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的戲子
公司裏早就風傳郭楠有個“鑽石王老五”男友,身為師姐、好友的趙驍知道內情,但是不會亂嚼舌頭。反倒是那些不相幹的人,非常樂於捕捉此類八卦、傳遞這種消息。
起初,有同事提及,郭楠會稍稍辯解一下,說自己的男朋友是大學老師而已。可是“沈博士”的奧迪已被很多人看在眼裏。她幹脆閉口不言,隨人說去。她盡量把工作做好,客戶對她設計的作品非常滿意,這就行了。她越發堅定了創業的想法,等積累一些經驗之後,自己注冊一個設計公司。她加倍努力認真地做事,把到手的每一分工資攢起來做啟動資金。
可是,應了那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人在職場,很多時候不是人找事,而是事找人。你想清者自清,偏有人不由你明哲保身。郭楠初步體會了“身不由己”。
總監屈明偉總是在郭楠身邊眼前晃來晃去,越級的行為既不自重,也不尊重主管周錦若。他沒有做過什麽過分的事,卻總是讓人心煩,就像諺語裏說的:“癩蛤蟆爬腳麵——不咬人卻惡心人。”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郭楠沒有跟沈闊說這件事。她記得桑欣欣說過,屈明偉沈闊一起吃過飯喝過酒,他們應該多少是認識的。
而沈闊與鍾慧珊又是舊相識,郭楠不想再把沈闊拉回到自己的職場圈子。
然而,中秋節的部門聚會上,屈明偉這隻癩蛤蟆咬人了。他借著酒勁兒對郭楠揩油。郭楠才不吃這一套,嫌惡的表情明明白白掛在臉上。
屈明偉倒是夠狠,尋了個機會湊到郭楠身邊小聲說:“郭楠你聽著,沈闊他不是什麽好鳥。別看他現在人模狗樣又是博士又是企業家的,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倒退幾年,他比我強不了多少。”
郭楠最受不了別人說沈闊的壞話,頓時脾氣發作,一杯酒潑在屈明偉身上,憤然離開。
趙驍在那裏工作近兩年,又是郭楠的介紹人,自然非常緊張。她勸郭楠忍一忍,就當一個普通人在耍酒瘋。她分析得很客觀:“郭楠你現在一無所有,工作經驗太少,要是辭了職,很難再進到這麽好的公司了,若是跳槽到更小的公司,豈不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郭楠再三權衡,決定忍。但是屈明偉的話就像綠豆蒼蠅一樣在她耳邊嗡嗡嗡揮之不去。
沈闊約郭楠去他那裏度周末,燉排骨給他吃。郭楠也想借著這個機會把屈明偉那番話驗明真偽。不知道真相最好,可是一個半真半假的“真相”橫亙在心裏,就必須問到水落石出。她較起真來也是不饒人的——因為在乎。
可是郭楠到了,沈闊又說臨時出差,什麽行李都不拿,直接就“飛”到上海去。郭楠守著廚房裏的半扇排骨,生氣又委屈。
隔天下午,沈闊“飛”回來,帶三人到家裏“修長城”,又把郭楠叫過去作陪。沈闊介紹說:“這是公司的三位財神。”她看三位財神的年紀,差不多可以稱作“大叔”,他們卻開口叫她“嫂子”。四個人一頭紮棋牌室打麻將,不大的棋牌室很快煙霧繚繞。
煙雲暮靄中,叼著煙卷眯縫著眼睛琢磨二五八萬的沈闊及眾“財神”就像土匪窩子裏的幾位“當家”,吆喝著,興奮著,唏噓著。而他們說的話題,在郭楠聽來,這些完全跟生意不沾邊。四個人卻聊得開心,笑話說到曖昧時,沈闊還扭頭看郭楠一眼,在她臉上捏一把,問:“好玩吧?”
