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以為是的善良,是否都已經收場

1.

2015 年的春節來得非常晚,過完二月份我才回到尚熙大廈。

一進門,吳雙就告訴我,方恬心搬出去住了。

這個消息我早就知道,但我依然假裝驚訝了下。

擠一個笑容,說幾句安慰他的話,便回屋收拾東西。

那件事足足過去兩個月,我們才習慣於開口說話。有點像突如其來的巨大災難後,人們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走出傷痛。不僅是我、周染、方恬心,包括吳雙、袁思思、黃涼跟黑格爾,都被那一晚所帶來的光芒震懾。如同用天文望遠鏡看到了方恬心被外星人抓走的父母,接著像晚年伽利略一樣雙眼暫時失明。

那段時間我切斷了和大部分人的聯係,僅跟袁思思有一點交流。是她告訴我方恬心搬走的消息,我回了句“哦”。她大概明白我不想繼續往下聽的意思,就開始講她跟許老板做出永遠不要孩子的決定,畢竟那樣很省錢。

他們兩個人的初衷肯定不是省錢,我這是跟黑格爾待多了,導致思路跑偏。唉,我無比懷念他們卻又不敢相見。

因為我沒臉見,隻敢躲在屋子裏很少出來。這件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我氣跑了方恬心,還動用的是無物之陣的手段,殺人於無形。

就這樣又過去了兩個月。進入五月份,上海的天一點點暖和起來,讓人隨時有想出去走走的衝動。學校那邊還是老樣子,我被告知等待領導研究後處理,相當於被放逐的狀態。那段時間是我人生的低穀,晦暗無光,消瘦了快十斤。

我把當年痛苦的情感經曆寫下來,並不是想告訴你隻有這樣才能減肥。我是想說,跌入穀底也有跌入穀底的好處,至少你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向上。在一個很平淡的時刻,我接到了來自周染的電話。

我單刀赴會,和他相約在天鵝劇場見麵。坐在他的辦公室裏,和他的男朋友一起對話。這個男二我之前沒太注意,現在仔細看他,仔細回想過去的細節,反倒覺得他們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挺合適的。

周染拿出一個手提箱放在我麵前,打開搭扣,表示讓我點一下裏麵的數目,這是我作為出品人該分到的錢。

雖然周染的老派作風讓我覺得自己像在演《大西洋帝國》,但我還是不爭氣地問他為什麽不支付寶轉賬。《停水男女》這個戲獲得了極大的演出成就和商業收入,後來又去別的劇院演了好幾版,當然換了一個女主角。更重要的是,這個戲還賣掉了影視版權跟圖書版權。在IP 大行其道的今天,簡直就是倒行逆施,堪稱奇跡。

所以,我們每個出品人都會分到不少錢,這應該是方恬心離開我們之前,留下的最寶貴的一筆遺產。

但今天的辦公室裏絕不是分兩個錢那麽祥和的氣氛。周染開始旁敲側擊,問我的情況、方恬心的情況、大家的情況。看來大家都無一例外地從方恬心那裏吃了閉門羹,沒人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我如實回答,表示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

“我,我後來才知道,你跟恬心,都,都,我知道自己那天說出那樣的話會引起軒然大波,但我必須站出來。我不想騙你們,我也不想傷害他。”

周染說完話便把手放在男二的大腿上,摩挲並扭頭與他對望。

猝不及防地我被周染撒了一把貓糧,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任由空氣繼續凝固,兩人繼續卿卿我我。周染在那晚勇敢站出來後,不僅引發了蘑菇雲般的震動,還引得社交媒體競相報道。兩人接吻的照片被刊登在各式各樣的網站上,如同上海的香樟樹般隨處可見。這自然是最好的宣傳,還一度上過微博話題熱門榜。

每一條微博上的評論我都有看。有佩服周染勇敢的,有罵他做作的,有看熱鬧不怕事大的,甚至還有前排熱門留言是“你們有注意到周染旁邊兩個女生的表情嗎?跟吃了屎一樣。”沒錯,我和方恬心也被迫跟這一事件綁定並同框,或者說我們就是一群被命運鎖鏈鎖住的人。

所幸烈火沒有燒到我們身上。人們忘性大,微博很快又有了新的熱門話題。我和方恬心也不再被提及,人們偶爾會津津樂道於一個公開出櫃的基佬導演。在這之後,周染出現在公眾場合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話題的中心。這幾個月裏我一直在想,會不會這正是他所要的,符合他驕傲自大的性格。

“我理解,你不用解釋,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希望你們兩個都能夠快樂。”

“我們挺快樂的。”我用食指敲了敲手提箱,皮質的感覺很好。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我會選擇你。”

“為什麽,因為我是處女嗎?”

“不是,伊汋你——我覺得你更適合我。”

“逗你的,反正也沒什麽如果對不對?”

“你能明白就好,你是一個有趣的人。”

我還記得上次周染誇我有趣是在我們第二次見麵的時候。那時我百無聊賴,對如何在劇本裏描摹年輕人的生活毫無頭緒,便約他出來聊聊。鬼使神差,那時我可能還意識不到自己在潛意識裏有一點喜歡他。但他誇我了,讓我很高興。如今聽到他再這麽誇我,我卻想流淚或是有嘔吐感。

我不知道在昨天,在前天或者不知道之前的哪一天裏,方恬心會不會也坐在和我同樣的位置上,接受一個手提箱跟周染的道歉。

當然周染會把討好我的話也對方恬心說一遍,在我們不聯係彼此的情況下獲得一點情感上的慰藉。這很像警察分開審訊犯人,用甲的話去套乙的話,坐收漁翁之利。

我拎著手提箱離開周染的辦公室,走之前和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謝謝,我們以後不用再見麵,也不用再聯係了。”

“也包括你。”

對男二的補充發言讓我長舒一口惡氣,感覺心裏很爽。我不想去揣測周染是否策劃了這場表演,也不想知道方恬心有沒有來過這裏。我必須若無其事地從劇場裏走出去,絕不回頭看一眼,內心倒數計時,期待它早晚會被炸上天。生命裏總會遇到各種各樣難堪的事情,這件不算什麽,往後會有更難堪的。

我在晚高峰的時候居然選擇打車。其實從尚熙大廈到天鵝劇場特別方便,地鐵幾站就到,還無需轉站。但拎著那樣一個皮質的手提箱,我實在克製不了花錢的衝動。出租車開開停停,一個猛地急刹車簡直讓我想吐。

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裏看到我捂著嘴巴的樣子,忙問需不需要塑料袋。我告訴他沒關係,隻是懷孕妊娠反應而已。他聽到這話後立馬換了個狀態,對我客客氣氣,車也開得更加穩當。

就這樣我們攀談起來,因為司機師傅的老婆最近也懷孕了。他很自豪,決定從這以後每天多開兩個小時車。我看不到他眼裏的光芒,但應該和射過來的夕陽同樣溫暖。司機師傅還勸我上班別用那麽大的手提箱,看上去很重,怎麽能讓一個孕婦拎呢。

“哦,裏麵都是錢。”

“啊?”

