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歧路徘徊002

顏鎖心在家裏吃著飯,梁南珍瞥著她問:“嚴明怎麽回事啊?都好久不來了。”

“他忙吧。”

“再忙,也沒有說連跟你回趟家的時間都沒有吧。”梁南珍沒有見到女兒女婿緩和的跡象,心裏藏著的秘密就越發像塊石頭。

“知道了。”顏鎖心低著頭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旁邊的顏伯亮不高興地道:“裴嚴明沒有來,你罵鎖心幹嗎?又不是她讓他不回來!”

門鈴適時地響了,顏鎖心立即道:“我去開門。”

她快步過去將門打開,外麵駱明珠提著一隻大水果籃子笑眯眯地道:“鎖心,你在家啊,我跟魏總是來看你爸爸的,顏廠長他在家吧?”

顏鎖心沒有看駱明珠,而是看著她旁邊的魏諍發呆,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道:“怎麽是你啊!”

駱明珠愣了愣,隨即道:“你們倆認識啊?”

魏諍怎麽也沒想到被他攆回家的倔老頭竟是顏鎖心的爸爸,而顏鎖心也沒想到梁南珍口裏反反複複念叨的那個門檻很精的斐拉德克新總經理會是魏諍。

“以前的同事。”魏諍有些鬱悶地道。

顏鎖心補了一句:“我們不算太熟。”

駱明珠“哦”了聲,笑著道:“那我們進去說吧。”

顏鎖心沒有答話但側過了身,魏諍很想掉頭離開,但他不願意表現得如此小家子氣,於是硬著頭皮跟著駱明珠一起走進了門。

“梁阿姨,你真是越來越精神了啊。”駱明珠一進門就笑著先同梁南珍打招呼。

梁南珍滿是震驚地看著她身後的魏諍,這個跟女兒有瓜葛的年輕男子原來就是斐拉德克新任的總經理,她的腦海裏本能地冒出了許多的陰謀,脫口而出:“怎麽是你啊?!”

魏諍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在第一時間走人了。

“梁阿姨你也認識魏總啊,他是特地來看顏廠長的。”駱明珠連忙笑著介紹魏諍。

梁南珍神情僵硬地道:“不認識。”

上門即是客,況且顏伯亮也不能把笑臉吟吟的駱明珠一起攆出去,冷著臉道:“外麵天氣冷,進來喝口熱茶吧。”

顏鎖心進廚房泡茶,梁南珍尾隨了進來:“你那麽熱情幹什麽?”

“不是爸說讓喝茶的嗎?”顏鎖心不解地道。

“這個男人一看就是個花花公子……”

“人家長相好,但不代表會亂來,他在單位裏風評挺好的。”顏鎖心雖然覺得魏諍不怎麽討人喜歡,但母親這樣無緣無故地汙蔑別人有些不大好。

梁南珍壓低了聲音道:“你老實告訴我,你跟嚴明是不是因為他才鬧別扭的?”

“媽,你胡說什麽呢!”顏鎖心驚愕地道。

梁南珍敲打她道:“顏鎖心,我跟你講哦,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為找個像嚴明這樣的好丈夫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顏鎖心不知道母親哪裏來的匪夷所思的想法,她氣憤難平地道:“你懷疑我跟裴嚴明是因為魏諍不合,你還不如懷疑是因為外星人呢!”

她的話音剛落,魏諍出現在了門口,他將水果籃遞了過來冷淡地道:“你爸讓你把水果洗了。”

等臉色微紅的顏鎖心將水果籃子接了過去,魏諍收回了手:“蘋果要趁新鮮吃,有些東西壞了就是壞了,不是你捂著它就能新鮮回去的,它隻會讓你住的地方越來越臭,還要汙染別人的空氣。”

他說完就走了,沒留下顏鎖心對答的機會。梁南珍沒好氣地道:“誰會把壞了的水果捂臭掉,這人講話什麽意思啊?”

顏鎖心沒有吭聲,因為她覺得魏諍形容得很對,她的婚姻就像是那隻壞了蘋果,而她就是那個捂著壞蘋果的人。

要是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它發展的速度總是比預料的要更快。

周一顏鎖心回到上海,剛進斯威德大樓,就在電梯前碰到了吳姍,她用神秘的口吻道:“朵拉,你知不知道長春那個任雪後來麵試怎麽樣了?”

