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顧伯給麵色蒼白的聞慕陽遞了一顆藥,道:“去醫院吧?”
“不用,躺下就好。”聞慕陽將藥吞下去。
“怎麽能躺下就好,前天我接到你的郵件趕過來,你都暈過去了,是不是腦子裏又有了新的情況?我還是打個電話給殷教授吧。”
聞慕陽隻平淡地說:“殷教授兩年前退休了。”
“退休了?那上個月是誰給你做的手術?”顧伯吃驚地問。
聞慕陽沒吭聲,隻用手指了指旁邊的台曆,顧伯捧起台曆看了看,歎氣道:“唉,原來都過去五年了,真是人老了,日子過得跟飛的一樣。”
“拜托記得按時吃藥,我可不想你哪天突然問我是誰。”聞慕陽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不會,不會!”顧伯笑道,“最多把你跟你爹搞錯。”
聞慕陽抿唇無言,樓下傳來路星辰清脆的聲音:“聞慕陽,我來了!”。
“你有客人?還是個女的?”顧伯驚訝萬分,還沒等聞慕陽伸手拉住他,他已經好奇地加快腳步出門去看了。
聞慕陽聽著兩人一邊說話一邊上樓的腳步聲,連忙放下杯子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他病了?什麽病?”路星辰邊上樓邊急促地問道。
“他隻肯對人說是感冒。”顧伯回答。
聞慕陽在心裏歎了口氣,果然路星辰失聲道:“什麽叫他對人說……他以為自己是醫生嗎?他這人真不讓人省心。”
“可不是,真是讓人操心。”顧伯總算是找到了知己,不由大倒苦水,“我一把老骨頭了,每天晚上想起他就睡不著,唉!”
“交給我吧,我就是他請來專門照顧他的。”路星辰打著包票笑道,“你放心吧,像他這種脾氣的,我對付了快二十年了。”
她推開門,見聞慕陽緊閉著眼睛,便徑直走了過去,將手擱在他的額頭,聞慕陽不自然地將頭微微偏轉了一下,路星辰微抿了一下唇,問道:“聞慕陽,你睡了沒?”
聞慕陽眼睛閉得緊緊的,一聲不吭,但路星辰鍥而不舍地問,他隻好睜開眼睛無奈地道:“還沒有。”
“沒有,那為什麽要裝睡?你還是小孩子嗎?”
“剛才就算是睡著了也被你叫醒了吧?!”聞慕陽沒好氣地衝口而出,但頓了頓,語氣轉緩道,“今天我想早點睡,不需要你,所以你走吧。”
“你的臉色很差,去醫院看看吧,我陪你。”
聞慕陽滿麵疲倦地道:“不去!”
“聞慕陽,你要是不去醫院,那……今天我隻好不走了。”路星辰歎口氣,好像很無奈地道,“丟下一個看上去‘一臉我快死了的人’,這不符合我的道德觀。”
聞慕陽睜開眼睛道:“你現在走,我加你一個月的工資,遠遠超出你的道德觀了吧?”
路星辰看著他道:“聞慕陽,不如把你的身家都給我吧,這樣就算你死了,至少有一個人每花一塊錢都會想起你。如果不想那樣,就趕快起床,像個男人一點好不好,不要光長歲數!”
聞慕陽抿緊了唇,路星辰沒好氣地催促道:“快點!”
顧伯見聞慕陽既尷尬又惱火,最終卻無奈地起床穿鞋,吃驚地連連衝路星辰翹大拇指,路星辰得意地衝他眉飛色舞地挑了下眉。
聞慕陽穿了件黑色的短大衣,戴著大口罩坐在車裏,路星辰跟他並肩坐著,問他:“我幾天沒來……你找我了嗎?”
