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贏家002

當初鎖廠轉成集體製後效益並不好,不斷地有員工退股,唯有老廠長顏伯亮誓與鎖廠共存亡,一輩子的積蓄都用來回購員工們的退股了,若非最後有人收購了鎖廠,顏父恐怕真的要求仁成仁了。

如今這家廠早就不再叫什麽土裏土氣的吳江製鎖一廠,而是改名叫斐拉德克智能鎖製造有限公司。雖然當初顏伯亮也是過了幾個月之後才能不假思索地將鎖廠的新名字說利索,並且至今也搞不明白斐拉德克這幾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但聽著洋氣啊!

顏伯亮理解這樣的委曲求全,所以他自認從來不是一個頑固不化的人,相反他一直都在與時俱進,不管是吳江製鎖一廠,還是斐拉德克智能鎖有限公司,他都幾十年如一日地奮鬥在廠長的位置上。每當他聽見老友們一句“伯亮,你真是老當益壯啊”,他就得意而不屑。

他不是老當益壯,他是根本沒有老過。

最近老板儲東明為著上市在搞員工持股平台,要求所有持股股東追加投資以便增資擴股,顏伯亮是相信儲東明的,不僅僅因為儲東明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收購了鎖廠,而且儲東明身上同樣有著他所看重的“與時俱進”的特質。

儲東明是標準的時代衝浪者,是城縣擴大化的受益者,當很多郊區的農民拿著賣田賣房基地得來的一大筆錢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卻看到了當中的機會。儲東明在村裏集資,跟大隊裏合作蓋了一批所謂的小產權別墅,忽悠著大都市裏的人來此“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盡管這些小別墅產權不明,但在一段時間裏還是賣得很火,尤其受上海居民的歡迎,畢竟誰不想用在城裏買一套“鴿籠”大的地方的錢去郊區換一套寬敞的別墅呢?更不用說還有著“PM2.5以下的天空”“幹淨無汙染的農家菜”等吸引人的噱頭。

當城市的居民為著一年也吸不到幾口新鮮空氣的小產權別墅買單的時候,儲東明借此積累了一大筆原始資金,這也是他後來收購吳江製鎖一廠的資本。至於他後來為鎖廠起洋名,然後出口轉內銷變成德國品牌,再到他引進智能化的概念,不是每一步都堂堂正正,但儲東明還真的每一步都踏中了時代的**。

現在儲東明要搞上市了,顏伯亮也相信他是正確的。

可是老頭子理解得了手工與流水線生產的區別,也能消化斐拉德克這個別致的新廠名,但是要他弄懂再融資還有什麽員工持股平台這些時代的新玩意,他就有些吃力了。

理解要支持鎖廠的發展,不理解也要支持鎖廠的發展,這是顏伯亮的基本指導思想,因此當顏鎖心與裴嚴明開車回家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家的老父要讓她賣房支持本土民營企業崛起的打算。

“媽,我們回來了。”裴嚴明提著兩盒核桃粉對開門的顏媽親熱地喊了聲,他們到底沒辦法將那半購物車的核桃粉都買下來,為此隻得忍受超市結賬員古怪又嫌棄的目光。

梁南珍是個麻利又要強的家庭主婦,過去是鎖廠的出納,跟顏伯亮在一家工廠上班,五十五歲退休後,剛開始還能為一些小公司做點出納賬,後來公司普遍采用軟件做賬之後,她就隻能賦閑在家了。

她的日常就是早上買菜,然後去小區鍛煉身體,邊鍛煉邊跟左鄰右舍閑聊,然後回來做午飯,吃過午飯,接著去鍛煉閑聊,而後再回來做晚飯。

無論是怎樣的場合,隻要提到女婿裴嚴明,沒人不羨慕咂嘴的,世界五百強的總經理啊,當然婆婆們是搞不清裴嚴明隻是一個分部的總經理罷了。每當說起女婿裴嚴明,梁南珍都覺得麵上有光走路帶風,所以她是真心喜愛著裴嚴明,有時甚至連親生女兒顏鎖心都要靠邊站。

“快進來,快進來!”果然梁南珍看見裴嚴明眼睛就亮了起來,一邊讓他進來,一邊回頭大聲喊,“顏伯亮快拿茶葉出來,嚴明來了。”

“來了,來了,這麽大聲做什麽,聽得見。”顏伯亮不是不高興女婿來了,但是他對顏媽這種熱情得近乎諂媚的樣子看不慣,總經理不就是過去的廠長嗎?

