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禍不單行

梁南珍見顏伯亮足足講了半小時才擱了電話,不由得問道:“你跟誰說話呢?”

“魏諍。”顏伯亮隨口回答。

“你跟他有什麽說的呀?”梁南珍狐疑。

“說廠裏的事。”

梁南珍涼涼地道:“你跟他說廠裏的事,他之前費盡心機要把你從廠裏給攆出來,怎麽又會跟你討論起廠裏的事情來了?”

“說曹樂水,這家夥手黑,做什麽都要撈點走,以前我在的時候,把他壓得死死的,現在我生病住院了,魏諍哪裏頂得住?”顏伯亮有點得意地在客廳裏轉著圈活動筋骨。

“你現在有病,還急著回去當炮灰?”梁南珍不滿地道。

“我哪有病,我哪有病……”顏伯亮瞪大了眼珠子一連串地反問。

“你有病!”梁南珍一句話蓋棺定論。

梁南珍最近是看什麽都不順眼,她也知道自己的心結在哪裏,沒有看到女兒顏鎖心重新找到結婚對象之前,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大概是不可能好起來了。

過去小區裏大到街道活動,小到廣場舞,哪裏都有她活躍的影子,有些人生贏家是靠兒女得來的,譬如女兒嫁給外企總經理的“嶽母”梁南珍。

顏鎖心離婚之後,梁南珍就不怎麽在這些群體活動中露麵了,隻是還聯絡著幾個過去關係比較好的朋友。她擔心顏鎖心受了打擊會排斥再談婚論嫁,但是心情可以等,這女兒家的年紀等不了啊,所以她就暗地裏幫著顏鎖心尋找相親的對象。

四棟103室蘇阿姨也是個“人生贏家”,因為她的女兒是政府公務員,平時兩人的關係不錯,因此梁南珍就將媒人的主意打到了蘇阿姨的頭上。公務員多好,職業穩妥,而且還有組織管束,不像外企,想找個工會主席主持公道都找不到!

梁南珍不是沒想過去斯威德找領導,但是被顏鎖心一句“婚姻是大家的私生活,外企沒人管這事”給駁了回來。

這對梁南珍來說無異於廢了一隻撒手鐧,甚至還有些茫然,她年輕的時候跟顏伯亮吵得不可開交要鬧離婚,就是工會主席來主持公道,主要流程是先將顏伯亮臭罵一通,再語重心長地勸勸梁南珍家和萬事興。

所以在梁南珍的時代,大家都知道婚姻裏有工會主席,鬧得再厲害也還可以在那裏找到下來的台階,因為工會主席既負責調停婚姻矛盾,也負責打道德分,要想搞外遇什麽的,那所付出的代價可能遠超想象,基本上意味著前程就此止步。

梁南珍越想越覺得公務員合心意,蘇阿姨對顏鎖心的遭遇也很是唏噓,滿口答應了做媒的事情,很快周五的時候蘇阿姨給她來了回音,因此梁南珍立刻就興衝衝地跑出去找她。

蘇阿姨看到梁南珍將她拉過了一邊,和顏悅色地道:“我給鎖心找到了個合適的。”

梁南珍的心“撲騰”跳了一下,竟比她當年跟顏伯亮相親的時候還緊張:“要是成了,我絕對大禮謝你。”

“不用客氣。”蘇阿姨擺了擺手笑著委婉地道,“這個男孩子呢……是我的侄兒,我侄媳是生病去世的。”

“哎呀,這也是可憐人。”梁南珍嘴裏唏噓,睜大了眼睛聽蘇阿姨接著說其他的條件。

蘇阿姨猶豫著道:“我的侄子今年已經四十歲了,比起你家鎖心大了點。”

“差十歲啊……”梁南珍稍許卡頓了一下就道,“男的大點,人成熟,知道疼太太,也是好事。”

蘇阿姨立刻眉眼舒展了開來:“可不是嘛,男的還是要大點好,見的世麵多了,也不容易做錯事,對吧?”

“那,他是做什麽的?”梁南珍問道。

蘇阿姨笑道:“他是在街道做事的,也算是公務員,而且他投資眼光特別好,光在上海就有三套住房,每年炒股票都能掙不少錢,根本不靠工資吃飯。”

梁南珍微微勉強地笑道:“哦,那他……有沒有小孩?”

“有兩個小孩,一子一女,女兒已經十歲了,就是兒子小了點……”蘇阿姨為難地道,“所以鎖心可能要晚幾年再生孩子。”

“兒子小,多小?”梁南珍追問了一句。

蘇阿姨麵色微微尷尬地道:“幾個月大,他媽媽就是為了生他,才難產病故的。”

梁南珍騰地站了起來冷著臉道:“蘇秋荷,你是故意來羞辱我的吧?一個四十歲的半老頭子,還有不滿周歲的奶娃,你想讓我家鎖心過去給他當現成的老媽子吧?”

蘇阿姨也不高興了:“你說話不要這麽難聽,我要是故意羞辱你,我犯得著讓你家鎖心做我的侄媳婦嗎?我也就是看你們家鎖心性格脾氣還算可以,要不然我才懶得管你呢!二婚的女人,你以為是二手的房子呀,轉手越多越值錢,那就是部二手的車子,從買回來那天就一直在掉價,你的眼睛還朝天看呢,現實點吧!”

梁南珍氣得七竅冒煙,指天發誓:“我家鎖心再嫁一個絕對不會比上一個差!”

蘇阿姨好笑地道:“你做夢吧!”

顏鎖心在電梯裏又碰到了人事部的吳姍,過去見了麵總要拉著她閑聊一會兒的吳姍卻隻是對她點了點頭,就扭頭去跟其他新同事竊竊私語。

這種變化即便顏鎖心再遲鈍也有所察覺,自從重新上班以來,她就似乎從一個人人都歡迎的總裁助理變成了一個大家都小心翼翼保持距離的人,這種疏離盡管被掩飾過,但很難不被察覺。

戴維揚拿著杯子路過她座位的時候給她使了個眼色。自從財務部來了新的總監,他的日子也變得不太好過,所以很久沒有跟顏鎖心開過茶水間會議了。

“你今天有事?”顏鎖心跟著戴維揚走進茶室問。

戴維揚刻意地瞧了四周,才彎腰小聲地道:“外麵在傳你不好的流言,你知道?”

“不好的流言,什麽?”顏鎖心腦海裏第一想到的是她跟裴嚴明離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心髒怦怦地亂跳。

“外麵都說你收了代理商的好處,你一點風聲都沒收到呀!”戴維揚“嘖”

了聲。

顏鎖心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問:“我收了哪個代理商的好處?!”

“就是上海分部要擴建的那條產線的設備代理商啊,外麵傳有人看見那個代理商過年時提東西去你家找你。”

顏鎖心斷然否認道:“絕對沒有這回事,我年前就回吳江了!”

“那你可要去弄弄清楚。這種事情一般是傳不出來的,能傳出來就說明現在你要當心了。”戴維揚也不敢久留,給顏鎖心透露完消息,泡了一杯咖啡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顏鎖心坐回辦公桌,打起精神整理各部門遞交過來的文件,卻發現今日仍然少了幾個部門的文件,而且都是一些比較重要的部門,比如來自三個分廠的合同備份之類的文件。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起身徑直走到陳小西的座位前,開口道:“麻煩請把屬於我的文件給我,我很感謝在我請假的時候你的幫助,但是現在我回來了,所以有些工作你不需再做了。”

陳小西抬起了頭,過去總是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鏡已經不見了,代之以精細而低調的妝容,她為難地道:“這部分內容以後交給我來做,你不知道嗎?