“沒有。”聞慕陽平淡地道。
“你連電話也沒打嗎?”路星辰追問道。
聞慕陽口罩上方的眼簾輕眨了一下,依舊平淡地道:“沒有。”
“哦。”路星辰微有些失落,但過了五六秒,她的語調又激昂起來,“你想知道這兩天我都碰上了什麽嗎?我保證你聽了大吃一驚。”
“不感興趣。”聞慕陽閉上了眼睛。
路星辰眼神有些黯然,看向車窗外小聲嘀咕:“虧我以為你會擔心還從醫院裏溜出來。”她等了一會兒,也沒見聞慕陽有什麽反應,看來即便他常常口是心非,但這次是真的不感興趣了。
聞慕陽短大衣下是條窄管牛仔褲,手指擱在粗糙的靛藍色上顯得白皙修長,路星辰突然就有了一種想要牽住這隻手的衝動。
盡管明知道這種衝動是多麽荒誕又可笑,路星辰的手指還是厚顏地出發了,她的食指跟中指奔過了座椅上的一尺又二十公分,最後在離聞慕陽手指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個世上,絕大部分人可以做到繞半個地球去追逐另一個人的身影,可是卻不敢跨過最後的一公分去擁抱這個人。
因為這一公分,就是仰望的距離。
醫院走廊裏,路星辰拿著配好的藥對聞慕陽說:“你說你這麽大個人,又是低血糖,又是胃炎,我真的隻離開了一周嗎?”
聞慕陽掛上了水,她還在嘮嘮叨叨,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說:“我又沒有要跟你結婚,你哪來這麽多的要求?”
這句話出口,聞慕陽立即尷尬地坐直了身體,隔了良久才聽到路星辰小聲嘟囔:“到底是什麽樣的大腦回路,才會從掛水想到結婚啊?”
她說到這裏臉突然有點紅了,聞慕陽則抿緊了嘴唇,打定主意從現在開始到回家死活都不會再開口了。
哪知道路星辰卻說道:“聞慕陽,你應該多出門走走,這對你身體有好處,實在沒地方去,可以去聞思啊,不管有什麽樣的理由,退一萬步,把什麽都丟給你弟弟,不是個當哥哥應該做的,對吧?”
“路星辰。”聞慕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
路星辰正在整理藥單,聽到這句話她抬起頭,隻聽聞慕陽問:“你知道你在我身邊幾個月了?”
“三四個月了吧。”路星辰隨口道。
“是兩個月十六天。”聞慕陽說道。
“哦,你記得真清楚。”路星辰高興地道。
聞慕陽輕輕顫動了一下眼簾:“算起來也該發季度獎了,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路星辰驚喜:“還有季度獎?!”
“嗯。”
路星辰想了一下,道:“值錢的都可以啊,現金就最好了。”
聞慕陽沉臉:“路星辰,你還真現實啊。”
“提別的不現實的你會答應嗎?”路星辰湊近了說,“比如下個月聞思周年慶,我缺個舞伴,你會給我當舞伴嗎?”
聞慕陽淡淡地道:“哦,你還會跳舞?”
“不會啊。”路星辰回答。
“不會你想要什麽舞伴?”
路星辰理直氣壯地道:“就是因為沒有舞伴才不會跳舞啊。”
聞慕陽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教你吧。”
路星辰真正驚訝了:“你是要當我的舞伴嗎?”
“你不用想。”聞慕陽立即否認,他頓了頓又道,“但我可以教你跳舞,算是季度獎了,怎麽樣?”
“切,又沒有舞伴,學什麽跳舞,你還是給現金吧。”
聞慕陽氣不打一處來:“就是教跳舞了,你說吧,要還是不要?”
路星辰不滿地看著聞慕陽,但最終想到這種眼神抗議對聞慕陽的效果等於零,於是說道:“真是資本家,把倉庫裏賣不出去的黴麵包當工資發給工人。”
可是這種抗議依舊無效,聞慕陽緊抿嘴唇,看上去就是要把資本家的血腥跟無恥進行到底了,路星辰隻好投降,不情不願地道:“好吧。不過要一直教到舞會開始哦,我現在可是白領,工資很高的。”
聞慕陽直接把口罩戴上了,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路星辰則半側著頭直視著他,她知道聞慕陽是不可能知道她這樣肆無忌憚地看他的,她還知道如果屏住呼吸,她就能湊近一點看。
“這算是福利吧。”路星辰微微笑著,有月薪,有月季度獎,還有勞工福利,即使是這個年代,這樣的好工作也是不多了的吧。
所以,幹一輩子大概也是可以的吧。
回到家的時候,他們意外地發現丁宇站在門外,看見路星辰他才鬆了口氣,道:“路星辰,你出院……”
路星辰不等他說完,連忙豎起食指擺了個“噓”的手勢,丁宇隻好轉口道:“聞慕陽,前兩天我來不及問,現在有些問題你可以……”
他這句話又沒說完,就被聞慕陽打斷了,他冷淡地道:“我上次不是說過了嗎?你要問話,就帶了傳喚證來,你帶傳喚證了嗎?”