有什麽好稀罕的,他也是啊。

可惜梁南珍跟他做了半輩子的同事,對那個破廠知根知底,顏伯亮這個總經理在她那裏半點不值錢。梁南珍邊燒水邊不耐煩地催促:“顏伯亮,你做什麽呢,拿個茶葉都能拿半天的。”

“來了,來了!”顏伯亮隻好拿著茶葉筒子從書房裏踱了出來。

“爸!”裴嚴明連忙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顏父保持著矜持微微點了點頭,內心裏他對這個女婿也是很滿意的。

顏鎖心有點餓就先進廚房去給自己泡了杯奶茶,梁南珍指使她:“你先別喝你的奶茶,給嚴明把茶端過去,再洗個蘋果。”

“我幹嗎要給他端,他自己渴了不會端啊,蘋果他想吃自己洗好了,又不是新女婿,都結婚兩三年了。”顏鎖心不滿地道。

梁南珍道:“我跟你爸做了半輩子夫妻,他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呢!”

“家裏的米、煤氣罐都是我背的!”顏伯亮有些不服氣地申辯。

“現在都是管道天然氣,米也是商家送上來的,你幾年前背的米跟煤氣罐?

要不要把你結婚前給我娘家蓋房子搬過幾塊磚頭也一起算上?”梁南珍譏笑著反問。

顏鎖心怕爸媽又頂杠起來,連忙道:“我端出去,我端出去,好吧。”

“行了,不用你,我去跟嚴明喝兩壺茶,等下就要吃飯了,吃什麽蘋果啊?!”顏伯亮說著就拿著他燙好的紫砂茶壺出去了。

梁南珍等顏伯亮走了就小聲問:“你們倆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啊?”

“媽,裴嚴明現在還在長春呢!”

“這小孩又用不著他來生,生下來也用不著他來帶,他在長春工作有什麽關係?”梁南珍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顏鎖心,“不會是你不想生吧?”

“哪有?!”顏鎖心確實沒有強烈的想要個孩子的念頭,況且她在公司都是以單身示人,哪裏能夠生孩子?但出於本能她立即做出否認的姿態,“你給我的補品,我可一直吃著呢!”

梁南珍這才麵色緩和,洗了個蘋果遞給女兒,殷殷地規勸:“這夫妻啊,有了孩子,家庭關係才能牢固。”

“可是你之前說的那個鬧離婚的外企總經理,他女兒不是都讀初一了?”顏鎖心咬了口蘋果不以為然,“所以啊,該散還是要散。”

梁南珍一下子就被女兒戳到了肺管,氣不打一處來,拍打著顏鎖心:“出去,出去,別在廚房裏礙手礙腳,瞧著就討人厭。”

顏鎖心笑嘻嘻地拿著蘋果出了廚房,正好瞧見父親顏伯亮給裴嚴明遞一本樣品冊,她走過去就搶了過來:“爸,你又在替哪個伯伯推銷東西啊?”

家裏有外企做總經理的女婿,顏伯亮時不時地就想要幫著他那些退休後再創業的老朋友們跟裴嚴明拉拉關係,盡管從來沒有成過一單,但顏伯亮始終樂此不疲。

顏伯亮指著冊子道:“這是我們公司正在開發的概念鎖。”

顏鎖心睜大了眼睛:“厲害了我的爸,我隻聽過概念車,還沒聽過概念鎖。”

“不知道了吧。”顏伯亮透著幾分小得意,指著小冊子,“以後在互聯網智能時代,鎖,它的功能將不單單是鎖,它可以為你播報當天天氣預報,提醒你帶傘;它可以根據你的進出,控製家中的空調、熱水的溫度;它可以給你的客人留言,甚至轉播電話;它還可以播放當地商戶的打折信息,你可以通過它直接買東西。未來的鎖它是一部遠程視頻電話,是家居的智腦,是新的媒介!”