“男朋友給我的分手費,讓我去把孩子拿掉。”

我一直覺得這是我編的最成功的故事,也符合我“有趣”的設定。

回到家以後,我直奔天台。不出意外,吳雙在上麵健身。

“方恬心在哪裏?我想見她。”

“我不知道啊。”

吳雙正在自重臥推。我看了眼重量,算上杆子重已經推倒150斤了,那是他的極限。我知道人隻有在瀕臨極限的時候才肯說真話,因為到達極限意味著麵臨恐懼。所以我做了一個現在看來非常不光彩的舉動,我伸出一隻手,用很輕很輕的力氣壓了一下杆子,但這對吳雙而言就是最後一根稻草。

“你肯定知道。”

這一動作持續了二十秒,我清晰地聽到吳雙沉重地呼吸聲。我一把手拿開,吳雙就飛快把杆子推起架好,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

他比我高二十厘米壯很多,但此刻我卻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了害怕。

我簡直像個丟失孩子的母親一樣,任何行為都無法用邏輯去預測。

“你為什麽還想見到她?你們不是都討厭彼此嗎?”

“不是這樣的,我很在乎她。”

“真的嗎?”

“嗯。”

“那你得先幫我做一件事才行。”

2.

A 女討厭B 女,但A 女不會刪掉B 女的微信,不會選擇不看她的朋友圈,也不會屏蔽她。B 女同樣如此,兩人都在等待真正脾氣上來發作的那一天,但誰也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這就是女人之間微妙的關係。

吳雙領我去方恬心的房間,那應該是我第一次進去。

很早之前我就說過,我們的房型相同,不同的是我們對房間的布置。袁思思的亂,我的簡單,方恬心的——她把所有東西都搬走了。大部分人租房子都不會選擇自己買家具,但方恬心堅持不要吳雙給她配好的,自己買了床、大衣櫥、桌子椅子之類的。

我們每個房間都連有一個小陽台,她把盆栽也帶走了,我看到了泥土的痕跡。

“你帶我來她房間幹什麽?”

“我們得幫她重新布置起來。”

“那我們應該現在就去宜家。”

“我說的是布置記憶,弄一個記憶博物館,那樣她就願意住回來了。”

吳雙這話挺浪漫的,我若是他口中的女主角,估計會捂著嘴眯眯笑的感動。但我了解方恬心,她不一定會。沒準坐定在梳妝台前,繼續塗口紅,像吃過一個孩子似的,抽空問吳雙家裏總是停水,為什麽不去政府反映問題一勞永逸地解決呢?這會令吳雙難堪,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不會感覺到自己還缺少什麽。

我問吳雙記憶博物館該怎麽布置,這同樣是個令他難堪的問題。他沒有想好過程,隻是覺得最終會呈現出一個大場麵,就像新郎從禮盒裏冒出來站在新娘麵前一樣,讓方恬心回心轉意。這麽跟你說吧,方恬心再沒有回來住過,但這段故事我還是有必要講給你聽。

我提議把和方恬心有關的東西放到房間裏,人們常說睹物思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東西的背後是一段故事,不管好的壞的,都能勾起人們回憶。吳雙立馬想到了,他表示方恬心沒有把自己送的任何東西帶走,比如那雙christianlouboutin 的紅色高跟鞋。

“等到那天你還可以再送她一個很珍貴的東西,她就會很感動。”

“你是說戒指嗎?”

“這個會不會太快了點?萬一她不接受呢?”

我回答得還是比較委婉。如果方恬心真的站在房間門口,看到滿屋子和她息息相關的記憶,接著吳雙單腿下跪送上戒指,方恬心是斷然會拒絕的。直覺告訴我她離開尚熙大廈不隻是因為情感上受挫,而是想逃離我們,覺得我們就是水星令她諸事不順。但反過來我也是這麽想的。

“好吧,我再想想。”

“你還挺上心的。”

“總之這個事情就交給你了,你要是幫我做得好,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裏。”

“好。”

要完成這件事我還需要另外三個人的幫忙。回屋後我開始羅列記憶清單,發現每個人跟方恬心還是有不少交集的。比如黑格爾,她可以貢獻出一條**。這件事現在看來就沒那麽惡劣了,反倒可以促進友誼;黃涼的話可以貢獻出自己的吉他,那是兩人的共有財產,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方恬心為他出了一半的錢。當然他現在也一無所有;袁思思作為方恬心的禦用造型師,每次幫她做完造型後兩人都會自拍。把那些照片打印出來,貼在牆上,就像“虹橋一姐”那樣;至於我就不說了,有太多太多和方恬心相關的物品,我需要考慮的是該挑選哪件最重要的東西放入記憶博物館裏。

我開始收集這些東西,但沒想到在我離開的這五個月裏,他們都發生了不少特別的故事。

黃涼丟了工作以後就開始四處找機會。那次酒吧鬥毆,音樂也暫時放下了。他憑借當記者時積累下來的人脈,跟人合夥創業,做了一個上門燒菜的平台服務。黃涼如是暢想:在未來,人們會越來越多地選擇在家裏跟朋友聚會,那麽就需要上門廚師以及後續的配套服務。這一塊的市場還沒有太多人涉及,前景巨大。

黃涼給這個平台取名為“點大廚”,口號是“廚師變大”。這非常中二,我們都提出反對意見,認為黃涼《恐龍戰隊》看多了。

但黃涼力排眾議,認為他就是互聯網創業的一股清流。點大廚上線以後,多日來隻有一個訂餐。

黃涼欣喜若狂,認為這就是希望。他不斷鼓勵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考公務員的合夥人,認為隻要這第一個做得好,就能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

大家應該很清楚,不少互聯網創業公司初期便是以價格低廉來獲取用戶群。點大廚更是推出了新用戶1 元套餐係列,中餐西餐日料泰國菜等一應俱全。然而整個點大廚隻有黃涼跟合夥人兩個,加上黑格爾算兩個半。他們可能因為是清流的緣故暫時還沒有拿到風投,加上前期投入巨大,讓他們實在是無錢雇傭廚師。

為此,兩個半又當CEO 又當客服又當廚師還得管理網頁架構,不可謂是不辛苦。

訂餐要求的日料。兩個半不僅在數日內突擊了日料的製作方法,還在穿著上像日本傳統服飾靠攏,力求食客在食用之餘順帶感受食物的文化魅力。就在他們滿懷信心地敲開訂餐者的大門時——黃涼發現這個訂單來自於他的前同事。

就此,點大廚宣告結束。黃涼不甘心,又拉著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考公務員的合夥人進行另一番創業,創業內容叫“讓二維照進三維”。黃涼計劃在全國各大城市定點投放電影人物的服裝道具以及背景板,讓人們花一點錢就可以體驗穿越到電影裏麵的感覺,之後還可以把遊戲裏麵的人物拿進來。

這個項目胎死腹中的原因是服裝返還率太低,很多人愛不釋手就直接把服裝穿回去了。所以黃涼經常看到各種俠滿大街亂跑,痛心疾首之餘他又賠得一塌糊塗。自此黃涼揮揮手,告別回老家備戰公務員考試的合夥人。

窮途末路的時候,他把最後一點希望都放進了黑格爾的股市培訓班裏。

這便是事情的導火索。當年輕人都把目光寄希望於股市時,意味著莊家可以收網了。大盤像跳樓?像瀑布?不對換一個比喻吧,像被人操縱了一樣從五千點掉到了三千點。熊再也披不回來牛的衣服,滿屏幕都是充滿絕望的原諒色。