我以為麗莎會找你談的。”

“你說什麽?”顏鎖心耳邊有嗡嗡聲在響,陳小西無辜地道:“是這樣,人事部決定咱們之間部分工作內容對調,這也是尤格爾同意了的。”

職場上的潰敗有的時候來得悄無聲息,而且往往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顏鎖心工作的第七年才真正理解了這句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職場警句。

她周末回家,看到的是母親在包餛飩,便洗了手上前幫忙。梁南珍的目光時不時地朝她瞥來,她抬頭問:“媽,你怎麽了?”

梁南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輕咳了聲:“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我覺得你瘦多了。”

“最近有點忙。”顏鎖心含糊地道,她知道父母最近為她的婚姻而煩惱,所以不願再把工作上的壓力再帶給他們,“媽,你怎麽包這麽多餛飩?”

“你爸讓包的,他說……今天魏諍會過來吃飯。”

自從過年的時候魏諍落水後在顏家吃飯,再到顏伯亮送醫的事情,念及魏諍一個人住在這裏,顏家偶爾也會送一些吃的過去。

顏鎖心手上微頓:“魏諍要過來?”

“嗯,說是跟你爸講生產上的事情,他們倒是和好得快。”梁南珍語氣不善,反正她現在看什麽都不順眼。

門鈴叮咚響了,顏鎖心道:“我去開門。”

等她將門打開,看見外麵站著的一對男女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你們來幹什麽?”

廖俊智拿著手上一堆補品笑著道:“上次是薇薇不對,我們特地來給顏伯伯賠罪的。”他說著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旁邊拉著臉的閔薇,“說話呀。”

閔薇才不情不願地道:“我上次來說錯話,讓顏伯伯不高興了。”

“賠罪就不用了,我們家不想看到你們,請你們以後不用來了。”顏鎖心說著想要關門,閔薇立即擋住了她,廖俊智就趁著空當提著大包小包溜了進去:“顏伯伯顏伯母,我們來看看你們。”

顏伯亮沉著臉從書房走了出來,梁南珍怕他們再起爭執,連忙站起身來道:“行了,我們也不用你們家道歉,你們該回哪兒回哪兒吧。”

廖俊智涎著臉道:“顏伯母,我們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咱們以前好歹也是親家,你不會一點麵子也不給吧。”

“那行吧,你的道歉我們收下了,你們可以走了。”顏伯亮擺了擺手道。

廖俊智幹笑了幾聲:“顏伯父,我這次來其實還有別的事,既然你不生氣了,那我們再談談。”

“你要是想談合同的事情,那就省省力氣。我勸你們不要把心思動在這些歪門邪道上,有這點精力把自己的廠好好整頓一下,爭取早日開工。”

廖俊智的表情有些難看,他們家開電鍍廠的這幾年的確是掙了不少錢,後來見形勢好就幹脆貸了筆錢將地給買了下來,如今是想搬廠也搬不了,想賣地又沒人願意買重汙染的地,想開工在嚴格排汙下的價格又拚不過電鍍園,最近客戶流失了一大半,畢竟沒人願意為了便宜幾塊錢的加工費,而去冒廖家隨時會關廠的風險。

“要不是因為你們家女兒跟魏諍,我們家的廠現在用得著來求你嗎?”閔薇氣憤難平地道。

“我跟魏諍怎麽了?”顏鎖心冷著臉道。

顏伯亮生氣地道:“我上次就跟你們說過了,你們家的事情跟我們鎖心沒半點關係!”

“沒半點關係?要不是為了顏鎖心,魏諍犯得著跟我們過不去嗎?我們對他客客氣氣的,他跟我們有什麽私仇?”閔薇的眼珠子都紅了,她這一陣子來算是吃盡了苦頭,如果不是生了一子一女,廖家都要把她當掃把星給攆出門了。

“你的意思是,你們廠因為我才被查封的?”顏鎖心被閔薇的邏輯給震驚了。

“就是你,我說呢,你跟我弟弟離婚離得這麽爽快,根本就是私底下勾搭上魏諍了!”閔薇一揚手,“你們要是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梁南珍轉身走進廚房,拿了把刀出來,冷笑道:“好呀,我看你們怎麽不讓我們活。”

閔薇嚇了一跳,連連退後了幾步,顏鎖心趕忙走過去,攔住梁南珍:“媽,你幹什麽呢!”

梁南珍用刀指著閔薇道:“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在外麵亂說我家鎖心,我就先讓你們活不了!”

閔薇有些害怕,嘴裏卻道:“你女兒跟魏諍勾三搭四,這是事實,怎麽不讓人說?”

顏家的人還沒開口說話,就聽人先開口道:“我怎麽勾三搭四了?”

魏諍從門外走了進來,一直不吭聲的廖俊智立刻賠著笑臉:“魏總來了,你別見怪,我家這位不會說話,你跟鎖心怎麽能叫勾三搭四呢對吧,應該叫般配……”

“其實我本來這幾日也想去找你們,在這裏遇見那就剛好,省得我跑一趟了。”魏諍打斷了廖俊智的話道。

廖俊智略詫異,複又露出喜色:“魏總,你這是說哪裏話,你給我們合同,哪能讓你跑一趟?”

魏諍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了手機:“有個人托我帶段話給你們,她不方便當著你們的麵說,所以我就把它錄下來了。”

廖俊智有些困惑的目光落到那隻手機上,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有些疑惑,但隨著錄音的響起所有疑問都解開了,包括廖家被人舉報的事情。

“我是白菱,當你們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不過在離開之前,我有些話想要說。首先你們弄錯了,舉報廖家排汙問題的人是我,白菱。我從十八歲來到廖家工作,廖俊智便對我甜言蜜語,讓我做他的情人,還承諾遲早會跟姓閔的女人離婚,跟我結婚……”

廖俊智聽得目瞪口呆,閔薇則是瞪著他咬牙切齒,手機的聲音接著道:“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整整八年的青春,廖俊智一邊對我甜言蜜語,一邊任閔薇對我各種虐待,我是貪慕虛榮,我是個鄉下女人,但不代表我是個傻子。廖俊智你以為自己聰明絕頂,騙了一個女人白白被你玩弄,那我就讓你知道這世界上沒有那麽便宜的好事。閔薇你這個瘋婆子,你管不了自己的丈夫,就通過虐待其他女人來獲得優越感,但你知不知道你在廖俊智的眼裏就是個不需要花錢的老媽子……”

後麵的話大家都聽不清了,因為閔薇撲上去跟廖俊智扭成了一團,顏伯亮吼了句:“要打滾出去打,別髒了我們顏家的地方。”

廖俊智狼狽地推開閔薇,剛好能聽清手機裏白菱輕快的聲音:“想想你們這對渾蛋夫妻現在所要麵臨的困境,我就心情愉快。再見了,不,還是永遠不要再見了!”