“不是通過了嗎?”顏鎖心維持著麵上的無動於衷。

“她體檢出懷孕了呀。”吳姍難掩眼角的喜色,嘴裏很遺憾地道,“麗莎說,這懷孕了也沒辦法呀,咱們辦公室工作強度大,不適合收留孕婦的。”

顏鎖心忽然就明白了,任雪那天找她並不是單純地為了找她心平氣和地談談,可能真實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現在能聽懂這條流言。

在這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集起來的所有的勇氣、能量都煙消雲散了,旁人說遇上第三者等同是上了戰場,顏鎖心覺得自己可能還沒有準備好,就要在這個戰場上輸了。

“她還打電話來問,你說這還用問嗎?她也算是做人事的,麗莎當然不會說不用孕婦,但肯定不會讓她入職的呀。”吳姍用好笑的口吻道。

顏鎖心整天都渾渾噩噩的,下麵轉過來的幾份文件也都沒能仔細看,連尤格爾都關切地問她要不要回去休息。

“不用,我還好。”顏鎖心拒絕了別人讓她請假回家休養的好意。

她仿佛看見有黑壓壓的海浪正朝她湧來,而她的四肢卻像沒有上過油的機械,呆滯僵硬,每挪動一下都能聽見嘎嘎聲,隻能在窒息與惶惶然裏任由巨浪將她沒頂。

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天,當顏鎖心回到家中,發現裴建林與閔佳香站在了門口。

閔佳香的麵色不太好,但是在裴建林的咳嗽聲中,才勉強擺出笑容:“鎖心,我們今天包了點青糯米團子,送點過來給你嚐嚐。”

“不用客氣。”顏鎖心打開門,請他們進去。

她聽見閔佳香在身後小聲抱怨:“不用客氣,你聽聽她講得什麽話。”

“少說兩句。”裴建林低聲嗬斥了句。

顏鎖心隻當沒有聽見他們的說話聲,給坐在沙發上的裴父裴母倒了兩杯茶,裴建林接過了茶:“鎖心,早上閔薇的電話你別當回事,她就那脾氣,心直口快!”

對於裴建林,顏鎖心還是尊重的,因此她低頭捧著自己的杯子沒有說話。

閔佳香此刻還不知道廖家發生了大事,她將杯子往茶幾上一放:“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呀,前幾天你們家缺那二百萬,我還想著能不能找薇薇借借,這樣你們就不用賣房子了!你們倒好,因為一點點矛盾,就不跟廖家做生意,你讓薇薇怎麽回家開口?!薇薇怎麽說也算是你姐姐啊,就算她打電話口氣不太好,你也不能這樣講話!”

閔佳香忍不住抱怨著,裴建林揮手打斷了她:“好了別說了,都是小事。”

顏鎖心悶悶地回道:“我們家的事情,我們自己會解決。”

“你們怎麽解決?!”閔佳香提高了聲音,“你把房子賣了,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你這樣不講情理也不能怪嚴明跟你鬧矛盾啊?!”

“裴嚴明跟我鬧矛盾,不是因為房子,是因為他有外遇!”顏鎖心終於覺得忍到了盡頭,口中的話語如同衝膛而出的炮彈,“他有外遇,那個女人甚至都懷孕了,現在你們明白了?!”

顏鎖心的話剛一出口,就聽見背後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她轉過頭見自己的母親梁南珍目瞪口呆地站在門邊,紙包裏中草補藥撒了一地。

客廳裏一片寂靜,如同轟炸過的現場,萬籟俱寂,一片狼藉。

閔佳香似乎暈了,搞得旁人一陣手忙腳亂地給她端水喂藥,倒反而顧不上談論裴嚴明外遇這件事了,直到裴建林扶著有氣無力的閔佳香出門時,才抽空對屋裏的母女說了句:“等有空咱們坐下來談,好好溝通,你們放心,這事如果真是嚴明有錯,我們是絕不會偏袒他的。”

人都走了,梁南珍還有些不敢置信地問:“嚴明在外麵有女人了……這、這是真的嗎?”