如果黃涼就此賠得一無所有,那不過是千萬個中產階級夢破碎的普通故事,稱不上是特別。特別在於黃涼跟黑格爾持有的股票逆勢而上,連續五個漲停板,漲到他們買入價三倍的時候才把股票拋出,就此賺成了肥豬。

黑格爾的身上雖然有一種狡黠的聰明氣質,但黃涼清楚她絕無可能就因為上了什麽股市培訓班,而成為一代女巴菲特。事實也是如此,黑格爾承認她得到了內幕消息,知道那是一支必漲的股。

這件事於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因為我在前期被迫投資了黑格爾,她連本帶利把錢還給了我。當然受益最大的還是黃涼,黑格爾背著他給他買了一輛車,以此作為驚喜。

但買車這件事,男人跟女人的想法是存在巨大時差的。黑格爾給黃涼買了一輛,一輛,一輛——一輛smart。

如果站在黑格爾“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這種人生哲學角度上,買smart 不可謂不是明智之舉。首先上海的路況越來越糟糕,地麵堵高架也堵,除非你買飛機,不然出門什麽豪車都得堵著。而smart 靈活小巧,是變道停車的一把好手,在擁堵道路中也能彰顯駕駛樂趣。當然它的缺點是容量小隻能塞兩個人,但這不是有吳雙的gl8 嘛。

就這樣,黃涼駕駛著smart 帶黑格爾四處遨遊,準確說是負責接送。黑格爾一戰成名後,便被股市培訓班列為典範榜樣,四處演講炒股心得,給被綠了的股友加油打氣。這有點跟我當時論文拿獎的情形類似。

大凡這種時候,黃涼都是坐在車裏閉目養神——躺不下來睡覺,因為車內空間太小。剛開始的時候他會跟黑格爾一起進入演講地點,一起接受表彰。但兩次之後他便失去興趣,推脫說都是千篇一律的有什麽意思。黑格爾表示理解,自此便是她獨自站在舞台上大開大合,黃涼則閉上眼睛休息。

唯獨有一次黑格爾理解不了。那是股市培訓班的新一輪培訓,偌大的階梯教室隻來了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估計是股友被綠得沒了信心,實在是無法原諒這一切的發生。所以培訓結束得很早,原定三個小時的課程隻花了一個小時。

如此的突發狀況對原先閉目養神的黃涼來說反倒是喜訊,因為可以早點回去。但今天不同,他心心念念的“初音未來”在上海舉辦粉絲見麵會,附帶售賣之前從未在市麵上發行過的紀念禮盒。黃涼算好時間,決定用時間差跑去浦東排隊買紀念禮盒,再返回浦西接黑格爾下課。在這過程中,需要他拿出一點賽車手的能力和超點速的勇氣。隻要配合得當,三個小時足夠他往後兩地並購買禮盒。

但人算不如天算,才過去一個多小時,黃涼的手機響了。

“什麽?你們已經下課了?”

“我,我在外麵。好,我這就回來接你。”

黃涼放下手機,麵前的隊伍就像烏**一樣短小,他距離主辦方的展台幾乎隻有一步之遙了。也許隻要再排半個小時,哦不,頂多二十分鍾,他就可以買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初音未來”的紀念禮盒。

但黃涼還是離開了隊伍,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離開了,猶如一隻離群的不言不語的大雁。

然而他還是沒能及時接到黑格爾。因為已經到了高架限行的時間,地麵堵到癱瘓。smart 前麵掛的不是滬牌,而是皖H。

“你為什麽不坐地鐵啊,又沒幾站。”

“地鐵裏麵人那麽多,擠都擠死了。”

“擠死了擠死了,沒見新聞裏報擠死了人啊。”

“新聞——新聞還不是你們想給人看什麽就看什麽?以為我不懂?”

“你懂,你懂,你什麽都懂!”

“你來晚你還有理了?”

“我是覺得這樣很浪費時間,堵在路上。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有什麽事要做?”

“我——”

“以後你可以不提早來,但別遲到。就這點小事。”

黃涼告訴我們,一路上黑格爾不停地數落他。說他不務正業,說他沉迷二次元,說他眼高手低,說他根本不考慮將來。那種悲傷的心情,再好的雨刷器都刮不幹淨。他比過去有錢多了,卻還是感到一無所有。

下一次接黑格爾的時候,黃涼看到黑格爾跟股票經理抱在了一起。

不是我惡俗,那一刻黃涼一定多麽希望自己就是阿杜,被車軲轆碾碎殆盡。

但這就是生活,阿杜也隻是唱唱而已;我也不想惡俗,還得搜集東西弄記憶博物館,重新獲取吳雙的信任;家裏又停了水,我們都賺了很多錢卻分崩離析;我要獨自出去洗澡了,畢竟那才是我們這群人走到一起的主題。

在那家我們常去的紐斯門口,我遇見了方恬心。

誰也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這就是女人之間微妙的關係。

3.

很早我就發微信問過黑格爾,能不能把他們的故事真實客觀地講出來。

她說OK,隻要起個化名,別用真名就行。

我好想告訴她黑格爾本來就不是真名。但還是在對話框裏把這幾個字刪掉,回了個動畫表情過去。

動畫表情被稱作不失禮貌的聊天休止符。它是情緒的乳娘,隻等把它撫養長大的那一天。黃涼在車裏看到黑格爾跟股票經理抱在一起的畫麵時,他的情緒就像是因為沒奶喝而哭了一天的嬰兒,已經哭得沒有眼淚快斷氣了,提前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世界隻能依靠自己。

黃涼換擋倒車,疾馳離開。

黑格爾一定也是看到了,因為粉色的smart 真的很少見,一個大男人開粉色的smart 就更少見了。

我在事後問過黑格爾,你不是走女巫神秘路線的麽,幹嗎要弄成粉色?未免也太不考慮黃涼的感受了。黑格爾的理由是,人總是會變的,換一種口味,換一種風格,未嚐不可。

“那你跟股票經理上床也是因為你想換換口味?”

“那是交易。”

“你跟他上過幾次?”

“問這個有意思嗎?”

“上過幾次”這個問題不是我問的,是我們都坐在二樓客廳的長桌旁,像陪審團一樣等待黑格爾進家門後,黃涼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對於女性,哪怕是對於一個有罪的人來說,都太過於粗暴了。而我在男女之事上毫無發言權,不懂該如何調解這對怨侶。袁思思建議既往不咎,但往後不要再發生。

“就為了點錢,你就願意跟別人睡覺,你他媽怎麽這麽賤?”

“我已經跟他沒聯係了。”

“沒聯係了?那我今天看到的是什麽?你說啊,你說啊!”

“他問我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飯,我說我沒時間。”

“然後你們就抱上了?還好我今天來得早。”

“我沒有。他,他非要,我把他推開了。”

“我看你倒是很享受。睡一覺換一個消息,不賴嘛。跟大家分享一下好了!”

“沒有!沒有!就一次!就一次!你滿意了嗎?”

