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可否想過,我是一個怎樣的人002

相較於浸沒式戲劇這個大眾不太熟悉的名詞,家長裏短的撕逼瑣事或許會更令你興奮。當然我們之中並沒有人中六合彩。那種事太拉仇恨,隻出現在電視機裏。

袁思思跟夏雪約定見麵的日子就要到了。她們是私下會晤,非正式談判。袁思思央求我陪同前往,我表麵猶豫不決但內心極度雀躍。這種小三見原配哦不是,前妻見現任的戲碼,是我這種還在新手村打怪升級的玩家所可望而不可即的。

袁思思問了我兩個問題,非常發人深省。

一是地點誰來定,二是買單時AA 還是誰請客。

我表示反正我不出錢。

袁思思大概聽成了“反正我們不出錢”,於是便把這件事全權交給了夏雪去操辦。事實上這也是夏雪所希望的,她邀請我們前往開在商場露天地帶的餐廳。有室內有室外,今日陽光久違,我們三個坐在外麵聊聊天,搔首弄姿,旁人看上去一定會以為我們是多麽要好的閨密。

然而餐廳裏並沒有旁人,因為這家餐廳屬於夏雪。她今天暫停營業,隻為接待我們。她問我們吃了沒,天氣好要不要坐到外麵去。我們隻敢一個勁點頭,算是一並回答了這兩個問題。當時我往露天地帶的外圍望去,熙熙攘攘的眾生皆在腳下匍匐移動,腦海裏卻形成被高空拋屍的畫麵。

我和袁思思點了兩杯奶茶,上來後一直沒敢動。夏雪看出了我們的疑慮,招呼她的貓過來。那是一隻加菲,名叫Amelie,取自於同名電影。夏雪把它抱到身上,拿紙巾擦拭眼角的淚痂。十橘九胖,Amelie 簡直就像一小節胖火車,這片露天地帶對它而言就是全世界,它可以開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立刻被俘獲,恨不得跟Amelie 玩一下午,無聊的事就讓人類來處理。

“我租下這個地方,一半是為了開餐廳玩,一半是為了它。”

我們和夏雪建立起信任。盡管是脆弱不堪一擊的,但至少相信她沒在奶茶裏下毒或者打算把我們高空拋屍。我也聽得出來,她很盡力地想跟我們聊天,聊點別的,但聊著聊著她就不經意地流露出我們所沒見過的色彩。如果從比較學角度來看的話——天哪,我這條喪家犬為什麽還要提那三個字,她跟我們甚至都不應該是同一個物種。

“夏雪,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你就直說吧。我沒有破壞你們感情。”

奶過三巡後,袁思思決定直奔主題。

夏雪笑了一下,她搖搖手,表示並沒有怪罪袁思思是第三者插足的意思。她告訴我們,其實她跟許老板很早就決定分開了。並非性格不合感情破裂,或者婆媳矛盾財產糾紛。從沒有過背叛或者謊言,一直享受著鎂光燈的溫暖,在旁人看來是如此閃耀的一家人。

如果把兩人的感情故事拍成電視劇,收視率一定跌入冰點。因為在觀眾看來,那麽美滿一點都不狗血,簡直不可思議,是要給編劇寄刀片的。

“我們,別人都不敢相信我們竟然會離婚。”

我從夏雪的眼睛裏看到了回憶的部分。我猜測,她一定是在回想三年多以前兩人的婚禮場景。那一定非常隆重、盛大、氣派,繁花似錦又感情綿密。她像公主一樣被對待,迎接她的王子威風凜凜。那時候許老板也一定比現在更帥、更精神、更有活力。然則黃鶴一去不複返,我代替袁思思開腔,建議夏雪不妨講講,為什麽離婚是兩人最不會發生卻唯一發生的事情。

我在之前就有說過,許老板曾坐擁一家跨國公司,這與前嶽父助他一臂之力是密不可分的。但今天我才知道,許老板的商業細胞是遇見夏雪以後才有的。他年輕的時候是一個文藝青年,在一場狼人殺的局中認識了夏雪,愛神丘比特將兩人連接在一起。