丁宇微有些錯愕地道:“聞慕陽,你難道忘了前幾天咱們……”
“我跟你什麽也沒有,前幾天你來敲門我也沒有應不是嗎?”聞慕陽平淡地道。
丁宇看著聞慕陽一本正經的臉,不禁有些氣憤,又有些啼笑皆非,聞慕陽的樣子就好像前幾天什麽也沒發生過,這當中的事跟時間都一筆勾銷了。
“總之,下次你來之前最好得到了正式的許可。”聞慕陽說完就推門進去了,路星辰給丁宇比了個手勢,小聲道:“等下我給你電話。”
聞慕陽喝了點粥就躺下休息了,路星辰見他似乎睡熟了,才拎著包出了門,看見丁宇還站在聞宅門外做深呼吸。
“丁警官!”路星辰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丁宇拿起車子道:“完事了?”
“是的,吃飯了沒?我請你?”路星辰滿麵堆笑地道。
“吃過了。”丁宇沒好氣地道,“你怎麽隨隨便便就出院了,得到醫生許可了嗎?”
“我這麽豐富的庫藏還怕少吃兩頓飯嗎?”路星辰給了個粗神經人典型的笑臉,“吃過飯就請你喝杯茶吧,謝謝丁警官的救命之恩,還有謝謝你今天去探視我。”
她知道丁宇一定是去醫院探視她,才會知道她提前出了院,丁宇失笑了一聲,然後道:“其實說起救命之恩,你倒是要感謝……”
他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了聞慕陽的話,他似乎不太願意讓路星辰知道他救了她的事情,所以到嘴的話便改成了:“感謝所有參與尋找的警察和相關人員就可以了?”
路星辰撲哧一笑:“文娜姐也讓我跟你說聲謝謝,她要是情急之下說了什麽不動聽的話,讓你多包涵。”
“你那個姐妹簡直是……”丁宇揚眉道,“你跟她說,媒體隻有監督公權力的權力,沒有威嚇公權力的權力,她知道什麽叫作妨礙公務罪嗎?”
“是,是,我們喝茶,我們喝茶。”路星辰眯著眼討好道。
兩人在古城區找了間茶館,丁宇從皮夾裏抽出半張照片道:“這半張照片真的是從鮑建民……就是那個瘸子的旅行包裏找到的嗎?那包裏除了這半張照片還有沒有別的?”
“你又見過文娜了?”路星辰隨手把照片抽了過來,她記得做筆錄的時候丁宇還沒有問起這半張照片,“那旅行包裏除了這半張照片就沒有其他的了……你覺得那個瘸子其實是在找這半張照片嗎?”
“嗯,很有可能……”丁宇看著半張照片道,“也許這張照片能證明五年前的岩洞事故並沒有想象當中那麽簡單……”
“你也懷疑這起案件有問題嗎?”
丁宇點頭:“這兩件案子一定有著某種關聯,我懷疑鮑建民身上的這隻包就是事發之後雨文婷身上沒有找到的那隻登山包。”
路星辰急切地道:“你是要重新調查嗎?”
丁宇好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板著臉道:“這不好說,已經結案的案子哪能說調查就調查?”
“現在大家都怪罪岩洞探險的領隊聞慕陽,這太不公平了,我覺得真實的情況也許沒這麽簡單,你說是吧?”
“沒有真憑實據之前,我是不會下結論的,你也別想從我的嘴裏聽到對聞慕陽有利的話。”丁宇一眼就看穿了路星辰那點心思。
路星辰歎氣說:“真的,他已經夠慘了,眼睛瞎了,還要被身邊的人恨,整天待在家裏,好像在坐牢一樣,如果不是他的罪,他為什麽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假如他不認為自己有罪,他為什麽這麽不肯配合?”丁宇一口回絕,一派公事公辦的模樣,“總之,我們沒有給出正式說明之前,不要在外麵亂講話,重啟調查可不代表替聞慕陽洗白。”
路星辰隻好悻悻然閉上了嘴。
隔天,丁宇翻看著手中的資料夾,問道:“沈哥,你說聞慕陽會是那種忘了打防脫繩結,而被甩出繩道的人嗎?”
