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歧路徘徊

顏鎖心上了出租車,等車子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她就已有了悔意,她本該抓住這個機會跟裴嚴明開誠布公地好好談談,然而她就這麽輕易地被激怒走了。

她有些懊惱地打開房門,卻發現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一行流利的鋼筆英文書寫:“What you do not wish yourself, do not do to others.”

這句翻譯過來是《論語》中一句經典的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紙條是魏諍寫的,他想表達的是既然顏鎖心不喜歡隔壁的音樂聲,那麽就該知道她半夜敲洋釘的聲音更會打攪到鄰居。

當然讓他惱火的真實原因還是知道了顏鎖心告了他黑狀的事情,但魏諍不會這麽直白地撕破臉皮,即便將中文書寫的內容貼在別人的門上他也覺得不太體麵,因此顏鎖心的大門上才會出現這麽一張迂回的由英文書寫的留言條。

以前魏諍跟顏鎖心交接工作的時候,經常會有手書的英文留言,顏鎖心是認得魏諍那手漂亮的印刷體的,因此不用具名她也知道是誰留下的。

顏鎖心原本想三兩下撕掉留言,但想了想拿起筆在下方寫了幾筆。

這個晚上很安靜,魏諍一夜好眠。他覺得英文條雖然迂回但也足夠讓顏鎖心領會到他的不滿了,這令他的心情重新變得愉快了起來,直到他晨跑完了回來看見自家門上也多了一張紙條。

紙條依舊是他昨日的留言條,隻是多了一行字,現在變成了:What you do not wish yourself, do not do to others.

By an extremely sensitive man who has small heart. (一個極度敏感並且小心眼的男人留。)

魏諍將紙條連看幾遍,然後拿起筆也添了一句:You are so lucky because of your big heart.(你心大所以你走運。)其實上了車,他就已經開始後悔這樣幼稚的行為,他覺得跟一個婚變的女人計較實在是有失男人的風度,尤其是這樣充滿幸災樂禍的行為。但車子已經上了高速,他也沒有再回去撕下那張留言條。

魏諍九點準時到了斐拉德克,此時的顏伯亮已經在工廠裏轉了無數圈,遠遠的魏諍能看見這個大眼珠子的老頭子正在喊人清理某個角落裏的油汙。

一般來說,顏伯亮是沒有準確的上下班時間的,早上吃完了飯就來工廠,下了班吃完了飯,隨時又會返回去。

“哎呀,這都九點了,這是來上班的還是來吃午飯的?!”顏伯亮輕指著腕上的浪琴表語帶嘲笑。

這隻表是裴嚴明上班後買的,要八千來塊,後來他又有了更貴的,就把這隻表送給了自己的嶽父。顏伯亮一向很珍惜這隻表,往常總是塞在衣服裏,也隻有在掏表看時間的時候才會亮出衣袖。

“魏總有時也加班的。”打掃衛生的老女工笑著道,“我上中班的時候,看見魏總有時也要到了晚上八九點才回家。”

“有時加班?”顏伯亮加高了嗓門,“我們這輩的人那是天天加班,是有時準點下班。”

“他們這些年輕人哪裏能同您這樣的老企業家相提並論?”老女工笑著道。

魏諍自然沒留意他們的談話,在斐拉德克的第二周他也麵臨著第二個問題,那就是倉庫裏堆滿了成品貨物,銷售部卻在嚷著生產跟不上銷售。

“既然產量跟不上,為什麽倉庫裏會積壓這麽多產品?”魏諍在跟銷售部開例會的時候提出了這個問題。

銷售部的經理曹樂水是個禿頂的中年人,腦門上遮蓋著寥寥幾縷細嫩的發絲,但他本人卻精力旺盛、能言善道,胡麗娜給魏諍暗示他來頭不小。

曹樂水唉聲歎氣地解釋:“魏總,咱們做終端的,市場是千變萬化的呀,有時這個月磨砂殼的產品特別好賣,可是等了兩個月廠裏才生產出來,那時就不好賣了呀!”

銷售部的其他人員也齊聲抱怨:“生產部門反應太慢了。”

曹樂水攤手道:“我們跟老儲說過很多遍了,這事老儲也清楚!”

散會後,魏諍問胡麗娜:“這曹樂水什麽來頭?”

“他是老板的大舅子,平時除了老儲,誰也不放在眼裏。”胡麗娜說著還特地小心地看了下四周。

魏諍覺得胡麗娜語調怪怪的,似有些同仇敵愾的意味,但他也沒有很在意,隻讓胡麗娜把所有供應商的名單都拿過來,他翻閱了下每個供應商從下單到交貨的日期後又問:“電鍍的單子為什麽需要這麽久?”

“現在環保抓得很嚴,聽說電鍍單子比較多,這家電鍍廠是咱們常年的合作單位,走的是顏經理門路。”胡麗娜又給出了一條重要的信息。

魏諍沒有吭聲,隻是仔細地翻看合約,而後道:“那跟顏經理約一下,我們抽空去一趟這家廖氏電鍍廠。”

“好的。”胡麗娜踏著高跟鞋利落地出門去了,她提到電鍍廠瞧著是無意的,實際上就是給魏諍送子彈。魏諍與顏伯亮新老交替,遲早要決出勝負,既然戰爭已經開始了,她胡麗娜當然要提早做出貢獻。

誰勝誰負,這不是一目了然嗎?

她很快就按照魏諍的吩咐去找了顏伯亮:“顏經理,魏總說要跟你一起去廖氏電鍍廠。”

“去廖氏的電鍍廠做什麽?”顏伯亮從生產線上下來問。

“不大清楚,可能是銷售那邊說咱們產量的事情,曹經理提了要求,魏總可能各個環節都要過去看看吧。”胡麗娜裝作不解地猜測道。

果然提起銷售,提起曹樂水,顏伯亮就滿麵的不悅:“曹樂水那家夥,明明是他們自己賣不出銷量,專門挑做不出來的嚷嚷,倉庫裏這麽多貨他們怎麽不賣?”

生產部跟銷售部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至於曹樂水跟顏伯亮那就是死對頭,胡麗娜早已習以為常,委婉地問:“那我跟魏總說什麽時候過去?”

“我們下午正好要過去簽合約,就下午一點過去吧。”此時恰巧有統計員從車間裏走出來,顏伯亮招手把他叫過來,接過他手中的統計表掃了一眼,臉色就有些難看。

剛開始新的流水線生產了許多不合格的產品,這讓顏伯亮很是得意了一番,然而僅三天之後,從昨天的統計數據來看,新模式的混亂似乎已經有所改觀,良品率在逐漸好轉,而產量更是大幅度飆升。

下午魏諍走下辦公樓,就看見顏伯亮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站在台階下麵,他還是第一次見顏伯亮穿工作服以外的服裝,中長款大衣很襯顏伯亮挺直的腰背,於是真心地誇了句:“顏經理穿大衣挺有氣勢的。”

“在廠裏麵要的是把事情踏踏實實地做好,要氣勢做什麽用?”顏伯亮不太領情地道。

這老頭還真是別扭,魏諍轉過了頭,胡麗娜笑著打圓場:“顏經理不用氣勢也能嚇唬得了工人。”

顏伯亮沒有去搭胡麗娜的腔,顯得有些倨傲。

“老莊呢?”魏諍沒有看見司機老莊的人影,於是問胡麗娜。

胡麗娜還沒有回答,顏伯亮倒先開口了:“老莊送貨去了,咱們民營企業盤子小,養不起專門給人開車的小車司機,老莊是開大車的。”

魏諍此時才明白,原來老莊是廠裏的大貨車司機,給他開車隻是個兼職。

胡麗娜略有些尷尬地道:“主要是平時魏總您用小車的時間也不多……”

魏諍僅是有些意外,倒也沒多想:“那開我的車吧。”

顏伯亮上了車之後有些意外車子的整潔,他沒想到魏諍管理車間不講究,自己的車子倒是弄得挺幹淨。

胡麗娜則表情羨慕地左右打量車子:“魏總,車子配置不錯啊,很貴吧?”

