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午夜凶鈴

夜深沉。萬家燈火。

每一盞燈後都有一個故事,每個故事都是大同小異。無非是人間的喜怒嗔怨,悲歡離合。可是故事裏的人,在經曆著故事的時候,總以為自己是世間的惟一,自己的故事與眾不同。

是因為這份天真,才使人類久經磨難而不朽的吧?

一旦看破世事無新意,不過是千紅一窟,萬豔同杯,時間還有什麽意義?

霓虹燈下走來走去兜攬生意的流鶯們濃妝重彩,比戲子登台更誇張,綠眼影黑嘴唇,衝著路過的男子露出妖媚而沒有誠意的笑,像一隻鬼多過像一個人。

或者,她們也都是些逾期不歸的無主亡魂?纏著那些花錢買笑的男人,隻等賺足了錢,便要“重新做人”。

地鐵站裏永遠都有那麽多來來往往的人,來來往往的人永遠都那麽腳步匆匆,他們都有個明確的目的地嗎?他們都有重要的事要做嗎?他們都有值得去可以去的地方嗎?他們都有可以懷念可以珍惜的人嗎?

可以珍惜的未必可以擁有,可以擁有的未必可以長久,可以長久的又未必還能繼續讓自己想停留。

假花比鮮花更永恒,鏡花比真花更**。隻要喜歡,何必追究?

“我想問他一句話。”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執著。

小宛踽踽地走在街上。想著若梅英,也想著張之也。

下班前,她給張之也打了個電話約他見麵。她是那樣地思念張之也。已經三天沒見他了,古人說得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天就是九年,九年,可以把一個少女磨成少婦了。

她急著要告訴他梅英的故事,急著向他訴說自己內心的感動,急著想問他:他會不會,像張朝天辜負梅英那樣,辜負了她?

她知道他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然後他會嗔怪地揉亂她的頭發說“你都想些什麽呀?我是不會變心的。”然後,他們會擁抱在一起說些美妙的傻話,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戀人那樣,說不完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

然而,之也的口吻明顯地遲疑,好像很猶豫的樣子,支吾良久,才勉強地說:“那好吧,你說地點吧。”

小宛不禁有些失落,故意說:“就老地方吧。”說完立刻掛斷。

這樣子,好像為自己的驕傲找回了一點補。對於年輕的女孩子來說,最容易被傷害的,不是感情,而是自尊。雖然她很想很想立刻見到張之也,卻不願意讓他看出她的這份急切來。含糊地說句“老地方”,就算是對他的考驗吧,如果他想不出老地方就是他們初吻定情的地鐵站口的話,就是他對她無心了。

她坐在地鐵站口的欄杆上,想著與張之也相識交往的始末,想著消失在地鐵口的阿陶,忽然便有些後悔。

戀愛中的年輕人,最忘不了的就是彼此的考驗和無事生非的齟齬,誤會,吵鬧,分手,求恕,原諒,合好,愈久彌堅……這是每個熱戀著的人都向往的固定模式,他們在享受著其中的苦與樂不知疲倦,卻不知道,世事往往不肯按照他們的設計來發展完成,而是不知道什麽地方就會出了偏差,愛的列車便愈駛愈遠直至分道揚鑣。

所謂不虞之隙,求全之毀,世上有幾對愛人是可以從一而終,白頭偕老的呢?愛如潮水,從善如流尚不一定能保證水到渠成,何況還要橫生枝節自設閘口?

她閉上眼睛,聽到遠處恍惚有歌聲傳來:“對你的愛是一朵死玫瑰,一朵死玫瑰……”

那英俊得出奇的大男孩,那扣弦而歌的吉他少年,那為了追求理想遠去上海的夢中人,就這樣唱著《死玫瑰》走出了她的感情世界,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問他:他是不是真心地喜歡她?

梅英對張朝天說:我想問你一句話。

小宛又何嚐不想問阿陶呢?