好玩個鬼!郭楠被熏得嗓子發幹涕淚橫流。有客人在,她又不能賭氣離開,隻好借故溜出去,悶在書房上網。
這樣也不得安生。沈闊平日的關懷體貼全然不見,把她當女傭使喚,一會兒要倒茶一會兒要水果,還讓她準備消夜。
就這樣,麻將稀裏嘩啦打到淩晨兩點鍾才散。他玩爽了,完全沒注意到“女傭”的不快,還誇她表現好。結合他今晚的表現,她開始向“邪惡麵”發動衝擊。
“有人說你酒色財氣,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
沈闊錯愕,然後淡淡答一句:“身不由己。”
看郭楠不滿意,他又說:“沈家三個男孩子,都要上學,經濟壓力很大。所以,考上大學之後,我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掙錢,就從幫人拉廣告開始。那時候我讀書成績雖然好,卻對拉廣告一無所知,最初接觸時一頭霧水,被前輩和上司罵得抬不起頭來,登門拜訪客戶時又吃盡白眼和閉門羹。但是我不能放棄,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跑遍北京城,終於掙到第一桶金。後來我學乖了,變著花樣拉關係、簽單子,提成越來越高。
我上大學的費用完全是自己掙的,還有盈餘的錢寄給家裏的兩個弟弟。
做到大四,我已經是公司二老板了,攢下不少錢。”
郭楠皺著鼻子說:“黑錢。”
“別學人亂說。大學畢業那年,我原本有很多陽關大道可以走,繼續讀研究生,或者出國留學,或者進入大國企。但是,剛好機會到了,我幹脆放手一搏,自己創業。我是學理工科電氣自動化出身的,碰巧那時候我在北京的舅舅有一點關係,還有就是廣告公司的老客戶提供了一些便利條件,資金、場地等都有些支持,在各方麵幫助下,我把現在的‘憶江科技’辦起來,一步步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沈闊歎了口氣說:“郭楠,我是什麽樣的人,是不是五毒俱全,你不要聽別人亂講,相信你自己的判斷。”他的語氣有些冷硬,“屈明偉年紀比我大,以前跟我一起做過業務。他現在什麽樣,我現在什麽樣,你看得到。”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好奇,問問而已。”郭楠開始自責,覺得自己聽風就是雨地胡亂猜忌很傷害感情。他吃過那麽多苦,受過那麽多委屈,不過是為了擔當長子的責任。而她,作為他的女友,竟然偏聽偏信地懷疑他。郭楠心裏很不是滋味,可偏偏又犯了“福爾摩斯病”,他為什麽一直沒談戀愛呢?既然上大學之後就跟和熙分手了,為什麽不再找個女朋友呢?她就問起他與和熙的往事。
“怎麽忽然刨根問底起來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告訴我吧,我保證不吃醋,我保證。”郭楠猴在他身上哼哼。
“沒什麽醋可吃,是和熙吃你的醋才對。如果我對和熙有像對你一半好,很多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了。我對不住她。”
沈闊剛才的“土匪相”沒有了,像是換了一張臉,笑得很淒涼。郭楠從沒見過他那樣的表情,雖然知道肯定有什麽秘密在他心裏,卻不忍心再去挖他的傷疤。
看郭楠顰眉不開心的樣子,沈闊調整情緒說:“別胡思亂想了,這些都跟你無關。”他幫郭楠收拾了“殘局”,說:“寶貝,我喜歡吃你做的菜,不過以後咱們吃得清淡點,少放油,少吃肉,多吃菜。”
“你還俗幾天又要去做和尚啦!”
“最近總覺得腸胃不舒服,消化不好。”
郭楠立刻緊張起來:“跟以前開刀的那個手術有沒有關係?”
沈闊反倒笑了:“別害怕,我要是死了,遺產都給你。”
她頓時呼吸停止,兩手冰涼。
“哈哈,笨蛋,嚇你呢,”他湊過去親她,“我吃素很長時間了,不過你總是好胃口,大口吃魚吃肉,我被你帶著還俗了。”
郭楠氣得捏他的臉:“以後不許這樣嚇我。”
“好,我保證。”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郭楠慢慢適應北京的生活,適應職場的生活,適應在“沈老師”和“沈總”兩個影子之間跳來跳去的生活。她讀過一句話:“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最差的一麵,那麽你也不值得擁有我最好的一麵。”她深信不疑。既然她愛上沈闊的陽光一麵,就必須直麵他陰暗的一麵。於是,她心甘情願跟著他一起戲裏戲外地活著。
這是沈闊說的,大多數時間,人都在演戲。
郭楠問:“你在我身邊演什麽?”