“還行吧。”魏諍眼望著前方發動了車子。

顏伯亮上車時光顧著看幹不幹淨,倒沒注意到這輛車子貴不貴,現在細細地瞧來果然價值不菲的樣子,於是他嘴裏嘟囔了句:“代步的工具罷了,實用性為上,花那麽多錢買的那都是麵子……”

胡麗娜看得豔羨,忍不住扭頭反駁了句:“顏老,這車是油電混合的,很環保你知道嗎?”

顏伯亮對車子是不大懂的,但他一直都是個大方向不錯的人,環保當然是沒錯的,因此他也就不吱聲了。

很快廖氏電鍍廠就到了,來迎接他們的是個短發的女子,看上去很是精明能幹,胡麗娜很客氣地稱呼她為閔經理,然後低聲跟魏諍介紹:“這位閔經理就是小廖總的夫人。”

閔薇見魏諍看著有些陌生,但對相貌英俊的魏諍有些好感,便笑著問:“這位是……”

胡麗娜立刻笑著回道:“這是我們斐拉德克新來的總經理魏諍,魏總。”

閔薇目光就略略瞥了下顏伯亮:“原來是魏總啊,那往後多多關照。”

“不客氣。”魏諍問,“閔經理管銷售還是生產?”

“都……不是。”閔薇稍許一愣。

胡麗娜幫著答道:“閔經理管財務的。”

廖氏結款催得很緊,每次都是閔薇來,還特別愛擺譜,因此胡麗娜對閔薇很是熟悉。

魏諍習慣了外企人員的各司其職,大家都按流程辦事,一時之間有些不能理解閔薇一個做財務的人跑出來見自己做什麽,他今天來是為了解決加工周期的問題,於是就問:“我能見一見你們廠裏的銷售跟生產負責人嗎?”

閔薇跟胡麗娜都沒想到魏諍這麽直白,幾人有些麵麵相覷。廖俊智帶著秘書滿麵春風地從辦公樓裏迎了出來,連聲地道:“廠裏實在是忙不過來,怠慢了,怠慢了啊!”

廖俊智習慣了讓閔薇先出來接客戶,然後他才慢悠悠地出來,好顯得他業務繁忙,簡單地相互介紹過後,他將魏諍引進了會議室,轉頭對閔薇道:“你去泡杯咖啡吧。”

閔薇抬眼看了廖俊智身後那年輕俏麗的秘書,心頭就有無名之火,瞪了眼那個女秘書:“還不去泡咖啡?”

秘書瞄了眼廖俊智,見他沒吭聲,便低著頭悶不吭聲地出門泡咖啡去了。

“我這咖啡可是特地托人從印尼帶回來的,說是正宗的麝香貓……”廖俊智打了個哈哈挺機靈似的沒有完全把貓屎兩個字說出來,“咖啡,魏總你可要幫我鑒賞一下,聽說你是從外企出來的,那對咖啡很有見解吧。”

“我對咖啡沒什麽研究,我平時喝茶多點。”魏諍客氣地道。

廖俊智立刻揚聲吩咐秘書:“白菱,泡壺茶過來,要大紅袍。”

“還不快去!”閔薇又冷臉吩咐白秘書。

“廖總不用客氣,我們這次過來是想解決一下加工的周期問題。”魏諍開門見山地道,“現在廖氏平均的供貨時間是四十五天,這周期是不是長了點?”

“啊呀,魏總你是不知道,現在環保是個大問題,那些做不下去、沒有背景的小廠都關門了,現在也就是像我們這樣的大廠才能正常生產。”廖俊智立刻倒起了苦水。

顏伯亮插嘴道:“我們公司產銷增長得比較快,最近還要接一批大單子,你看你們廠能不能幫幫忙?”當中隔著一層姻親,因此顏伯亮說話還是很客氣的,電鍍層加工是歸他管的,他其實心裏也知道廖氏工期有時是太拖了點。

其實廖俊智就是因為看到了這層關係,有時反而會將斐拉德克的單子往後挪一挪。

“忙我是一直在幫的呀,那真的是看顏伯你的麵子,要不然斐拉德克的一些單子我是真的排不了,現在一般的關係是做不了電鍍這行的。”廖俊智剛想把廖氏跟某個政府官員的關係再聊上一聊,卻聽魏諍問道:“你們排汙也不達標?”

廖俊智愣了愣,然後大聲笑道:“怎麽會呢?我們可是正規生產,排汙肯定沒有問題。”

“能參觀一下你們的車間嗎?”魏諍又問。

“當然沒有問題!”廖俊智滿口答應。

他們起身的時候,白菱剛好端著茶進來,閔薇狀似不小心地碰了她一下,白菱手中托盤裏的茶壺就掉到了地上,滾燙的水濺了她一身。

“你怎麽搞的?笨手笨腳。”閔薇惱怒地小聲道,“等會兒把地毯擦幹淨!”

廖俊智好像沒看見閔薇把白菱呼來喝去一般,連聲招呼著魏諍他們朝前走,貓屎咖啡跟大紅袍都沒喝上,廖俊智覺得這位斐拉德克的新總經理有些來者不善,但他自負能應付得了。

廖俊智帶著他們逛了一圈工廠,看得出來車間的規模不算小,設備也很新,他最後特地帶他們參觀了廠裏的汙水處理係統,指著那兩個高大的儲水罐不無得意地道:“魏總,這就是我們的汙水處理係統。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們工廠抓環保,那可是當工廠生命線在抓的,絕對不會像一些小廠那樣,麵臨整改停產的風險。”

顏伯亮也很滿意,他雖然看在女兒的麵子上才定下在廖氏電鍍廠做加工,但他是個做事情很講原則的人,廖氏的表現越好當然他臉上就越有光。

魏諍瞧著那兩隻高大的儲水罐道:“汙水處理要有點時間吧。”

“最少要四十八小時!”廖俊智歎氣,“汙水處理是既影響產量,也增加成本,所以耽擱工期啊,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所以我跟顏老說了,這新合約是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們提提價了,要不然老朋友也合作不下去啊。”廖俊智順勢提了提漲價的事情。

“你們一個月用水量挺大的吧。”魏諍點了點頭。

“那當然!”廖俊智肯定地道,“我們廠是用水大戶,一個月最少九百噸,現在水費也漲得厲害。”

“你那個儲水罐至多是十五噸吧,兩個三十噸,四十八小時處理時間,也就是每天能處理汙水十五噸。”魏諍轉過頭來問,“你們每天用水是三十噸,扣除三噸的生活用水,你們每天產生二十七噸的廢水,汙水處理掉十五噸,剩下的去了哪裏?”