顏鎖心聽著很有道理,但瞧見父親滿麵的亢奮,總覺得顏伯亮的樣子很像是中了傳銷的毒。

“傳統的鎖遲早大部分要被智能鎖取代,這是大趨勢。”裴嚴明點頭同意嶽父。

“嚴明就是有遠見!”顏伯亮不失時機地將女婿先拉到了自己一邊,而後道,“現在我們公司就準備要上市了,我手上的股份要增資二百六十萬,反正這股票將來也是你們的,這錢就你們小兩口出吧,這次就直接寫鎖心的名字了。”

顏鎖心與裴嚴明兩人麵麵相覷。

魏諍在家擺弄地毯,地毯是在伊朗定製的,前兩天鋼筆不慎掉下去,弄汙了一處。他今天原本想寄回原廠修補清理,但不知道為什麽顏鎖心那句“太挑剔的男人娘娘腔”就冒進了他的腦袋裏,一時之間就沒了完美主義精益求精的好興致,三兩下又重新鋪好了地毯,站起來身來喂魚。

李瑞的電話就進來了:“魏總忙呢?”

“有話就說。”

“老儲問你,明天你有沒有空去他那裏?”

“明天就去?”魏諍愣了愣,他是想過什麽時候去老儲的那個鎖廠瞧瞧,但沒想到這麽快,畢竟他們中午才算剛認識。

“明天就是周末啊!難道你有事?難道你有女朋友了?”李瑞一連串地發問。

“我有沒有女朋友關你什麽事?”

“就是沒有嘛,那就去唄!”

“我買了明天音樂會的票。”魏諍在魚缸裏撒了點魚食,魚兒早就被養得富態了,即便有魚食下去,也是遊得不緊不慢、搖曳生姿。

“老儲可是鼓足了勇氣打電話問你明天有沒有空,人家是很有誠意的,音樂會你隨時都可以去的嘛。”

“那我明天音樂會的票怎麽辦?”魏諍稍許猶豫了下,他倒不是舍不得一張音樂會的票,而是覺得這進展太快了點。

“他們明天會過來接你,你先去,我去給你退票,成嗎?”隔著電話,李瑞胸脯拍得震天響。

魏諍蓋上魚食的盒子:“行吧,讓他們發個地址給我,不用過來接我了。”

李瑞高興地道:“我就知道魏少你夠哥們兒。”

隔了會兒,李瑞就通過微信分享了個地址過來,魏諍拿起來瞄了眼地址,便將手機調成靜音放到一邊,打開音響的遙控,閉起眼睛靠在沙發椅背上聽起了音樂。他小的時候被當老師的母親逼著學鋼琴,現在鋼琴早就不彈了,但是聽古典音樂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

一首樂曲還沒有聽完,門鈴就響了。魏諍起身打開門,見是小區物業保安帶著名抱小狗的中年太太站著門外,保安不好意思地道:“魏先生,隔壁那棟樓的顏小姐是你同事對吧?”

“怎麽了?”魏諍問。

那抱狗的太太就連珠炮似的開口了:“我是那小姑娘樓下的鄰居,今天早上不是停水了嘛,下午來水的時候,我就聽見上麵嘩啦嘩啦地響,到現在都沒有停,我就跟保安講,這戶人家肯定是停水的時候忘了關水龍頭了。”

保安道:“我給顏小姐打了好多個電話,但是她都沒有接。”

“稍等。”魏諍進屋拿起手機,想了想發現自己沒有顏鎖心電話。他看了眼門外,於是給陳小西打了個電話:“你知道顏鎖心的手機號碼是多少嗎?”

陳小西愣了會兒,才意識到魏諍問的是誰:“魏總,我沒有朵拉的手機號碼,我有她的微信。”

“給我發過來吧。”

片刻之後,魏諍就收到了陳小西轉發過來的顏鎖心的微信名片,他給顏鎖心發了個好友申請過去,然後走出去道:“你們先回去吧,等我聯係上了她,會轉告她的。”

“那怎麽可以啊!”抱狗的中年太太瞪大了眼睛,“這水繼續放下去,時間久了,誰知道會不會意外地就堵塞了,水會滲到我家天花板上的呀。再說了,上海淡水資源不豐富的,怎麽可以這樣浪費!”