魏諍冷冷地道:“現在你搞清楚了,舉報你們廖家電鍍廠的人,跟我、跟顏家都沒有關係,假如我以後再聽到一句你們的胡言亂語,別怪我采取法律途徑,好好想一想,到時你們還能不能付得出律師費。”

廖俊智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在閔薇的追打下,跑出了顏家的大門。遠遠地還能聽見他們的吵鬧聲,顏伯亮搖了搖頭:“持身不正,遲早連累事業跟家庭。”

梁南珍回廚房去放下了刀子,顏鎖心也大鬆了口氣,一場風波被魏諍三下五除二給解除了,顏伯亮在飯桌上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舉報廖家的人是白菱?”

魏諍顯然是懷疑到了白菱才會去找她,白菱也才會錄了一段話在他的手機上。

“上次去廖家電鍍廠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們三人之間有些不尋常的關係,後來聽說廖家被人舉報,我就猜是不是這個白菱,所以找她試了試。”

顏伯亮大為讚賞:“你隻見過那麽一麵,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證明你心很細,也很有判斷力。”

“謝謝顏伯父誇獎。”魏諍謙虛地道。

顏鎖心一直低頭吃飯沒有插話,自從經曆了魏父生日宴上的事情,她見了魏諍就有種不大自在的感覺。

吃過了飯,梁南珍邊洗著碗,邊悄聲問一旁幫忙的顏鎖心:“魏諍……有沒有女朋友啊?”

“大概還沒有吧。”顏鎖心擦著碗道。

梁南珍半晌才又小聲道:“那他怎麽會知道你大門的密碼?”

顏鎖心微微一愣,然後道:“媽你是怎麽知道的?”

梁南珍神情嚴肅地說:“你就說吧,他怎麽會知道你大門的密碼?”

“我跟他一起做助理的時候,有些文件是共享的,我用來鎖文件的密碼就是我大門的密碼。有天我忘了關水龍頭,小區的物業找到他,他聯絡不上我,所以就試著開開,沒想到就打開了。”

“原來……是這樣。”梁南珍應道,也不知道是放心還是失望。

“魏諍就算沒有女朋友,那也不是他條件不好,而是因為人家條件太好了,所以才要睜大眼睛好好找嘛。”顏鎖心頓了頓,笑著叮囑梁南珍,“媽,你可千萬不要起別的念頭,免得大家都尷尬。”

梁南珍悶悶地道:“我能起別的什麽念頭,那等會兒你裝點餛飩給他帶回去,這魏諍倒是跟嚴明一樣都喜歡……”她原本想說他們都喜歡吃薺菜餛飩,可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

正好顏伯亮進來倒茶,聽見了沉著臉道:“以後這個人的名字都不要再提了。”

“媽,這個人從今往後都跟咱家沒有關係了。”顏鎖心也道。

“知道了。”梁南珍低頭洗著碗道。

魏諍走的時候,顏鎖心拎了保溫桶出門送他,走出了門才道:“我想向你請教上海分廠買擴產線的事。”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魏諍笑了聲。

“你知道這件事?”顏鎖心問。

魏諍瞥了一眼顏鎖心:“你忘了?你沒告我黑狀之前,那個位置本來是我的。”

顏鎖心神情尷尬:“我跟你道歉,行嗎?”

“是裴嚴明坐了那個位置,又不是你,你來道什麽歉?”魏諍道。

顏鎖心轉過了話題:“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法國人要擴產線是有問題的?”

“為什麽我在的時候法國人不提交申請報告,直到我走了他才提交,你說呢?”魏諍反問。

“那你也不提醒一下。”顏鎖心脫口道,說完她就想起魏諍是沒有義務提醒他們的。

魏諍沒好氣地道:“我有什麽必要提醒裴嚴明法國人會給他留一個坑?隻不過沒想到,撞上這個坑的人是你罷了。”

“那算不算是我的報應?”顏鎖心歎氣問。

魏諍笑而不答,三言兩語之間,他們因為魏父生日宴引起的隔閡與尷尬似乎又少了些。

顏鎖心疑惑道:“我有點不懂,法國人已經走了,就算真的購買設備,也會有其他人談合同吧,他又怎麽從中撈到好處呢?”

“因為品牌代理經常通過客戶信息注冊的方式來確保同一個品牌下,不會產生幾個代理爭奪訂單互相殺價的情況。”魏諍解釋道,“也就是說隻要某個代理商提前將斯威德購買設備的信息注冊進去,那麽無論誰來談合同,這張訂單都會回到跟法國人聯絡的代理商那裏。”

“所以法國人才要指定品牌。”顏鎖心恍然大悟。

“通常情況下,標配的價格是透明的,但是一條產線總有需要訂製的部分,法國人隻要在合同裏增多非標配的部分,就能拉開差價,他所申請的金額至少比正常的價格要貴出百分之七十。”

顏鎖心倒吸了一口冷氣,魏諍又道:“尤格爾急於擺脫伊瑞克的影響獲得成績,法國人就是看中了這點,才一直蠱惑他擴大產線。”

他瞧了眼顏鎖心補充道:“陳小西之所以會盯住那份報告,也不是她真的有那麽聰明,而是我在斯威德的時候,跟她說過法國人想要擴充的那條產線有問題……”

顏鎖心苦笑道:“她做了你幾天的臨時秘書,通過隻字片言就能察覺到什麽不對,而我做了快七年的總裁助理,卻連簡單的數據複檢都做不好,我真的要好好反省自己。”

“一個好的助理未必需要泡一手好咖啡,可是假如你連泡杯咖啡的企圖心都沒有……職場上,在你的身後永遠不缺乏雄心勃勃的人,很多時候,他們等待的就是你懈怠的那一刻。”魏諍突然輕咳了聲,“你以後有什麽不懂的,盡管請教。”

“真的?你願意教我?”

“從工程到運營,從財務到物流,除了研發我稍微差點,很少有部門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魏諍的口氣很大,顏鎖心卻笑得燦爛:“我會努力請教你的,先多謝了。”

回到別墅,魏諍連灌了兩杯水才給李瑞打電話:“我的魚喂了嗎?”

“魏總的吩咐,小的怎麽敢不聽!”李瑞爽朗的聲音傳來,即使他性格活潑,魏諍也能聽出來他心情不錯。

“看來跟陳小西最近發展得不錯嘛。”魏諍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李瑞的笑聲小了些:“我不就是上次告訴你她轉正了嘛……魏總這又是聽誰說的?”

“我聽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來這是真的。”

“她最近很受尤格爾的賞識,是金子嘛,它上哪兒都會發光。”

“她頂替顏鎖心的職務了,那顏鎖心現在做什麽?”魏諍拿著水杯問。

“沒有沒有,顏鎖心還是尤格爾的助理,不過尤格爾讓陳小西幫著處理一些事務,哪個做上司的不想有個肯幹會幹的下屬,你不是也說過顏鎖心連杯咖啡都泡不好,這樣的助理送給你,你都不要。”

魏諍沒心思聽李瑞嘮嘮叨叨,直接打斷了他:“是不是因為法國人的那張設備訂購清單?”

李瑞忍不住幸災樂禍地道:“這都怪她運氣不好,過年的時候設備代理商上門送東西,正好被人看見了。你想啊,如果是普通的年禮,快遞過去就是了,這直接上門送的是什麽呀,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說對吧?”

“這設備代理商上門送賄賂,正好被一個既認得他又認得顏鎖心的人看見了,難道是顏鎖心特地給這人講解的嗎?這種事你也相信,還跟著傳得不亦樂乎,你還說你不是傻子?”