廖俊智突然覺得平時靈活的舌頭有點僵硬,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這位著裝時尚、相貌俊秀,似乎很有點華而不實的年輕人。

回程的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胡麗娜自然是沾沾自喜於自己的先見之明,這位從外企來的魏總果然很有辦法,一下子就抓到了老顏的要害。

顏伯亮脾氣不算太好,做事情也愛較真,在斐拉德克之所以德高望重就在於他嚴於律己,從不以權謀私,可廖氏的事情讓顏伯亮顯得不那麽高風亮節,也不再那麽理直氣壯了。

回來的路上顏伯亮是全程都黑著臉,方才那一刻廖俊智沒有紅臉,他倒是已經先漲紅了臉。自從跟廖氏合作以來,廖氏的加工費比別的廠要高,工期也比別的廠要長,他都予以了支持,理由正是因為廖氏“正規”,他一直相信即便是老儲在廖氏那套嶄新的汙水處理麵前,也會認可這個理由。

然而今天魏諍僅憑三言兩語就拆穿了這塊“正規”的遮羞布,顏伯亮痛恨廖氏不爭氣之餘,也開始正視這個年輕人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簡單,相反他是狡猾的,還相當的有手段。

對於正在開車的魏諍來說,他遠沒有想那麽複雜。他之所以來廖氏,一方麵的確是為了解決加工周期問題,而另一方麵他認為加工合約不應該由管理生產的部門簽訂,他想將簽訂權收歸到供應部,方便以後進行供應鏈整合。

魏諍看來這也就是個流程問題。

“胡麗娜,你也有其他的兼職嗎?”回程的路上太過寂靜,於是魏諍帶著閑聊的口氣問胡麗娜。

從來反應迅速的胡麗娜卻被問得卡殼了,支吾地道:“我、我在會計部做出納……”

魏諍明白了,老儲給他配的司機與秘書看來都是份兼差,他輕微地搖了搖頭笑道:“辛苦你跟老莊了。”

胡麗娜見魏諍沒有生氣,神情頓時就變得輕鬆了,嘴裏卻半真半假地道:“都是給老板打工嘛,還不是老板說做什麽就做什麽,魏總你沒來之前,我是給老儲做秘書的。”

聽著胡麗娜那撒嬌的口吻,後車的顏伯亮突然就咳嗽了起來,魏諍的腦海裏不知怎麽閃過了那位小廖總背後白秘書的樣子。

回到斐拉德克已經是下班的時間,顏伯亮下了車道:“咱們開個會,討論一下換電鍍廠的事情吧。”

魏諍看了下腕表:“明天再開吧。”

“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放到明天?”顏伯亮瞪著眼睛語氣不滿。

但魏諍沒遷就他:“我們需要跟供應部一起開會,現在已經下班了。”

顏伯亮很篤定地道:“我們的供應部是天天都加班的。”

“沒有必要的加班,跟沒有準備的會議都是一種壞習慣,純粹浪費時間,無謂增加辦公成本,以後跟辦公室裏的人說,要開會就提前通知,沒有事情就按時下班。”

顏伯亮眼睜睜地看著魏諍駕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斐拉德克的大門。

隔日中午顏鎖心就接到了梁南珍的電話,她最近幾天隻要聽見電話鈴聲響就會忍不住心跳,猜想這是不是裴嚴明打來的求和電話,往常冷戰從來不超過兩天就會打來求和電話的裴嚴明,這次卻變得異常的“沉得住氣”。

“鎖心啊,飯吃了沒?”

“吃過了。”顏鎖心難掩心中的失望有氣無力地回道。

“你怎麽了?不舒服啊?”梁南珍有些激動地壓低了聲音問,“會不會是有孩子了?”

顏鎖心隻怕母親沿著這條思維發散下去,連忙打斷了道:“媽,你別瞎猜了,怎麽可能?”

梁南珍的語氣就有些索然無味:“你爸讓我問,你那房子賣得怎麽樣了?”

“還在賣呢。”顏鎖心最近的心思都放到了裴嚴明“外遇”這件事情上,接連幾次客戶要看房都沒心思去。

“那你抓緊點啊,你爸催著呢。”梁南珍的語調裏有些猶豫,但又透著幾分焦急。

“怎麽了?”顏鎖心問,她了解自己的父母,沒有事他們是不可能催她賣房的。

果然梁南珍語氣立刻就變得憤憤不平:“老儲請了一個人當總經理,門檻精得要死,你爸爸這個阿木林(吳江方言:傻瓜)在單位裏就要被人軋出來了。”

自從顏鎖心到了上海外企上班就習慣了說普通話,久而久之連帶著梁南珍也跟著顏鎖心說起了普通話,今天情緒一激動又說起了本地方言。

顏鎖心當然知道斐拉德克對於顏伯亮的意義,她也有些著急地問:“那現在怎麽辦呢?”

“我去替你賣房,你就不用操心了!”梁南珍大包大攬地道。

顏鎖心沒法不答應梁南珍的提議,又有些發愁梁南珍過來會發現她與裴嚴明的問題,反複糾葛下就覺得肚子不舒服,上了衛生間聽見同事們正在議論婚外情:“我有個朋友被第三者插足了,那個第三者表示要談,你們說這怎麽談?”

“這有什麽好談的?!”有人立刻道,“你家裏東西被偷了,小偷要找你談話,談什麽?博同情啊!你同情她,你有什麽好處?小三要跟你談,難道要跟你道歉呀,她是來勸退你的!”

另一個同事也感慨地道:“這個偷人比偷東西的可要厲害多了,偷東西的人,他搬不走你的房子,搬不走你的家,但這偷男人的女人,她是連著你的男人、你的家、你的房子、你所有的東西都要一口吃掉!”

前麵一個同事又道:“這種做了人家的小三,還敢跑到人家原配麵前去談的都是厲害的角色,女人半輩子遇上這麽一個,搞不好一輩子都要為她買單。碰上這種女人,隻有戰,不用談,沒有第二條路。”

等人都走光了,顏鎖心才起身,隨著衝水聲,她覺得自己有很多天真的想法也隨之被水衝走了,她一直沉浸在受到了傷害等著裴嚴明來道歉的心情當中,然而此刻她似乎才領悟到……也許她等來的不是道歉,而是一場戰爭。

梁南珍隔日一大早就買票前往上海,等她進了小區的門就碰到了抱著卷毛泰迪的沈太太,兩人熱情地閑聊了一番。聽說梁南珍要賣房,沈太太可惜之餘也很熱情地答應平時要是梁南珍不來,她可以幫著招呼客人看房。

沈太太是小區的業主代表,安全問題梁南珍倒是沒太擔心,更何況現在的家電也不是多值錢的東西,都偷了也不值幾個錢,隻要顏鎖心貴重的證件隨身帶著,晚上將門反鎖上就好。

梁南珍很開心找到人幫忙,當機立斷就帶著沈太太先認識下家門。上次兩人僅在樓下閑聊過,沈太太並沒有“登堂入室”過。沈太太則很聰明地提議先將自己的狗放回家,順勢邀請梁南珍先去她家,等看見了沈太太的家,那麽巧就在同棟樓,梁南珍對沈太太更是信任了幾分。

兩人有說有笑地上了樓,來到顏鎖心的房前,沈太太的表情才變得有些古怪:“這就是你女兒的房子啊?”

“臨時住的,我女兒女婿在浦東有新房子,女婿前兩年在長春上班,所以女兒就住到了這裏。這兒離他們的單位近,他們倆都是在外企上班,單位也算是世界五百強。”梁南珍故作謙虛地道。

沈太太跟著梁南珍進了屋,裏麵的東西大致已經打包好了,包括剛掛上去的照片,隻留下滿牆的洋釘。

“這孩子搞什麽呀,房子都要賣了,敲那麽多釘子在牆上做什麽?”梁南珍瞧著那堵沾滿了黑色小髒點的牆,感到匪夷所思。

沈太太的表情卻古怪裏有通透,像是領會到了某種深層次的東西,看著一臉懵懂的梁南珍小心翼翼地問:“梁阿姨,你女婿在這個小區沒有房子吧?”

