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鬼穀現身

“你真的決定要這麽做嗎?”儒子離憂心忡忡地看著公輸班,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待會你就瞧好吧。”公輸班自信地一笑,將一捆麻繩背在肩上,又將一個儒子離見所未見的拳頭大小的木盒別在腰間,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儒子離放心不下,隻得緊隨其後。

山間的木屋外,夜幕正漸漸降臨,天際籠罩在一片紫色的晚霞之中。隨著天氣日漸轉暖,雲夢山間的積雪也漸漸散去。空氣中仍舊充斥著寒意,卻不再像前些時日那般刺骨,微風吹在身上甚至令人感到一絲愜意。公輸班大踏步走在前往鬼穀大門的路上,任憑身後的儒子離如何呼喚也不回頭。

待到即將靠近鬼穀大門時,公輸班猛然停住腳步,伸手製止住了儒子離的大呼小叫。

“就送到這裏吧,接下來的路,我要靠自己走了。”公輸班淡淡說道。

“你是沒有聽明白我說的話麽?”儒子離焦急地說,“你萬萬不可在不經過無名允許的情況下進入鬼穀!通往鬼穀深處的大道,機關密布,擅闖是絕對闖不過去的!”

“誰說我要從大路硬闖了?”公輸班淡淡道,“知道我原來是做什麽的嗎?”

“聽你說過,是做木匠的,好像叫個什麽……機關術?”儒子離思索道,“這些天盡看你在鼓搗這些,不吃不喝不睡,最後也隻做出了一個其貌不揚的小木盒罷了。”

“其貌不揚?”公輸班在心裏暗笑,“一會你就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小玩意的作用了。”

“你回去吧,此行我若是能順利進得鬼穀,他日出山之時,你就隨我一起走!”公輸班豪邁地揮手,繼續朝鬼穀大門邁去。

“可,可你若是回不來呢?”儒子離繼續在身後追問。

“那就讓這雲夢山間的霧和雪把我埋了吧。”公輸班頭也不回,大踏步走上前,儒子離的身影在他身後變得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公輸班站在鬼穀大門前的小橋邊,看著迷霧籠罩的小徑,冷冷一笑。

“不就是攻心之術麽?這點技倆,能騙到的也就隻有儒子離這樣有心無膽的老實人了。”

說罷,公輸班大步走向一旁,站在陡峭的絕壁之下,翻出了腰間的木盒與麻繩。

若是墨翟在此,一定能夠認出,這就是墨翟昔日為公輸家打造的機關“飛天爪”,而更有可能叫墨翟震驚的是,此飛天爪是公輸班在一無所有中用各類零散部件拚湊而成的,最終效果看上去竟然與墨翟親手打造的飛天爪毫無區別。公輸班自那一日逃離曲阜之後,身邊並未隨身攜帶任何機關,但這絲毫難不住浸**機關術多年的公輸班。僅僅憑著印象,他便順利將墨家的飛天爪複原出來,甚至還製作了一枚簡易的疾射弩,隻不過裝填的是削尖的木箭而非鐵質箭頭。

在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後,公輸班終於開始了他強闖鬼穀大門的行動。

“兩位父親若在天有靈,請保佑我平安歸來。”公輸班攥緊了胸前的玉佩,他口中的兩位父親自然說的是公輸家老家主,和那個從未謀麵的先王,“此去若能順利歸來,我必手刃仇敵,為你們複仇。”

說罷,公輸班深吸一口氣,對準峭壁之上一塊凸起的岩石,彈射出了手中的機關。

飛天爪飛射而出,牢牢釘死在岩壁之上。公輸班抓緊了麻繩,沿著岩壁緩緩向上攀岩。此時晚霞正漸漸消失,天地籠罩在一片昏沉的黑暗之中,這反而為公輸班提供了掩護。在呼嘯的冷風中,公輸班竭力控製身形,以確保不會被吹跑。頭頂懸掛的冰柱被風一吹,微微晃動兩下,忽然朝他砸落下來。公輸班眼疾手快,連忙在峭壁之上左右橫移,避開了不斷砸落的冰錐。

一路有驚無險地攀上了峭壁頂端,躍入眼簾的是一片平坦的平地,其下是一條蜿蜒的小道,一直通往鬼穀深處。這正應證了公輸班心中的猜測:正門的小道不過是個障眼法,真正有著強烈的野心要進入鬼穀的野心家,不會有人會有這個耐心與穀口的無名嘮叨什麽“內心真實所求”,他們自會用各種各樣的途徑進入鬼穀。

說到底,鬼穀門人需要的也是真正殺伐果斷的堅毅之人,亂世之中誰會關心你有什麽悲慘的過往,又有誰會關心你是否真正為了複仇而來?

