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好夢易醒人逝去
郭楠在趙驍家睡了一個多月沙發,終於要搬家了。她沒有什麽行李,搬家倒也輕便。沈闊過去幫忙,還特意給她帶去一個新的筆記本電腦,方便在家做設計。他記得郭楠提過,她自己的台式機畢業時寄回老家了。
桑欣欣的東西由搬家公司的卡車拉來,電冰箱洗衣機大衣櫃雙人床,是全套“過日子”家當。房子是她在中介那裏整套租下來的,再轉租給郭楠一間。她東西多,所以住了朝南較大的一間,房租多付一些。郭楠東西少,又沒什麽錢,住朝北的小間,價格稍微便宜,而且可以月付房租給桑欣欣。
一見到沈闊,桑欣欣表情怪異,很震驚的樣子。郭楠沒有想太多,向她介紹說:“欣欣,這是我男朋友,沈闊。”沈闊很紳士地向她打招呼。
桑欣欣有點兒結巴:“沈,嗯,沈闊,你好。”她本想喊“沈總”的,咽了回去。
草草安置了新家,沈闊帶她們兩個先去吃午飯。桑欣欣一直都表現古怪,對沈闊說很多恭維的話。郭楠覺得她太過反常,打趣問她是不是見到帥哥就會舌頭打結。桑欣欣說:“我不光舌頭打結,腸子和動脈都要血栓了。”
飯吃到一半,沈闊接了個電話,然後跟郭楠說有事要先走一步。他付了賬,又多要了一份郭楠愛吃的蛋黃焗南瓜打包給她,這才離開。
桑欣欣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五官抽搐著質問郭楠:“你守著這樣一個鑽石王老五,幹嗎要去受屈明偉的氣?!”
“誰是王老五?”
“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是白癡還是演技太好,騙別人也不能騙我啊。你說你男友是個傻博士,他明明是身價上億的公司老板,著名青年企業家,大企業高管的座上客,多少企業老總都跑到教室裏聽他講管理課呢。郭楠你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錯把金龜當土鱉。你要是早把他介紹給我,我可以多拿好幾份業務訂單了。”
“啊?”張大嘴巴像個骷髏。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公司應該是‘憶江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他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公司好像是十年前成立的吧,我記不太清了,注冊資金上千萬,現在規模非常大了。他是青年企業家協會的老會員了,他還在C大任教,在M學校開管理課。這個鐵杆鑽石王老五……”桑欣欣吧啦吧啦說了一通。
在“鍾聲廣告”業務部裏,有一大群“包打聽”、“消息樹”、“小百科”、“活名片”。他們可以準確無誤記住各個大中小企業核心部門的負責人姓名、生日、聯係方式,即便是初次見麵,交換名片之後,第二次肯定能在人堆裏認出這個人。桑欣欣是這群“神人”中的極品。同事吃飯聊天時無意中提過,要不是桑欣欣以前跟屈明偉有一點小過節,憑她的機靈,早就應該提升區域經理了。
“郭楠,你讓沈總幫我介紹業務吧!”
桑欣欣央求著,郭楠卻愣愣地出神。她想到沈闊說的“小公司”,想到他的“經常出差”,想到他的奧迪A6,想到海鮮餐廳吃飯時幾位老板喊他“沈總”時的模樣,想到他一成不變的“理智”……他瞞了她很多事。
吃完飯,桑欣欣拉郭楠出去逛街。她精神抖擻,不斷打聽他們相識相戀的經過。郭楠草草應付著。桑欣欣嘖嘖稱奇:“郭楠你真有福氣,豔遇和桃花運也就算了,還一下子挖到鑽石級王老五,我羨慕死了。”
“別說得那麽邪乎行不行啊。”
“郭楠啊郭楠,你是初來乍到,不知道生活的艱辛啊。現在的女孩子誰不想嫁個有本事的老公過清閑日子,你看我,看趙驍,看周錦若,整天累得跟孫子似的……”大概是注意到了郭楠臉上流露出的不快,桑欣欣話鋒一轉,“不過也是,女孩子總是要自立的。老公再有本事也靠不住,說不定哪天就飛了跟別人跑了。”
“丫頭,你誠心給我添堵是不是?”