“沒有啊。”梁南珍不解沈太太是何意。

沈太太的表情更增了幾分篤定,看著梁南珍語帶同情:“梁阿姨,本來這些話我是不大好講的,不過咱們談得來,我就大著膽子提醒你一句……”她手指了指那麵滿是釘子的牆,“你女兒跟住在隔壁的那個男人好像關係不錯……”

梁南珍隔了少頃才領會了沈太太的意思,在她的震驚中沈太太又補了一句:“就是上次你看見的那個,樣子長得蠻好的年輕人。”

“這不可能,我家小孩不是這樣的人!”即便沈太太講了整個來龍去脈,梁南珍仍是難以置信。

可同時她也說不清楚,倘若沒有關係,一個陌生的男人怎麽會知道顏鎖心的家門密碼,而且眼前這滿是釘子的牆似乎也在向她暗示著,顏鎖心的婚姻的確存在問題。

“也許是老早的男朋友吧。”沈太太寬慰她道,“不過你女兒既然跟人家分了手,這個大門的密碼要早點換了呀!”

沈太太給梁南珍透露完了這則石破天驚的消息,就很知趣地回家去了,給梁南珍留下了消化的空間。

梁南珍坐在沙發上,越想越心慌。裴嚴明是個多好的女婿啊,怎麽女兒不懂得珍惜呢?她在心中暗自責備著,同時她也下了決心要幫女兒將這個麻煩,不動聲色地,暗地裏,偷偷地解決了。

一個長著桃花眼、模樣標致的男人瞧著就是個禍害,梁南珍迅速地就將責任都歸結到了同她僅有一麵之緣的魏諍身上。

到了晚上,梁南珍刻意地等著跟顏鎖心吃過了飯才回去。飯桌上她幾次旁敲側擊,顏鎖心滿腹心事根本沒意識到母親的反常,而梁南珍從顏鎖心的魂不守舍上卻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無論如何要解決掉這個桃花眼的男人,梁南珍心中再次下定了決心,她心裏揣著這個大秘密,同誰都沒有講,連丈夫顏伯亮都不例外。

而顏鎖心這幾日的夜晚都是在輾轉反側中度過的,她想了很多,腦海裏閃過了很多與裴嚴明相識相戀的點點滴滴,令她再一次相信了這十年的感情。

她為此特地向戴維揚詢問了不慎有婚外情的男人的心理。

戴維揚說:“這男人嘛,說句不好聽的,真的一輩子對誰忠貞不渝也是不太可能的啦!能拉得回來還是要拉回來的,把他推出去便宜第三者呀,二鍋頭燒酒香,二婚的女人就一言難盡啦。”

他端著咖啡打了個不指名道姓的比方:“比如那個誰……外企總經理,聽著是很好聽,但其實就是個天花板呀,難道美國人還會讓你當全球CEO?不可能的嘛,他們寧可用印度人。所以這男人過了三十五歲,心裏就會想要做點什麽,事業上做不了什麽……那就要在其他上麵出花頭嘍。”

戴維揚說者無意,語調輕飄飄的,顏鎖心卻是聽者有心,心情越發沉重。

梁南珍經過了幾天的艱難等待,總算碰上了開車回來的魏諍,他因為這幾天保姆請假,沒有人料理家中的那一缸魚,因此不得不親自從吳江趕回來喂魚。

同時魏諍還帶回了斐拉德克的智能鎖,打算將自己的門鎖換一換,以後隻要通過App遠程遙控開門,就可以請其他人幫忙解決問題,沒必要親自驅車往返兩個多小時就為了回來喂趟魚。

魏諍抱著智能鎖從電梯裏出來,就看見自己家大門口站著位皮膚白皙、麵貌和氣的中年婦人,她原本是有氣無力地靠在門邊的牆壁上,但是看見魏諍走出電梯,整個人立刻就挺直了,像是處於某種備戰的狀態。

“你是許阿姨叫來的?”魏諍騰出一隻手掏出鑰匙邊開門邊問道,他沒有過多的考慮,隻以為眼前的中年婦人是保姆許阿姨叫來頂工的。

“你……叫什麽名字?”梁南珍心情很複雜,她很想直接開口讓這個長相標致的男人以後離女兒遠一點,但眼前的問題是,她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我姓魏,許阿姨沒有告訴你嗎?”魏諍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我不認識什麽許阿姨。”

魏諍抱著手中的智能鎖盒轉過了身:“你不是我家保姆介紹過來的,那你是誰?”

梁南珍深吸了一口氣,挺起了胸膛:“魏先生,你認識我女兒顏鎖心吧?”

魏諍錯愕了幾秒:“認識。”

梁南珍神情變得更肅穆了幾分:“那她已經結過婚了,這,你也應該知道吧?”

“她從來沒說,不過我有感覺。”魏諍內心充滿了困惑,不明白顏鎖心的母親為什麽要跟他談論顏鎖心的婚姻狀況。

“魏先生,鎖心是個單純的人……”梁南珍原本想義正詞嚴地奉勸魏諍不要介入別人的婚姻,甚至還想警告她兩句,這幾天裏她打了很多腹稿,然而她說第一句就卡住了。

“可以這麽說。”魏諍表示了同意。

盡管顏鎖心讓他背了黑鍋,但魏諍生氣過後就覺得作為一個男人,實在沒必要跟一個婚姻失敗的女人記仇,更何況出於禮貌,當著別人母親的麵,他也應當讚同梁南珍的話。

“魏先生,婚姻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有多麽重要,你也是知道的吧?”梁南珍聲音哽咽了起來。

“當然。”魏諍的語氣很肯定。

梁南珍似乎受到了鼓舞,她無比誠懇地道:“魏先生,您的條件那麽好,想必將來一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女孩子。”

魏諍開始預感到有點不妙,梁南珍已正式向他提出了要求:“我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可以嗎?”

瞬間,魏諍總算弄明白了梁南珍在講什麽,她竟然在懷疑他跟顏鎖心……搞婚外戀?!他覺得頭頂上仿佛響起了道炸雷,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麽?!”

梁南珍卻誤會他不肯跟顏鎖心分手,於是急切地道:“你不是想破壞鎖心的婚姻吧?我跟你講,我們對女婿是很滿意的,他們兩個從大學就談戀愛,有十來年的感情,跟你這樣一時……一時的意亂情迷那是不一樣的!”

梁南珍的語氣越說越堅定,她斬釘截鐵地道:“而且我們也絕對不會同意鎖心找像你這樣的男人做丈夫!”

“喂,老阿姨,你、你是不是弄錯了?”魏諍感到不可思議,都有些口吃了,“我什麽時候跟顏鎖心搞婚外戀了?!”