他們是人狼戀,必須聯合丘比特殺光場上所有的人,最後他們做到了。

確定關係之後,許老板陷入了所有年輕男人在戀愛初期都會有的胡思亂想。他開始想下個月,想下下個月,想以後該怎麽辦。其實我們女孩子很少會去想這個問題,生活對於我們而言是一條河流,是風景;男人卻總是追逐逆流而上的盡頭,獲取了無痕跡的迷思。

許老板在一個夜晚輾轉難眠,翻了個身從背後抱住夏雪,撫摸她平坦細膩的小腹,決定從學校出來以後開始創業。

後麵的事情順風順水。許老板越過了一道又一道湍急險峻的水域,九曲十八彎,駛向漂流的終點。他問家裏要了一筆錢,聽從夏雪的建議,在上海市區各處租了一些毛坯房,成為中國最早一批做Airbnb 的人。

夏雪說,那是他們彼此都無法忘記的日子。兩人一起選址找空房子,一起挖空心思做明亮的軟裝,一起接待各種奇葩客戶或者投訴;甚至是為節省成本自己包攬下全部的打掃工作,也一起麵對資金鏈隨時都有可能的斷裂。

這個二房東當得可不容易。所幸三年堅持下來,他們終於在Airbnb 上小有名氣,狠狠地賺了一大筆。許老板更是創下了一個前無古人、恐怕也後無來者的記錄:他名下的某套房子被網友戲稱為紅房子,據說住在裏麵可以回到過去。於是一年365 天,住無虛席。

他們約定,一定要好好慶祝一番。選個上檔次可以看得見黃浦江的酒店,從冰桶裏拿出一瓶瓶香檳,夜晚再相擁著彼此入眠。

然而最後他們選擇去吃火鍋。不僅如此,夏雪的父母也到場了。

那是許老板第一次見夏雪的父母,所以對夏雪來說同樣是記憶猶新。夏雪的父親叫夏天,和女兒是完全相反的季節,性格上卻格外沉默寡言。他對待許老板的態度並不友好,這也是做父親的第一次見女兒男友該有的態度。之所以態度不友好並非是嫌棄火鍋裏的海鮮,而是從內心深處覺得,許老板不過是個小打小鬧的小人物。

刷卡的時候許老板竭力不讓自己手抖,但在場的人都感受到了震感。那頓飯吃了快六千,不是大眾點評上可以團來的經典套餐。

據說阿拉斯加帝王蟹端上來的時候,新花城的服務員都睜大了眼睛去看。隻有傻子才點這個,點過的人都應該有故事吧。

漂流的終點不是上岸,而是另一段漂流的開始,隻會更加驚險刺激。許老板把自己賺的所有錢都拿出來,投到一個做物流的公司裏麵,那正是夏天所管轄的跨國公司下麵一個不起眼的子公司。

一年後,這家不起眼的物流子公司的財務報表震驚了所有人。

夏雪告訴我們,她不記得那一年裏究竟發生過什麽了。隻覺得物流公司最大的運輸任務是運輸時間,運輸她跟許老板在一起的時間,運輸他們一年三度的外出旅行。在這期間,許老板甚至還出軌了他的女下屬,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人。

夏雪原諒了他,甚至都沒有開除那個瘦瘦小小的女人。她理解許老板隻是需要性,需要一場肉體的發泄,並無精神瓜葛。更何況許老板已被調去公司總部,那個女人也並不漂亮,她隻是一個卑微的崇拜者。

夏雪渴望的成功許老板做到了,夏天渴望的成功許老板也做到了。第二次許老板跟夏雪的父母見麵便是在他們家的別墅裏,一場屬於成功人士的聚會。夏天碰著杯問許老板,有沒有想過什麽時候跟夏雪結婚。

夏雪說,這在她看來是兩種意義截然不同的成功。父親需要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商業夥伴,而她隻是需要一個讓別人閉嘴的理由,不去幹涉他們愛情的理由,一個就夠了。

“他有沒有錢,我從來都不在乎。”

這話說的沒錯。從兩人戀愛開始,許老板就住在夏雪家裏。現在許老板還住在那裏,隻不過夏雪已搬去另外的家,袁思思會時不時提供上門服務。她前些日子上門取自己遺忘在那裏、很喜歡的一個首飾盒,不小心發現了袁思思的私人物品,這才決定跟我們見一麵。

許老板成功以後,盛大的婚禮如期而至。兩人在鏡頭前非常恩愛,兩人在私下裏也非常恩愛。夏雪並沒有察覺到許老板身上有任何一絲的異常,他變得愈加認真工作,同時還肩負起家庭的責任。