李瑞被魏諍罵得一頭霧水:“喂,魏諍我早就想問你了,你怎麽回事啊,你該不是忘了究竟是誰告的黑狀,才讓你丟了上海分廠總經理的位置?這麽大的仇你也能以德報怨,你這不是不計前嫌,你是喜歡顏鎖心吧?”

魏諍口裏的水全都噴了出來:“你別胡說八道,我警告你!”

掛了電話,魏諍忍不住想為什麽那麽多人覺得他跟顏鎖心有……那層關係,難道他跟她真的看上去就像廖俊智說的“很般配”?

他站在浴室裏看著自己的臉,拿出手機找出顏鎖心在團建的時候拍過的某張照片,將它放大然後跟自己比畫了一下。從鏡子裏看過去,魏諍突然覺得這個舉動有點傻,他連忙收起手機,走出了衛生間。

顏鎖心在公司的處境變得越發艱難,她總不能滿世界去解釋,她根本沒有收受賄賂,流言的可怕之處就在於:關於流言,它不需要證據,而大多數人卻都寧可信其有。

其實尤格爾雖然將顏鎖心部分的工作交給了陳小西,卻沒有更改她們的職務關係,從某種層麵上來說他還是偏向著自己的助理,畢竟公司裏傳出了總裁助理收下麵供應商好處的流言,對尤格爾本人也是有傷害的。

陳小西的進步跟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於是就有人為她打抱不平,比如跟陳小西一起進來、一起留在斯威德的同事,還有就是人事部的吳姍。一般來講人事部的同事總是相對圓滑,但顏鎖心卻幾次撞見吳姍替陳小西出頭。

“維維安,別人每天準時下班,就你每天都要加班,劃得來劃不來啊?”看見顏鎖心過來,吳姍故意將聲音放大了說。

陳小西拉了拉吳姍:“以前魏總說過,班都是為自己加的,多出來的活都是為自己幹的,沒什麽劃不來的。”

“這可說不定哦,就說以前的魏總吧,能力多強,可還不是……被人告黑狀弄走了嗎?”

顏鎖心覺得至少吳姍說對了一件事,那就是魏諍真的是被她告黑狀排擠走的,所以她也沒覺得冤枉,她快走幾步與她們分開時,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鎖心。”顏鎖心剛走到僻靜之處,就聽有人小聲喊道。

裴嚴明跟了上來,他們雖然不常見麵,但是每周的晨會還是必然會碰麵的,顏鎖心發現他們之間的熟悉感正迅速地被一種陌生感所取代。

“我聽說了公司裏發生的事,你還好吧?”裴嚴明語調關切地問。

“還好,謝謝關心。”顏鎖心語氣平淡。

裴嚴明也沒有多計較,他也知道要讓顏鎖心完全沒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接著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問你有沒想過換家公司上班?”

顏鎖心詫異地道:“為什麽我要換家公司上班?”

裴嚴明語氣溫和:“我知道你不會收受賄賂,但是有這樣的流言對你以後的前途是很不利的,而且公司裏全是流言蜚語,你做得也不開心,何不換下環境?”

“假如我現在走了,那豈不是坐實了我受賄的名聲了嗎?”顏鎖心反駁道。

“隻要你離開了,這樣的流言又能傳多久?之前魏諍報銷女包費用的事情,現在不也沒人提了嗎?”裴嚴明耐著性子勸說,“伊瑞克很可能會取得全球VP的位置,倘若你那時還留在公司,尤格爾可能會因為壓力勸退你,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沒有退路了。”

裴嚴明見顏鎖心抿緊了唇,她這種倔強令他有些頭痛:“至於工作,你不用擔心,我有個同學在其他公司做總經理,他們公司目前也在招助理,我可以把你介紹過去……”

“不必了,不用你操心,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顏鎖心轉身拉開了車門。

裴嚴明習慣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這時有人走過來,他慌忙地縮回了手,壓低了聲音道:“你再考慮考慮,想通了給我電話。”他說完就低頭快步走了。

顏鎖心也不想引人注意,她徑直找到了自己那輛豐田坐了上去,這輛二手的豐田也算是裴嚴明補償她的東西。

吳姍跟陳小西又多聊了一會兒,進停車場的時候正好瞧見顏鎖心跟裴嚴明在談話,隨後裴嚴明就帶著掩飾匆匆離開。等看見顏鎖心開車離開,她似乎想起了什麽。

顏鎖心以前住得近用不著開車上班,所以這輛豐田是停在顏鎖心小區的停車位上,離婚之前,這輛車子是裴嚴明在使用,直到他拿到了公司給的配車。

盡管裴嚴明很小心,但這輛車還是被人瞧見過,吳姍就是其中之一。

旁的人可能早已經忘了裴嚴明曾經開過這麽一輛不起眼的日產車,但是吳姍偏偏記得,她一向自詡對人對事都過目不忘,而且分析透徹,所以懷才不遇。

比起現在境況不佳的顏鎖心,任雪到了斯威德總部卻是如魚得水,短短時間裏就受到了尤格爾的信任,連麗莎的上司全球人力總監約翰也對她頗為賞識。

年後約翰來上海,任雪幾乎全程陪同。開會的時候約翰就誇艾麗絲任敢於直言,勇於發表建設性意見。這個建設性意見是什麽,大家私底下都猜是針對經常請假保胎的財務總監安娜。

安娜算得上是斯威德的元老,在斯威德工作十幾年了,可是在美資企業元老並沒有特別值錢,甚至某種程度上,他們不太喜歡這樣的元老。

任雪怎麽操作的不知道,反正安娜很快就主動請辭了,要知道論情論理論法,斯威德想要將隨時有小產風險的安娜辭退,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一個初來乍到的HR經理逼退了一個財務總監,令任雪的頂頭上司麗莎也沉默了不少。麗莎今年四十五歲了,她三年前離婚,獨自帶著一個讀高一的兒子,正當叛逆期的兒子牽涉了她大量的精力,盡管麗莎工作是認真的,但要想讓她超時工作也是不可能的。

一個是守成者,一個是來勢洶洶的後進者,但真正讓吳姍徹底倒向任雪的原因是她無意中得知,任雪跟上海分廠總經理裴嚴明關係匪淺……任雪有裴嚴明這麽強大的外援,又有全球總監約翰的賞識,有能力,有人脈,會做人,會做事,吳姍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機會。假如任雪以後能頂替麗莎總監的位置,那麽HR經理的位置不就又是她的了嗎?

顏鎖心將車開到小區,她約了曾凡過來問那對瘦高母女什麽時候將剩下的房款付清,最近斐拉德克也在催股東入款,而且催得很急。

見了麵曾凡相當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催著呢。”

“她們當初住進去的時候說年後一周就付款,現在都快一個多月了。”顏鎖心皺著眉道,“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必在外麵租房住的。”

“明白,明白。”曾凡連聲道。

他們在門口按了會兒門鈴,但是裏麵卻沒有人回應,曾凡不禁尷尬:“我明明跟她們打電話約好的。”

顏鎖心抬手拍門:“我知道你們在裏麵,你要是不開門,我就報警,別忘了這房產證上還是我的名字。”

隔了一會兒,門總算打開了,瘦高婦人沉著臉走出來:“剛才在衛生間,來不及開門,這麽大力拍門做什麽?”

“我們來是想問你們,這剩下的房款,你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付?”曾凡插嘴問道。

“啊呀,不就是一百多萬嘛,誰家還缺這點錢了!”