梁南珍冷笑,果然是個花心的男人,轉眼就會推個一幹二淨,她字字千斤地沉聲道:“沒有,那就最好了,鎖心這邊的房子我們已經決定賣掉了,你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麵了,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又瞧見了魏諍懷裏的智能鎖包裝盒,看見上麵的品名,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這樣的把柄可不能留在這裏。她當機立斷從魏諍的手中搶過了智能鎖盒:“這麽有錢能請保姆,鎖還是自己買吧。”

為了怕魏諍糾纏,梁南珍抱著盒子一溜小跑,連電梯都沒搭就沿著安全樓梯跑下樓去了。

魏諍雙手還維持著抱盒的動作立在原處,他被梁南珍一連串的話跟動作驚呆了,比起眼前這隻黑鍋……魏諍覺得顏鎖心之前讓他背的那隻黑鍋實在算不了什麽。

隔天顏伯亮就又看見了打著哈欠開會的魏諍,這次老儲也來參加會議,商議的正是更換電鍍加工廠的事情。

幾天前魏諍已經決定了要更換的加工廠,但出於尊重老儲,他仍舊解釋道:“廖氏有嚴重的排汙問題,隨時都有可能被查封,這會給我們後續的合同帶來隱患,所以我才決定更換成太倉電鍍園的加工廠,那裏是由園區政府統一處理汙水的。”

老儲連連點頭:“知道,知道,環保是個大問題,我們的確需要考慮,那園區廠的價格怎麽樣?”

魏諍道:“是會比過去廖氏的加工價格稍貴些。”

老儲有些為難地道:“但廖氏這次可是同意單件加工費下降十元,這價格是很有競爭力的,而且他們也保證了以後我們加工單優先安排,工期也可以再壓縮一周!至於你說查封……廖氏廠是很有關係的。”

魏諍搖了搖頭:“園區廠的價格雖然貴點,但更正規,廖氏有嚴重排汙問題,那遲早會有整頓的風險,怎麽能寄希望於他們所說的跟相關人員的那點關係呢?!”

老儲機靈地問:“他們既然排汙有問題,但還沒被關門,這不就證明他們是有關係的嗎?”

魏諍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答不上來。

散了會,他覺得腦子裏都有些糊塗,不知道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被老儲這關係論給繞的,在辦公室裏坐了一會兒,魏諍仍然決定要說服老儲更換電鍍廠。

於是他先給供應部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暫時不要與廖氏簽合同,供應部的經理陳安卻吞吞吐吐地道:“我們已經把合同發給廖氏了……”

“發給廖氏了,怎麽會?!我還沒有簽字,你們怎麽能發合同出去?”魏諍有些驚愕,作為斐拉德克的總經理,工廠的合同是需要他的審批與簽字的。

陳安理所當然地回答:“可是老板同意了啊……”

魏諍此刻才隱約意識到,在這裏可能什麽他都說了算,也可能什麽他說了都不算,因為在這裏沒人聽他的。在民企,大家都隻聽老板的。

魏諍決定要找老儲談談,卻沒能立即找到老儲,這個時候魏諍才發現老儲經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於是他找來了胡麗娜詢問。

“老板去看地了。”胡麗娜果然很清楚老儲的動向。

“看什麽地?”魏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看地蓋房子啊,賣房子可比賣鎖賺錢多了。”胡麗娜感慨道。

魏諍有些啞然,他此時才想起來老儲還是個跨行的房地產商,他微微沉吟:“那老儲什麽時候有空?”

胡麗娜見魏諍的表情有些不太愉快,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魏總,發生什麽事了嗎?”

魏諍想了想,決定還是先給老儲思考緩衝的時間,於是他通過胡麗娜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供應部的合同沒有我的簽字,就直接發給廖氏了。”

“他們怎麽能這樣做?!”胡麗娜立刻道,但其語調不是那麽強硬,甚至還有些飄。

魏諍沒有理會這位兼職秘書的小心思:“公司的所有權跟管理權若是不能分開,那我留在這裏的意義也就不大了,因為那意味著斐拉德克隻需要老板,而不需要管理者。”

過後胡麗娜怎麽去跟老儲說的魏諍不知道,但是老儲卻很快雷厲風行地召開了部級會議,將大小經理都聚到了一起,明確了魏諍的地位,也重申了他的重要性:“往後要是有誰不經過魏總的批準就隨隨便便地跟人簽合同,那就是不把公司的規章製度放在眼裏,誰不遵守規章製度,誰就給我走人!”

傳言裏老儲還語重心長地道:“外麵的世界太大了,但咱們能邀請的管理人才卻少之又少,受到邀請還願意來我們這裏的人那更加是萬中無一!魏總能來,是咱們斐拉德克的福氣,咱們怎麽能不配合他把事情做好呢?”

銷售部的曹樂水私底下跟陳安說:“場麵話說得再好聽,我們也不可能不聽老板的,你說是不是?”

陳安肯定:“那是老儲讓我們給他麵子。”

曹樂水立刻不滿地道:“那我們都給他麵子,他不能誰的麵子都不給吧?!

你看他前麵不給老顏的麵子,現在也不給你的麵子,你們可都是跟了老儲多年的老人!”

“人才難得嘛,再說人家五百強的總經理到咱們民營來,那是咱們斐拉德克的麵子,麵子不就是實力的一部分嘛,咱們要替老板著想,心胸跟格局都要放大點!”事情雖然是供應部弄出來的,但陳安卻不會來當銷售部的炮灰,話說得滑不溜丟。

曹樂水肚子裏哼了一聲,心裏頗有些瞧不上陳安的膽小。

梁南珍很快就將顏鎖心的房子給賣了,買家依舊是那對瘦高個的母女,那瘦高的婦人對梁南珍道:“你家女兒真的很難說話,這麽一大筆房款總歸有個不湊手,現在又是過年的時間,你說對吧?你女兒是不是不想賣房啊?”

“不會,不會。”梁南珍勉強地笑道,“主要是這筆錢我家老頭子急用,我女兒是著急了點,不過你說得對,過年的時候確實資金緊張,你過年了給也可以。”

對於梁南珍來說,現在重要的已經不是房款,而是把房子賣掉,因此她爽快地答應了付款條件,倒是曾凡擔憂她答應得過於爽快,簽合約的時候把交房放到了付全款之後。

梁南珍期間還跟蹤過魏諍一段時間,最後沒被魏諍發現,倒是被閔薇撞見了,她好奇地問:“梁阿姨,你為什麽跟蹤……他啊?”

“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他有些麵熟,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梁南珍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也不敢多說,留下狐疑的閔薇匆匆就走了。

閔薇事後跟廖俊智說:“顏鎖心的媽媽跟蹤那個魏諍,你說為什麽呀?”

廖俊智答道:“為了顏伯亮吧,聽說他在斐拉德克跟這位新總經理鬥得不可開交。”

閔薇聽了有點不大相信,但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也隻好算了。

周末李瑞找魏諍健身,他在跑步機上邊揮灑著熱汗邊道:“聽說你將斐拉德克的老廠長給攆了出去?”

“是駱明珠這麽說的吧?”魏諍反問。

李瑞當即否認:“當然不是……她就是跟我描述了一下當時的場景。”

“那你應該知道那可不是我逼他的。”魏諍按了停止鍵,從跑步機上下來,拿起白毛巾擦頭上的汗。

李瑞“嘖”了聲:“魏總你這可就欺負人了,一個城鄉民營廠的老廠長怎麽會是你的對手,你就是故意的吧?”

“總之是他自己要辭職的。”魏諍拿著白色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後將毛巾折疊好向著更衣間走去。

“喂,喂,你這就走了?!”李瑞大叫道。

“跑了一個小時了。”

“我這內啡肽才剛跑出來,而且我的肱二頭肌跟胸肌都還沒有鍛煉!”

