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招兵買馬

“是你,是你!”公輸班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身子劇烈地掙紮著。

“是我。“儒子離淡淡一笑,與在穀口時優柔寡斷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你一直在欺騙我!你所謂的恐懼都是偽裝出來的!”公輸班不可思議地大喊,內心的絕望越來越強烈,“你們合起夥來陰謀欺騙我,隻是為了捉弄我麽?這一切都是鬼穀子玩弄人心的把戲?”

公輸班說著將目光轉向無名:“你們在我麵前演一出因為無法戰勝內心恐懼而退縮不前的戲碼,其實是在看我的笑話對麽?”他說著竭盡全力伸出手,想要去夠被他摔落的疾射弩,可幾番嚐試也無法夠著,最後公輸班絕望地放棄了。

“來吧!你們是要把我投入地下暗河,還是準備給我一個痛快?”

“公輸兄,你太緊張了。這個樣子我們沒法成什麽事情。”儒子離輕聲歎歎氣,“先讓他睡著吧。”

“可能會有點疼。”無名默默來到公輸班背後,略微蓄力。公輸班正是茫然無措之時,隻見無名重重一拳擊打在公輸班後腦勺,公輸班隻感到天地一片劇烈顫動,隨即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同一時刻,跨過茫茫山河,滕國國都以東三十裏一座寬不過百步的小城,墨翟與一眾墨家子弟齊聚一堂,開始了墨家自遷入滕國以來的第一次門內議事。

“諸位,國君信任墨家,將此座小城作為墨家的封地,從今以後此地便更名為墨城了。”墨翟麵帶欣慰之色,同時又略帶著些疲倦,連日來繁忙的公務已經使他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換句話說,從今以後這裏便是我們的家了。”

墨翟的目光環視著座下眾人,“諸公,往後有什麽想法和建議,現在可以盡管提出來商討。大家不必緊張,任何問題在墨家都可開誠布公地討論,這裏沒有貧富貴賤之分。”

墨翟的後半句話是說給新加入墨家的那些滕國窮苦子弟聽的。他們一時間還不太適應墨家的議事模式,依舊心存著對墨翟的敬畏,連帶著對寧吾與公尚過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墨翟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也急不來,不過他相信隻要入了墨家的門,就沒有他們改不過來的毛病。

公尚過倒是沒有新來的弟子那般拘束,墨翟話音剛落,他便第一個站起身來,向墨翟建言道:“回稟墨子,我認為我們目前轉運疾射弩的路線是存在問題的。”

“哦?具體說說。”墨翟微微皺眉。

隨著調撥給墨家的工匠逐漸到位,墨家機關的生產線也初步建立起來。目前所有的工匠生產的都是最基礎的疾射弩,最初跟隨墨翟來到滕國的那一批工匠負責對他們進行指導和監督。雖然墨翟已經盡可能簡化製造流程,並且將不同零部件的製造分為給了不同的弟子,但首批疾射弩的生產速度依然遠遠低於墨翟的預期,並且成品中失敗率居高不下,首批產出的五十張疾射弩中,經過公尚過鑒定後可以達到上陣標準的不足十分之一。

不過墨翟知道這件事也是急不來的。這一批工匠並不像當初在公輸家,有一支成熟並且老資曆的工匠隨時指導,指導新工匠的這一批墨家老工匠自己在幾個與前也才剛剛接觸機關術,墨翟知道自己需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去成長。

好在墨翟堅持從災民中挑選工匠的策略收獲了一定的效果。現在墨翟在滕國子民心中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尤其是在下層子民中收獲了不少擁躉。無數下層子弟千裏迢迢趕來隻是為了看墨翟一眼,在墨城門前放下他們省吃儉用攢出來的一點點糧食,而後再三叩拜而去。他們知道墨家是在為下層子弟考慮,更知道墨家是在為抵抗隨時可能到來的敵軍入侵而傾力準備——這部分寧吾也正在為此而賣力宣傳。現在投身墨家門下的子弟每日都在高速增長,即使墨翟三令五申收緊要求,隻要身體健康、樸實本分的農家子弟,但每日通過公尚過審核的新晉弟子依然是隻多不少。最後當墨家子弟總人數即將突破一千五百人時,國君派人傳來口信,再維持眼下這樣無休止地招募,國庫很快要支付不起墨家子弟的口糧了。

而正因為墨翟幫助無數貧弱災民解決了生存問題,那些幸運加入墨家的淳樸子弟一個個頗為賣命,幾乎是沒日沒夜地在鑽研疾射弩的生產製造,幾近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因而當第二批總計三百張疾射弩送交公尚過審核時,通過率已經上升到了十之三四。

對於機關術生產的前景,墨翟有著足夠的自信。這將是一個隨著時間推移而不斷進步和成熟的過程,以目前墨家子弟成長的速度,邊境三城的守城兵馬很快便能全員列裝疾射弩。

而將墨家生產的疾射弩轉運至前線,則成了亟待解決的另一個問題。

“當前疾射弩轉運的路線是,先將原材料——主要為木料和少量的鐵——簡單處理後送至墨城,而後在墨城進行進一步打磨和組裝,接著再轉運至邊境三城,其中的轉運環節太漫長,並且一旦進入開戰狀態,往前線的供應很容易接濟不上。”公尚過分析道。