“我缺!”顏鎖心沒好氣地道,“我要是不缺錢,還用得著賣房子嗎?”

“許太太,你可是說好的,你說隻要過了年,你理財產品就到期了!”曾凡在旁焦急地道。

瘦高婦人立刻道:“是到期了呀,誰知道過年的時候,我公公喝多了,腦梗,要動腦部手術,我總不能……為了買房子見死不救,你們說是不是?”

曾凡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你們想什麽時候付錢!”

“快的,快的!”瘦高婦人連忙保證,“三個月,再過三個月,我一定一定把剩下的尾款給顏小姐!”

“你不會拿剩下的一百五十萬,又買了九十天的理財產品吧?過年的時候聽說推出的理財產品利息都不錯啊。”顏鎖心諷刺道。

瘦高婦人臉上閃現出一絲不自然,張嘴結舌了一番:“這、這怎麽可能!”

顏鎖心推開她,徑直走進去坐到沙發上:“要麽你們付清房款,我立刻過戶給你們,要麽你們現在就搬出去。”

瘦高婦人拉著曾凡:“小曾,你評評理,這做人要有同情心的呀,誰家還不出點事,你說是吧,難道我看著家裏的公公腦梗不給動手術啊。”

曾凡臉色有點發紅:“這跟顏小姐是沒有關係的,你買了她的房子,你就要付錢,你家人有病,那是你家的事。”

瘦高婦人立刻翻了臉:“你怎麽當中介的,你怎麽這麽說話?是我讓你賺中介費啊,你罵我家有病!我要去你公司投訴你!”

“夠了!”顏鎖心打斷了瘦高婦人的高聲嚷嚷,“要麽你付錢,要麽我打110,報警讓你搬走!”

瘦高婦人冷笑著打了個哈哈,隱晦地道:“你來錢那麽方便,就不知道也給別人一點方便?這老話說得好,給別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你不想給別人方便,你就不想想你自己?”

顏鎖心愣了兩三秒,好似明白了什麽,她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指著瘦高婦人,顫聲道:“是你,是你收了供應商送過來的好處!”

白嵐從西班牙回來就跟兒子宣布:“我要結婚了。”

因為這句話,魏諍不得不開車從吳江趕回上海。他們照例約了在西餐廳吃飯,白嵐紅光滿麵,整個人容光煥發,她攤開雙手:“我知道你們都是怎麽想的,你們都覺得我快六十歲了嘛,一個絕經的女人,結什麽婚呀?而且還是因為愛情而結婚。”

白嵐自從離婚之後,不是沒有過結婚的念頭,但一般都像是間歇性精神病發作,來去都匆匆,這次她卻似乎是認真的:“我要向所有人證明,女人六十,也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也可以因為愛情而結婚,女人六十,也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魏諍有些頭痛地道:“可是你自己說過,你不適合結婚,你隻適合談戀愛,你說你對感情的要求太高,接受不了平庸的生活。”

“你不想我結婚?”白嵐問。

白嵐將手放到兒子的手上有些遺憾地道:“我知道媽媽給你做了個壞榜樣,讓你覺得人總有一天會厭倦平庸的婚姻,但並不是那樣的。我害怕,隻不過是因為沒有找到那個不會令我害怕將來的人。”

魏諍回到家中,他習慣性地拿起桌上的魚食盒走到了魚缸前,魚在水裏搖曳,姿態優雅,即使前一刻曾倉皇逃竄,但是隻要危險一消失,它們又會恢複之前的怡然自得。

魚的記憶隻有七秒,人對大小事卻往往能記一輩子,越是不好的事情越是記得牢,所以人才總是不能淡定。他感慨間忽然發現美麗的熱帶魚之間多了一條黑色醜陋的魚,他不由自主地貼近了魚缸看,最後確定的確有這樣一條魚。

他立即拿起手機撥通了李瑞的電話問:“你在我的魚缸裏放了什麽鬼東西?”

“清道夫!”李瑞得意揚揚地笑道,“你還算喜歡養魚的,竟然連清道夫都不知道,它號稱水中的屎殼郎,有了它不用換水,也不用洗魚缸,這叫生態利用。”

“那你知不知道,清道夫還喜歡吃幼魚,也喜歡吃帶病的魚,事實上它實在沒得吃,才吃水裏的雜質,所以魚缸裏放清道夫的,通常養到最後就隻剩這玩意兒。你不看新聞,也不上網的嗎?你不知道這外來物種都快把廣西湖裏的魚都滅種了嗎?”

李瑞愣了半晌才道:“我去,我不小心放了條怪獸在你家!”

魏諍沒好氣地掛了電話,就用網兜將水缸裏的清道夫撈了出去,然後用塑料袋包住打算直接拿去丟進垃圾桶。等他下了樓,就看見沈太太抱著泰迪跟幾個人仰頭看樓上的熱鬧。

“兩家人吵起來了呀!一家說房子買下了,一家說鈔票還沒到賬,還有講什麽冒充人家房東隨便亂收禮什麽的,複雜!”沈太太搖著頭跟左鄰右舍傳播道。

“你是業主委員啊,你不上去勸勸!”鄰居們道。

沈太太連聲叫道:“我怎麽能上去呀,這外地人要是動手打人,我怎麽辦?”

魏諍撥開看熱鬧的人群,也沒搭電梯,直接就從消防通道的樓梯跑到六樓,他推開安全門,剛好碰上瘦高的婦人揮舞著雙手衝過攔在中間的曾凡朝顏鎖心撲來……

然後她就絆倒在了魏諍的腳上,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

顏鎖心踩著一隻高跟鞋,手裏還拎著一隻鞋,有些狼狽地站在那裏,看見魏諍有些驚愕:“你、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魏諍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腳。

瘦高婦人躺在地上大聲喊:“哦喲,我的腿斷了,我的腿叫人打斷了,我要報警!”

“沒事,我扶你站起來!”曾凡想要上去攙扶她,但他的手搭著瘦高婦人,稍微用力她便叫得更厲害了。

瘦高婦人氣焰稍減,但仍是不甘心地道:“你們有什麽證據說我收人家送她的錢啊,這說不定是她自己收的,你們不要冤枉好人啊!”

顏鎖心臉再次微微漲紅了:“許太太,你們說過年的時候沒地方住,所以我才將房子讓給你們住,是你們說付款有困難,所以我才答應你們緩到過年之後再付清,但是你們回報了我什麽?你們住在我的房子裏,以我的名義收下不該收的東西,你們害得我工作都快沒了,我們是公平交易,不是你買了我的房子,你就真的是我的上帝。”

顏鎖心將辭職信擬了好幾個開頭,一晚上輾轉難眠,到了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會兒。

鬧鍾準時響起,她起身梳洗完畢,然後用粉底遮去新冒出來的黑眼圈,打開抽屜,看了眼放在角落裏的那支原封未動的阿瑪尼400,最終拿起來拆除包裝,將口紅抹在了唇上。

走進公司,她跟同事們挨個打招呼,然後打卡,進電梯,開電腦,盡可能表現得若無其事,沒有任何異常。

坐在辦公桌上她醞釀了一會兒情緒,又去了趟衛生間重新檢視了自己的妝容,發現口紅襯得她的麵色有些蒼白,成熟的顏色反而令她看上去惶惑而茫然。

她歎了口氣,取出腮紅修補了下妝容,才拿起辭職信向著尤格爾的辦公室走去。

尤格爾的辦公室裏已經有人在了,顏鎖心不得不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坐下。過了一會兒,他的房門打開了,人事部總監麗莎從裏麵走了出來,她經過顏鎖心辦公桌的時候很和氣地打了個招呼。