“嘿嘿。我錯了我錯了。我是一時興奮有點兒口不擇言。不瞞你說啊,我前些天跟屈總監出去陪客戶喝酒,就看到沈闊坐在我隔壁的包間裏,老屈還過去跟他碰杯來著,他真是眾星捧月啊,身邊好幾位美女作陪……”
郭楠覺得,一向開朗可愛的桑欣欣突然變得那麽討厭,她到底要說什麽?到底是在祝福她,還是折磨她?也許,不關桑欣欣的事,人家就事論事嘛,是自己心裏有疙瘩,因為沈闊“不一樣”了。他不單單是麗江古城裏那個抱著小孩悠閑逛街的小資男,他更多側麵即將展現在她眼前。他有太多應酬,太多活動,太多花裏胡哨光怪陸離的身份。紅色鮮亮木棉一樣的沈闊,也許會漸漸看不清顏色,麵目模糊。
整個下午,整個晚上,都沒他消息。這種情況還沒出現過。
將近午夜十二點,郭楠忍不住就給沈闊打了個電話,很長時間才有人接,是個女聲。她問:“他睡了,你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郭楠稍稍一愣,聽見沈闊在一旁言語不清地說:“給我電話。”他醉得不輕,聲音都帶著酒精味兒。他喘著粗氣說:“寶貝,我想你……”
“太晚了,休息吧。”女人切斷了沈闊的話,拿過電話對郭楠說:“如果沒有要緊事,改天再聊吧。”就掛斷了。
那個夜似乎無限漫長,郭楠無法入睡。
第二天是周日,上午半天都沒有沈闊的消息。郭楠的心像是沉到海底,三魂走了一半,七魄飄走了五分。她迷迷糊糊賴在**不想起,剛剛靠近的沈闊,瞬間飄向了天邊。
屈明偉給桑欣欣打電話說有飯局。她拉郭楠一起去。郭楠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她躲屈明偉還來不及,怎麽會主動湊過去,更何況是職責範圍之外,八小時之外。
“郭楠你真傻,”桑欣欣世故老練地埋怨著,“這是多好的機會,多認識一些企業老總,將來自己開個設計公司,可以跟人家拉生意。”
郭楠覺得這話有理,卻又惦記沈闊,無心參與。沈闊明明白白叮囑過她,做好自己的設計作品,其他的事情不要管。
桑欣欣換個腔調說:“唉,你有鑽石王老五,不用親力親為,還是我自己去吧。”這句話戳中了郭楠的要害,她改變主意,同意一起去。
她還不是公司的正式員工,人事部門隻給她印了一盒臨時的“平麵設計師”名片,她都裝進包裏。她想了想,還把裝有簡曆和設計作品的U盤一同放進包裏——幻想著能夠遇到“伯樂”,一下子敲定一筆生意挖來第一桶金。
穿衣鏡前,桑欣欣幫著郭楠打扮一番。這位女設計師走慣了中性路線,T恤衫牛仔褲匡威鞋是多年不變的裝扮。桑欣欣盯著她左看右看了一陣,順手在自己的衣櫃裏拽出一條桑蠶絲的抹胸小黑裙。這差不多是她最貴的裙子之一,是前男友送的。
“啊?要我穿這個?”
“難道你要穿T恤衫牛仔褲?”