沈哥抬起頭說道:“我知道你對聞慕陽有好感,不過你要知道那是發生在五年前的事情,任何一個現在牛逼的人,五年前都有可能是個傻逼……”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更何況聞慕陽的下降器也沒有找到。”
“那條地下河又深又長,雨季流量又大,連許沛然的屍體都沒找到,找不到下降器有什麽奇怪?當時現場調查,聞慕陽那根繩的防脫結就是鬆開的,這點不容置疑。”
丁宇沉思了一會兒,又拿起半張照片,還是搖了搖頭道:“不可能,他絕對不是這種人。”他從筆筒裏抽出了筆,抽過邊上的紙埋頭唰唰寫了起來。
“你要幹什麽?”
丁宇頭也不抬地道:“給科長傳份申請重啟調查的報告。”
“你憑什麽啊,你說重啟就重啟啊?鮑建民那半張照片根本什麽也說明不了,隻能說他可能早就在打聞家的主意,剛好路星辰跟雨文婷有那麽幾分相像,他隻是綁錯了人。”
“我不認為他綁錯了人,我懷疑這半張照片有可能是關鍵的證據。所以我有必要查看過去所有的證物。”
沈哥無奈地道:“丁宇,科長可不會因為你懷疑就重啟一樁已經結案的案子,尤其調查的對象還是聞家。”
“有懷疑就該調查,排除合理懷疑才是我們的職業良心。”
沈哥失笑:“丁宇,你昨天才從學校畢業的吧。”
“前年。”
“那為什麽你工作兩年了還這麽幼稚呢?”
丁宇吹了吹手中表格上的墨跡,笑道:“因為我要手握幹戈,但心懷蓮花。”他說完就匆匆走了。
沈哥衝著他的背影氣道:“所以你才哭著喊著要去看水庫養蓮花的是吧?”
十幾分鍾之後,他看見丁宇滿麵漆黑地回來,歎氣搖了搖頭,湊過去小聲說道:“丁宇,偵探隻要對受害人負責,可咱們是警察,警察除了受害人還要對自己的上司負責,這件案子當年是局長督辦的,你覺得科長會拆局長的台嗎?”
他說完哼著小曲出門了,丁宇則坐在辦公桌前,一拳砸在了台麵上。
小賈抬頭,掃了一眼門外,小聲道:“證物的相關記錄不一定證物科才有……這起案件當年轟動全城,涼城日報連載報道了好幾天,有個記者可是在這裏上了一個星期的班。”
丁宇皺眉道:“涼城日報……”
他的腦海裏閃現出一個女人窮凶極惡的聲音:“如果找不到路星辰,我就在涼城日報上報道你玩忽職守,勒索索賄,調戲良家婦女……”
“哈……”丁宇搖了搖頭,輕聲喃喃道,“可真是冤家路窄。”
路星辰抱著兩大摞的資料匆匆走進了電梯,剛踏進去就看見一個穿黑裝的中年女人麵無表情地站在裏麵。
“虎婆!”路星辰心裏立時一驚,她佯裝鎮定地喊了聲:“宋總監。”
虎婆連眼皮也沒抬一下,倒是她旁邊的助理衝路星辰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顧亞南匆匆跑了過來,給虎婆打過簡短的招呼之後,就往路星辰的懷裏加了兩摞資料,道:“路星辰,這個也給每位部長桌上放一份。”
“哎。”路星辰應了一聲,電梯門關上了,她回過頭來,見剛才還目中無人的虎婆正冷冷地盯著她,她頓時嚇得一哆嗦。
“你就是路星辰?”宋春瑛語調涼涼地道。
“是的。”路星辰點了一下頭,哪知道宋春瑛的後半句變成了,“你就是那個聞慕陽的女朋友?”
路星辰慌得連忙修改自己的答案:“不是,絕對不是!!”
“不是?”
路星辰賠笑道:“怎麽可能,聞慕陽這個人……您說是不是,這人,唉……”她大搖其頭,以示她對聞慕陽其人實在不以為意。
宋春瑛抬起眼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輕淡地道:“哦,怎麽,你還看不上他?”