“回去抓啞鈴吧。”魏諍頭也不回地道。

李瑞隻能十分惋惜地下了跑步機跟上魏諍,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人家為廠裏工作了一輩子了,就算做也做不了幾年了,也得給人留點麵子吧。”

“他們要是想議論那就議論吧,西班牙有句諺語,要想猴子不背後丟石頭,比不讓它們上樹還難。”魏諍從箱子裏取出自己的背包,他不想明說,但他的確是存心的,鏟除掉顏伯亮這樣食古不化的人,對工廠的改革會容易得多。

李瑞搭著魏諍的肩:“你上次不是說過,任何公司在多元化的社會裏都是不可或缺的政治機構。政治機構什麽力量大?人的力量大啊,你過去不就是想有一番作為的嘛,反正殺雞儆猴的目的也達到了,就放這老頭一馬,當緩和氣氛。”

“我不需要緩和氣氛,更不需要不懂配合的生產經理,都年過六十歲了,早點退休回家吧。”魏諍又補充了一句,“另外那句話不是我說的,是美國的社會學家德魯克說的,下次你要引用千萬別說是我魏諍說的。”

李瑞被拒絕也沒覺得太突然,魏諍對於工作一向很有原則,他笑著道:“走,走,吃飯去,順便給我餞行。”

“你又要休假旅行?”

“去成都啊,這個時候不去海螺溝泡著溫泉看雪景,一年都會有遺憾的。”

魏諍笑著搖了搖頭,李瑞這人有點浪子的性格,無論是對景,對人,對感情還是對事業,情緒永遠是在路上,他也喜歡在路上。魏諍的內心深處是極度不喜歡這樣不安定的感覺的,但就是那麽鬼使神差,李瑞居然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李瑞那輛愛駕普拉多當然已經運去成都了,因此兩人都坐上了魏諍的車子。

前麵十字路口亮起了紅燈,魏諍的車子緩慢地降低了車速,車內響著李斯特的鋼琴曲,他隨意地往窗外一瞥,就看見了坐在路邊公交車站台的顏鎖心。

她穿著一件黑色滑雪服,厚實的衣服讓她看上去像是被裹在了繭子裏,眼神有些迷離,眸子隨著路上的緩行的車子無意識地遊動著。

“快瞧,那是誰!”旁邊副駕駛座上的李瑞也有發現,魏諍掉過了頭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而後就看見了背脊挺直,背著香奈兒黑色小包,手插在白色呢料大衣口袋裏過馬路的任雪。

前方的綠燈亮了,魏諍重新開動車子,李瑞仍在絮絮叨叨:“她來了總部,這往後不就跟裴嚴明同在上海了,真不知道裴嚴明那正牌夫人知不知道這件事?

這種事女人被蒙在鼓裏可憐,被揭開了真相也可憐。”

魏諍道:“你這種憐香惜玉的精神給認識的人就可以了,什麽時候連不認識的女人也憐惜上了?”

李瑞笑著道:“就是因為不認識才同情啊,你說這位裴夫人怎麽也不想辦法認識認識丈夫的同事們,咱們也好給她點暗示啊,免得她吃了啞巴虧你說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她不知道?!”

“你認識裴嚴明的太太?”李瑞驚訝地道。

“不認得。”魏諍略有些生硬地回答。

李瑞還要再問,但是他的手機有微信的提示音,他打開來看了一眼就立刻大嚷:“停車,停車,我要下去!”

“你不是要去喝茶?”魏諍問。

“抱歉,抱歉,佳人有約!”李瑞眉開眼笑。

魏諍將車停好,李瑞就下了車,他大踏步走了沒多久,就看見了在另一處車站上等他的陳小西。

她仍是穿著那天的淺藍色大衣,隻是沒有穿上次那雙精致的布魯托淺口鞋:“不好意思,你給我介紹的口語老師,他說今天可以見麵,所以還要麻煩你陪我出來見一見。”

李瑞笑道:“放心吧,我李瑞走南闖北,普通話能聽懂三十種,英語雖然沒有三十種,但七八種還是聽得出來的,傑克的紐約口音騙騙咱們‘底特律’總部領導是絕對沒問題的!”

陳小西“撲哧”笑了一聲,臉上總帶著的淡淡陰霾,驟然間就煙消雲散,前後對照讓人眼前一亮。

他們說著話就走進了一家花園式咖啡館,經過走廊的時候,陳小西突然低低地“呀”了聲,李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見咖啡館的下沉式庭院裏麵對麵坐著任雪與顏鎖心。

雖然上海冬天的溫度基本都在零上,但經常會有種貼著肌膚的濕冷,尤其是坐在沒有太陽的地方,因此整個下沉式庭院裏喝咖啡的就隻有她們兩人。

“好像是朵拉在跟朋友喝咖啡。”陳小西跟李瑞道。

李瑞輕笑了聲,神情裏帶了點輕佻的不以為然:“跟她喝茶的那個,很快就是我們的同事了。”

“是來接替人事部經理位置的?”陳小西很聰明,一點即透。

“沒錯。”李瑞肯定了她的說法。

“那……她跟朵拉認得?”

“聽說是老同學。”李瑞頗有深意地提醒陳小西,“這可不是個純良的女人,你以後,要離她遠點。”

他們走進咖啡館室內找了張位置坐了下來,李瑞自然地接過了餐單:“你想喝什麽咖啡?”

“我……無所謂,什麽都可以,我對咖啡不是太懂,以前就喝過速溶的。”

陳小西赧然道。

“那來杯焦糖瑪奇朵吧,甜一點,比較容易上口。”李瑞笑著道,“其實我也不懂,我就是看女孩子點得比較多。”

陳小西淺笑了下,然後問:“我約你出來的時候,你好像在聽交響樂啊。”

“對,我在魏諍的車上,本來是準備跟他去喝茶,不過也沒什麽正事。”李瑞笑著道。

“魏總喜歡喝茶嗎?他在辦公室裏總是喝咖啡的,我覺得他好像挺懂咖啡的。”陳小西訝異地道。

“因為大家都喝咖啡嘛。”

“魏總真是個好人。”

“他這種人就是精致的利他主義,自己活得累,也不讓周圍的人輕鬆。”李瑞吹牛道,“不是我說,絕大部分的人都願意跟我李瑞吃三頓飯,也不會願意跟他魏諍喝一頓茶。”

“魏總是有責任感,他大概家裏的條件很好,所以習慣了為生存條件沒那麽好的人多考慮一些。”陳小西輕聲反駁道。

李瑞當然不會過深地討論魏諍家裏的私事,於是概括了句:“大概是吧,所以你不必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就是換了份工作而已,再說了他離開斯威德也不全是因為你。”

陳小西喝著咖啡,然後從包裏摸出一支錄音筆問:“這支筆錄音能把對話錄清楚嗎?”

李瑞驚訝地接了過來問:“你買來錄英語對話的?”