顏鎖心正在為父親提出的那二百六十萬而心煩。裴嚴明雖然號稱年薪百萬,但是百分之四十交了稅,而她的收入差不多隻有裴嚴明的一半,兩個人都要在外麵吃飯,買衣服養車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剩下的都貢獻給了他們結婚後買的新房子,那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新房至今還差著兩百來萬的貸款沒還清。

所以論生活品質裴嚴明與顏鎖心毫無疑問屬於中產階級,但要論存款兩個人加起來都不到六位數,更不用說顏伯亮要他們付的是二開頭的七位數。

“你們不是買了新房嘛,那就把那套小一室戶賣了,我們這邊再湊湊也能湊夠了。”顏伯亮一揮手就下了定論。

顏鎖心那套小公寓買的時候覺得貴得咋舌,但房價這種東西是一山堪比一山高,現在回過頭看六年前的房價簡直便宜得像是白撿的,顏鎖心去年前就還清了貸款。

“可是我跟嚴明買的房子離公司挺遠的!”顏鎖心有些不太情願地嘟囔。

他們買的是新樓盤,當然不可能離公司很近,搬過去住每天來回搭地鐵就要一個半小時,更何況現在那套房裏還住著裴嚴明的父母。

裴嚴明母親的身體不太好,要長年吃藥,父親也不過是個普通工人,家境不算寬裕,裴嚴明要買新房子,兩人就將家裏六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賣了,給裴嚴明湊了首付。

顏鎖心沒覺得婆婆公公不好,但是要跟婆婆公公住在同間房子裏又是另一回事了。當初她與裴嚴明的計劃是,新房先讓裴父裴母住著,他們就住在離單位近的一室戶裏,等有了孩子就讓裴父裴母住到一室戶裏來,現在顏伯亮的提議差不多打亂了他們所有的計劃安排。

那套小公寓房是顏父顏母付的首付,現在他們要賣,裴嚴明也不方便多說什麽,所以隻能保持沉默。

梁南珍是很不高興顏伯亮給女兒女婿添麻煩的,可另一方麵她習慣了不對丈夫的事業指手畫腳,同時對上市股票她心中也有種隱隱的期盼。

萬一發財了呢?

她心中對讓女兒女婿為難而充滿了愧疚,吃飯的時候夾菜給裴嚴明就更加殷勤,吃完飯又是端茶又是切水果,仿佛家中來的不是女婿而是老板。

顏鎖心心裏煩,也就懶得接些陌生的電話,偏偏物業的電話平時還用來催物業費,到了年底催多了,就被人標注成了騷擾電話。

當顏鎖心的手機界麵上彈出“Mr.魏請求添加你為朋友”的微信通知時,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她跟魏諍雖然互相之間不是好友,卻在同個斯威德微信大群裏,所以她知道Mr.魏就是魏諍,魏諍沒有英文名字,在一排排的英文名裏,他的名字反而顯得尤為醒目。

顏鎖心有點吃不準魏諍申請加自己為好友的意思,她下意識地覺得他是為了下午的不愉快來的,因此她瞧著手機猶豫了那麽半分鍾,決定假裝沒有看見。

魏諍遲遲沒等到微信申請通過的提示,保安尷尬地小聲規勸,而抱狗的中年太太寸步不讓,仿佛吃定了要讓魏諍想辦法解決她家乃至上海淡水資源的隱患。

而令魏諍為難的是,他又不能谘詢別人,本來戴維揚撮合兩人是悄悄進行的事情,可是現在因為咖啡杯喝湯的典故搞得公司上下皆知。

“樓上不回來,這個水不要放一晚上呀,這要放多少水啊,你說是不是?”