電梯門開了,路星辰一邊抱著資料跟在宋春瑛的後麵,一邊歪頭加碼撇清,笑道:“總監,不瞞您說,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去聞宅做那份工作的,一直心裏想著公司才能堅持到今天。”
宋春瑛停在了會議室的門前,淡淡道:“很好,現在公司需要你在門外站一會兒再進去發資料,抱好了,可別放在地上弄髒了。我什麽時候叫你,你再進去。”
她說著就推門進去了,路星辰看著晃動著的會議室門,半天才張嘴結舌地道:“總監……您會不會錯傷友軍啦……”
路星辰抱著高高的幾大摞資料,一直站到手臂都快斷了,宋春瑛才大發慈悲讓助理傳喚她進去,從頭到尾,雨隆蘭連眼簾都沒掃她一下,好像她眼裏根本就沒有路星辰這號人物。
下班之後,路星辰的手臂肌肉都沒緩過來,以至於推車進聞宅大門的時候兩手還有些發軟,她敲著手臂懊惱地道:“這聞思還真是個精神病集中營。”
大廳裏聞慕陽正在放音樂,路星辰將菜提進廚房,卻發現餐桌上已經放好了兩份芝士麵,她吃了一驚,回頭問:“怎麽今天你已經把飯做了?”
聞慕陽走進餐廳坐了下來:“我今天不太想吃你煮的東西。”
“這人……”路星辰嘀咕了一聲,把買好的菜放入冰箱,然後走過來坐到聞慕陽的側麵,剛拿起叉子吃了一口就驚喜地道,“你手藝還不錯嘛!”
聞慕陽則用叉子轉著麵問:“你以前有過跳舞的經驗嗎?比如說中國舞什麽的。”
路星辰這才發現原來聞慕陽說教她跳舞竟然是當真的,她咬著麵皺眉道:“你真的要教我跳舞?其實給現金就可以了……跳舞沒有,跳皮筋就有。”
她話說到一半,見聞慕陽的臉色不太好,終於識趣地轉了口。
“那就慢三吧,隻要你會走路就行。”聞慕陽低頭說道。
“什麽慢三,我一個季度的獎金報個班怎麽也可以學習華爾茲了吧?”路星辰斷然道,“要麽就教個高端的,要麽就給現金!”
聞慕陽含著麵憋了半天,才咽下去緩緩地道:“慢三也是華爾茲。”
路星辰摸出手機搜了搜,才歎息道:“沒想到華爾茲還有這麽土的別稱。”
聞慕陽低頭吃了兩三口麵,喝了一大杯水,丟下句“吃完過來”,然後就離桌了。
路星辰隻好匆匆把盤子裏的麵吃完,將盤子洗好後,就走了過去,聞慕陽站在牆角唱片機那裏,音樂聲起,他向她伸出了手。
聞慕陽穿著黑色的低領薄毛衣,黑色的窄管西褲,其實他穿得很簡單,但是這樣一伸手,就讓人覺得他是華服滿身,光彩流離。
路星辰的雙頰都在燃燒,人也有點暈乎乎的,但將手放在聞慕陽掌心的那一瞬,她的心好像突然就平靜了下來,因為她忽然發現,對麵這個人原來也是有溫度的,從手裏傳來的那種感覺真實而溫暖。
“從右腳開始,後退三步,記住右,左,右。然後前進也是,右,左,右。”
路星辰開始有點手忙腳亂地跟隨,但走了幾步,就能跟聞慕陽跳得很合拍了,她不由有點飄飄然,心想這華爾茲也忒簡單了一點。
她抬頭看著麵前的聞慕陽,從他烏黑的眉毛,挺秀的鼻梁,一直到下麵輪廓分明的嘴唇,她覺得就算發揮所有的想象力,如果能遇上一位王子,他大約長得也就類似聞慕陽吧,那麽倒推回去算,現在跟聞慕陽跳舞的她,至少也算是十二點以前的灰姑娘了吧。
路星辰想象著她戴著精致的小禮帽,穿上華美的禮服,剛想要穿上水晶鞋,聞慕陽突然胳膊一抬說道:“橫走,右,左,右。”
路星辰頓時又開始手忙腳亂,整個人被聞慕陽拉過去,狠狠地撞在茶幾上,下麵的水晶鞋頓時變成了玻璃渣子,疼得她眼冒淚花。
“聞慕陽,你故意的是吧?!”路星辰氣急敗壞地道。
“我看不見啊,你也看不見嗎?”聞慕陽理所當然地道,“你不提醒我哪裏有障礙,我怎麽會知道呢?”