“我還是不去了吧……”
又是一通對比試穿,郭楠總算是選了條寶姿的黑白印花連衣裙。桑欣欣說這條裙子買大了她穿不合適,而郭楠個子比她高,應該剛好穿。
郭楠卻覺得這裙子太瘦太短,連膝蓋都不到。她不斷用手往下拽。桑欣欣歎息:“郭楠,服了你,這麽漂亮你還不知足。”
“應酬啊,裙子穿太短,不好吧。”
屈明偉又電話催了一次,桑欣欣才挾著郭楠開著自己的兩廂小飛度上了出城的公路。她們的目標是六環外郊區的一個假日酒店。
郭楠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總覺得自己有點兒明知故犯的錯誤傾向。
到了假日酒店外,她更悔了。
手機短信響,沈闊說:“郭楠,我在學校講管理課,晚上陪你吃飯。”
來得真是時候。
“欣欣,我得回去。”
“郭楠,你不要開玩笑了。”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打車走。”
一個要走,一個攔著,兩人正爭執,郭楠就瞥見遠遠有一群人走過來。其中有個高個子,理著幹淨的平頭,穿鐵灰色修身襯衣配黑色西褲。其他人都懷胎十月一般捧著碩大滾圓的肚子,隻有他是V字身材,把一件收腰襯衣穿得服服帖帖。正是沈闊。郭楠堅信自己沒有看錯,不由得攥緊了手機,目光一直投向他。
沈闊被前呼後擁著,不斷客套寒暄,扭頭時,眼角餘光就掃到了穿著印花裙的郭楠。裙子是散淡的黑白印花,她黑色的長發散到腰際,就像仕女圖一樣極其漂亮又不相稱地掛在若幹奔馳寶馬中間。他吃了一驚,兩條劍眉擰在一起。但是他沒機會跟她打招呼,隻略微一站,就被人拉著往裏去了。
郭楠拔腿就走。
桑欣欣喊著:“這裏沒有出租車的。”
郭楠不停步地說:“走也要走回去。”
桑欣欣隻好開車把她送到有車站的地方。
這一路,郭楠隻覺心裏沉甸甸,腳底輕飄飄,腦子亂哄哄。她又看了一遍沈闊發來的短信,狠狠地刪除。她等著沈闊向她解釋這個謊言。
她心不在焉,下車過馬路時險些被車撞到,自己摔在路旁,手掌蹭破了一大塊皮,火燒一樣疼。
真是一個難熬的下午。
郭楠把跟沈闊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都整理一遍,再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麽他在麗江時那樣綠色陽光,像純天然無公害男人,回到北京之後還“裝”得像個好人,但是這麽快就露出餓狼尾巴,變成花天酒地滿口謊言的家夥。
昨天午夜電話裏籲籲帶喘的呻吟聲就像恐怖的夢魘在郭楠腦袋裏嗡嗡地響。
她打開電腦上網看新聞,想到這個電腦也是沈闊拿來的,直接關掉,推到一邊。她真希望沈闊是個“傻博士”,隻要能陪著她哄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抱著她就好了。
想東想西地,她歪在**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接到桑欣欣打來的電話:“郭楠,幫我熬點粥喝,我要被酒精淹死了。”郭楠問她在哪兒,她沒回答,隻說很快回來。
郭楠爬起來,隨手拿支銀簪子把長發盤了盤,走進狹小的廚房。她洗了米,摻進去一些黑米、糙米和燕麥,一起丟進鍋裏煮粥。冰箱裏有一小把油菜,她切碎了,等水燒開了,一同下到粥裏。她又找出一塊紅鹹菜,細細切了絲。
她連午飯都沒吃,這樣在廚房鼓搗一通,覺得真餓。她又在冰箱裏翻翻揀揀,發現了鹹鴨蛋兩枚,不知道桑欣欣什麽時候放進去的、放了多久。她試著用刀剖開,居然是流著紅油的極品好蛋,一點沒壞。她心情大好,守著粥鍋,就等粥煮好之後化鬱悶為飯量。
手掌心蹭破皮的地方沾了水,絲絲拉拉地疼。郭楠又生氣。她不氣別的,隻恨自己不長眼睛,看人總看錯,走路會撞車。
廚房很悶熱,紅紅的火苗烤著皮膚非常難受,她幾乎沒注意這些,隻是胡思亂想著。直到手機鈴聲大作她才回過神來,跑去接,居然是沈闊打來的。他聽起來醉醺醺的,問郭楠在哪裏,吃晚飯沒有。郭楠說:“我在家,午飯都沒吃,哪裏有晚飯。”
敲門聲響起。襯衣西褲的酒鬼醉眼迷離站在門口,腦袋和肩膀都倚著門框,說:“我來查崗,算你老實。”滿身酒氣和煙味。
“你竟然好意思查我的崗?你騙我說講課,居然是去花天酒地,要不是被我撞個正著,還不知道騙到什麽時候呢。”
“我沒騙你,我講完課被人拉去喝酒。你為什麽去那裏,那是你該去的地方嗎?”他雖然醉,思路卻清晰,語速是緩慢的,語氣是嚴厲的。
郭楠氣不過,仰著脖子衝他示威:“我偏去,許你喝得醉醺醺就不許我喝?我又不是沒喝過。”
“郭楠你要是敢跟別人胡亂喝酒我大嘴巴抽你!”他的音調猛地高上去,前所未有的凶,兩條劍眉揪在一起,眼睛也瞪得凶神惡煞一般。
“你這個無賴,出去,別堵我家門口!”郭楠推他出門,卻碰到手傷,疼得哎呀一聲。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睜得溜圓還冒著紅血絲,問:“怎麽弄的?”