歌聲消失在車聲裏。小宛睜開眼,擁擠而空**的地鐵站口裏沒有阿陶,沒有《死玫瑰》,也沒有張之也。

她的玫瑰,竟然從來沒有開放過。

小宛越發後悔,不該考驗張之也的,他那麽忙,又要采訪又要寫稿又要應酬又要同自己約會,怎麽記得住哪裏才是老地方?如果就因為這一點點誤會分離了彼此,使他成為又一個消失在地鐵站的阿陶,那時才悔之晚矣呢。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仿佛吞下自己無謂的自尊,然後掏出手機按下號碼。然而對麵卻是個溫柔而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之也的電話,是永遠占線的,那麽多接連響起的鈴聲,到底都是誰撥給他的呢?當自己的電話打不通的時候,是否,有另一個女孩,站在另一個街口,在電話裏與他喁喁私話?是因為那個女孩占了他的線,於是自己便隻落得一個空落的忙音了嗎?

霓虹燈次第亮起,車子拉著長長的鳴笛從身前穿行而過,不法小商販們又遊魂一樣地出動了,充滿**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那麽熱鬧喧嘩的首都之夜,而小宛的心裏如此清冷,充滿著難言的寂寞。她忽然想,自己到底了解張之也多少呢?又了解阿陶多少?

梅英的話響起在耳邊:“你愛過嗎?”

她也問自己:你愛過嗎?

對阿陶,對張之也,是愛情吧?情深幾許?更遑論那些浮光掠影虛晃一招的飯局茶會了,連調情都談不上,怎敢說愛?

她覺得茫然,覺得空虛,覺得若有所失。二十多年來,自己其實並不真正懂得愛,像若梅英那樣地去愛。即使愛了,也不懂得如何去把握。她對她的愛情,竟是一成信心也沒有。

張之也,真的要做第二個阿陶,或者第二個張朝天麽?

無助的情緒同夜幕一起將她迅速包裹,她抬起頭,看著滿天繁星,已經很晚了。而張之也,他沒有來。

他沒有來。

他沒有來!

他沒有來……

回到家時,奶奶和媽媽已經睡了,爸爸又在邊聽唱片邊改劇本。

是越劇《哭靈》,寶玉和紫鵑一問一答地哭著黛玉:

“問紫鵑,妹妹的詩稿今何在?”

“如片片蝴蝶火中化。”

“問紫鵑,妹妹的瑤琴今何在?”

“琴弦已斷你休提它。”

“問紫鵑,妹妹的花鋤今何在?”

“花鋤雖在誰葬花!”

“問紫鵑,妹妹的鸚鵡今何在?”

“它叫著姑娘,學著姑娘生前的話。”

“那鸚鵡也知情和意。”

“世上的人兒不如它!”

小宛愣愣地想,一個人死後,原來可以留下這麽多東西,又是詩稿又是瑤琴又是花鋤又是鸚鵡的,如果這些東西樣樣有情,可以留住亡人鬼魂,那世間不是平添了很多恩怨?如果戲衣喚回了梅英的亡魂,那麽洇血的銅鈴鐺呢?它又係著誰的靈魂,寫著什麽樣的故事?

水溶聽到聲響,打開門來:“小宛,你去哪兒了?那個姓張的記者來了好幾次電話問你呢。”

“他打電話來了?”小宛連忙取出手機檢查,這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剛才才打過。等一下可能還會再打來。”

小宛心情立刻好起來,閃身進了老爸的書房,看到桌子上虹吸式玻璃壺裏正煮著咖啡,便說:“我也喝一杯。”

“小心睡不著覺。”

“反正睡不著。”小宛嘀咕一句,順手拿起手磨機將咖啡豆搖得更勻細些。

水溶一直不喜歡用電動咖啡壺。他說水隻是在咖啡粉上打了個滾兒就流下來了,那咖啡怎麽會有香味兒,就像沒經過戀愛就生下來的孩子一樣,太浮皮潦草了。

他的比喻逗得小宛哈哈大笑,從此心甘情願為父親手磨咖啡豆再用虹吸壺水煮,仿佛手指與咖啡談了一場戀愛。

酒精燈的藍色火焰在暗夜裏幽微地閃爍著,球形瓶裏的水漸漸地沸了,小宛將磨好的咖啡豆沫傾進杯裏,水撲撲地漫上來,滿室立刻溢滿了濃鬱的咖啡香。

水溶誇張地深吸一口氣,感慨道:“當初還遺憾沒生兒子,現在看啊,女兒比兒子好一千倍!”