他跟夏雪商量著養了一條秋田,剛買來的時候就像一截小麵包,如今直起身快跟人差不多高。他還承諾一年三度的旅遊,還考慮在國外購置資產,唯獨沒有考慮大多數夫妻會首要考慮的問題。

“他確實很愛我,不過是那種對商業夥伴的愛。”

“那他去結紮——”

“是我逼他去的。不然,我說服不了自己讓他走。”

我有點想吐,袁思思有點想哭。

我知道袁思思最喜歡小孩子了,以前總是跟我們說她結婚了要生好多好多寶寶。方恬心立馬打斷,告訴她計劃生育乃基本國策,同時在上海生一個小孩的成本是很高的。而且女人的使命不是說隻有生孩子,是要去進化成更好的人,去完善自己。袁思思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我說過她是方恬心的粉絲,過去是,現在是,即使方恬心指手畫腳她的生活未來也依然是。

但此刻袁思思就是想給許老板生孩子。她今天才知道,這個孩子不是許老板自己不想要,而是別人掐斷的。

“那隻秋田呢?你為什麽不放在這裏養?”

“它不配。”

我們打算走,不辭而別,拎起我們淘寶買來的包,從這個可以拍照拍一下午的露天地帶離開。但就在此時,夏雪喊住了我們,把袁思思的私人物品遞給她。

“我在沙發夾層裏發現的,以後你們就不用買套了。對了,以後你們能別在沙發上做行嗎?那沙發我挺喜歡的。不過送你們了,畢竟我答應過他,房子留給他住。”

原本拎著包準備離開的袁思思坐了下來。我自然也得坐下,招呼服務生來又要了兩杯奶茶。

袁思思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夏雪,一字一句地說:“你真的很自以為是。”

9.

我覺得我有必要先科普一個小知識,當然這也是袁思思告訴我的。

男人結紮跟古代太監淨身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是將輸精管結紮,根本不影響之後的**;同時手術方便快捷,跟拍證件照一樣十分鍾後立等可取,深受廣大喜歡零距離接觸的群眾歡迎;更重要的是,結紮用的絲線如同歐陸邊境一般,會隨著政策的變化而選擇關閉或者開放。也就是說你可以結紮解紮結紮解紮著玩——當然我相信不會有人無聊到拿這檔子事體驗取樂。

在邊境關閉初期,仍有一些白色**偷渡進入。所以袁思思去往許老板家上門服務的時候,會很謹慎地帶去幾頂小雨傘。因為當時在她看來,是許老板主觀意願不想要孩子的。既然愛一個人,就要尊重他作出的決定。

不過在沙發上做確實影響惡劣,因為我也很喜歡盤腿坐在那張沙發上。

這句話無疑惹毛了袁思思。它像是一個幽靈,在你睜開眼睛的時候躲藏,在你閉上眼時出現在夢裏,幹擾你的睡眠,告訴你關於過去的一切。

是的,許老板的確做出了一個在旁人看來匪夷所思的舉動,甚至連我都覺得一定是因為袁思思**功夫了得。但生活不會那麽簡單,尤其是你聽完袁思思接下來要說的一番話。當然我進行過一些潤色,因為原話過於直接跟**。猶如讓你進入婦產科現場,直觀感受生命的降臨與殘忍。

“你有沒有想過,許老板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袁思思不說我都知道,她每次上門服務的前兩個小時都在打掃衛生。之後整個家就會煥然一新。她把許老板的髒衣服洗掉,把每個房間掃一遍再拖地,兩個衛生間的馬桶得要用潔廁劑刷一遍;接著是清理他隨手亂放或者該丟掉的東西、過期的麵包、揉成的紙團。這個時候袁思思就會開許老板玩笑,問他是不是欲求不滿總在自己解決。

許老板一動不動地坐在PS4 前打《真·三國無雙》,過了半晌才解釋那是他擦嘴或是擦鼻涕留下的。許老板沒有意識到,袁思思隻是開他一個玩笑;袁思思也沒有意識到,許老板在拚命彌補過去的時光,那些PS4 上積灰的時光。我聽說過一件事,某個省的高考狀元一整個夏天都沒有出門,一直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