陳小西點頭,李瑞感慨地道:“就憑你這麽好學上進,斯威德的人事要是不聘用你,那是她們沒有眼光,就算不在斯威德工作,你也能找到好的工作。”

他將錄音筆還給了陳小西:“放心吧,這筆挺好的,能錄清楚。”

“能錄多遠的對話?”陳小西接過了錄音筆又問。

“十米以內吧,要是你英語老師不介意,那就放近點。”

“謝謝。”陳小西將錄音筆不著痕跡地插入大衣口袋中,站起了身說,“我先去上個衛生間。”

庭院裏的任雪已經慢悠悠地喝了半杯咖啡,才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你不用再大張旗鼓地四處打聽了,跟你丈夫有私情的人就是我。”

“你、你跟裴嚴明……”顏鎖心自從接到任雪的邀約電話後就有了某種猜想,因此兩人方才才古怪地沉默著,她強忍著不開口就是為了等任雪自己挑明,可是麵對任雪這份“坦誠”,她的質問顯得有些不太連貫。

好運的女人,日子舒坦得久了,逐漸就會像一隻蝸牛,遇到點風吹草動就縮到殼子裏去,可是此刻的顏鎖心卻更像是一隻沒有殼的蝸牛,因為屬於“家”的殼已經不在了。

任雪的理直氣壯讓顏鎖心產生了錯位感:“我被人看笑話,難道被人笑話的不應該是你跟裴嚴明的**行為嗎?”

“你覺得自己跟裴嚴明還有感情嗎?你在上海過著安逸的生活,裴嚴明在長春被當地人排擠,你有關心過他嗎?兩年裏你去過幾次長春?陪著他度過這些日子的人是我。”任雪語調平靜而冷酷,“所以我不覺得那是**,**的前提是嚴明對你有感情,但是你們之間早就沒有感情了。”

她的話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問你借了車,然後因為在借車的同時她也照顧了車,現在她開始覺得比起你這個不太懂得照顧車子的舊主人,她更值得擁有這輛車。

顏鎖心手足冰冷,雙頰卻在發燙:“我跟裴嚴明有沒有感情,不是你一句半句說沒有,就沒有的。”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裴嚴明親口說的。他的原話應該是,他其實跟你一直就沒有過像對我那樣的感情,所以並不是我主動去介入你們的婚姻,我隻不過是被動地接受了一個人的感情罷了。”

此時有人走過,任雪適時地停住了聲音,而後才重新開口道:“沒有人會因為一張結婚證就能天長地久,裴嚴明是你名義上的丈夫,但他更是個獨立的人,女人自以為有著一張結婚證,就可以去討伐男人,你不覺得那既是侮辱婚姻,也是侮辱女人嗎?”

任雪很有條理地闡述著自己的看法:“合則合,不合則散。何必在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裏委曲求全呢?一段有問題的婚姻,出現第三個人是遲早的事,沒有我,裴嚴明也會有旁人的,所以說我從來不是真正的問題。”

顏鎖心的大腦裏鬧哄哄的,像是舊式的火車拖著汽笛聲碾壓過她的神經,耳邊卻清晰地回響起戴維揚那混合著口音,但一語成讖的話:“小三要跟你談,難道要跟你道歉呀?她是來勸退你的!”

任雪仍然態度誠懇地規勸道:“理性一點講,顏鎖心你是幸運的,至少你跟裴嚴明沒有孩子的拖累,而且外麵的人也不知道你們都結婚了,此時抽身正是個好機會,你還可以向裴嚴明多要點財產做補償……”

其實顏鎖心也有許多話,比如她跟裴嚴明從戀愛到婚姻,這十年裏覆蓋了她人生裏最美好的時光,他們有許多誓言,許多計劃,許多許多點點滴滴,它並沒有任雪口裏說得那麽淺薄,但是這一刻她卻像是失去了跟任雪辯駁下去的力氣。

顏鎖心抓起麵前的杯子一口氣喝了半杯咖啡,然後道:“任雪,我聽說過有一種理直氣壯的賊,惦記別人的東西,嘴裏卻是振振有詞,但我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碰見。不過既然碰到了,那我就要跟這個賊講清楚,我不允許你去我家裏偷東西,哪怕你看上的是我家的破爛,但在我還沒有把它丟出門以前,別進來做賊,否則我就會像現在這樣——”

顏鎖心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我本來想給你一記耳光,但又覺得還是不要髒了自己的手。”

任雪那件雪白的大衣上麵沾滿了咖啡漬的痕跡,看上去像是在泥地裏打過滾,她此時已全然忘了理性跟風度,反複地說著:“蠻不講理,真是個蠻不講理的女人!”

然而有種女人,你要是跟她講理,隻不過是給了她不講理的機會。

顏鎖心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館的門,並沒有留下任何費用。她以前看原配與丈夫的情人攤牌的戲,經常見到原配無論談判失利還是得利都會留下錢付自己的賬,顏鎖心就想,為什麽呢?要知道她們一定讓你的丈夫付過不少賬。

那時顏鎖心從未想過,她會有機會用行動表達自己的不同看法。

任雪察覺到了旁人投來的奇異目光,她也不敢逗留,連衣服都沒清理就結賬匆匆離開了。她剛離開,陳小西就快步走了過去,從旁邊的花盆裏撿起了自己的錄音筆。

她方才大著膽子走過兩人的身邊,然後將這支錄音筆放到了隔壁的裝飾花盆裏,陳小西希望錄到顏鎖心給任雪走後門的對話,卻沒想到所錄到的內容遠超她的想象。

魏諍的門鈴響了,他起身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陳小西,他問:“你……有什麽事嗎?”

陳小西總是透著幾分膽怯的臉上帶著紅暈,透著興奮,她從自己大衣口袋裏掏出錄音筆:“魏總,你聽聽這個!”

魏諍狐疑地接過了錄音筆,然後打開,裏麵的對話就響了起來,陳小西看著魏諍皺著眉頭聽完,才語調迫切地道:“魏總,顏鎖心跟裴嚴明是夫妻,她是為了自己的丈夫才故意跟尤格爾告你的黑狀,而且裴嚴明在長春跟任雪搞婚外情,現在甚至還把任雪弄到總部來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魏諍拿著手中的錄音筆問。

陳小西的聲音略略高亢:“他們能做初一,我們就能做十五,把這個放到公司的內網上,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情背後真相是什麽!”

“把別人的醜聞公布出去,然後我就能贏回那個上海總經理的位置?”魏諍搖了搖頭,將錄音筆還給了陳小西,“我魏諍不需要這樣的手段,因為我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為什麽?”陳小西捏著錄音筆,既有些困惑也有些失望地問。

“別人做初一,我們就要去做十五,那隻會讓自己整天為了……變成一個自己所不屑的人而忙碌。”魏諍指了指錄音筆建議道,“所以,你也把它刪了吧。”

“好的。”陳小西低下了頭。

隔壁回來的顏鎖心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不禁笑了,然後笑著笑著就哭了。

她迷迷糊糊地赤腳下去,打開包摸出手機。這幾天每當手機響起,她都隱約期待電話是裴嚴明打來的,總是會想倘若他開口向她懇求原諒,那麽她要不要原諒呢?

然而她沒能等來裴嚴明言辭懇切的道歉,卻等來了第三者的攤牌。

“鎖心,我是閔薇。”

顏鎖心稍許愣了會兒,才意識到是裴嚴明的姐姐。閔薇在電話那頭氣呼呼地道:“你爸爸是什麽意思啊,你跟裴嚴明鬧矛盾跟我們沒有關係吧?他有什麽權力打電話來叫我們把斐拉德克的加工合同退回去?!搞搞清楚好嗎?現在的老板是人家儲東明,不是他顏伯亮!”

閔薇一通的埋怨,顏鎖心不了解其中的來龍去脈,但她反感閔薇的口氣,於是反駁道:“我爸的確不是斐拉德克的老板,這你們早知道呀,那當初就該去找儲東明!”