“摔的。”甩手。
他恢複以往的溫柔語氣道歉:“我發誓我沒騙你,真的是被他們拉過去的,我說晚上陪你吃飯,我不是來了麽。”
“為什麽你們男人就可以隨意折騰,女人想做點兒什麽都要受到指責和歧視?”郭楠一鼻子委屈,把桑欣欣拉她去見客戶、積累人脈的話告訴他。
他笑得東倒西歪,警告她不要那麽天真。“郭楠,你好好做設計,以後出國充電深造,做個著名的女設計師。”
“我才不要出國。”
“為什麽,是舍不得離開我麽?”
沈闊湊到郭楠跟前,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整個人的重量都往她身上放,壓得她要摔倒。郭楠笑著推他,他又自己往後倒,像打醉拳一樣。她怕他真會摔倒,隻好揪住他的襯衣,哭笑不得地說:“你個衰人,別犯貧了,你摸準了我脾氣好不會跟你生氣是不是?”
看到她露出笑意,他才立正站好,擁著她往裏走,邊走邊說:“寶貝,我想你。我要死了,再喝肯定喝死了。”
郭楠忽然聞到一股煤氣味,大叫不好,奔向廚房。廚房熬的粥溢出了鍋,澆滅了灶火。幸好及時發現,要不就危險了。沈闊跟著去廚房,看到有雜糧粥鹹菜鹹鴨蛋,比見到郭楠還親,急吼吼地說:“我們晚上就吃這個吧,我現在隻想吃這個。”
郭楠鬱悶得要命:“你山珍海味吃爽了,清粥小菜也要搶我的。”
被罵的人抱住她在窄小的廚房起膩。郭楠擔心桑欣欣忽然回來撞見會很難堪,就推他去她房間等。她收拾了灶台點了火,把粥重新熱一下。
待她盛了粥,端了鹹菜和鴨蛋去房間,發現他已經脫了襯衣和褲子,隻剩一條平腳褲,光溜溜坐在電腦前玩掃雷。他偏瘦,但是很強健結實,上身是V字,腿很長,小腿很粗,毛乎乎的。她見到他這樣半**坐在自己的臥室裏,無可奈何地笑出聲來。
“你就這樣等著啊?”