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不止一次。但同樣我不會再去問類似的問題,而是選擇閉上眼睛,相信黑格爾。黃涼後來被吳雙架出去喝酒了,因為他的話越說越離譜。什麽要舉報給證監會,舉報給司法部,一定是美劇看多了。黑格爾用身體換來的消息不會影響任何人不會改變任何事,因為能傳到我們這裏的都不叫消息,叫運氣。我這才意識到黑格爾隻是走了大運湊巧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這個世界上的東升西落都是由神秘單位操縱著。

回到我的房間之後,黑格爾哭了。袁思思趕忙拿紙給她擦眼淚,抱住她,跟她說“會過去的,黃涼不會離開她的”之類的話。

但我隱約覺得黑格爾並不是在委屈或者難過,而是像葬禮上的那種專業哭喪者一樣,在替別人難過。她語無倫次地說,自己真的是一時糊塗所以才答應了那個股票經理。跟黃涼在一起太久了缺乏的不是新鮮感,而是一直沒有落地。無腳鳥在空中歌唱,在空中睡眠,在空中死去。這種話聽上去太虛幻了,是不是?

“你們不應該把樂隊解散的。”

經我一提醒,黑格爾慢慢哼唱起了《Rhiannon》,這首歌同樣來自於經典專輯《Rumours》。描述了一個北威爾士的女巫,黑格爾來演唱再合適不過。唱到**部分,我跟袁思思也輕輕哼唱起來,就像回到從前一樣。

Taken by, taken by the sky

Taken by, taken by the sky

Taken by, taken by the sky

(她屬於天空,她屬於天空,她屬於天空。)“他太理想主義了,結果往往就是黃粱一夢,沒準我們應該分開。”

說完這句話黑格爾就離開了我的房間,猶如說完最後一句悼詞的牧師,給泥土裏的人蓋棺定論。袁思思想去追,我拉住她搖搖頭。他們兩人經曆了那麽多風風雨雨,最終應該讓他們自己做出一個落地或者不落地的選擇。

或許你已經意識到,黃涼也是個化名,因為我答應過黑格爾要用化名來真實客觀地去講述他們的故事。黃粱一夢,誰的父母會取一個這麽蠢的名字來咒自己小孩。嗯——還是有的,因為黃涼的原名更蠢,叫薄涼。

薄涼的字麵意思是人際關係冷淡,天性薄涼更是自私無情的意思。這個問題我曾私下請教過薄涼,問他有沒有考慮改個名字,畢竟稍有文化的人都知道這不是好詞兒。

薄涼告訴我,他們那兒有說法,名字越賤越好養。

你那不是賤,你那是刻薄啊。

“還是叫黃涼吧,我喜歡你給他取的這個名字。”

我跟方恬心靠在浴池旁,三言兩語地交流著。我把近期發生的事情和她說了一遍,她間或夾雜幾句評論。但我恐怕不得不和方恬心提及那件事了,因為我已經講得口幹舌燥一度想喝洗澡水。同時我們泡在43 度的高溫池裏,士別三日,我沒想到方恬心變得那麽耐燙。

“我去洗個頭。”

“我也去。”

雖然我沒有勇氣跟方恬心說最想說的話,但還是找到了借口離開高溫池。估計她也是在等我開口,八成也燙得快受不了了。我們照樣挨著洗頭,打洗發露、沐浴露。瞬間我就想起了過去在家裏時,我們會拿方恬心的東西用,因為她買的牌子比較好。但在這裏就得湊合湊合了,提供的沐浴用品一定是你聽都沒聽說過的牌子。

“用我的吧,你跟黑格爾一直都很喜歡用這款。”

“我,我都用袁思思的。”

“行了,把手伸出來。”

方恬心往我手上擠了很多橘黃色的香波。如果在我們心情很好的時候,我一定會把這比喻成憋尿很久後的**。但現在我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隻覺得這濃稠得像蜜糖一樣甜。

“你,你今天為什麽會來這裏洗澡啊?”

“不知道,想來就來了唄。”

“那你為什麽要搬出去住啊?”

“我買了套房子。你們以前不是一直說我沒有買房意識嗎?”

“哦哦,這樣啊,挺好的挺好的,在哪裏啊?”

“挺遠的,在上海盡頭。”

“我們能去嗎?”

“我會常回來看你們的。”

我必須插入一個小知識:上海盡頭盡管在郊區,但並非真的是地理區間上的盡頭。它不屬於上海的任何一個區,類似於無主之地,是近年來上海市政府重點培養的一塊試驗田。人員構成也非常有意思,是通過搖號決定你能否在這裏購置產業。不少小道消息說這裏日後會成為上海的副中心,類似於北京的雄安。所以被搖到號的人自然歡欣鼓舞,在這片土地上享受優惠的條件與政策。而方恬心顯然是被搖到號了,買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和方恬心繼續洗澡,我從未覺得紐斯的水聲有那麽好聽。

到家以後,吳雙問我記憶博物館布置得怎麽樣了。

“行,你什麽時候弄好了跟我說,我就約方恬心,讓她回來給她個驚喜。”

“好,等一下,我那天不就能見到她嗎?”

“你不是——對啊。”

吳雙說漏嘴了。

是他偷偷告訴方恬心,我今天會去紐斯洗澡。今天不是偶然,更不是巧合。

A 女討厭B 女,但A 女不會刪掉B 女的微信,不會選擇不看她的朋友圈,也不會屏蔽她。甚至是每天都留意她的朋友圈裏有沒有發什麽,每天都會在B 女的對框裏打幾個字又刪除。B 女同樣如此。

方恬心一定也很想見到我,我們是一群被命運鎖鏈鎖住的人。

那不是討厭,那是我們太過於在乎對方而無法容忍的傷害。

我走進洗手間,心想停水弄不好也是吳雙整出來的。

“對了,來水了嗎?”

“早來了,你前腳走水就來了。後悔出去洗澡了吧?”

4.

眼看日子就要好起來,長官猴卻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接電話的時候,我無數次回憶起五年前的夏天。那天是我生日,我在KTV 唱歌。媽媽打來電話,告訴我高考分數出來了。

“你得讀研,你這個分數複旦交大是別想了。”

我長鬆一口氣,慶幸自己發揮得還不錯。

如今這種感覺再次襲來,隻不過兩人的預期進行了倒錯。我預感這通電話會撕開我沒愈合的傷口,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氣裏;長官猴卻態度友好語氣和緩,希望我擇日來學校一趟,王校長想要見見我。

這一定是王校長的意思,長官猴那天的表情分明是想將我千刀萬剮。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官大很多級——沒準就不是人了。

我如沐春風,滿口答應。猜測長官猴在電話另一頭早就氣得五官移位,但仍然要保持微笑。

王校長應該是芥川龍之介筆下的河童吧。

事實證明他確實是。王校長在辦公室告訴我,當著我跟長官猴的麵說,希望我能參加學校拍攝製作的真人秀節目《煙酒僧》。

“為,為什麽選我?”

“我聽說了你在階梯教室演講的事情,還看了你的視頻,很有感染力!”

“可是我,我沒被開除嗎?”

“誰敢開除你?”