顏鎖心流著淚道:“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這件事情是假的。”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梁南珍嘴裏的聲音喃喃的,像撕碎了的棉絮,有氣無力,她平日裏總是反複提點女兒顏鎖心要看牢裴嚴明,但內心其實是相信著女婿裴嚴明的。

失神了一陣,梁南珍就道:“這事不用擔心,剛才你公公也說了,他們會站在你這邊的。”

梁南珍見顏鎖心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打起精神來規勸道:“你不離婚,你是總經理的太太,離了婚就是個二婚的女子。你不離婚,你就是別人眼裏的贏家,離了婚之後你在別人眼裏什麽都不是,旁人可不看你的婚姻有沒有意思!”

“那女人都懷孕了……”

“懷孕了,難道就一定生得出來嗎?”梁南珍苦口婆心地勸道,“鎖心,你現在要忍住,隻要你忍住挺過去了,以後裴嚴明就是欠了你的,這個家裏就是你說了算,否則你就是在給那個第三者騰位置,懂嗎?”

顏鎖心聽著母親梁南珍的話,覺得像是雪天屋簷下的冰碴子,寒冷,堅硬,卻又搖搖欲墜般易碎。

直到顏鎖心睡下,梁南珍才回家。她走出小區門時剛巧看見魏諍從外麵走進來,他穿著淺色的格子呢大衣,衣著精致入時,手裏拿著一隻紙袋。

此時兩人麵對麵都有幾分尷尬,梁南珍勉強笑道:“魏總,斐拉德克不是給你租了房子,你怎麽還回上海?這來回開車多累啊。”

“回來喂魚。”魏諍提了提手中的紙袋誠實地道,他瞧著梁南珍白中帶青的麵色問,“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幫你去叫顏鎖心?”

梁南珍立即否認:“沒有的事,我剛才就是多吃了幾個青團子,鎖心她公公婆婆特地包了送過來的……”

“哦。”魏諍不置可否。

他瞧著夜色中梁南珍匆匆離開的背影,頗為同情地搖了搖頭。搞外遇的男人有時就像一場瘟疫,能讓全家上下都傳染上一場大病,而且往往久久不愈。

新年到了,斐拉德克每個職員都到老儲的房間裏拿了一隻數量保密的紅包。

可能考慮到魏諍對這樣的方式感到尷尬,因此對魏諍是按照外企的模式,在月底的時候給他多發一個月的工資。

由此可見,雖然老儲管理的書讀得不多,但是他有著與生俱來當領導的天賦。其實大多最早做起來的民企老板們都深諳人情世故,有著原始的人格魅力,熟悉他們的人總會說“他們人其實很不錯”。

魏諍來到斐拉德克第二個月,就碰到了股權事件。盡管在入職前老儲就表示會贈送魏諍百分之十的股權,但駱明珠過來找他時委婉地表示,按照持股平台上的規定,股權不能贈送,魏諍必須有出資的記錄。

“當然,儲總說會慢慢地通過獎金將這筆出資還給你。”即使精明如駱明珠,也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最初他們爭取魏諍的時候是說贈送股份,等到魏諍過來了,又變成了出資購買。

“要出資多少?”魏諍問。

駱明珠說了一個數字,大約一百萬的樣子。她的語調一反過去的爽快,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按照目前魏諍領到的工資來講,他大約來斐拉德克一個月,就要倒貼給斐拉德克九十多萬。

這聽起來有點滑稽。

魏諍倒沒有那樣的想法。一方麵他看好智能家居市場,也看好斐拉德克的未來,另一方麵斐拉德克遲遲沒有招生產經理,老儲頗有讓顏伯亮去而複返的意思,這令他提前有了一種權力掣肘的危機感。

因此他略略沉吟了下,問了一個完全在駱明珠意料之外的問題:“我能多購入一點股權嗎?”