最後袁思思會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來,兩人就坐在電視機前看《奇葩說》。袁思思會應許老板的要求去倒兩杯紅酒,她以前喝得最多的是啤酒,覺得紅酒又澀又苦,但喝著喝著便也習慣了。之後他們會碰杯,不是夢碎的聲音,而是呻吟的情節。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那不過又是一個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普世情節,也不值得我花兩節去講述。夏雪聽袁思思講了一長串保姆也可以完成的事情後,早就不耐煩了。她打斷並向我們宣布,許老板是一個聰明、克製、勇敢、有魄力、韜光養晦又會在關鍵時刻展現自己的人。

袁思思點點頭,但歸根到底,許老板是一個脆弱的人。

“脆弱?”

“他會跪在我麵前,幫我舔。”

貴為一個處女,那樣的場景我不是沒有幻想過。這得歸功於島國的愛情動作片,還有專門拍給女性看的那種純愛類型。袁思思此話一出口,夏雪也不自覺地臉紅起來。但兩人都是有過用戶體驗的,所以交流還可以維係。我總結一下:夏雪對許老板讚不絕口,不僅機型非常適配,且續航時間堪比特斯拉;但袁思思卻很少獲得快感,經常閃退,幾分鍾後兩人就開始聊天或者幹別的。

“他每次跟你幹的時候都壓力很大,因為你要求高,他還得吃藥。”

“我這怎麽了?”夏雪立馬反駁,認為自己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不避諱性這個話題,並正視中國男人在這方麵都很糊弄的態度。

末了,夏雪還鄙夷地望著袁思思說:“我算是知道了,他不是愛你,你不過是他又一個卑微的崇拜者。”

我以為袁思思聽到這話會爆,熟料她很平靜,點點頭回複說:“你沒怎麽,你這樣很好,伊汋你將來找男朋友也要這麽提要求。但你還是沒有意識到,許老板,他就是那樣的人。他或許還會不斷變好,但真的不會再改變了。”

盡管我有些無辜躺槍,但好想知道中國男人在這方麵到底是怎麽糊弄的。

“他不時會提起你們過去的事,說感謝你,讓他變成現在這樣。但他就是覺得累,就是覺得這跟他以前想的不一樣。”

“那他以前到底是怎麽想的?”

“就是想玩吧,想不負責任,想沒有代價,想開心就拍手。”

“說出這種話,他媽還是不是男人!”

“他是男人,但他不是男神。他沒有你想的那麽優秀,他也沒打算變得那麽優秀。他跟我說,他就想像他爸那樣。有一個自己的小公司,有房子住,有輛車開開,然後每天擼串喝酒吹牛逼。他以前就是過得那樣的生活。”

“他以前不是文藝青年嗎?”

“他騙你的,那時候隻是為了把你追到手。”

“那為什麽,為什麽我們在一起五年多了,他都沒跟我講過這些?你們在一起才多久,他都什麽跟你說?”

“因為每次你都要他幹你那麽久,幹完了多累啊,還不趕緊睡?”

我必須申明,原話更粗魯,為抑製這種紅高粱似的狂野生命力,我會一直把某個字進行替換。袁思思接著說:“他也不敢跟你講這些。以前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很晚回去?”

“嗯,他總是很忙。”

“也沒有那麽忙,那是因為他熄火以後會在車裏坐著,碼好時間,等你差不多快睡了再上樓。”

“那你們倆呢?”

“我們,我們會車震。”

我發誓再也不坐許老板那輛SUV 了。

“我會幫他洗頭,我們還會互相剪腳趾甲。他很喜歡看《奇葩說》的,但你不讓看總說是弱智節目,非要他閑下來去聽《羅輯思維》。但你知不知道,其實羅胖也參加了《奇葩說》啊。”

“別說了,你們倆還真他媽配。”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一個卑微的崇拜者。”

夏雪不知不覺地哭了。令我意外的是袁思思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拿起紙巾去擦拭夏雪臉上的眼淚。夏雪起初很抗拒,但最終還是拗不過。何況袁思思擦得很細心,比自己擦還要舒服。我在旁邊大吃一驚,感覺今天下午似乎是玩了一款叫《逆轉裁判》的遊戲。

本該被夏雪罵得體無完膚的我們,這會兒卻在給夏雪擦眼淚。人生真是反複無常,直叫人生死相隨。

“你也別太難過,許老板是愛過你的。”

“行了,你別安慰我了。”

“不是安慰你,真的。至少他給了你一個成功,你要的成功。

他讓你的幻象還是那麽美好。”

“我不要,我要他!我不要什麽狗屁成功,我要他!”