隻要你有改造天下的決心和勇氣,並且願意為了那個目標不擇手段,那麽來吧,大膽踏入這片天地,去獲取你想要的力量!

公輸班大步朝前,疾速奔行。夜色之中的峽穀一片寂靜,但周遭的迷霧也隨著公輸班不斷進入峽穀深處而緩緩散開。一路上有無數隱藏在暗處的殺人機關,看起來是專門為擅闖者而準備的。不過公輸班自己就是操弄機關的老手,自然不會輕易被陷阱所偷襲,他手中的疾射弩正是為此而準備。在判斷埋設有機關的地段,他率先以疾射弩發射弩箭做試探,提前將機關觸發,再三確認前路安全之後才肯繼續出發。公輸班認為有一點自己與儒子離十分相似,那就是極度惜命,因為自己這一條,命背負的東西太多,不肯輕易割舍,更不肯輕易讓自己的生命交待在某個偏僻無人的荒山之中。

在一路清掃過沿途的機關之後,公輸班終於順利來到鬼穀深處。出乎公輸班意料的是,這裏竟然整齊排列著冒著炊煙的小屋,出奇地充斥著煙火氣。若不是知道自己深處雲夢山深處,公輸班還要以為自己是在山腳某個普通的小鎮裏。

公輸班四下觀察了一周,猜測鬼穀子可能在的方向——想必就是最高處那間最幽靜的屋子,那兒地勢最高,視野最佳,可以將整個峽穀盡收眼底。公輸班相信假如自己是鬼穀子,手下的弟子在天下諸國間往來奔走,稍稍一勾手指變能挑動兩國之間的戰與和,掌握著絕對的權力,那麽自己的居所必然也需要是一個掌握著權與力的至高之所。

心下料定之後,公輸班將最後一枚弩箭裝填完畢,小心翼翼地朝高處的小屋貼過去。這最後一枚弩箭並非是要用來對付鬼穀子或是縱橫家子弟,而是倘若他們真的要因為公輸班破壞規矩而將他投入穀口的地下暗河,那麽公輸班會毫不猶豫地用弩箭自盡。他寧可在縱橫家麵前體麵地死去,也不願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黑暗的河水吞沒。

而隨著山頂的小屋在眼前越來越近,公輸班的心跳也不由加快,手心微微出了汗。這令他想起昔日刺殺三桓的那個夜晚,不過這顯然不是一個會使人放鬆的聯想。公輸班狠狠晃了晃腦袋,逼迫自己擊中精神,加快了腳步朝小屋潛行而去。

越來越近了,小屋內溫暖的燭火隱隱貼在公輸班臉上,公輸班甚至可以聽見小屋內隱約的交談聲。不過令公輸班疑惑的是,屋子裏的交談聲聽上去並不蒼老,反而顯得有些年輕,甚至聽起來莫名有些熟悉……

“成敗在此一舉!”公輸班深吸一口氣,提起疾射弩,猛然朝前衝了幾步,一頭撞開了小屋大門。

“鬼穀子先生,在下……”公輸班激動地大喊,可沒等他把話說完,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熟悉的機括聲。

“這屋子裏有機關!”公輸班立即反應過來。可一切還是太遲了,眼前一道黑影朝公輸班飛略過來,瞬息之間捆牢了公輸班的雙腿,接著將他倒吊在了屋頂。公輸班手中的疾射弩一個手滑也摔落在地。天旋地轉之間,公輸班這才看清,這間木屋分明之是一個空殼,屋子裏空空****,隻有一方燭火在風中搖曳著。

公輸班這才意識到,整間小屋本身就是一個機關,進入峽穀後的最後一道機關。前麵那些輕而易舉變能識破並破壞的機關想來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目的正是為了讓公輸班放鬆警惕,好讓他毫無分別地一頭撞進這個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當中。

但這並不是最令公輸班絕望的。因為在劇烈的搖晃中,兩道人影漸漸浮現在公輸班眼前,其中一個正是把守穀口的縱橫子弟無名,而當無名身後的那個人出現在公輸班眼前時,公輸班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漏了半拍。

竟然是朝夕相處了半月之久的儒子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