魏諍那邊跟斐拉德克談股權,顏家則打算跟裴家談裴嚴明和顏鎖心的婚姻問題。

當初說要坐下來好好談談的裴家遲遲都沒有給梁南珍回複,因此內心不安的梁南珍不得不將這件事情告訴顏伯亮。

顏伯亮果然立時就血壓上升,就在梁南珍擔心老頭子倔脾氣發作時,他倒是恢複了冷靜:“正好過年,他們家不方便,那咱們就當提前去拜個年吧。”

“你可千萬要好好說話。”梁南珍關照道。

顏伯亮瞪眼:“我好歹也當了幾十年的領導,還不知道該怎麽講話?”

梁南珍按照習俗買了些滋補品,她的內心還是傾向於跟裴父裴母保持良好的關係,以便在這場女兒的婚姻保衛戰中能得到裴家長輩的支持。

巧合的是,裴家出來開門的正是裴嚴明。當裴嚴明看著站在門外的嶽父嶽母也是吃了一驚,囁嚅地叫了聲:“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顏伯亮的回答就是給了他一拳。裴嚴明被這拳打得踉蹌著倒退,摔倒在了身後客廳的沙發上,引起了閔佳香驚慌的叫聲,屋內裴建林也跑出來勸阻:“有話好好講!”

“這一拳是替鎖心打的,因為你對不起她!”顏伯亮指著裴嚴明嗬斥,他先發製人,打算先教訓了女婿再談後麵的事。

可惜裴家的人似乎遠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羞愧,裴父裴母也沒有要跟他一起教育兒子走正道的意思。

裴建林不吭聲,閔佳香則哭訴著道:“你們就有理了,嚴明再有錯,你們也不能做出舉報薇薇家廠子的事情來,你們這是要搞得我們家破人亡!”

顏伯亮氣得臉紅脖子粗:“我幾時去舉報廖家了,你們有什麽證據啊?!”

“薇薇家廠子都開了多少年了,從來沒有事,你帶著人跑到廠裏去,又說他們偷排汙水,又說要取消合同,隨後他們就被人舉報了,不是你們家,還能是誰啊?”閔佳香氣憤地回道。

梁南珍在後麵連連示意,但顏伯亮卻聽得氣不打一處來:“他們被人舉報,那是因為他們偷排汙水,跟我顏家可沒有半點關係!”

“這是他說的吧,薇薇沒猜錯,就是他家害的。”閔佳香紅著眼圈跟丈夫和兒子控訴道。

顏伯亮怒極反笑:“不檢點自身的毛病,反而怨起了別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你們兒子、女兒都有問題!”

他說得痛快,但後果就是閔佳香心疾犯了,裴家人不得不叫救護車,顏鎖心趕到時見到的就是這麽兵荒馬亂的場麵。

樓道裏已經三三兩兩站著竊竊私語的鄰居,裴嚴明頂著半個黑眼圈道:“爸,媽,我跟鎖心都不小了,婚姻是我倆自己的事,該由我們自己來解決,有錯那也是我的錯,你們這樣跑到我父母家裏吵鬧,我父母有什麽錯?”

顏伯亮鐵青著臉,他覺得自己有理,但是現在閔佳香被他氣得犯了病,他有再多的理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裴建林插了句嘴:“你們的心情我們理解,不過總歸我們都想要的是親家,不是冤家,你們說對不對?”

梁南珍隻好道:“那嚴明你跟鎖心好好商量,把事情妥善地處理了。”

裴顏兩家的談判可謂一地雞毛,魏諍卻與老儲愉快地達成了協議。

最後魏諍以三百五十萬的總價購入斐拉德克百分之五的股份,加上贈送的百分之十,這個持股比例剛好比顏伯亮多出百分之二,因此斐拉德克的第二股東就從顏伯亮換成了魏諍。

顏鎖心一身疲憊地回到家裏,看到拖著行李箱在門外等候的沈青,她忽然間無比清醒,上前環住沈青的脖子:“小青,我大概要離婚了。”

“怕什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沈青拍著她的肩,咬牙切齒地道。

兩人買了許多啤酒,打算一醉方休,顏鎖心問沈青:“小青,你說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因為我沒有關心他,因為他在長春工作我從來都沒去過,所以他才會喜歡上別人。”

“你沒有去長春探望他,他裴嚴明就可以忘記他在上海是有妻子的嗎?”沈青對顏鎖心的說法不屑,“離了婚哪怕他上天,那都是他的自由,但婚姻是受法律保護的!”