等顏鎖心起身走進去,尤格爾看見了她用非常抱歉的口吻道:“朵拉,我很高興你證明了清白,但是我們可能沒辦法起訴這個行騙的女人,因為這牽涉到很多事情,包括我們跟供應商之間的合作關係,還有一些公司的形象問題。”

顏鎖心有些反應不過來,尤格爾已經看到了她放在桌麵上的辭職信:“你這是……”

“一些……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不過現在覺得還是要更多考慮公司的立場,有些意見可能不太成熟,我要再想想。”顏鎖心下意識地將桌麵上的辭職信收了回去。

尤格爾更加抱有歉意:“一般來說,公司的高層都會傾向於避免海外公司卷入當地的司法案件……不過無論如何,你能證明自己,這就是一種成熟的表現。”

出了尤格爾的門,顏鎖心長出了一口氣。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魏諍,但是不知道他采用了什麽樣的方法。她自問做不到讓反複無常的許太太坦白,供應商也不可能出來指證,基本上這就是件死無對證的事情。

“想吃什麽,自己點。”魏諍將手裏的菜單很自然地遞給了還有些局促的顏鎖心。

“我吃什麽都可以,你們點吧。”顏鎖心說完又補了一句,“今天我請客。”

麗莎笑著道:“你真要好好請魏諍的客,為了你這件事,他可是費了不少勁。他請了人查了你家房客的底細,又找了律師,再拉著我盯了你家那房客一天,她才不得不老實交代。”

顏鎖心轉頭對魏諍很認真地道:“謝謝你。”說完了,她忽然發現最近這段時間似乎已經對魏諍說過很多次這三個字了。

麗莎笑意吟吟地道:“奇怪,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們倆關係不太好呢,原來還是挺不錯的,看來還是財務部的戴維揚看得準啊。”

“不,不是你想的,我們就是……”顏鎖心有些擔心魏諍感到尷尬,連忙申明,“也就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麗莎笑了笑,轉過話題:“可惜是中午,要不然真要替你慶祝一下,祝賀你跳過了一個很大的坑。”

顏鎖心有些琢磨不透麗莎的言外之意,旁邊的魏諍接口道:“職場上是有很多坑,但我覺得最終能讓人立足的,不是你有多會擺坑,也不是你有多會跳坑,而是你有多少工作能力。”

麗莎笑了笑:“這是當然。”

吃過了飯,魏諍也沒有搶著跟顏鎖心結賬,麗莎中午要去學校見兒子的班主任,因此就先走了,顏鎖心對魏諍說:“我送你吧?”

“你送我去哪兒?”

顏鎖心赧然:“就是送魏總去停車場……順便消消食。”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顏鎖心想起來他們認識這麽多年好像就沒有肩並肩一起走過,因此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魏諍的身量也很高,不亞於她印象裏高大的裴嚴明。他的頭發烏黑,很近地細瞧發梢,有不太明顯的微卷,像很輕微的波瀾,但他側麵輪廓卻又很清晰,每個轉折都很分明。

顏鎖心走著神,魏諍突然開口道:“今天的口紅顏色不太適合你。”

“這個顏色不好看?”顏鎖心不由自主摸了一下嘴唇。

“那倒也不是,隻是更適合刻薄的女人。”魏諍道。

“大家不都說刻薄的女人聰明嗎?”

“那也是因為先有聰明才有刻薄,假使你不聰明,再怎麽刻薄也是無濟於事的。”在顏鎖心流露出窘然的表情時,魏諍卻道,“你以前的就挺好。”

顏鎖心心情頓時又豁然開朗。

從這天開始,顏鎖心在公司陡轉而下的處境又一日好過一日,盡管這件事情最終不了了之,但麗莎這樣精於人事的人當然不會好事隻做一半,因此公司還是人人都知道她被新房客坑害了的事實。

頭頂上的烏雲似乎正在散去,顏鎖心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明白,旁人對她恢複熱情,不是因為深信她是清白的,而是因為她重新在公司裏站穩了腳跟。

她開始深刻地理解魏諍說的那句:“職場上有很多坑,但最終能讓你立足的,不是你有多會擺坑,也不是你有會跳坑,而是你有多少工作的能力。”

“我有樁事要同你講。”顏鎖心最近很少見到戴維揚,新來的財務總監喬治吳是個成本控製型的人,大到工廠預算,小到水費電費、辦公室用紙,什麽都要核算,不但各個部門怨聲載道,財務部也是忙翻了天。

“你今天怎麽有空了?”顏鎖心笑問。

戴維揚吐槽道:“我是忙裏偷閑,我正在統計各部門的用紙,這個還用統計嗎,肯定是辦公室最多啦,因為廁紙歸辦公室管呀!”

顏鎖心怕他長篇大論下去,於是催促道:“我等下還有事,你有事快說。”

戴維揚立刻神神秘秘地問:“你知道是誰在背後傳你收了設備代理商的賄賂?”

“誰?”顏鎖心不是沒有好奇過的。

戴維揚小聲道:“人事部的潔西卡吳。”

顏鎖心有些疑惑地問:“她怎麽會認識設備供應商?”

戴維揚提醒她:“你沒聽說過一個人跟另一個人之間的聯係當中不會超過五個人嗎?你跟奧巴馬之間的聯係都沒超過五個人,潔西卡吳跟設備代理商之間能差幾個人?”

兩人的目光對視下,顏鎖心猛然想到了某種可能,脫口道:“是任雪告訴她的!”

任雪也未必認得那位供應商,但裴嚴明作為上海的總經理卻是一定認得的。

顏鎖心大年三十搬家,將裴嚴明的東西都存放到了物業,裴嚴明大約是過年來公寓取東西的時候看到了送禮的代理商。所以確切地說,是裴嚴明告訴了任雪,然後任雪又透露給了潔西卡吳。

直到此刻,顏鎖心才弄明白麗莎那別有含義的“坑”指的是什麽。戴維揚瞧著她的臉色發青,小聲地規勸:“你不會真的忘不了裴嚴明吧,人家在長春就已經跟愛麗絲搭上了呀!”

顏鎖心有些失笑,她轉過了臉認真地道:“他現在白送給我,我都不要。”

戴維揚讚賞地看了眼顏鎖心,用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語調說:“這就對了,三隻腳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是很好找的。”

顏鎖心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戴維揚,也不知道他的性別立場究竟是什麽,同時她也深深地為自己的眼光感到歎息,身旁有戴維揚這位“婦女之友”,她竟會覺得魏諍“娘娘腔”。

“要再等三個月,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的。”顏鎖心口氣生硬地道。

“不是這個意思!”曾凡擺手,“她們同意這個星期付款了。”

顏鎖心訝異:“真的?那你在電話裏跟我說就好了……”

曾凡的麵上莫名閃過紅暈,略有些結巴地說道:“我、我就是想特地過來當麵告訴顏小姐你這個好消息。”

顏鎖心帶著謝意道:“這件事也讓你受累了。”她猜也猜得到讓那位很能折騰的許太太最終鬆口立即付款,曾凡不知道要跑多少趟。

“這是應該的。”曾凡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然後遲疑了一下,才鼓起了勇氣問,“顏小姐,你今天有空嗎?我……想請你看電影。”

顏鎖心有些錯愕,她沒想到曾凡會提出這樣的邀請,為她辦賣房手續的曾凡自然知道她剛離婚,而且她年過三十歲,而曾凡的模樣卻應當隻是剛大學畢業,僅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

顏鎖心正不知道該怎樣拒絕才算合適,就聽有人喊了聲:“朵拉。”

顏鎖心轉過頭,見是裴嚴明朝著他們走來,他瞧了一眼曾凡問:“這位是?”