“相信我,你不會想要他的。”

我有說過,袁思思畢業於藍翔,當過洗頭妹賣過奶茶,有著我們不為人知的故事和閱曆。我們一度以為她能碰到我們純粹是運氣好,是我們之中最早結婚的一個,過普通日子的一個。但事實上我們都猜錯了,我們都太過膚淺跟想象去揣度這個社會。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上海,在這裏,在2500 萬擦身而過的人海中,每天都有奇妙的事情發生。

我看到滿大街都是有關聖誕節的氣息和裝點,我看到夕陽灑在露天地帶跟Amelie 身上,我看到有一隻活生生的鹿穿梭於數不盡的人流與車流之中。它身手敏捷靈巧無比,是我們的希望與寄托賦予了它強大的精神。靜安寺在金光的沐浴下猶如天邊的火燒雲,它教誨我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袁思思繼續說道:

“他那樣配不上你,也配不上我。所以我會讓他變好的。”

“變成原來那樣嗎?你也嫌棄他現在這樣?”

“不是,讓他去做自己,而不是成為別人。”

後麵就是一些閑聊與矯情的廢話了,我想大家也沒有興趣聽。

我們和夏雪告別後,走在寒風凜凜的街頭。一瞟時間已經六點了,足足五個小時的漫長對話。我提議找個地方吃飯,權當慶祝一下今日的戰果。南京西路上的彩燈全開了,很明亮很明亮,讓你覺得世界永遠不會滅亡。但我們兩個人卻沒了方向,糾結症發作不知該選什麽吃的好。在這當口我提醒袁思思,既然心結解開了,不如麻煩許老板再花個十分鍾,開放邊境吧。

“那也得看我願不願意。哎,你跟周染怎麽樣了啊?”

幹。

10.

我還是不會告訴你們周染那天在舞台上到底說了什麽。

對我而言,那無異於用黑布蒙住眼睛,渾身**地躺在**。

冰涼的空氣讓我皮膚上的毛孔挨個瞪大眼睛,立正敬禮,極為敏感房間裏的一草一木。很快,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傳來,失去視力的我並不知道進來的人會是誰。

但我多麽希望會是周染。

細心的讀者也許在一開始就嗅出了我的私心。這是一出由我個人意誌力寫就的喜劇,裏麵充斥了尚熙大廈每個住客的無奈和眼淚,唯獨沒有我的。我承認我是在保護自己或者說是在逃避,甚至會因為不自覺的嫉妒而醜化一些事情,失去了客觀的公允。你們得原諒我,我做了太久事不關己的批評家,也想嚐試一下擁有憤怒的滋味。

我第一次見周染的時候便有所好感。他高傲、有趣,自詡才華橫溢,除了說大話還是說大話。像電影裏的超級英雄違背所有客觀物理規律那樣,我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周染。同時方恬心提供給了我非常合適的理由:一起討論劇情。

所謂日久生情,不過是一見鍾情和一夜情兩個大方向下麵的某一個選項而已。不是見麵的場景決定,不是見麵時的穿著決定,也不是你們的話題決定。而是由你們是否是同類人決定。願麥子和麥子長在一起,願河流與河流流歸一處。人無法跟花結婚生出花寶寶,我隻能跟吳雙產生一夜情而不是前者。

然而直到現在我依然是個處女,我跟周染最大的身體接觸,就是那天他在舞台上牽起了我的手。

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找周染討論劇情,地點也不局限於家附近的穿堂咖啡館。我們會商量約在中間地帶,甚至是約在北山國際藝術園區裏,在畫廊的下午消磨時光,或者爬上北山登高遠眺,告訴周染我們那個“墳頭唱歌跳舞”的約定。

但周染從不讓我進劇場裏看看,說是落成之日,便是驚喜之時。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編劇千萬不能跟導演dating,不然拖起稿來無法無天。