然而在顏鎖心的內心裏,一樁要靠法律才能維係的婚姻是悲哀的:“感情不在了,還要婚姻幹嗎?”

沈青實際無比地道:“婚姻除了感情,還包括你大大小小所有的財產,你住的房子,你晚上睡的床,你銀行裏的存款……鎖心,離婚不是說一句‘我不再愛你了’就結束了,那代表著你家衛生間裏的牙刷,也要被人帶走一把!”

顏鎖心從感情的象牙塔跌到了殘酷的世俗現實裏,有氣無力地道:“我跟裴嚴明兩人都是經濟獨立,這兩年我跟他都在供房,存款沒有多少。”

“但是這套公寓,我記得是伯父伯母在你畢業的時候買的,而裴嚴明住的那套房子是婚後買的吧?”沈青替顏鎖心打開罐啤酒遞過去。

“是婚房,不過是他們家出錢買的。”顏鎖心道。

沈青冷笑:“那剛好,就讓裴嚴明拿這套房來賠!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他裴嚴明不是追求自由跟愛情嗎?這麽貴的東西,一套房子賣他還便宜了。”

啤酒飲在嘴裏,有種麥芽發酵後的苦澀,顏鎖心將罐子裏的啤酒都喝完了,然後倒在沙發上。

隔壁鋼琴的樂曲聲隱隱傳來,沈青問:“你隔壁有小孩在學鋼琴嗎?一直放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樂。”

“是我以前的男同事……”顏鎖心閉著眼睛回答。

沈青驚詫地道:“你男同事喜歡整天聽理查德?克萊德曼?”

顏鎖心想了想:“他人還是不錯的,就是有時候……女性化了點,我在咖啡杯裏喝點方便麵湯,他都要大驚小怪好多年。”

“他沒住過大學宿舍嗎?沒在電熱杯裏煮過方便麵?”沈青驚奇地道。

顏鎖心想了想魏諍那從頭到腳光鮮亮麗的模樣,由衷地歎氣:“他這樣的人,大概不適合跟人同居吧。”

沈青喝了通酒胡亂地發著牢騷:“以前咱們多迷韓劇、日劇啊,現在仔細想想,我們真的喜歡那些長頭發的歐巴嗎?我們隻不過是喜歡那些愛情劇裏的高級生活罷了,我們喜歡男女主角們身上的大牌時裝,喜歡他們開的車子,因為相信他們的高級生活,所以相信他們的愛情。可當有一天你開著高檔車子發現你的生活仍然是一團糟,你就不會再有那顆愛韓劇、日劇的少女心……”

她喝了一大口啤酒道:“所以有個愛聽理查德?克萊德曼鋼琴曲的、富有少女心的男同事當鄰居,挺好的。”

隔壁的魏諍將外放唱機的音量調到了一個合適的音量,然後另外拿了個耳機塞住自己的耳朵,打開電腦心情愉快地開始製作斐拉德克的未來發展計劃書。

沈青在上海待了幾天,每天都拉著顏鎖心出去,不是去見過去的老同學,就是在酒吧認識新的男人,她仿佛專程過來為顏鎖心找第二春的。顏鎖心感覺自己像片被牽住的浮萍,雖然依舊遊**得漫無目標,但是內裏錐心的疼痛卻減少了,盡管她依舊能看見傷口在流血。

幾乎所有遭遇婚變的女人,都會麵臨交際圈狹窄、人脈萎縮這一困境,顏鎖心同樣如此。從跟裴嚴明戀愛開始,她的社交名單就處於不斷地縮水當中,尤其是當他們隱婚之後,為了避嫌,她幾乎跟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

同學們早就漸行漸遠,而同事們雖然親密地朵拉前、朵拉後的,但大多都是看在她是尤格爾助理的份兒上。

生活安逸如山,令顏鎖心覺得似乎沒有過多的交際需求,然而今天她瞧見了沈青,內心卻感到了慶幸,因為有這麽一個知交的朋友,她才不會在此刻因為看見那短短的手機聯絡名單而感到背脊發涼。

某次兩個人微醉後回家,迎麵碰上了魏諍,沈青大驚小怪:“鎖心,你們小區有個極品的男人呢!”