沈闊不說話,睜著大眼隻盯著她手裏的粥和鹹菜。看來真的是餓了。
餓鬼投胎美美地喝了兩碗粥,吃了一個鹹鴨蛋,高喊一聲“舒服”,一頭倒在**。郭楠想到要給桑欣欣留一些,自己就沒吃鴨蛋,隻喝粥就鹹菜。沈闊說:“不用給她留了,她回不來了。”她問為什麽,他不說話,哈欠連天。
郭楠去廚房收拾了碗筷,又洗了些葡萄端過來,發現沈闊已經蓋著她的毛巾被睡著了。大概是想給自己摸索一個舒服的姿勢,他還把她的泰迪熊拉過來枕著。她湊過去看他,似乎睡得很香很沉,便不想驚動他。他的臉上沾了一個毛巾被上掉下來的線頭,她輕輕捏下來。他驚醒了,抓住她的手,睜眼看看她,又閉眼繼續睡。
郭楠坐到電腦前,登錄QQ看到趙驍在線,就衝她打了個招呼。趙驍通風報信說:“周錦若在緊鑼密鼓爭取做部門總監。”
“她資曆深,若不是屈明偉踩她,應該沒問題。”
“郭楠,你想得太簡單了。就算是屈明偉不踩她,製作部其他組的主管也虎視眈眈想當總監呢。不管怎麽說,影視廣告比平麵廣告吃香得多,那邊小組實力強,主管是個男的,也更有手段更會巴結,跟女老板的關係很鐵,跟屈明偉關係也好。”
趙驍分析:“周錦若現在有點破釜沉舟的味道。其實,她現在的處境很尷尬,年紀不小了,為了這份工作個人大事沒有解決,結果職位上不去,進入更大規模的4A公司也勉強。”
郭楠聽得心驚肉跳,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趙驍,周錦若知道你要調職的事嗎?”
“我還在醞釀怎麽跟她說,現在說,她絕對不會點頭,還會把我自己搞得很被動。我打算冒險越級一次,直接跟老屈說。”
“唉,我忽然覺得自己情商和智商都不夠用。”
“拜托,你現在的主要陣地是沈闊,辦公室政治就冷眼旁觀吧,迷迷糊糊隨大流,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行了。”
郭楠覺得這話不對,但是又不知道怎麽反駁。正想著,沈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郭楠嚇了一跳,沈闊也被驚醒,接起電話,嗯了幾聲,然後關了手機。
這次,他像是睡醒了,精神好多了,神誌也比剛才清醒許多,歪在**倚著泰迪熊眨巴著大眼看郭楠。郭楠關了電腦,醋溜溜地問:“誰給你打電話?”
“於賽鷗。昨晚接你電話的也是她。”
這回輪到郭楠查崗:“你昨晚在哪裏?”
沈闊翻身下床去拿自己的褲子。“昨晚跟幾個大客戶喝酒,我和另外一個老總直接喝進醫院了。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輸液,肚子裏翻江倒海的,特難受。”他從口袋裏往外掏東西,不經意間露出小腹上一道紅色的新傷疤。因為剛好是在平腳褲鬆緊帶的位置,不細看的話,不容易發現。
郭楠驚問那是什麽。
沈闊解釋說:“前段時間肚子裏長個小東西,不礙事,動手術切了。你到北京那天,我剛做完手術,實在沒法去接你。我怕你擔心,就說出差了。”