抱狗的中年太太跟機關槍似的喋喋不休,保安隻好囁嚅稱是,現在的服務行業難做,有理沒理都要賠笑。

魏諍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決定不找別人傳話:“我去看看吧。”

他的房子與顏鎖心的隔著一堵牆,但兩套房子卻分別屬於兩個單元兩棟樓。

魏諍上了隔壁的樓,就看見顏鎖心的大門裝的是指紋智能鎖,他在大門外找了一圈,果然沒有找到備用鑰匙。

保安識趣地帶著抱狗的太太走到旁邊說話,魏諍滑動智能鎖,露出裏麵那排數字鍵盤。他跟顏鎖心沒有互加微信好友,但剛進公司的時候,兩人卻交換過QQ號碼,現在每到顏鎖心生日的時候,QQ還會自動發送信息給他。

魏諍先試了試顏鎖心的生日,門沒有打開,然後又試了試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還是打不開。正當他打算放棄的時候,門卻突然哢嗒開了。當年他們一起做助理的時候,有時需要共享一些資料,這個密碼就是當初魏諍與顏鎖心的電腦共享密碼。

他稍愣了會兒就猜到了原因。密碼是顏鎖心設置的,想必她把平時的密碼隨手當作了共享密碼,魏諍猜顏鎖心的銀行卡密碼隻怕也是這串數字。盡管他有一半的時間並不住在這個小區,但畢竟跟顏鎖心做了六年的鄰居,魏諍卻還是第一次走進顏鎖心的家裏。

房子裝修得很溫馨,靠窗的地方養著許多綠植,牆邊的書架上擺著滿滿的書,但沒有一本是專業書,都是些言情書或者菜譜,養花跟種菜類的也有不少,尤其是陽台種菜類的指導書占了一大排。

水聲是從廚房傳來的,魏諍走了進去,手腳利落地將水龍頭關上,而後就徑直朝門口走去,逗留在這裏令他有種好像在窺探別人生活的感覺,他出了門對保安道:“好了,我把水龍頭關上了。”

“麻煩你嘍!”抱狗的太太滿麵堆笑地道,“我這也是為大家好,對?”

她看魏諍的目光略詭異,仿佛在肯定眼前的魏諍跟樓上鄰居之間的關係,前男友、前任……這麽一瞥之下,魏諍覺得她可能腦補了一出狗血的劇目出來。

“那我先走了。”魏諍頭也不回地直接進了電梯。

此刻的顏鎖心與裴嚴明已經在回城的路上,本來他們可以在吳江住兩晚,但是顏伯亮錢要得急,於是他們隻能早點回城去中介掛牌賣房子。

“好了,不要煩惱了,爸爸在晚年還能有雄心壯誌創業終歸是件好事。”裴嚴明開著車安慰旁邊鬱悶的顏鎖心,“大不了我們租房住幾年,再賺點錢在郊區買套房子,那兒房價便宜,空氣也新鮮,讓我爸媽住過去就可以了。”

“你真是太好了!”顏鎖心被裴嚴明感動了,她抱住裴嚴明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脖頸處,裴嚴明笑著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坦誠地講,裴嚴明對顏鎖心有很多地方不滿意,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換個妻子,有顏鎖心的將來包括在裴嚴明無數種人生計劃當中,隻是有些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

裴嚴明跟顏鎖心回了一百四十來平方米的新房,裴父裴母看見很久沒有回來的兒子兒媳也是分外地高興,顏鎖心跟公婆打過招呼就回自己的臥室查二手房網去了,裴嚴明則陪著裴母閔佳香在房中閑聊。

“你們住這裏還習慣嗎?”裴嚴明給母親削著蘋果。

“好是挺好的,這裏離大醫院近,我看病也方便,就是上個月我住院把你爸忙壞了,唉,我真怕把他的身體也給拖垮了。”閔佳香歎了口氣。

“媽,你住院了?!鎖心她沒跟我說啊。”裴嚴明頓住了手。

“是我們沒跟她講,她也忙得不行,給我們送東西也都是用快遞的。”閔佳香長年小病不斷,她心疼兒子在外地工作,不願意自己的病拖累裴嚴明,住院的事索性連兒媳也沒告訴,可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心裏很委屈,覺得顏鎖心但凡上點兒心,一個星期就來看一趟,哪裏會不知道她住院了呢?