顏鎖心瞧了眼魏諍,貼耳對沈青道:“這就是隔壁那個愛聽《水邊的阿狄麗娜》的少女心的男人。”

“他剛才看了你幾眼,我覺得他好像有點關心你呢。”沈青醉醺醺地笑道。

顏鎖心偏過頭去,魏諍已經上樓了,她扭過頭跟沈青說:“他不是關心,他是嫌棄。”

沈青等到顏鎖心休假的最後一天才走。等送走了她,顏鎖心看著手機上裴嚴明幾天前發過來的微信,看了許久然後回複道:“可以,你到我的公寓來談吧。”

顏鎖心出去買了菜,當她回去的時候,裴嚴明已經比她先到了。他穿著簇新的淺灰色毛衣,大衣整齊地擺放在右膝邊的沙發上,看到顏鎖心進門他站起了身,顯得有些局促。

“我去放東西。”顏鎖心匆匆走進廚房,對著洗水槽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將心情平複下來才走出去。

裴嚴明臉上有些灰敗:“鎖心,其實前幾天我一直都在想怎麽跟你講……這件事情其實是個意外……”

“是個意外,然後呢?”顏鎖心問。

“那天是校友聚會,我喝醉了……事情發展到今天,我是沒料到的。”

“事情發展到今天你沒料到,然後呢?”顏鎖心再問。

裴嚴明突然含怨地道:“鎖心,這事我並不想的,可是你完全沒給過我機會,你把事情搞得人人皆知,你讓我們一點退路都沒有!”

“我一聲不吭,任雪懷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顏鎖心問。

裴嚴明臉上的灰敗之氣更重了幾分,他垂下了頭:“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我都聽你的。”

顏鎖心轉了下眼珠子,將眼淚分散了,以免流出眼眶:“快吃午飯了,我做西紅柿雞蛋麵給你吃吧。”

江滬人喜歡在西紅柿雞蛋麵裏配上幾根綠綠的小油菜,色澤豔麗,口感清爽,明明是一碗尋常的麵,卻偏偏叫人還沒吃就心生滿足感。很多年前,裴嚴明生日的時候,顏鎖心給他做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麵,這是她第一次給他慶賀生日,亦是第一次給他做飯。

當麵端上來,裴嚴明手裏拿著筷子,久久未動,兩人都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片刻之後顏鎖心聽見了裴嚴明的哭聲,隔著霧氣騰騰的兩隻麵碗,顏鎖心仍能感覺到裴嚴明的掙紮與痛苦,然後她聽見自己說:“我們離婚吧。”

裴嚴明放下手中的筷子,抓住了顏鎖心的雙手淚流滿麵,話也說得有點語無倫次:“我不想離婚的,我真的不想離婚的……”

看到他現在如此痛苦,顏鎖心的心裏竟有種放生的感覺,同時又有著一絲隱晦的期待。

裴嚴明的話數次被他的哽咽打斷,說得也是斷斷續續:“你在我的心裏……沒有人能取代,即便我們以後不在一起了,我依舊會對你負責的。”

那絲隱約的期待落空了,顏鎖心略有些失望:“我會照顧好自己。”

“不,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裴嚴明堅決地搖了搖頭,握緊了顏鎖心的手,“是我一時失足給你帶來了傷害,是我背叛了我們的感情,我一生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那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顏鎖心的眼淚終於無法自抑,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她已流過很多眼淚,本來以為不會再有眼淚了。

兩人執手麵對麵地流淚,仿佛不是一對即將離婚的夫婦,更像是一對生離死別的情侶,多少的執子之手,並不一定是為了與子偕老,而是為了講聲“對不起,以後的路要你一個人走了”。

顏鎖心在眼看就要翻篇到三十歲的時候離婚了,而且是她自己主動提出來的,要是讓沈青知道,一定會罵她腦子壞掉了,一定會說她這是利索地給人挪位置。

但顏鎖心不想那樣糾纏,彼此憎恨,將過去十年美好的日子一起埋葬,她甚至沒有索要離婚的賠償,隻收下了那部開了三年的豐田。他們的婚姻是因為愛情的到來而開始,也因為愛情的離開而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