她想起他突然出現在肯德基時,身上滿是來蘇水味道,原來那些天他一直被強製留在醫院觀察,他是偷偷跑出去找她。他給她打電話也是在醫院病房裏,門窗都嚴實,信號不太好,所以聲音就像從“天堂”裏遠遠地飄過來。她“投懷送抱”的時候,撞到他尚未痊愈的傷口。他疼得吸氣,卻又強忍住不吭聲。
她嗔怪地看他一眼,他笑。她伸手輕輕摸了一下那個還很鮮豔的傷疤,問:“還疼嗎?”他說:“不疼了。”拉住她的手,貼在那個傷疤上。
屋子裏的空調開到26℃,很涼,他的身體卻很燙,像一塊熾熱的炭。她覺得他的熱氣烘烤著她,她想躲閃,他卻像一條熱乎乎的毯子把她包裹起來。他伸手拔掉她腦後的簪子,絲緞般的秀發瀉下來,微微漾著椰子果的清香。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說:“郭楠,你今天穿著那條裙子,站在那裏,真美,我下午一直想你。我不想讓那幫孫子看見你,對你想入非非。”
“郭楠,你是我的。”
她偷偷地想,愛一個人,的確是件幸福又沉醉的事。
進入九月份,沈闊變得很忙了。他白天在公司處理事情,或者在學校給本科生上必修課,周末還要去給高管們上管理培訓課。他每周還安排兩個晚上給本科生上公共選修課,地點是C大學的階梯教室。
郭楠也比之前忙碌得多。就像兵營裏老兵欺負新兵一樣,職場裏的“老鳥”也會擠對“菜鳥”。不管分內分外的事,總有人推給郭楠去做。
“郭楠,幫忙發個快遞。”“郭楠,幫忙給屈總監送個報告。”“郭楠,幫忙把這個圖修一下。”當然,“幫忙”是沒錢拿的。
跑前跑後的人並沒有太多怨言,隻當是修煉。再忙再累,郭楠都盡量把工作在公司做完,這樣就可以在晚上趁亂溜到課堂混在學生中間聽沈闊講選修課。他講基礎的管理學知識,深入淺出,旁征博引,很有“水煮三國”的味道。
她喜歡四方街上穿POLO衫卡其褲的“木棉”沈闊,也喜歡講台上襯衣西褲揮斥方遒的“沈老師”,喜歡看他兩根手指頭像夾煙頭一樣夾著粉筆回答學生的提問。郭楠覺得自己對他越來越愛、越來越依賴,某時某刻她甚至想衝到講台上抱抱他,再讓他接著講。
沈闊的學生們也很愛他,課間休息時總是追著問這問那,有人問公司運營情況,也有人問股市行情,還有人問他早年創業的故事。郭楠就想,你們這些小屁孩怎麽就不懂得心疼人呢,不能讓他先喝口水嗎?
有一次課間,一個小女生追著問“沈老師你有沒有女朋友?你MSN地址是什麽”,郭楠坐在下麵心裏各種嫉妒恨,咬牙詛咒那個花癡的假想敵。她簡直想跳過去橫在中間大吼一聲:“小娘在此,誰敢造次!”她終於開始同情小說裏那些動不動就醋意大發的“母夜叉”、“悍婦”了。
好在沈闊笑著打發了那個小獻媚女,還向她拋來一個安慰的眼神,她心裏的小醋壇才不至於徹底打翻。
郭楠最喜歡的是下課之後,九點多鍾,課後提問的好學生們也紛紛散去。沈闊喝一口水,點支煙,然後牽著她的手在校園裏走。偶爾會有學生喊一句“沈老師好”,沈闊笑著答一聲“你好”。郭楠感覺到學生們好奇又羨慕的眼光統統投向她。她一方麵暗自歡喜虛榮心膨脹,一方麵又自卑泛濫自尊心受挫,汗顏自己何德何能享受這樣一番沉甸甸的厚愛。
當然,更多時候,驕傲得意的心情占上風,她巴不得借來廣播站的大喇叭對全校師生宣布:“你們知道嗎,你們最最喜歡的沈老師是我男朋友哦!”