“你會不知道哪裏有障礙嗎?”路星辰氣呼呼地反問,聞慕陽在這個屋子裏根本就看不出來是個瞎子好吧。
“跳舞就會忘啊。”聞慕陽依然理直氣壯,他將路星辰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道,“所以你要告訴我哪裏有空位,如果是朝你的方向有空位,你的手就朝下放,如果是平行的方向有空位,你的手就平放,如果是朝向我的方向有空位,你的手就朝上放。”
“好吧。”路星辰當然隻能接受提議。
沒走幾步又撞上,這次兩人都撞到了沙發上,路星辰揉著自己的膝蓋,聞慕陽則平淡地又補充道:“如果是直退或者後進,需要兩米的空間,如果是橫走需要兩米五左右的空間,如果是旋轉,那需要三米的空間,別忘了計算。”
路星辰又要記舞步,又要提示方向跟計算距離,一個小時之後,她就感到有點身心俱疲。她抱著水杯看著悠閑地在書櫃旁放書的聞慕陽歎了口氣,心想自己大概天生就是穿球鞋而不是穿水晶鞋的命吧。
“你的計程車費是怎麽預付的?”聞慕陽突然開口問道。
“算二百五一次,怎麽了?”路星辰警惕地反問。
聞慕陽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按二百四結一年吧,省得每個月都要算了。”
“為什麽要少我十塊錢?!”路星辰氣憤地道,“事實上計程車開到這種荒山頭都要算上放單費用的,來回兩趟至少也要三百塊錢,我可是少算了的!”
“誰會結二百五啊,你這個……”聞慕陽忍不住衝口而出,但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他歎氣道,“那你就實銷實報吧,三百塊錢結一年。”
他很慢很慢地將書推進了書櫃,道:“這個月就結吧。”
聞慕陽等了半天也沒聽見路星辰的聲音,他不禁問:“你在幹嗎?”
路星辰翻著聞慕陽的筆記本,一字字地道:“平,凡,的,世,界,原來你在做盲文翻譯。”
聞慕陽彎下腰把筆記本合上,道:“沒有主人允許不能亂翻別人的筆記本,這句話沒人教過你嗎?”他頓了頓道,“怎麽,你會盲文嗎?”
“新學的。”路星辰得意洋洋地道,“告訴你,我很有語言天賦的,小時候我們語文老師經常誇獎我。”
“你的語文老師是體育老師兼職的吧?”聞慕陽淡淡地道。
“切……”路星辰衝著聞慕陽翻了個白眼道,“《平凡的世界》是經典,但拜托,翻點有趣的東西吧!那些看不見、聽不見、不會說的孩子,從出生那天開始,他們的世界就已經夠不平凡了!”
“沒有你那樣的審美,他們至少可憐但不可悲。”聞慕陽挑眉回答。
路星辰反駁道:“他們有什麽可憐的,比起其他幾億**,他們已經是優勝者,他們至少可以對這個世界說,我來過。”
聞慕陽猛然大力地咳嗽了起來,路星辰連忙端了杯水給他道:“好端端的你怎麽咳起來了?”
聞慕陽沒有回答她這句話,而是大口喝了半杯水,然後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路星辰剛想掏出手機看時間,聞慕陽又嚴厲地道:“讓你走,還不走?”
路星辰滿麵納悶地推著車走出大門,氣憤地將門拉上,罵了句:“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
她跨上車子,騎了幾步,突然茅塞頓開,失笑道:“不會就因為我說了**兩個字吧……這人真是……害羞得真特別。”
屋裏的聞慕陽一邊一本接著一本將書快速地塞進書櫃,一邊沒好氣地道:“這女人,隨便跟個男人就談**,她的字典裏到底有沒有害臊兩個字啊!”
他一不當心,把路星辰堆在旁邊排好序的書就給踢倒了。
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書,背靠著書櫃滑著坐到了地板上,頭靠在書櫃上,閉上眼睛無聲地歎出了一口氣。
路星辰正在山間小路上麵帶笑容奮力地向前騎著,迎麵一輛黑色的轎車開來,路燈在夜間打得路星辰有點晃眼,她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星辰。”車子滑到她的身邊停了下來。
路星辰放下手,驚訝地道:“聞總。”
聞慕庭打開車門微笑著從車上下來,山間的晚風很大,吹得他身上的黑色風衣獵獵作響,他笑道:“回家了?”