“錯。應該是一萬倍才對。”小宛笑著,熄了酒精燈的火,入神地看著濾好的咖啡汁從瓶頸處流出來——這是整個煮咖啡程序裏最好看的一刻,那滾熱的咖啡並不是一下子流出來的,而是慢慢地、試探地、滲漏一點點,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觸摸一下球形瓶底夠不夠燙,會不會裂,然後才嘩啦啦一泄千裏,直流而下。

像不像愛情?那麽小心的開始,那麽激烈的過程。

可是,張之也為什麽還不來電話呢?自己要不要主動打回去給他報一聲平安?他會為自己擔心麽?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水溶啜了口咖啡,更加誇張地歎息:“香!人生三寶:咖啡雪茄小女兒!”

“原來我才排到第三位。”小宛嘻笑,隨手取過劇本子來翻幾眼,詫異地問:“還是《倩女離魂》?我今天聽到演員們不是已經開始排練了嗎?怎麽還在改?”

“就是因為已經開始排練了,才要改呢。好多地方,詞兒雖然好,可是不適合京劇唱,不容易發揮,而且對唱的地方也太少,不出彩兒。這不,我正從‘寶玉哭靈’裏找靈感呢,看看怎麽能在京劇裏吸取一點越劇的優點。”

小宛頓了頓,猶豫地說:“爸,我一直都想跟您說,《紅樓夢》的故事很多劇種都改過了,綜合這麽多年下來,就隻徐玉蘭和王文娟的越劇最長青,都說是越劇唱腔那種柔綿的味道和故事意境最合拍的緣故;雖然京戲裏也有許多‘紅樓’唱段,可是總沒什麽出色,就連梅蘭芳唱的《黛玉葬花》都被魯迅寫文章批評,說是‘很像一個麻姑’;又比如當年的京戲《大劈棺》,周信芳的‘變臉’迷倒了多少觀眾,後來梁穀音改成了昆劇,讓風格變得柔美浪漫,下了不少功夫,又是蝶舞又是化仙的,可是味道始終不及;還有《遊園驚夢》,就連若梅英,也隻肯唱昆曲,不願改京戲;北戲和南戲,畢竟不同……”

“你是說《倩女離魂》本來是昆曲,不適合京戲,怕爸爸白辛苦,事倍功半?”水溶嗬嗬笑,“放心吧。不是說若梅英以前唱過這出戲,也挺成功的嗎?她的《遊園驚夢》是昆曲,並不代表所有的昆戲都不能改成京戲呀。《紅樓夢》的越劇固然經典,但其實想表現原著的典麗優雅還遠遠不足,倒是昆曲更相宜,隻可惜沒有好本子。所以說,不去努力嚐試,怎麽就知道不行呢?若梅英試過,咱也可以再試試啊。唉,最遺憾的是,她們那輩兒人組班子唱戲,都是打小兒家傳的功夫,戲本子都是私活兒,不外傳的,有些本子,壓根兒就沒有劇本,全在師父腦子裏,唱一句教一句,所謂‘口口相傳’。若梅英的《倩女離魂》除了幾件衣裳,別說曲譜唱詞了,就是個宮調大略都沒留下。”

“就是,那時候的戲班子規矩就是多。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學徒們早晨四五點鍾雞叫頭遍就得起來吊嗓子,晚一會兒師傅就要掀被子打人的。哪裏像現在的演員,又是鞍馬又是墊子的,還要嬌滴滴喊苦怕疼。那時就是硬摔,從柴垛上一個筋鬥翻下來,結結實實就砸在泥地上,角兒功夫不硬行嗎?那時叫‘鐵背’,是真正銅臂鐵腿,實打實摔出來的,為了練腳功,要用腳尖立在磚頭上站一炷香,比現在的芭蕾舞演員還苦;為了練眼神,師父們用半截火柴棍把學徒眼皮撐開,針刺到肉都不許眨眼;腿功,毯子功,把子功,蹺功,一點馬虎不得。拿‘蹺功’來說吧,戲子們要把綁蹺走路練得如履平地才行。為了練功,小學徒們每天一早就要綁上高蹺,走起路來舉步維艱,如履薄冰。而且就連這樣也不能停了幹活,掃地打水,都是綁著高蹺在做,幹得慢了,師父還要加挨一頓鞭打。有的師傅為了速成,把兩頭削尖的竹筷子綁在徒弟的腿窩處,隻要他敢打彎兒,筷子尖就會紮進肉裏去……”

水溶失笑:“你從哪兒知道這麽多的?”