“就是,誰敢開除你?”長官猴立刻幫腔。

“伊同學,上次的事我們之間存在一些誤會,今天正好可以說清楚。在我看來,你就像——就像伊豆的舞女一樣純潔空靈,是我們美好精神的寄托跟向往。從比較學的角度看來——”

“謝謝長老師誇獎,我參加還不行麽。”

我趕緊打斷長官猴的話,生怕他繼續說下去,王校長會一怒之下撤銷比較學這門學科。到時候長官猴又鐵定怪我,認為我是一顆老鼠屎。他的讚人方法實在過於拙劣:首先是故意賣弄文采,絲毫沒有考慮到王校長觥籌交錯的文化水平;其次是驢頭不對馬嘴,像小醜一樣鞏固自己的地位。不能因為我姓伊就像伊豆的舞女,我要姓江怎麽辦?

從王校長辦公室出來後,我和長官猴無言地走在校園裏,一直走到校門口才停下來。因為長官猴不用手機,所以當麵聊天顯得彌足珍貴。他說他就送我到這裏了,並交代了很多句有關真人秀的事情。長官猴說話的複雜程度相信各位也領略到了,高度概括就是七字真言:真聽真看真感受。

“哦對,你媽也需要配合一下攝製組的拍攝。”

“啊?”

“我看那個腳本,還有涉及你家的一些場景,介紹研究生的方方麵麵嘛。王校長覺得,能培養出你這樣的人才,你媽肯定功不可沒。”

“那費用方麵——”

“這個你不用擔心,拍這個是有酬勞的。”

“真的嗎?”

“同時拍攝中產生的一切費用都由我們來承擔。王校長說了,隻要你這個完成得好,獎學金、優秀畢業生、留校什麽的——都不成問題。”

我幸福得快要死去,盡管長官猴說得很不情願。

分別後我立馬掛了個電話給媽媽,在接聽的等候音樂裏,我把台詞默念了無數遍。就像五年前查詢高考分數那樣,接線員用悅耳的聲音報出幾個非常大的數值。

“已經有人跟我講過了。我這就來上海。”

“啊?那你準備住哪兒啊?”

“住你家啊。”

“不是,這次拍真人秀學校有讚助的,你可以住好點的酒店。”

“那樣別人怎麽會記住你?再說,住你那裏我還可以幫你燒燒飯。”

下午的時候我請大家去KTV 唱歌,分享一個好消息跟一個壞消息。除了方恬心沒來,別的人都到場了。黃涼把房間讓給了黑格爾,目前跟吳雙睡一屋。兩人見麵也會打招呼,但止乎於禮。

所以我給他們點了一首《最熟悉的陌生人》。

當然今天的主角還是我。在我背對著KTV 屏幕還不知道他們幫我點的歌是什麽時,我告訴大家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個。不出所料他們更感興趣我的壞消息,我說我媽可能明天就要住過來了。吳雙已經喝了不少酒,滿臉紅暈地擺擺手,認為這應該是好消息,畢竟我媽還可以幫大家燒燒飯。

大部分人就是這樣,對於事物隻選擇看到好的一麵。他們還不知道我媽的恐怖之處。

“那麽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們學校要拍一個真人秀節目叫《煙酒僧》,希望我能夠參加。如果弄得好的話,獎學金、優秀畢業生、留校什麽的都沒問題。”

“哇,真人秀哎!現在很賺錢的,像《跑男》就很多人看!”

“人家都是明星。”

“你也是啊,說話這麽有感染力,我都被你shock 到了。來來,請轉身!”

黑格爾做了一個很rock 的手勢。我回頭看,原來他們早就買通了KTV,把我那兩分鍾不到的視頻植入到屏幕裏。他們想必早就知道了真人秀的事情,八成是我媽奔走相告的。難怪他們覺得那應該是個好消息。

我多麽希望時間會定格在那一刻。倒不是因為分享的感覺有多美好,或是他們給了我很震撼的驚喜。方恬心還不在,我們依然是殘缺的。希望時間定格是因為下一秒就不美好了。黑格爾告訴我**感就像放煙花一樣,我們不斷點火,然後等著內環的交警來抓。

唱到晚上七點的時候袁思思先走了,告訴我們她和許老板約了晚飯。等到十點的時候,她打電話過來讓我們趕緊去醫院。

黃涼沒喝,我喝了一點,吳雙跟黑格爾喝了很多,像兩個剛失戀的人。

我們一人扶一個,把兩人拖上了gl8。黃涼開車,我坐在副駕駛上,根據導航上了延安高架。雖然我們還不清楚去醫院是因為什麽,但絕不會是好消息。上一次是黃涼被打了,他或許還記憶猶新拳頭揍在臉上的感覺。是屈辱嗎?

我看他一直沉默地開車,擔心他睡過去車毀人亡,就問他知不知道有關延安高架龍柱的事情。他點點頭,聲色並茂地又給了我講了一遍故事,這才有點黃涼的氣色浮現在臉上。他曾經可是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年輕人,不該被那一拳直接KO。

“你說,你說我該原諒她嗎?”

“啊,我不知道啊。”

我看了眼後麵,兩人正在呼呼大睡。黃涼一定是通過後視鏡看到了他們已經閉上眼睛,才決定發問的。與其是問我,更像是在問自己。我給不了答案,我也怕摻和別人的感情,我隻是對那晚在城市森林裏出現的鹿感興趣。我提議等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們回到奇幻酒吧,把這一切都結束掉。說不定還能再次看到鹿呢,就像是還願那樣。

然而一切恐怕很難塵埃落定,許老板因為心髒病突發被送進搶救室了。

“他這麽年輕,怎麽就心髒不好啊?先天的?”

“他沒跟我說過。”

“沒事的,我看他平時還蠻注意鍛煉身體,不會有什麽大事的。”

黃涼伸手按住袁思思的肩膀,猶如太極拳傳送內力一樣。袁思思望著我們,以及兩個東倒西歪在搶救室門口長椅上的人,表情非常不自然地說道:

“其實有個事我一直沒跟你們講。”

黃涼放下手,表情嚴肅起來,也可能是發覺太極拳沒什麽內力好傳送。

“說吧,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一起麵對。”

“許老板喜歡**。”

我這才發覺,在炎熱的七月夏日裏,袁思思外麵披著米色薄紗的長外套。裏麵,裏麵好像是黑色的、性感的、皮質的——她今天足足比我高了十厘米。

“你怎麽不換掉啊?穿到這裏來。”

“我都嚇死了,哪還顧得上換衣服啊。”

“那他突發心髒病就是因為——”

“嗯。伊汋,我該怎麽辦啊?”

“要不,找夏雪聊聊?”

5.

這次去見夏雪的配置比較奇怪,我們倆還拉上了黃涼。

夏雪答應得很幹脆,但我們卻拒絕了她的提議。黃涼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上次她請你們,這次得換我們請她,地點不如就定在奇幻酒吧。說完看了我一眼。

我們表示打車去就可以了,犯不著租車。

夏雪比約定時間來晚了一點。她到後很有禮貌地和我們說抱歉,表示工作上突然有點事要做掉。我們很驚訝在冬天過去後她居然找了工作,一問是去她爸旗下的子公司做投行生意了。她擺擺手謙虛道,哪裏高大上,每天都加班,連找男朋友的時間都沒有。

她還不清楚我們到底要跟她談什麽。袁思思總不能發微信說,你前夫跟我玩** 心髒病突發了,我們出來談談心好不好?這太無禮了,所以袁思思隻是含蓄地說想找夏雪聊聊。夏雪也清楚我們想聊哪方麵,總不可能是談工作。因為在這之前我問了一個蠢問題,問她會不會考慮投資創業者。

夏雪骨子裏的傲慢還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用藍色雞尾酒的聲音告訴我,她投資的都是大生意,投資於未來。

“他叫黃涼,也是我的室友。晚上他沒事就陪我過來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你們,一共幾個人合租啊?”