“是啊。”路星辰這兩個字剛出口,連忙又補了一句,“醫生說我電解質紊亂,需要多做運動,所以我就騎車來了。”
她知道自己的謊話說得不好,因為她被鮑建民挾持的時候明明就是騎的自行車,不過顯然聞慕庭並沒有要深究的意思,而是伸手笑道:“上車吧。”
“您不是去老宅嗎?”路星辰詫異地問。
“哦,本來就沒什麽要緊的事,既然你離開了,大概慕陽也睡了,好在還可以順路送你一程。”
聞慕庭說著,也不容路星辰推辭,就很自然地幫著她把車子折疊起來放到了後備箱,路星辰隻好坐進了車裏。
她自從跟他們兄弟兩個相處以來,從來沒見過聞慕庭去探望過聞慕陽,那麽顯而易見,他今天絕對不會是沒什麽要緊的事,而是有相當重要的事想要跟聞慕陽談。
“您有什麽……煩心事嗎?”路星辰謹慎地開口問道。
聞慕庭半轉過臉來,微笑著問道:“我看起來已經像是把煩心事掛在臉上了嗎?”
路星辰笑道:“當然沒有,我隻是猜猜罷了。”
“還是說說你吧。”聞慕庭看著前方的山路,“被人綁架了一回,不會像你表現的那樣什麽事也沒有吧,說真的,需不需要幫你聯絡一個心理醫生?我認識一個不錯的。”
“怎麽你也看過心理醫生嗎?”路星辰詫異地道。
“哦,有啊,因為我小的時候也被人綁架過,還是被家裏的保姆和別人串通綁架的。”聞慕庭笑道。
路星辰有點同情地看著他,心裏感慨道,果然綁架是每個豪門公子都會遭遇的坎啊,她安慰道:“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所以你才平安無事,那個保姆一定不會有好下場,你用不著有一丁點心理負擔。”
“哦,我可不是因為心理問題才去看心理醫生的。”聞慕庭聽了笑道。
“不是心理問題,那是……”
聞慕庭眨了一下眼睛,微笑道:“因為好奇。”
“好奇?!”路星辰笑道,“我現在相信你跟聞慕陽是兄弟了。”
“怎麽慕陽也很好奇嗎?”
路星辰搖頭道:“不是因為好奇。”
“不是因為好奇,那你是指什麽?”聞慕庭略有些詫異了。
“你們倆都喜歡用一個匪夷所思的借口去掩蓋一個正常的需求,被自己親近的保姆出賣當然要去看心理醫生了,這又有什麽好隱瞞跟難為情的,這才是正常的人不是嗎?”
有那麽一刻,聞慕庭轉頭靜靜地看著路星辰,但路星辰從他的眼裏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緒來,她連忙指著前方道:“你,你看著點前麵啊。”
突然,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聞慕庭轉過頭去,路星辰接通了電話,隻聽聞慕陽不悅地道:“你現在在哪裏?”
“我?快下山啦。”路星辰看了一眼四周道。
“怎麽這麽快?”
“哦,搭上了聞總的車,他本來是去找你的,見我下來還以為你睡了,你等一下……”她轉過頭來道,“聞總,聞慕陽還沒睡,你要上去嗎?把我放在這裏就可以了。”
聞慕庭笑道:“算了,都已經下來了,就不上去了。”
路星辰“哦”了一聲,對著電話那頭道:“你有什麽事嗎?”
“沒事。”
路星辰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頭已經掛斷了,她略有些懊惱地看著手機,聞慕陽的網絡電話從來就是如此,除非他打給你,否則誰也別想跟他通電話。
“他掛了?”聞慕庭問道。
“掛了。”路星辰麵帶微笑地收起了手機,那一刻她想到了一個新的主意,心情就又變得雀躍了起來。
聞慕庭則眼望著前方道:“星辰,其實我來也想找你問一個問題。”
“嗯?”路星辰轉過頭來問,“是什麽?”
“那個瘸子……為什麽要綁架你?”聞慕庭頓了頓道,“總要有原因的對不對?”
路星辰發現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除非欺騙聞慕庭,否則就要照實告訴他,她不禁略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掌心裏剛剛與聞慕陽通過電話的手機。
聞慕陽掛了電話,閉了一會兒眼睛,又在鍵盤上敲了另一個號碼:“不好意思,不用等了,她已經下山了……”他想了想又道,“你能幫我追蹤一輛車子嗎?我可以付你雙倍的裏程費用。”
等得到那頭的答複,聞慕陽就報了一串數字,但遲疑了一下又道:“你還是先上來載我一下,我在山道口等你。”
他掛完電話,順手抓了件風衣披在身上,係好腰帶,下了樓穿上鞋,拿起手杖,站在門口略略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打開了大門。
山風呼嘯著撲麵而來,揚起了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