小宛不理,隻管滔滔講下去:“角兒們不但要學會自己份內的戲,也要融會貫通,青衣,花旦,刀馬,紮靠,樣樣得精,隨時準備救場。常常一出戲裏,一個人要扮兩三個角色,換身行頭就換個身份,唱、作、念、打,都來得。像周信芳,七歲唱紅,所以得了個‘七齡童’的藝名,後來被報社記者誤寫為‘麒麟童’,將錯就錯,形成了自己的‘麒派’風格,他就是又能文又能武,身兼數藝……”

水溶點點頭:“那時的藝人的確苦。”

“可是棍棒出功夫呀。”小宛老態龍鍾地歎息:“今非昔比,世風日下,從前的戲子才叫講究,那都不是一個‘色藝雙全’能形容的。1930年上海《戲劇月刊》給‘四大名旦’排座次,比現在的選美嚴格多了,天資、扮相、嗓音、字眼、唱腔、台容、身段、台步、表情、武藝……缺一不可,還既得會新劇也要會舊劇,既要聽京戲也得聽昆戲,連品格也都考查在內……”

水溶越聽越奇:“你最近好像很用功嘛,梨園典故突飛猛勁啊。長篇大套的,給老爸上課?”

小宛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發奇想:“爸,你想不想聽若梅英的原唱?要不要我請若梅英現身,當麵給您唱一出兒?”

“你說什麽呢?”水溶皺起眉頭來,“上次胡伯死的現場,你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若梅英來,弄得神神鬼鬼的,影響多不好,現在還來說這些沒邊沒影兒的話?”

“好心沒好報!”小宛悻悻,“不陪你了,我睡覺去。”收拾了杯碟出來,剛好聽到電話鈴響,急忙狼奔虎跳地奔進客廳接起,差點在沙發上絆了一跤。

滿心以為是張之也查勤,然而對麵卻是個非常蒼老的聲音,啞啞地說:“叫她不要搞我孫子!”

“誰?你找誰?”

“告訴她,別搞我孫子!”

“喂,說什麽哪?誰是你孫子?”

然而對方已經“啪”地掛了電話。

小宛氣極,不禁罵了句“神經病!”剛一轉身,電話鈴又響了,她拿起來便問:“你到底是誰?裝神弄鬼的?”

對麵卻不說話了。小宛不耐,催促著:“說話呀,再不說我掛了。”忽然想或許是張之也跟她開玩笑,於是換了口氣說:“之也,是不是你?別裝神弄鬼的嚇人,告訴你,我可是連真鬼都見過了。”

“不要和他在一起。”對麵終於開口了,卻是個幽幽的女聲,低而細,仿若遊魂。

小宛一驚,隻覺寒毛豎起:“是誰?若梅英嗎?”

“不要和他在一起!”對方又一次“啪”地掛了電話。

小宛又氣又怕,盯著電話幾乎想抓起來摔掉。真要被這些人人鬼鬼的弄瘋了,到底算怎麽回事呢?

就在這時,老爸屋裏忽然傳出京戲《倩女離魂》的唱曲聲來:

“隻道他讀書人誌氣高,原來這淒涼甚日了。想俺這孤男寡女忒命薄……”

幽細纏綿,如泣如訴。

“梅英?”小宛一躍而起,這分明是若梅英的唱腔,難道她竟跟著自己回家來了?老爸可是唯物主義者,梅英突然現身載歌載舞,非嚇出人命來不可。

然而衝進老爸屋裏,才發現什麽也沒有,隻有留聲機在不緊不慢地一圈圈轉著,水溶匪夷所思地瞪著女兒問:“怎麽回事?好好地放著越劇《紅樓夢》,怎麽忽然變京戲《倩女離魂》了。”

小宛愣愣地,強笑說:“大概是梅英托夢,教你怎麽改本子吧。”忽然有些感慨,“爸,梅英不想你亂改她唱過的戲,她是在給您提醒兒呢。您快把這詞兒唱腔記下來,不然,梅英會不高興的。”

“胡說八道。”水溶瞪女兒一眼,喜不自勝地拍著留聲機,“這張唱片是私人灌的,我向一個戲友借來聽的,原來他珍藏了若梅英的唱腔,真是意外收獲呀!”