“目前是六個,過兩天她媽還會來。”

我用腳碰了下袁思思,示意她閉嘴。熟料她反而滔滔不絕起來,把尚熙大廈常住人口的基本情況都講了一遍。事後她坦白,自己是不想這麽快地進入主題,隻得先顧左右而言他。

“噢,你怎麽不住他家?”

“婚前同居不太好吧,我們都還沒準備好。”

“你們都準備結婚了還叫沒準備好?”

“不是,我就這麽一說。他,他以前有沒有什麽怪毛病啊?”

“怪毛病?發生什麽了?”

“沒什麽,我就隨便問問。”

“我想想,累了就不刷牙不洗澡想上床,我就不許。有時候我們會因為這個吵起來——”

“不是這種啦,是——比如說,類似於外表正經,內心悶騷什麽的?”

“噢,他,他以前跟我說,喜歡我——他絲襪控。”

我有些按捺不住。兩個女人越說越興奮,猶如初中的少女聚在走廊上看男生打籃球,小聲討論自己的桃子熟了沒以及需不需要戴bra。某個暗戀的男生轉頭看了一眼都以為是在看自己,多麽希望風能把自己到腳踝的長裙子吹成瑪麗蓮·夢露。作為一個處女,雖然很多事情上我沒什麽發言權,但我實在見不得這種繞彎子還把人帶到溝裏的交談模式。遙想起上次方恬心和前男友聊HPV 的事情,要不是我這事兒恐怕到現在都沒個著落。我就像傳統故事裏的惡婆婆一樣,用“買不起房就不要來見我女兒”這種話拆散一對對情侶。雖招人討厭但也無從反駁。

黃涼先出手了。一瞬間兩個女人都呆住了,仿佛袁思思也是剛知道這件事。我注意到她下意識地裹緊衣服,很難不讓我回憶起她穿過的皮質套裝。之前有首歌大火,某句歌詞用在這裏可謂是恰如其分:“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裏。”

“他,他跟你玩的?”

“不是跟我,是跟她們。不是,是她。”

一瞬間我也呆住了。

我們沉默了一小會兒,彼此都大口喝酒。東升日落,舞台上的樂隊從來沒有缺席過。如今為我們表演的是一支爵士樂隊,曲調悠悠揚揚,比黃涼他們的好聽多了。

“所以,你今天是來跟我炫耀的?”

“不是,我是想問他心髒是不是不好啊?”

“心長在他身上,好不好你跑來問我?他心沒毛病,健康得很!”

“那怎麽會——你就不擔心他嗎?”

“他跟我有關係嗎?我每天都很忙的。”

“我以為這事該讓你知道。不好意思。”

“以後再也不要跟我講他的事,不要跟我講你們的事。”

同為女人,我非常理解夏雪此刻的口是心非。不講許老板的事,我們的見麵也就沒有意義了。但若是講得像現在這樣觸及靈魂,難免惹的人爆發。許老板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他可以在公園裏遛狗的時候督促其他沒有撿狗屎的遛狗者,也可以在**要求袁思思像奴隸一樣對待他。我不認為這件事被曝光出來是羞恥的,相反還可以增進許老板和袁思思的感情,以及我們和夏雪的感情。她雖然很氣,但並不是針對我們,而是把沒喝完的藍色雞尾酒潑在黃涼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們女人之間的事,你少管。”

說完她就走了。

我們忙不迭地給黃涼拿紙巾,實則內心暗爽,畢竟他剛才也嚇了我一跳。他倒是沒往心裏去,一邊擦臉一邊說,自己一來這個酒吧就觸黴頭,總得被潑點什麽,以後再也不來了。我們打算喝完這杯就走,對黃涼的賭咒發誓並不想勸阻。這是一家距離我們住地遠且價格不菲的酒吧,確實從客觀條件來看都沒有再來的必要。要不是因為音樂,我們一次都不會有這樣的旅程。

就像這間酒吧的名字一樣,奇幻酒吧,取自於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我聽說施先生正是在電影上映後才開了這間酒吧,我相信他一定是因為喜歡人與老虎這個真真假假的故事,才花重金將酒吧打造成了船上的情形。對於這樣有信仰的人我向來是佩服的,因為他會給我們選擇。

就像買單時他親自過來,問黃涼想不想在舞台上再唱一首歌。

“不了。我不唱歌了。”

“我工作丟了,目前在找工作呢。”

“唱一首吧,在我這兒唱過的人出去都火了。很靈的。”

“我不行。”

“哎,男人怎麽能說不行?我最喜歡聽你唱歌了,就當為我唱一首吧。”

黃涼與施先生四目相對,如同伯牙與子期。但我知道真正促使他願意上台唱歌的動力,是因為施先生說唱歌可以免單。

黃涼仍舊選擇了Fleetwood Mac 的歌,且歌名非常應景:《Oh Daddy》。

If there’s been a fool around It’s got to be me

It’s got to be me

It’s got to be me

(如果有個傻子一直守在你身邊,那一定是我,那一定是我,那一定是我。)

我想黃涼不是唱給酒吧裏任何一個人聽的,他的心裏已然有了選擇。施先生坐在我旁邊,臉上微微帶著笑容,跟隨旋律緩慢擺動身體。我注意到他的鬢角和齊整如收割機般掠過的板寸頭,給人一種麥浪呼吸的平靜。他是我佩服的人,我還沒有正兒八經地跟他說過話,於是趕緊抓住這次機會。

“施先生,你的酒吧很有意思。”

“謝謝,你們要常來玩。”

“酒吧名字是因為很喜歡電影《少年派》吧?”

“沒錯。”

“那你願意相信哪個故事?有老虎的還是沒老虎的?”

“不是,我喜歡那個作家。”

“啊?”

“就是開頭聽故事的作家,說不定這事兒是他編的。有沒有老虎重要嗎?”

“你考慮問題的角度很特別啊。”

“平時我也喜歡寫點東西,但都不成氣候。不像你,比較學高材生。”

我笑了笑,繼續聽歌。

施先生說得沒錯,在這兒唱過的人出去都火了。至少黃涼叫過爸爸之後,他的人生有了巨大的轉機。大家都為他高興,黑格爾甚至戒股從良,表示要一生一世跟隨他。

唯獨我芒刺在背,後脊骨發涼。

施先生從未和我講過話,卻好像對我非常了解。

6.