轉眼就到了九月末,郭楠的生日。那晚沈闊剛好有課,不能像她希望的那樣出去K歌。郭楠說:“沒關係,我就坐在下麵看著你,也算是你陪我過生日啊。”
下課後,天已經全黑了,郭楠挽著沈闊的胳膊在校園裏走。空氣開始轉涼,天幕中有繁星點點,校園裏飄著桂花香氣。燈火通明的教學樓都是他們的背景,偌大的校園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他們就那樣挽著手臂慢慢地走,不急著去哪裏,也不多說什麽,一直長長久久地走下去,仿佛要走到時間的盡頭,銀河係的盡頭,宇宙的盡頭。
郭楠扭頭看沈闊的側臉,忽然就想到了沈從文那絕唱千古的句子:“我走過無數的橋,喝過無數壇美酒,看過很多地方的雲,卻隻愛上一個好年紀的人。”
沈闊轉頭看她癡癡的樣子,笑問:“小笨蛋,要什麽生日禮物?我沒給女朋友買過生日禮物,你說,你想要什麽,我送給你。”
“什麽?你沒有……”她不敢相信。
“真的,我和和熙從小一起長大,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後來上大學我們就分手了,我也沒再正式跟誰談過戀愛。我總不能像給客戶送禮一樣,給你買個禮盒或者果籃什麽的吧。”沈闊那一刻憨憨的像個乖寶寶。
郭楠想想,自己也不比他強到哪裏,生日禮物倒是收到很多,卻都是哥們兒姐們兒送的。正式交往的男友送的生日禮物,好像還沒有。想到這裏,她嗤嗤笑起來。
他知道她這個笑聲背後往往是壞水,就問她笑什麽。郭楠說:“沈老師,我們像大學生那樣在校園裏接吻吧。”
“啊?”他兩隻眼睛瞪得溜溜圓,被這個建議嚇個半死,“那怎麽行,我是老師,被學生看見還得了。不行不行。”
“我過生日,你要聽我的。我就要這個禮物!”不依不饒。
“不行不行,換一個。要什麽都行,新裙子,新電腦,新鞋子,新包,都行。”平日裏處變不驚左右逢源的“沈總”此刻慌亂一團。
郭楠覺得這樣的沈闊太可愛了,更是不肯罷手,一定要他補上他們倆在大學時都欠缺的一“課”。沈闊抓耳撓腮,竟然臉紅了。他被“壽星”磨得沒辦法,隻好左右看看,像下了多大決心似的,拉起她往黑的地方走。郭楠大笑說:“不,我不去黑的地方,我要在女生宿舍門前。”
卻拗不過他,被他用力拉著朝學校停車場的方向走。
他越走越快,後來幾乎變成小跑。她被他拉著一邊跑一邊笑,他跑著跑著也笑起來,然後就在停車場不遠處站住,轉身吻她。兩個人小跑一陣,還有微喘,嘴唇剛碰到一起就都笑出來。有幾個學生從旁邊經過,若無其事,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沈闊小聲恨恨地說:“看來這些小孩都見過大世麵啊。”郭楠又是一陣狂笑。
笑過之後,倆人一同去取車。郭楠腦袋抵著沈闊的肩膀,笑嘻嘻地說:“跟受歡迎的沈老師在大庭廣眾下接吻,真有麵子哎。”
沈闊鄙視:“你這個家夥戀父!”
郭楠坦言,他還真猜對了。不過那時她還很小,剛上初二。教物理的老師三十多歲,身姿挺拔,五官棱角鮮明,郭楠對他十分著迷,一上課就拿著速寫本照著他畫素描。可是學了兩年,美術特長生郭楠除了會畫漂亮的電路圖和光的反射,什麽都沒學會,物理老師也沒有多看過她一眼,反倒嫌她糟糕的成績拖全班的後腿。
“誰都有俄狄浦斯情結嘛,難道你沒有?你沒有戀母情結?你小時候不是跟媽媽最親?”
沈闊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郭楠猛地意識到,沈闊的媽媽已經去世很多年了,自覺失言,趕緊道歉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剛好走到車前,郭楠想繞到副駕駛那一邊,沈闊卻把她拉到懷裏,熱烈親吻起來。他好像不再記得這裏是學校了,隻是一心一意要吻她。
她隻覺他雙唇滾燙,像是把滿腹熱情都凝在了上麵,而那看似長達一個世紀的綿長的吻,真誠熾熱,不摻雜絲毫情欲。
“沈闊,謝謝你,陪我過了最美好的一個生日。”
“以後還有更好的。”
“你發誓。”
“我發誓。”
而沈闊一直沒有告訴郭楠的是,母親心中有痛有怨,一直不愛他。
他與她唯一親密的連接就是吃她做的飯。她能做地道的北方口味千層餅、炸醬麵、水餃,也能做醇正的南方口味粉蒸排骨、汽鍋雞、油炸雞樅。隻有郭楠能夠像她那樣安撫他的腸胃,而且愛他。為此,她想要什麽,他都給她;她想去哪裏,他都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