大約是沒想到顏鎖心會這麽不客氣,閔薇有些卡殼,半晌才氣道:“好,好,你們家就是這麽對待親戚的,我算是了解了。”

“現在了解也不算晚,我不欠你們的,我爸就更加不欠你們的!”顏鎖心紅腫著眼睛不客氣地回道。

顏伯亮雖然被魏諍懟回了家,但老頭子心高氣傲,覺得廖氏當初是他介紹過來的,現在有問題,那他就算是離開了也要把這首尾了結幹淨,因此才有了他打電話給廖俊智索要斐拉德克合同的事情。

閔薇跟閔佳香抱怨了這件事情,閔佳香就將裴嚴明夫婦鬧矛盾的事情告訴了她,閔薇瞬時就認為他們是因為這件事才被顏伯亮給針對了,於是在路上就忍不住生氣地給顏鎖心打了電話。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顏鎖心會回得如此不講情麵,一向在裴家上下受到優待的閔薇哪裏受得了這口氣,隨即打了個電話找裴嚴明告狀。

“夫妻之間吵吵鬧鬧,這是很正常的呀!誰家父母不是盡量做好事勸和不勸散的,哪有像他們家這樣把事情做絕了的?!”閔薇語重心長地道,“我倒不是為了那點生意跟你提,但是你一定要表明立場,他們總是這樣為人處世,往後你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裴嚴明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了解顏鎖心在父母那裏的嬌寵程度,所以基本上他是相信顏伯亮會因為顏鎖心而攪了廖氏與鎖廠的生意當作懲罰。因此一方麵他為顏父顏母知道了自己出軌的事情而感到羞慚,另一方麵他又對顏鎖心將婚姻裏的私事捅出去而感到強烈的不滿。

他含含糊糊地道:“我知道了,我會跟鎖心溝通的。”

最近沈青有些預感,於是經常給顏鎖心打電話,所以也就是在半個小時之前,她終於從顏鎖心那裏知道了裴嚴明出軌的事情,當即就像爆竹似的炸了。

她幾乎立刻就給裴嚴明打了電話,而且開口就是:“我是沈青,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外麵偷人,搞了個小三?”

“你聽誰胡說八道?”裴嚴明有些臉黑地道,他一點也不喜歡顏鎖心的這個閨密,這位從小父母離異的閨密,說好聽點是自立自強,說難聽點就是欠缺教養。

沈青冷笑:“裴嚴明,你在外麵搞外遇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你當初的學費是誰出的,沒有顏鎖心,有今天的裴嚴明嗎?你吃鎖心的,用鎖心的,你還敢欺負她!”

裴嚴明讀研的時候,閔佳香身體不好經常住醫院,再加上當時閔薇家開廠不順利,經常要回來借錢。相比之下顏鎖心家就寬裕多了,因此有幾次裴嚴明的學費都是顏家墊付的,但那隻是借而已,基本上裴嚴明很快就還上了,但顯然沈青不是這麽認為的。

她尖銳地道:“別以為你裴嚴明今天插了幾根彩色的羽毛,就把自己當錦雞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對不起鎖心,我就讓全上海所有認識你裴嚴明的人,都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裴嚴明在沈青炮轟式的譏嘲之下,既感到憤慨,又覺得無地自容,整個臉都在燒,甚至不知道沈青是什麽時候掛斷電話的。

擁有著水晶吊燈的西式餐廳裏,白嵐跟兒子魏諍道:“你蘇伯伯有個世交家的侄女,鋼琴彈得很好,人也長得漂亮,聽說脾氣性格都不錯,要不安排你們今天見見麵?”

“我沒空。”魏諍不是不支持白嵐尋找新的幸福,但要不要跟她男朋友家裏牽絆過深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今天不是休息嗎?”白嵐驚訝地道。

“要去買幾張碟片。”魏諍搪塞道。

“你想買什麽?”白嵐問。

“就是買一些……”魏諍切著手裏牛排道,“聽起來讓人心情好點的樂曲。”

白嵐立刻關切地問:“你心情不好嗎?”

“不是!”魏諍道,“我替別人買的。”

“男的……還是女的?”白嵐的眼睛亮了起來。

魏諍抬起頭來看著躍躍欲試的白嵐:“是個女的,不過人家已經結婚了,我跟她就是……最普通的那種關係。”

白嵐有點失望,歎息道:“你說你,難得這麽體貼,怎麽就不找個沒結婚的呢?”

“這不叫體貼,這叫憐憫,是最基本的人類感情。”魏諍糾正道。

“門德爾鬆的《無詞歌》就很輕鬆啊!”

“她是個外行,品味也很一般,我覺得應該欣賞不了《無詞歌》!”魏諍不太客氣地評價道。

“理查德?克萊德曼可以。”魏諍點頭道。

沒等魏諍吃完飯,老儲十萬火急的電話就來了:“廖氏被查封了!”

廖氏排汙有問題,電鍍廠被查封完全在魏諍的意料之中,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件事會來得這麽快,這麽巧。

他們剛給廖氏下的那張單子是來自國內著名品牌宜居的加工單,宜居是做門窗起家,目前也想跨足智能鎖行業,之前由於產能的問題,他們的加工單老儲是想吃又吞不下來,現在魏諍令斐拉德克產能翻了幾番,老儲就親自帶著曹樂水把宜居的單子給爭取了過來。

這是他們首次為宜居供貨,宜居牌子大,要求也多,內部鬥爭更是激烈,斷供帶來的後果不可估計。老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為了能盡早實現上市的目標,他很看重跟宜居的合作。

“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到。”魏諍掛完了電話,跟白嵐說了聲,然後開車回了斐拉德克。

進了辦公室,魏諍就吩咐胡麗娜將之前他整理好的那些備用電鍍廠資料拿過來。

胡麗娜一邊拿資料一邊拿眼睛偷瞥,魏諍翻著手中的文件夾問:“你有什麽事?”

“魏總,你可真有辦法,這麽快就讓廖氏給查封了?”

魏諍抬起頭不解地道:“廖氏查封跟我有什麽關係?”

胡麗娜連忙改口:“是,當然給魏總你沒關係!他們是不知道得罪了誰,叫人給舉報了。”

魏諍翻看著資料,像是看穿了胡麗娜的想法:“不是我舉報的。”

“我去給您泡茶啊!”胡麗娜麵色訕訕地走了出去。

廖家被查封有些令人始料不及,但所幸魏諍一直沒有放棄跟其他廠家聯絡,因此很快就聯係到了電鍍園裏的一家廠,斐拉德克上上下下,從魏諍到下麵的物流部整整忙碌了兩天才算將加工的貨物轉送了過去,一場斷供的風波才算是徹底消弭。

魏諍剛收拾完手上的文件,就聽見了敲門聲,抬起頭見是人事部駱明珠站在門口。

“魏總,你忙啊?”駱明珠笑著走了進來,看見她那雙細長的眼睛,魏諍莫名地就想到了李瑞,如果李瑞能放棄隻喜歡大眼的嗜好,魏諍倒覺得李瑞的這位駱同學很適合他。

“我是過來跟你談顏經理的事情。”駱明珠一進來就開門見山地道,她似乎知道了魏諍不太喜歡繞圈子。

“他不是離職了嗎?”魏諍淡淡地道。

駱明珠聽出了魏諍語調裏不願妥協的意思,於是她選擇了退而求其次:“魏總,你知道我們這家廠原本是集體股份,現在有相當一部分股份還在以前的員工手裏,以後無論我們是要搞融資還是上市,都需要他們的支持。而顏經理已經在這家廠工作二十年了,這樣的老員工,就算是離職了,我們也應該去慰問一下,你覺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