吳雙不止十次地來問我,記憶博物館的事情弄得怎麽樣了。

這段時間裏方恬心的房間像是凶案現場一樣,被我封鎖起來,不準任何人進出。每個人都飽含窺視欲,幻想門背後的地板上畫有白色的虛線人形,第七塊地板敲兩下會機關彈開,裏麵藏著滿袋子的錢。

由於我早就識破了吳雙想在眾目睽睽下向方恬心表白的意圖,所以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她。作為一個成熟女性,方恬心表示願意配合我的表演,屆時裝出一副驚喜激動的樣子。我問吳雙要是開口表白了該怎麽應對,方恬心極為自信,猛打方向盤,告訴我她有辦法讓吳雙開不了口,說罷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入庫。

吳雙一定以為是我們倆被蒙在鼓裏,殊不知他早就被我們耍得團團轉。

方恬心望向窗外,問我暗號還需要再對一遍麽。我當場演示,先敲兩下,再一下,再兩下表示今晚不用管她,隨她造作隨她浪,我可以起身離開;如果是三二一的話,那麽相當於方恬心發出了SOS 求教信號,我得趕緊裝作熟人偶遇把她領走。

之所以發明這套複雜的暗號係統,是因為方恬心覺得我要是坐旁邊,八成又得攪局,幹脆坐在離她稍遠的位置,聽不清講話但又能看清她手勢的地方。同時如果我又坐旁邊成為一個見證人,廣大讀者一定會產生質疑,是不是我江郎才盡隻會這一種寫作技巧。這自然不可能,好歹我也是比較學專業的研究生。

方恬心很滿意我對暗號的熟練程度,她剛要誇我卻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我不小心敲到了電梯上的紅色警鈴鍵,結果電梯卡在空中,我們被困了一個小時。

方恬心罵我的場麵暫且不表。我們脫離險境後,張經緯已經坐在位置上等候多時。奇跡的是號稱網紅下午茶的這家店位置竟然沒有被坐滿,依然有大把空座。足見如今的網紅浪潮有當年大躍進的氣概,水分很足。

張經緯這個名字不知道你是否還熟悉,他是在逃嫌疑犯,哦不是,是方恬心曾經懷疑過的把HPV 傳染給她的嫌疑人之一。當然這件事已然翻篇,方恬心病好得恨不能想得下一種病,她那記錄**的小本子也早就被蜘蛛網查封。我從電影《驚聲尖叫》裏找來一個有趣的比方,嘲笑她那裏是蝙蝠洞穴。可話說到一半我就卡殼了,因為我想到了自己。

所謂性病好治,心病難醫。張經緯這次來上海出差,兩人順理成章地約了見麵。我看過他年輕時的照片,很帥,過了幾年現在更帥。他不戴眼鏡,視力達到飛行員的標準;頭發三七分,笑起來像是梁朝偉;坐著不顯個兒,站起來有一米八之高。加上他自己經營家紡生意,出門在外都配著司機,喝紅酒聊星座無一不會。非常符合古代“潘驢鄧小閑”的審美標準。

“他那方麵比較一般。”

我立馬意會,看來張經緯還不如驢。

以上就是我在這次見麵之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如果拿吳雙和他比較的話——這無疑是道送分題。我遠遠看著兩人,他們有說有笑,所有的表情狀態都是一條過,征服了所有站在監視器後麵的人。我甚至腦洞大開,懷疑張經緯也安排了線人坐在這家店裏。我趕緊四處巡視,如果有落單男人的話我們倆可以湊一桌,裝作有說有笑。

兩人一直聊到六點鍾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方恬心也沒有發暗號給我,我佯裝看書卻把書拿倒了,為此飽受服務員的冷眼。於是我發微信給方恬心,約她在洗手間補個妝。

“怎麽樣?你們在聊什麽啊那麽開心?”

“聊小時候的事,我們一起長大的嘛。”

“青梅竹馬啊,那他——嗯?”

“他還是單身。”

“那他對你有沒有表示表示?”

“我覺得有一點吧。”

“那我就走了?”

“別,我不想太快,晚上還是我們倆吃吧,今晚你可以住我家。”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話就像戈多一樣曾讓我苦苦等候。如今等是等來了,但我卻沒有勇氣了。我張張嘴,看到鏡子裏的方恬心美豔動人。我們要是再被卡在電梯裏,我的脖子上絕對會多一個紅唇印不可。

當我們再次回到店裏時,我發現我的位置已經被清理幹淨並坐了新人。

這就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獨享的壞處。我沒法多說什麽,甚至不能跟方恬心有眼神交流,如同餘則成般頭也不回地出了店。那一刻我心裏很難過,後來進入觀光電梯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沒控製住流了眼淚。電梯下降得很慢,因為我把一到十六樓的按鈕都按了個遍,企圖讓那一刻慢慢結束。

很不湊巧的是剛下降到十六樓就進來一個大叔,我謊稱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大叔以為我因為這個事情就哭了起來,他擺擺手,給我遞了張紙巾。然後每到一層都有人進來,仿佛全世界也在惡作劇。

我給方恬心發微信,表示不得不先走了。

等我走出電梯時便改了主意。因為黑格爾打電話給我,問我什麽時候回來吃飯,我媽弄了一大桌子菜。

上一次我媽來時便是這樣的排場,所以他們無限期待我媽能隔三差五地來尚熙大廈看望我。我咂咂嘴,沒有任何一絲顧慮地告訴黑格爾我晚上不回來吃了。黑格爾又傳話問我晚上什麽時候回來,我同樣沒有任何一絲顧慮地說:

“我晚上不回來了。”

“啊?那你住哪兒?”

“住我男朋友家裏。”

“啊!什麽!”

“你就這麽跟我媽講好了,我現在不太方便,回去說,拜拜。”

大概過了五分鍾以後,我收到十條微信消息,都是媽媽發給我的微信文章。標題五花八門,我選擇幾個有代表性的跟大家分享一下。

《震驚!艾滋原來也可以這樣傳播!》《愛吧造作吧,那一夜我們該知道的十件事》《感情的賭局裏,all in 的人都是新手》我操。

在媽媽看來,我永遠都是小孩;但她並不知道,大多數時候她才是小孩。就像我上高中的時候,在她的床頭發現了一根震動棒。

媽媽一把奪過去,告訴我那是攪拌棒,以為我真的會相信。我並沒有說什麽,因為小孩的惡作劇是可以被諒解的,所以我強忍憤怒回了一個笑臉過去。接著轉身回到觀光電梯,進入地庫,站在方恬心白色的奔馳CLA 旁舉目無親,感覺四麵八方熄火的汽車都想把我撞進牆壁。

她知道事情的原委後也沒說什麽,叫我上車,大概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們在車上開著燈坐了一會兒,直到七點鍾才從地庫離開。方恬心說回去走高架會快很多,但她是蘇B,所以得等限行時間過去。我問她怎麽不拍個滬牌,方恬心一臉無奈,表示吳雙這個沒用的家夥忘了幫她弄暫住證,導致自己沒法拍。

“你為什麽不想回去看到你媽?”

“我快受不了她了。而且,而且我跟她說我在男朋友家過夜。”

“啊?”

“提前跟你說一下,到時候別穿幫了。”

“不是,伊汋你這是怎麽想的?萬一你媽還要給你介紹呢。”

“算了,我還是編一個吧。實在不行租一個,反正我也要參加真人秀了。”

“你別自暴自棄啊。你看我之前那麽倒黴,現在不也——”

“跟你比不了。怎麽樣,今天跟他聊得怎麽樣?”