顏鎖心是真的不知道裴母住院的事。她跟裴嚴明名義上是夫妻,但兩人卻差不多還保持著戀愛的狀態,裴母生病又是個常態,而且裴家都是裴父操持,顏鎖心不想總去麻煩,因此基本上是一個月來看一次。她上班時沒事就刷刷淘寶,看到有什麽合適裴嚴明父母的都拍下來,這樣的確快遞到得比她本人要勤快。

“你知道什麽呢?現在年輕人都是網上購物,送東西全用快遞的。”裴父進來送茶剛好聽見了後麵一句,於是替顏鎖心分辯了一句。

閔佳香其實抱怨完了也有些後悔,她並不是真的對顏鎖心有多大不滿,她隻是害怕被忽略了,許久沒看見兒子總要找點原因埋怨兩聲,以便讓兒子更關注她一點。

“以後我調回來就好了。”裴嚴明麵有歉意,當中既有對母親的愧疚,也混雜著對顏鎖心些許的不滿。

隔壁的顏鎖心剛把房子在二手房網上登記好。她現在已經完全想通了,至於想通了什麽顏鎖心也沒有去細想,總之方才的鬱悶早就一掃而空,她在朋友圈裏發了條九宮格:“朵拉即將開啟新的冒險之旅,舊的小木屋出售,有意者私聊。”

她的朋友圈一發,斯威德微信群裏就有人問Dora:“朵拉,你這賣小房子,是要買大房子了吧?!”

Dora:“單純地缺錢,年關難過啊。”

“都缺錢,跟老板提提,今年工資浮動的比例大點吧!”

提到工資,就沒有憑薪水吃飯的人不感興趣的,無論是白領還是民工,因此群裏頓時熱鬧了起來。

顏鎖心跟群裏人東拉西扯,魏諍自然看見了,他這個時候大約也猜到顏鎖心不是沒有看到他的申請,而是故意不理睬他。

這個時候群裏問了句:“朵拉是跟哪個小夥伴一起去冒險,表哥還是猴子啊?”

有一部美國幼兒益智動漫《朵拉曆險記》裏的主人公也叫朵拉,她的朋友有猴子、公牛、狐狸,還有她的表哥迪亞哥。

發話的人是“凱文李”,顏鎖心知道是李瑞,她還沒回答,就看見有人先回答了。

Mr.魏:“是變色龍吧。”

顏鎖心拿起手機仔細瞧瞧,真的是魏諍。

基本上依照魏諍的身份是不輕易在大群裏開口說話的,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句,還暗諷得相當沒有風度,顏鎖心故作沒有瞧見。魏諍這條信息就這麽飄在群裏,不管別人因此在心裏催化出了什麽樣的內容,反正誰也沒有吭聲。

李瑞給魏諍單獨發了條信息:“你那句話什麽意思啊?”

“你覺得什麽意思?”

“感覺你對顏鎖心改主意了……”

“你想多了。”其實魏諍當時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是手比心快,等反應過來信息都已經發出去了,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意思再將這條信息撤回。

“難道你真的不是在毛遂自薦?”

魏諍懶得再理會李瑞,將手機丟在一邊,任李瑞在疑問的海洋裏忍受著好奇心的折磨。

翌日魏諍便依約開車到了斐拉德克,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家中等規模的廠子,紅色花崗岩的大門修得有幾分氣派,門衛是兩個體形魁梧、身穿製服的保安,其中一個見到了魏諍便主動上前探問:“是魏總嗎?”

“我是魏諍。”魏諍放下車窗回道。

“請稍等!”那名保安得到了回複,立即拿起對講機急匆匆地說了句什麽。

魏諍等著保安開門,可是過了五六分鍾之後,麵前的自控收縮門還是沒打開,正詫異間,就看見老儲帶著一群人匆匆朝著門口走了過來。

“哎呀,我都派了車子呀,你怎麽自己開車過來了。”老儲比幾日前一起吃午飯時還熱情,他轉身指揮跟來的一個中年人,“老莊,你把魏總的車子開下去,清洗一下,把油加滿!”