小宛哭笑不得,還怕老爸被嚇到呢,原來他竟然有這麽一番自圓其說,也罷,就讓他相信自己另有奇遇好了。趕明兒他去感謝那位戲友,別把人家嚇著就是了。

她坐下來,陪老爸一起聽戲。

“我安排著鴛鴦宿錦被香,他盼望著鸞鳳鳴琴瑟調。怎做得蝴蝶飛錦樹繞……”

小宛怦然心動,這段詞裏唱的,可不正是若梅英自己的經曆?那一年七月十三,她在旅館裏訂了房間,鋪了錦被,薰了濃香,親手繡的蝴蝶穿花,隻等著與張朝天洞房花燭,琴瑟和鳴。可是他,他卻沒有來!

“我一年一日過了,團圓日較少;三十三天覷了,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小宛閉上眼睛,仿佛親眼看到,在酒店的房間裏,若梅英帶著那個廣東軍閥,在她親手布置的婚**,完成了從女孩到女人的成人禮。就像預期的那樣,交付自己。隻是,新郎卻不是心愛的那個人。

——人生之痛,至此為極!

她終於明白,若梅英為什麽會在七月十四的前夜離奇失蹤,又於次日開戲前突然出現,為什麽會故意喊啞了嗓子告別梨園,違心下嫁廣東軍閥,又為什麽會自暴自棄地在嫁後抽上鴉片……

隻為,她的心,已經比身體先一步死了,死在七月十四的夜裏。

小宛淚流滿麵,漸至哽咽。水溶本來正按著拍子聽得入神,忽然發覺女兒神情異樣,擔心地問:“你怎麽了?”

“不是,哦,這曲子詞很感人……”小宛支吾著,胡亂地抹了把臉,歪在父親身上說,“爸,幸好我還有你,我比她幸福多了。”

“比誰幸福?你這孩子最近說話怎麽老是沒頭沒腦的。”水溶會錯了意,“年輕人一戀愛就發昏。是不是和之也吵架了?剛才電話鈴一直響,是他嗎?”

“不是……”

話未說完,電話鈴再次銳響起來,小宛心中七上八下,趕緊跑出來接起,對方卻又是沉默。

“說話呀,你到底是誰?”小宛煩不勝煩,是張之也?是那個老頭兒?還是那神經女人?“喂,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給點聲音好不好?”

“不要跟他在一起。”

原來是那個女人。

“誰?不要跟誰在一起?”

“不要跟他在一起。”

翻來覆去,就會這一句。七字真言,沒頭沒腦的,說了等於沒說。

“他是誰嘛?”小宛不耐煩,“你又到底是誰?”

“不要跟他在一起。你們不會有好結果的!”對方咬牙切齒,已近於詛咒。

小宛火起來:“你神經病!”

“啪!”這次是她先掛電話。回到屋裏,無論如何睡不著。是誰呢?如果是以前,她會簡單地當成某人惡作劇,可是在今天,卻讓她不能不懷疑,會否又是一隻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的鬼,在無意中被自己得罪了,因而上來同自己講分數?

沒等想停當,電話鈴又響起來。小宛過去接起,劈頭便罵:“你要說就說清楚,不要裝神弄鬼。”

然而她氣歸她氣,對方翻來覆去仍是那句話:“不要跟他在一起。你會後悔!”

“你才後悔!見你的大頭鬼!”小宛再一次掛了電話,順手摘了插銷。

小狗東東被吵醒了,從自己的窩裏爬出來,搖著尾巴,憂傷地望著自己的小主人,渴望親熱卻又不敢走近。

小宛一陣心酸,對東東拍拍手,輕輕說:“東東,過來,讓我抱抱你。”

東東猶豫地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嘔”地哀鳴一聲,還是掉頭跑了。

小宛的心頓時沉重起來,隻得重新回到屋子裏蒙頭大睡。剛躺下,卻又忽地跳起,擰開燈檢查一下銅鈴鐺,綠鏽斑斕,花紋隱隱,不過並沒有血跡。她放下心來,還好沒什麽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