“挺好的。但是有那麽一小會兒,我想起了吳雙,什麽博物館的。”

我們發動車輛,離開地庫,駛入延安高架,融進夜色裏。

真相如此可貴,需要用謊言來捍衛。所以每一個謊言,它的終極意義就是等待穿幫的那一天。隻有足夠多的謊言像屍骨一樣把真相堆到高高的位置,接受太陽的溫存和雨水的洗禮,我們才能看到成長起來的新生事物。

等我們到家的時候謊言就已經穿幫了,因為吳雙就站在門口。

我們三個人都一愣。

7.

高中時候我有一個男朋友,因為他一個人住的緣故,我經常會去他家玩。

他告訴我,父母在上海做生意,便在我們這座小城給他留了套很大的房子。且地段離學校很近,所以我不時會住他家,那樣便可以晚一刻鍾起**學。當然我會跟媽媽說是住在女同學家裏。足見我的編謊能力由來已久,媽媽辨別謊言的能力還是沒有長進。

主臥空著,他說那是他爸媽的房間,盡管他們很少會回來。於是我們兩人擠在朝北的房間裏,擠在同一張**不過是兩條被子。

那時候我雖然懂一點男女之事,但還是比較忌諱的,現在想來多麽的追悔莫及;同時他跟我半開眼界半炫耀地說他在上海去過會所,為我描述裏麵聲色犬馬的服務。我同樣追悔莫及,如果我仔細聽是哪個會所的話,沒準現在還能見到他。而不是像當年那樣嫌他髒,並表示將來我們做那事的時候他得戴三層安全套。

男朋友滿口答應,我確信他是愛過我的。因為他很少來上學,據說和什麽校外青年廝混在一起,淨做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他告訴我他就要去上海了,回到父母身邊,我說我可以努力考上海的大學。

所以每當我一個人在他家,門口有些動靜時我就很緊張。生怕有鑰匙插入,轉動,走進來兩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而且我還沒有他家鑰匙,類似於軟囚禁,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他總說要為我配一把,唯獨這件事總是忘。

花了這麽長篇幅講一個過去的故事,隻是想告訴你,吳雙也與我同病相憐。

當晚方恬心用極大的音量嗬斥走了吳雙。吳雙沒有停留,聽完我“不要說出去”的囑咐後便離開了。我跟隨方恬心進家門,換鞋坐在沙發上。這是一套適合單身人士的戶型,兩個朝南的大房間四四方方,一為客廳,一為臥室;廚房與客廳連接在一起,如同俄羅斯方塊拚接,給人一種嚴絲合縫的美感;衛生間地麵一點水漬都沒有,可以想見整個房子都極為幹淨。

雖然我沒有進過方恬心住在尚熙大廈時布置的房間,但我確信幹淨、簡潔、優雅是她會給人帶來的感受。亦如現在,她從古銅色的杯架上取了兩個紅酒杯,斟到三分之一處便停下來,實在是太了解我的酒量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索性我來跟你講一遍。”

方恬心是今年春節前買的房。她把拍戲的片酬投入到音樂劇裏麵,最後大賺了一筆。一下子成為百萬富翁的方恬心並沒有被成功衝昏頭腦,衝動消費買很多鞋子跟包包。當她得知自己搖號成功以後,就打定主意要在上海盡頭買房。

最後她把目光鎖定在了飛碟中心附近,這是上海盡頭的又一大特色。飛碟中心是一個巨大的,像外星人飛船似的超級折扣購物商場,裏麵吃喝玩樂應有盡有。我在高中的時候和媽媽去過一次飛碟中心,因為她聽說那裏買衣服很便宜。而在我記憶裏,飛碟中心四處都是黃色的農田和坑坑窪窪的道路,距離我們熟知的南京西路很遙遠。

方恬心告訴我其實這裏很正的,距離市區也不遠。同時上海盡頭不斷傳來利好消息,飛碟中心早在2006 年落戶上海盡頭時,就已然有了一個長達二十年的規劃。所以——所以到方恬心打算買房的時候,房價已經漲到她為了不貸商業貸款就得向吳雙借一大筆錢的地步。畢竟問吳雙借錢沒有利息,想什麽時候還就什麽時候還,不想還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他知道你住在哪兒?”

“所以後來他經常來你家?”

“也沒有經常。”

“我說前段時間怎麽很少見到他。”

“前段時間你不也很少出房門嗎?”

“額,對。所以你們倆在家裏,隻是聊聊天嗎?”

“他也會在這裏陪我過夜。”

方恬心猶豫了一下才說出口。我飛速回顧那段時間,和我主動找吳雙要求見方恬心時他跟我說過的話。如果仔細推敲,就像發現周染跟男二早有一腿一樣,字裏行間充滿了漏洞。於是我接著問道:

“那你沒給他鑰匙嗎?”

“為什麽要給他鑰匙?不行。”

“那你們現在是什麽關係?你下午,還去見了他?”

“就是那種關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我點點頭,表示我大概也明白了。他們隻是一晌貪歡,從吳雙角度來說,方恬心是他喜歡的女生,睡到即賺到;從方恬心的角度來說,吳雙是不差的選擇,也是幫助自己很多的人。縱使拋開一切心理因素,吳雙可是頭種馬。

“所以,你不想那麽快接受張經緯,是因為吳雙吧?但你這樣很危險,如果不跟吳雙說清楚的話,他會以為——到時候要是他們兩人撞見了產生什麽誤會,就不好了。你看吳雙今天就這樣突然來了,還蠻嚇人的。”

我說得語無倫次,但相信方恬心能明白我的意思。她還是擺擺手,希望我不要再提也不要再問。說罷又往我見底的紅酒杯裏斟入三分之一。

那晚我們倆誰也沒洗澡,倒頭便睡。早晨起來發現地麵一片狼藉,我們倆脫得一絲不掛地躺在**。於是我內心產生邪念,就此我們都懷上了吳雙的孩子。

還記得我那個故事嗎?我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在快要到家的路上打了個彎,去附近的穿堂咖啡館坐著,然後發微信問吳雙有沒有空出來聊一下。

吳雙過了很久才回我消息,說抱歉還得等很久。於是我等了很久很久,鑒於之前的教訓,連廁所都不敢去上。所以吳雙過了很久很久坐在我麵前時,我立馬起身說要去尿尿。由於**憋到大腦不聽指揮,我的音量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場麵還是有些尷尬。

我把昨晚聽來的話跟吳雙說了一遍,他露出吃驚的神色。

“你確定她是這麽說的嗎?你確定?我們,我們從來沒有那個過。”

“啊?你沒在她家過過夜?”

“這個有。”

“你睡沙發?”

“睡床。”

“那你們!難道你——”

“不是不是!我還是喜歡女人的。”吳雙臉都紅起來了,趕緊擺手。

“這個我信,我是以為你那方麵——”

“切,你來試試就知道了。”

吳雙也沒控製好音量,場麵愈發尷尬。

“因為,因為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沒必要那麽急著上床的。”

“那你們——怎麽睡啊?”

“就這麽睡啊。我會鼻子貼著鼻子,然後把她熱醒。”

吳雙沒經我同意便拿我示範了下,我差點被他呼出的氣給弄暈厥了。但分開時,我臉色潮紅,像是害羞的土撥鼠。

“她現在是不是還不願意承認我?”

“你們的關係可能是419,她沒必要承認你啊。”

“伊汋,在這件事上你一定要相信我。退一萬步講,就算我跟方恬心真的有過,我也沒有必要瞞著不講還否認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