他說:“演損友、飯桶。”
郭楠打他,他狡辯:“沒錯啊,你不是說我烏鴉嘴嘛,還說我陰暗,可我總猜到最壞的結局,對不對。所以我是損友。我隻有跟你在一起才能舒舒服服吃頓飯,想喝粥喝粥,想吃肉吃肉,做個胃口好心情好的飯桶。”
她伸手撕他臉上那一層壞笑,卻暗自思忖他話中的道理。她一直認為自己活得純粹而真實,從來不演、不裝,率性而為,可是換個角度想,在辦公室裏,在周錦若、屈明偉甚至鍾慧珊麵前,她已經在學著扮演潛伏的鴕鳥了。
趙驍原本是周錦若最信任的部下,自從她向郭楠吐露過調職的念頭之後,郭楠就一直擔心,她這樣“釜底抽薪”地離開,周錦若會怎麽樣。
當然,周錦若工作那麽久,不至於離開一個下屬就尋死覓活,鐵打營盤流水的兵,格子間也是這樣。沒有了趙驍,周錦若的工作照常開展,她的職場生涯要繼續往前。可是,郭楠是趙驍介紹過來的,趙驍離開,郭楠的日子會怎樣?
再換個角度想,趙驍調職到業務部去,真的能順利嗎?她二十五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放棄了自己動手動腦的專業,轉而去遊說別人拉生意簽單子,完全不在同一個頻率上。倘若她做不來,下一步要怎麽辦?
怕什麽來什麽,趙驍的一紙調令被屈明偉簽字生效了。周錦若對趙驍的離開防不勝防,非常惱火又不好明裏發作,每天一臉愁雲慘淡。郭楠就又想到,屈明偉這樣做,到底是尊重趙驍的選擇,還是為了刺激周錦若?
還沒等郭楠遭遇辦公室“雷區”,趙驍那邊先“中彈”了。她奉命去一家房地產公司談廣告合作的事。那邊企劃負責人一句話:“我們已經找好合作夥伴了。”
既然人家有合作夥伴了,還有什麽可談的?趙驍無功而返,把情況如實匯報到經理那裏。經理橫眉冷目回敬一句:“讓你去把這單生意拿下來,不是讓你去問情況。”這就是“不問過程,隻看結果”。
首戰告“劫”的趙驍委屈得沒地方哭去,正好撞上桑欣欣。桑欣欣看她灰頭土臉,問原因。聽趙驍說了原委,她歎氣說:“趙驍,你真可憐。這是部門今年最大的一個目標,是硬骨頭,要團隊作戰一起攻克的。經理故意推給你,讓你牙疼幾天,給你個下馬威。”
“啊?故意整我?我沒得罪他啊。”
前輩眉梢挑得高高。“有空請屈總監吃個飯,取取經。或者,”她歪頭看看她,“沈闊也行啊。你不是跟郭楠沈闊關係很好嘛,沈總路子廣,說不定就認識那家房地產公司的老板。要是你把這個單子簽下來,趙驍,你一步到位做經理也是可能的。”
趙驍不由得一愣:這八爪魚爪子伸得真遠真快。
郭楠聽趙驍說了這些事,狠狠為她捏一把汗。她婉轉地把沈闊的“烏鴉嘴”說過的話跟趙驍說,提醒她在外跑業務要多注意安全別吃虧。
趙驍說:“不瞞你說,龐翔宇已經為這事跟我吵架了。你說男人怎麽那麽自私狹隘,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定我們女人在外麵就會如何如何似的。”
“龐翔宇是老師,圈子簡單,可能希望你也一樣。”
“所有的圈子都不簡單,誰能比誰好到哪裏。”
“你漂亮嘛,又招人喜歡,龐翔宇是怕別人對你打歪主意。上次我和桑欣欣出去吃飯,穿的裙子稍稍短了點,還不是被沈闊批了一頓。”
“越是心愛的人,越不能把我往歪了想。這最讓我傷心了。”
趙驍這話讓郭楠小有驚懼,她把沈闊往“歪”了想,他傷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