嘴一笑,幹脆不再理會墨翟,四處蹦蹦跳跳地參觀去了。墨者們手中的速射弩和滿天星是她的重點觀察對象,而那些墨者大多被墨翟訓練得和他一個性子,麵對女孩好奇的詢問,頗有些冷漠,卻帶著些驕傲地把手中的機關展示給女孩看。女孩能說會道的口才很快獲得了墨家子弟的一致好感,墨者們很快與她熟絡起來。對此墨翟不由感到一陣頭疼——下次必須要好好給他們培養一下機關術保密意識。不過,看著女孩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像隻靈巧的鳥兒,墨翟的心底也不由微微一動……

“墨子,墨子?”耳畔傳來一聲呼喚,墨翟一愣,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原來是高石子在喊他。

“怎麽了?”墨翟迅速收斂了心神,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認識墨子這麽久,還是頭一次見你傻樂。”高石子小聲道。

“傻樂?”墨翟下意識伸手卻觸摸臉頰,發現嘴角不知什麽時候竟掛著一抹憨態十足的微笑。

“敢問墨子在看什麽呢?竟然如此入神?”高石子好奇地側過頭,想要順著墨翟的目光看過去,但墨翟很快打斷了他。

“有什麽事嗎?”墨翟頗有些做賊心虛地問。

“敢問墨子,墨家……是不是要搬去滕國了?”高石子低聲問,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畢竟事關重大,我還沒有正式做決定……”墨翟認為必要的斟酌姿態還是要擺出來一些,不能顯得墨家像是接受施舍一般。

“可我看公尚過和寧吾他們已經在和要驪姑娘商量沿途車馬運力的分配了。”結果高石子一句話轉眼擊碎了墨翟的一點小心思。墨翟像是被噎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對於墨家子弟願意為門派事務主動發揮作用的熱情,墨翟向來是認可的,可眼下他卻在琢磨這幫人是不是過分熱情了。

“好吧,實際上我們也沒有太多選擇,滕國願意收留我們,其實是最好的情況了。”沉默了片刻,墨翟隻得老實承認當前的困境。

“如果是這樣,墨子肯定不能將曲阜城內的弟子都帶走吧?”高石子追問。

“是的,我們隻能帶走那些在公輸家麵前暴露過墨家弟子身份的墨者。”墨翟點點頭。這些人都是當前墨家的核心,墨翟自然不能拋下他們不管。

“如果是這樣的話……”高石子猶豫著說道,“我想留下,照看曲阜城內的弟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