扯遠了。兩次以後周染便明白,我想和他做討論劇情以外的事情,或者說討論一下我們人生的劇情。我們開始跑去各個地方約會,去看展,最喜歡的地方是龍美術館和餘德耀美術館。

那時候的龍騰大道還不像今天這副光景。遊人如織,共享單車大行其道。我們走在寬闊無邊的長廊上,這裏曾經作為碼頭而殘存的建築聳立其間。江麵上不時有輪船駛過,汽笛聲與小孩的喧鬧聲交相輝映。要是我們再養條狗就完美了,但這恐怕很難統一意見,因為周染喜歡泰迪。

周染雙手撐在欄杆上,問我有沒有看過《大西洋帝國》,我說沒有。

他煞有介事地告訴我,那是最後一個穿著西裝優雅殺人的故事。從那以後,文明看似開化,實則更加野蠻。

我當然看過那部劇,我甚至迷戀裏麵的男主角Nucky 的扮演者,那個一眼看上去就很像變態的史蒂夫·布西密。這種邪典氣質鮮少有人能夠駕馭,憂愁、傲慢,迷茫而又堅定。周染絕對算一個,所以我心甘情願當他的小迷妹,用假裝**來獲取青睞。這很有必要,我是從《當哈利碰上莎莉》裏麵看來的。

令我意外的是周染居然看出我的假裝**,並嚴肅批評了我。

“你是不是偷偷暗戀我呀?”

“我,我沒有啊。”

“暗戀也沒用哦。”

“神經病!”

在周染麵前,我覺得我更像是一個糙漢子。手足無措,被他說得滿臉通紅,打回少女的原形。擋不住他的有趣,更擋不住想要天天見到他的迫切心情。為此我開始夜夜雙腿夾被子,甚至買了最小號的跳蛋,可供處女使用。最心煩意亂的時候,我會翻出《最好的時光》來看。看到舒淇跟張震麵對麵坐著,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方恬心問我出門去哪兒,我告訴她是去跟周染討論劇情。

“好好寫啊,這個戲可事關老娘的幸福喲。”

我心裏咯噔一下,明白許多事終究藏不住。

事情是以極為啼笑皆非的方式被發現的。作為《停水男女》的出品方之一,我被方恬心使喚去拉讚助。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故事,能拉到讚助都有鬼了,結果還真見鬼了。一家國產衛生巾品牌,願意給我們投錢但條件是必須植入他的產品以及在台詞裏有所體現。

這家衛生巾品牌名叫安眠,名字相當文藝,但使用起來畫麵相當血腥。我問周染,對方提出的條件能不能答應,雖然我們劇中女性角色多但總不能現場換衛生巾吧。周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示隻要願意出資,出錢的人想要他喜歡的主人公長兩個頭都可以,植入個衛生巾算什麽。

此等魄力自然吸粉無數,主要是把我吸得更瓷實了。我製作好精美的PPT,歡天喜地地與“安眠”的代表方進行最後一輪洽談。

那天好死不死沒有方恬心的戲份,她表示好奇也跟著我一同前往。

我把電腦連上投影儀,打開PPT,開始給金主爸爸描述美好未來畫大餅。我口若懸河,演講鏗鏘有力,台下人頻頻點頭微笑,眼看大功告成。

但我唯獨忘了退出電腦端微信。

周染發來微信說:“親愛的,你今天有沒有多穿點呀?”

僅是一閃而過,但一定不少人看見了。台下出現一陣**,拍出不少浪花聲跟竊笑聲,但很快又複歸平靜。其實這在旁人看來無可厚非,不過是粗心的我忘記退出而已,不過是男友發來一句噓寒問暖而已。外麵確實挺冷的,但會場裏氣溫如春,我的內心宛如落入萬丈深淵。

我鎮定自若地繼續往下講,不去理會。

演講結束後,“安眠”的代表方和我主動握手交流,讓我明天來公司簽合同拿錢。並誇讚我植入想法優秀,非常具備市場前景。

我笑著說那都是導演的功勞。

等到所有人都散場了,我在收拾自己的電腦時,方恬心走到我麵前,她什麽話都沒說,給了我一巴掌。

我承認自己當時心虛了,但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也抬手給了她一巴掌。而且力度更大橫截麵更寬廣,並且說:“你凶什麽凶?你以為你是誰?女王嗎?”