在他看來,最大的原因恰恰是墨城這一道轉運的流程。國君將墨城封給墨家的本意,是因為此地距離山林及鐵礦礦藏較近,機關術生產所需材料可以就近運送過來。但距離較近並不意味著不存在距離,在公尚過看來最便捷的方式莫過於直接將原材料的加工與組裝設置在山林附近,組裝完畢之後徑直送往邊境,不必在墨城停留,墨城隻需居中調度指揮即可,並且這一部分完全可以交給向來善於精打細算的寧吾來負責。

“唔……你的建議的確有道理,我會盡快與國君商議的。”墨翟滿意地點點頭。這就是集眾人智慧議事的好處,墨翟現在基本已經放棄以自己的思路去替代墨家全體的智慧了,他深知自己無論是經驗還是資曆,對比對麵魯國那些老謀深算的權臣來說都差的太遠,可他一個人的力量也許不足以抗衡三桓,但集合了眾人的力量就不好說了。

接下來說話的則是國君派來協助墨家與滕國諸兵馬聯絡的領兵大將狐叔介,這是一個向來沉穩持重的老派將領,平日裏話並不太多,對於墨家機關生產的諸多事宜雖然好奇卻也並不多問,墨翟對於國君委派的這位大將感到十分滿意。

“目前邊境三城正依照國君——實際上是墨家——的命令,對城牆進行壘高和加固,眼下工期正在順利進展。邊塞將士們已經收到了墨家發去的第一批總計一百張疾射弩,經過將士們的實操和演練,可以確認在麵對敵軍攻城時將發揮巨大的殺傷作用……”

狐叔介說到此處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前日他親自押送著這一批疾射弩前往邊境,親眼看著將士們對著遠處的草垛做了一輪齊射。被綁紮的嚴嚴實實的草垛在將士們疾風驟雨般的射擊下四分五裂,最後狐叔介自己也忍不住親自下場操作了一把,而後對疾射弩極佳的射擊體驗表示了讚許。而邊塞將士們也因為後方送來如此趁手的武器倍感興奮,起初國君命令他們堅守邊境城池時,將士們的士氣一度降到了冰點,紛紛認為這是必死無疑的任務。但在體驗過疾射弩的威力之後,他們不由對堅守城池的使命多了幾分信心。

在離開邊塞時,將士們再三向狐叔介詢問,下一批疾射弩什麽時候能送達,他們想要盡快將這一武器列裝全軍。回想起將士們躍躍欲試的神色,狐叔介不由感到一陣暢快。自去歲三桓開始在邊境囤積糧草以來,滕國邊塞將士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舒心地笑過了。

“諸位放心。”臨走前,狐叔介對邊塞將領們寬慰道,“後續的疾射弩很快將陸續送來。順利的話,沒準還要來一個更大的家夥呢。”

“更大的家夥……”樸實的邊塞將領們聞言不由兩眼放光,不過縱使接下來他們如何追問,狐叔介也不願再多透露半點口風了。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狐叔介微微收斂了笑意,又恢複了嚴肅的姿態。

“不過,在我們加固邊境防禦的同時,對麵的魯國兵馬也開始了行動。”狐叔介聲音低沉。

根據邊塞探馬回報,去歲入秋之際,魯國兵馬在靠近兩國邊境的諸多城池囤積了大批糧草,總計可以供應一支五千人的兵馬。而隨著滕國在邊境加固防禦的動作越來越大,魯國方麵也加緊了糧草轉運,現在魯國一側邊境上的糧草儲備每一天都再高速增長,往來的運量車隊絡繹不絕。而預感到戰爭降至,兩國間的商貿來往也因此中斷,往日熱鬧的商路如今變得淒涼死寂,據說三桓甚至將商隊的馬匹也調動起來協助魯國兵馬轉運糧草。而與此同時,三桓也對滕國探子做了嚴格的排查,探馬對魯國兵馬的行動刺探每一天都在變得艱難,滕國已經無法清晰地獲知對麵的軍備進展,仿佛有一層無形的迷霧籠罩在魯國上空,使旁人無法窺見真容。

“根據最近一次比較明確的軍情,魯國已經在邊塞囤積了至少足以供應兩萬人南侵的大軍,而這一數字每一天都在增長。即使根據最保守的估計,魯國此次軍事動員最終將調動的兵力也不會少於五萬人。”

五萬兵馬,幾乎是滕國全部成年男丁總數的一半。因此狐叔介的軍情簡報一出,眾人臉上原本的輕鬆之色都散去了幾分。

“當務之急是要加快工匠的訓練,盡可能多地生產疾射弩,以裝備前線部隊。”墨翟沉吟道,“並且光有疾射弩還遠遠不夠,開山弩的製造和組裝也必須提上日程了,與之相對應的一些了守城裝備,都需要盡快開始生產製造……公尚過,你這邊可有什麽困難之處?”

“定當竭盡全力。”公尚過低聲回答。

“若不算曲阜的行動,此次便為我墨家在世人麵前的初戰。”墨翟環視著眾人,“打贏這一仗,贏得漂亮些,為了身後的滕國父老,諸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