“朋友。”顏鎖心表情極淡地回道。

曾凡向裴嚴明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曾凡。”

“你好。”裴嚴明伸手握了握,卻沒有介紹自己是誰。

“你先走吧,你說的事我考慮一下,我會給你電話的。”顏鎖心對曾凡說道。

曾凡本來沒有抱太大的希望,聽見這句話有些意外之喜。

他剛開始注意到顏鎖心時,是因為眼前的女子皮膚白皙細膩,說話溫和,但眼裏總是透著悶悶不樂,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為她做些事,之前由於幫助顏鎖心賣房不是很順利,因此他不好意思開口,直到今天有了點眉目,他才大著膽子一試。

“好的,沒問題,那我等你的電話。”曾凡帶著明顯的喜悅回答。

裴嚴明大致猜到了眼前這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大概就是顏鎖心新的追求者,這給他的感覺有些古怪,因為在不久之前,顏鎖心還是他太太。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下略打量了下曾凡,除了模樣比較清秀,氣質與衣著其實都很普通。

“其實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等進了電梯,裴嚴明才對顏鎖心道,“但我還是要提醒你,這個男人太年輕了一點。”

“我自己會考慮。”

顏鎖心表情冷淡,裴嚴明也不方便在這種事上給建議,雖然在他的心目中,他覺得前妻該選擇那些想要靜下心來過日子的男人,而不是冒險去找像曾凡這樣蠢蠢欲動的年紀很輕的未婚男子。

裴建林提著保溫盒出來,閔薇看了一下腕表:“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那你開車小心點。”閔佳香關切地說了一句。

閔薇接過裴建林手裏的保溫盒應了聲,就匆匆地走了,裴嚴明皺眉:“廖家的廠還沒有整改好?”

閔佳香不高興地道:“還不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跟顏鎖心鬧,顏家會去舉報薇薇家?這搞到最後,你離婚了,薇薇家也要破產了!”

裴建林在旁邊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也是他們家的廠本來就有問題。”

“你不是一向都不太喜歡顏鎖心不會做人,不會做事,我這不是給你換個你喜歡的?”裴嚴明語調很不耐煩。

父子倆一起上陣,閔佳香有些語塞,隻嘀咕了句:“這二婚哪裏比得上頭婚?”

“媽,都什麽年代了?”裴嚴明道,“再說了我是二婚,人家任雪是頭婚啊,而且鎖心也有新男朋友了。”

“這麽快就有了?”閔佳香吃驚。

“嗯,我今天看見的。”

雖然沒有理由,但閔佳香微微感到了不悅:“什麽樣的呀?”

“年紀挺輕的男人,相貌還可以,不過看樣子家境跟工作都很一般。”裴嚴明低頭吃著飯道。

“他們家也是高看了自己,以為還能找到第二個嚴明,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他們鬧得滿城風雨,非說嚴明在外麵搞大了別的女人的肚子,又去舉報薇薇家,這婚不離也沒辦法呀。”閔佳香剛才的那點抑鬱一掃而空,“你看看現在打回原形了吧,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她轉頭向裴嚴明又求證了一遍:“那個任雪是你們公司的部門經理嗎?”

“是經理,而且她還是個留洋碩士,過幾年等他們部門的總監麗莎走了,估計她升任總監的可能性很大。”裴嚴明說道。

閔佳香終於生出歡喜來:“你看看,同樣離了婚,咱們嚴明照樣能找個更好的。”

“以後別人家的事少在家裏議論。”裴建林道。

與顏鎖心不同,裴嚴明與任雪的關係逐漸變得公開化。經過了幾次同事的偶遇,再到潔西卡吳放出訊息,最終落實了上海分部的總經理裴嚴明跟人事部的經理任雪是一對。

“那裴嚴明之前的太太呢?”不免有人要這樣問。

而後某次任雪就有意無意地解釋說,之前他們是不想因為私人的關係影響工作,至於現在嘛,那當然是年紀大了,總不能一直瞞著大家不結婚吧。

於是眾人跟著恍然大悟,原來裴嚴明口裏那位上海太太就是任雪啊,想一想,任雪不就是眾人猜想裏那個高高瘦瘦,會做人會做事,在某家外企任中層的女人嗎?

顏鎖心聽到這段佳話時有些愕然,因為她想不到任雪就這樣把她的人生嫁接到了自己的身上,假如是當初剛離婚的時候,她可能會覺得憤怒,但是現在她的內心裏隻剩下了些許滑稽感。

可難免有些人覺得佳話不如八卦精彩,於是顏鎖心喜歡裴嚴明的事情也在私底下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多年前她倒追裴嚴明的事情也有人翻出來講,最後連尤格爾也委婉地跟顏鎖心打聽。

顏鎖心有些不勝其擾,跟戴維揚說:“你去跟他們講,我祝他們早成正果,越早越好!”

“我都說了幾次呀,你對裴嚴明沒有那種意思!”戴維揚也是一肚子的鬱悶,在安娜沒走、任雪沒來之前,他還沒嚐試過,他戴維揚放出去的風聲被人不當回事的滋味。

這個社會,正室即正義,跟顏鎖心沒有什麽交情的、腹誹她的大有人在,於是任雪私底下亂傳顏鎖心收受賄賂謠言也變得可以被原諒,誰讓顏鎖心覬覦人家的丈夫呢?

也許是在自己的老友身上吸取了教訓,沈青放低了要求,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工廠的自有外貿部任職,因此經常要送貨來上海的出倉庫:“我過去可好歹是個經理,現在整天做貼碼單押車送貨的事情,你能想象嗎?!”

“能啊。”顏鎖心將剛從菜場上買來的番茄放在廚房的水槽裏,“你做經理的時候二十七歲,是美貌的熟女,而你現在年過三十歲,開始像塊水分不足的老豆腐,你還能再次找到工作,就要感謝社會還沒有完全放棄你。”

沈青被噎了下,半晌才道:“女人真的是一刻不能放棄自己,因為你就算不放棄,也像出廠的罐頭,一天天地逼近過期。”

“你是軍用罐頭,一百年不壞,不用擔心。”顏鎖心笑著道。

“一百年不壞怎麽可能?別說軍用罐頭,木乃伊都做不到!”沈青在電話裏叫嚷。

門鈴響了,顏鎖心匆匆掛了沈青的電話出來開門。來的是她的房東夫婦,他們進屋客氣地寒暄了一番,女房東就麵帶歉意地問她能不能盡快搬家。

“是我有什麽地方不妥嗎?”顏鎖心困惑地問。

“不是,不是。”女房東連忙解釋道,“是這樣,我家兒子談了一個女朋友,突然就準備要結婚了,所以這房子我們也不能租了,要給他做婚房。”