這話無異於坐實了我跟周染有一腿的猜測。其實這一腿還懸在半空中,並沒有完全攔路。我跟周染發微信的時候總是那樣開玩笑,互稱對方是親愛的,或者說一些擦邊球的話。我以為這是成年人世界裏心照不宣的法則,我以為這是戀愛交響曲的前奏。但事實上,我跟方恬心都猜錯了。

更厲害的是方恬心一言不發,就這麽走了。

從那以後我和方恬心便形同路人,但一直沒有爆發。我們都默契地決口不提此事,於是另外幾位出品方也沒有看出端倪。袁思思隻知道,我似乎是對周染有點意思。但她不知道,方恬心在舞台上每一次用力投擲安眠衛生巾的時候,熱淚盈眶的背後意味著什麽。

我坦白,這個包袱是我跟周染一起商量出來的結果,因為太狗血我才全部推給他的。

劇本內容如下:

方芳手捧安眠衛生巾,在舞台上來回踱步,最終表情堅毅,扔向觀眾。

方芳:從今往後,我要把安眠都留給你,把痛苦都留給我。

以上便是劇本內衛生巾的植入內容。聯係上下劇情,是女主角方芳決定做出對生活的改變,不再苟且與妥協。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呢?我現在好些了,可以告訴你們一點。在最後一場跨年演出上,方芳也就是方恬心,她像擲鉛球或是棒球投手那樣,精準無誤地把安眠衛生巾砸在我的臉上,黑暗中的我。

猝不及防,我打賭她一定是對了無數次Q 才會那麽有準心。

毫無疑問這是一出蓄意報複。沒有關係,我表情輕鬆地收下了安眠,演出的後半段我無暇觀看,在心裏把邪惡又殘忍的報複行動計劃得極為周密。我要讓方恬心出醜,出大醜,從此永遠沉淪在眾人麵前,沉淪在周染甚至是喜歡她的吳雙麵前。

別忘了我是怎樣的人,我是可以在具有悠久曆史傳統的階梯教室裏,撕開一切束縛麵對真實放飛自我的人。沉默是金也是力量,是毀滅也是希望。

感謝大家,在這麽一個重要的夜晚能夠來到這裏,與我們共同度過。戲劇的力量是無窮的,它消弭於世間,卻能夠刺激我們,鼓勵我們,照亮我們。

首先我要感謝我的左膀右臂,這部戲的編劇伊汋小姐!

(掌聲雷動)然後是這部戲的絕對女主角,靈魂人物,方恬心小姐!(掌聲雷動)少了她們哪一個,我們都不可能塑造出舞台上的方芳。那個越挫越勇,越挫越精彩,即使飽受創傷仍然堅守道義和信仰的女孩子。請大家再給兩位一點掌聲!(掌聲雷動)

我要說,我是一個特別不喜歡被束縛被拘泥的人。就像我去做戲,零經驗,一上來就去挑戰高難度的浸沒式戲劇,還是個音樂劇。別人都以為我瘋了,步子大了一定會扯著蛋麽?為什麽不會飛上天呢?我討厭被環境束縛,我討厭被人群束縛,我討厭被規則束縛,我討厭被道德束縛。我知道我打破不了這一切,但我至少可以跳出這一切,做點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我的人生酷愛嚐試,所以我做了這樣一個嚐試,並在過程中逐漸認清自己。這是痛苦的,難熬的,千百次否定又千百次堅持的。但你依然不能輕言放棄,不能因為別人的一個白眼或者不自然的舉動就懷疑自己。他人即地獄,我們或許做不到寬恕他人,但必須寬恕自己的良心,不違背自己的本性。

最後,請允許我用劇中的一句話作為今晚的結束語:Ever tried, ever failed.

No matter, try again.

Fail again, fail better. a

謝謝大家!

周染和男二緊緊擁抱在一起,接吻時間長達三分鍾。

我還是做不到守口如瓶,我最後還是告訴你們了。

整個劇場裏的氣氛無須我贅述,各位看官自行想象即可。我很生氣很無力,生氣周染搶走了我的台詞,搶走了我的表演時間,拿走了大眾的注意力,摧毀了我的複仇計劃;無力自己身體像是被掏空,無力自己粉紅色夢幻般的泡泡還是不攻自破,無力自己和方恬a意為“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縱然失敗,更加精彩”。

心永遠都不會和好如初了,無力那句我矯情寫下來的英文台詞居然成了自己的人生寫照。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