男房東也道:“你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這樣吧,租金我們就不要了,當作補償。”

女房東連忙又叮囑了一句:“租金我們不要了,不過你這周一定要搬走哦。”

顏鎖心送走了房東夫婦,無奈地瞧了眼剛剛整理好的房間,給沈青發了一條短信:“我又要搬家了……”

“房東的兒子突然要結婚,缺婚房。”

“他兒子結婚就不租房了嗎?你可是有租約的。”

“結婚的時候能住在自己的房子裏,幸福指數會更高一點吧,我總不能擋了別人幸福的路。”

“你還真是喜歡給別人的幸福騰位置!”沈青嘲笑道。

顏鎖心訕訕的,知道沈青始終在不滿她沒有讓裴嚴明吃到苦頭就輕易地離了婚:“我不是給別人挪路,我是給自己挪路,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垃圾自己不收拾,你還等著老天收拾啊?”沈青嗤之以鼻。

顏鎖心覺得現在討論裴嚴明,感覺像在討論一個陌生人,一個陌生人不值得她窮凶極惡,當初離婚時她覺得是她在放裴嚴明生路,現在她覺得是放了自己生路。

應付完沈青,她開始考慮該怎麽搬家。她並不想為了騰地方就那麽倉促地隨便找個地方,最終她決定先住幾天賓館,然後再好好地找一個能長期居住的房子。

隔天中午魏諍又陪著老儲與林海沫吃飯,席間林海沫要求老儲盡可能地擴大產量,以便進一步抬高斐拉德克的估值。

“抬高了產量,不等於抬高了銷量,隻是抬高了庫存量而已,並不會改變工廠的價值。”魏諍忍不住道,事實上他沒說的話是,過高的庫存量同時還會帶來現金流的壓力和運營的風險。

林海沫含蓄地笑道:“產量不上去,銷量怎麽上去呢?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產品放在倉庫裏,賣不出去也是工廠的資產。”

老儲打著圓場:“林總是做融資的,他是個專家,這方麵我們聽他的沒錯。”

魏諍跟他們有些話不投機,於是便找了個理由先走了,等他走了以後林海沫感慨:“魏總是個有理想的人,不過理想就是個奢侈品。”

他笑了笑又補了一句:“還是最昂貴的那種。”

老儲打了個哈哈:“年輕有為,成也年輕,敗也年輕。”

魏諍回到斐拉德克,剛巧看見一名拿著皮質公文包的中年男子追著供應部的經理陳安:“陳經理,你再不給貨款,我們廠可要停產你們家的電機了。”

“陳經理,怎麽回事?”魏諍停下了車子,放下車窗玻璃。

“魏總,小事,小事,我們會處理好。”陳安笑著拉住了身後的中年男子,低聲說了些什麽,那個中年男子才不情不願地被他拖著朝後麵的樓走去。

魏諍想了一下,他對這個中年男子有些印象,是斐拉德克的核心供應商之一。他對旁邊的胡麗娜道:“現在資金很緊張嗎?怎麽連供應商的貨款都付不出來?”

胡麗娜道:“民營企業的資金一向都很緊張的呀,所以我們才要去找融資啊。”

“公司不是剛向股東融過資嗎?我記得這個月的財報上也明明顯示公司賬上是有錢的。”魏諍問道。

魏諍回到辦公室,拿起手機看了幾條信息,上麵有李瑞發來的幾條:“這世上真不公平,努力的人一路灑汗,一路拚命,可回頭一看,都給別人拉了馬車。”

“那可能是因為她太賣力地跑在別人的跑道上。”魏諍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他隨手點開了跟顏鎖心的對話框,自從兩人添加了好友還沒有通過消息,因此對話框還是一片空白。

可就在這時,對話框裏突然就跳出了一行字:“有空嗎?”

魏諍愣了稍許,才回道:“什麽事?”

“我有些東西沒地方放,可以暫時先放在你那裏嗎?”

“你不是租了房子嗎?”

顏鎖心發了一個攤手的動作表情:“房東的兒子要結婚,所以要收回房子做婚房。當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話,不用勉強。”

“那你現在住在哪裏?”

“暫時住在賓館,我準備周末的時候好好去找一找。”

“我的房子租給你吧。”魏諍輸入了消息,隔了一會兒才見顏鎖心回道:“你把房子租給我,那你回上海住在哪裏?”

“我家在上海,你忘了?”

“會不會不方便啊?”

“不會。” 魏諍放下手機,他又想起了那名電機供應商,因此下了樓,等了一會兒果然看見那個中年男子麵色不悅地從後麵的大樓出來。

“你是榮達的陸經理吧?”魏諍迎了上去問道。

陸經理稍許一愣就擠出了笑容:“魏總啊。”

“我剛才看見你,好像跟我們的陳經理有什麽問題?”

“魏總,你們斐拉德克是我們的大客戶,可是我們公司總不能一直墊資為你們生產吧?”

“我們欠你們貨款有多久?”

“魏總,你們九十天前的貨款都沒有付哪!”陸經理憤憤然道。

這時陳安又趕了過來,好說歹說地將那位榮達的銷售經理給送了出去。

魏諍轉身進了財務部,經理蕭鍾正在跟胡麗娜聊天,蕭鍾坐在位置上打了個招呼:“魏總你怎麽來財務部了?”

“公司為什麽不付榮達電器的貨款?”魏諍開門見山地問。

蕭鍾不緊不慢地回答:“魏總,這付款的事情要老板批準的。”

“合約上寫的是交貨四十五天付款,供應部沒有給你合約備份嗎?”

“魏總,合約是這麽寫的,不過付款還是要老板說話,咱們賬上現錢緊張啊。”

“緊張?”魏諍微微揚眉,“公司這個月不是剛收了宜居集團的兩千萬訂金?”

蕭鍾吐著苦水:“可是我們這個月請明星代言就要一千萬,還要給廣告公司的攝製費,還要付宣傳費,兩千萬就是左手進右手出!”

“那股東的融資呢,我上周剛交給公司三百五十萬,也沒有了嗎?”魏諍追問道。

“也就是賬上的確是有錢的,但你不按合約付供應商的貨款?”魏諍不可思議地道。

“我們都是按老板的吩咐啊。”總之蕭鍾千言萬語都是這一句話。

在魏諍回辦公室的路上,項目部的許銘偷偷走了過來對他小聲道:“魏總,財務部真的沒錢,錢都給老儲轉走了。”

許銘是魏諍來了之後提拔上來的。魏諍來斐拉德克的時候他正在鬧離職,許銘雖然也算是老儲的某個遠方親戚,但因為觀念問題並不怎麽討老儲的喜歡。可是魏諍在看過許銘跟進的工程項目之後,卻留下了他,並將許銘提到了項目部主管的位置上,因此許銘對魏諍頗有知遇之感。

“轉去哪兒了?”魏諍有一絲不太妙的感覺。

“老板又看中了一塊地皮,付了六千萬的訂金。”

“行了,這事你不用管,還是去深圳那邊,爭取把技術合作的項目談下來。”

許銘本來就一直擔心由於經費問題,他這邊的新科技項目合作會不談了,沒想到魏諍依然支持,他高興地應了一聲:“你放心吧,我保證咱們會是第一個麵部識別家用智能鎖的生產廠家!”

然而等他走了,魏諍卻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將前途跟斐拉德克綁在一起,究竟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