魏諍正要說不用了,但已經被老儲帶來的那幫人簇擁著朝大門走去,老儲走在旁邊又喊了聲:“小胡,小胡,你過來給魏總介紹一下我們的廠子。”

旁邊一名穿黑色小套裝的女子小跑著走了過來,她長得也不算什麽俏麗佳人,但的確要比之前細眼的駱明珠看上去漂亮多了:“魏總,歡迎您光臨我們斐拉德克指導工作。”

“哪裏,客氣了。”

小胡滿麵笑意地指著正對大門的那棟嶄新的樓介紹:“這棟樓裏是我們廠的研發部,也是我們的產品陳列部。”

“我們要想做民族品牌,跟國外那些大牌子競爭,除了管理就是技術、技術再技術。”老儲邊走邊爽朗地笑道,“所以這棟大樓裏,我就給斐拉德克未來的總經理安排了一間辦公室,一間會議室,除此之外就隻有研發部跟產品陳列部,連我自己都是在後麵的舊樓裏辦公的。”

魏諍心中有些小震撼,儲東明這番舉措用腳踏實地都已經不足以形容,簡直是將自己低到了塵埃裏,雖然有些刻意,但這份求才若渴的拳拳之心還是讓人為之動容。

他跟著眾人走進了大樓,迎麵是道關閉著的玻璃門,小胡沒有開門,而是笑吟吟地站在旁邊示意魏諍上前。魏諍走到了門邊,站在那台電子鎖前,隻見片刻之後,那紅色的燈光便轉換成了綠色,大門就在他的麵前徐徐打開。

“這是我們研發部知道魏總今天要來而特地設置的,魏總可以隻憑刷臉就進入我們斐拉德克公司的大樓。”小胡賣完了關子便熟稔地介紹,“未來的鎖,不用鑰匙,甚至不用指紋,因為鎖能自動識別人臉。”

當李瑞趕來的時候,魏諍已經將斐拉德克的鎖廠給參觀完了,但他依舊興致勃勃地給李瑞演示了一遍斐拉德克那個刷臉鎖開門的過程,李瑞拿著手機上魏諍的照片也刷開了門,於是開著玩笑問:“這鎖有什麽用?”

“你知道嗎?飛機第一次飛行隻能飛十二點六秒,隻飛了三十六米。第一輛汽車是燒煤的,時速是每小時四公裏。”魏諍滿懷信心地道,“比起那些,這把鎖的起點已經很高了。”

周一清晨,顏鎖心看見財務部總監安娜走進了尤格爾的辦公室,她猜想尤格爾經過了周末兩天的深思熟慮終於還是決定過問發票的事情。

雖然她心裏有準備,但一個上午還是喝了三大杯咖啡,連跟戴維揚閑聊時也總是不由自主地提起發票的事情,可惜看起來戴維揚對安娜跟尤格爾交談的內容一無所知。

顏鎖心沒能從戴維揚那裏打聽到消息,魏諍卻比她提前一步知道了。

這次德國商務會議,因為客戶比較多,辦公室實習秘書陳小西也就得了個機會去德國幫助接待客戶。那隻Prada包是嚴恩珠買的,陪她購物的人除了魏諍還有陳小西,買包的錢是魏諍刷的卡,嚴恩珠什麽也沒說,但的確有讓魏諍自己想辦法報銷的意思。

當時魏諍沒有用公司的信用卡,他刷的是自己的信用卡,這個包魏諍是當成自己送給嚴恩珠的。但是陳小西回來報銷的時候,她為著魏諍著想,就偷偷將這張價值好幾萬人民幣的Prada發票也貼進了報銷單裏。

“上個星期我休假,不知道財務部裏發生了這件事,要不然我早就提醒你了。”安娜年近四十歲了,過去拚命工作,流產了好幾次,現在整天休假,拚命想生孩子。

安娜語調直白地道:“魏諍,現在你最好的方法是讓陳小西自己去承認,是她自作主張將發票貼上去的,她要把這件事承擔下來,就算你不做上海斯威德總經理了,也不能留下這麽個汙點吧。”

外企職業經理人的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總經理不是沒有灰色的報銷名目,但都是跟公司雙方心知肚明的一些事情,報銷客戶在海外的費用就是其中一項,但是像這樣被公司抓出來公報私用,尤其報的還是奢侈品女包,那就是個不大不小的醜聞了。

“我會找陳小西的。”魏諍深深吸了一口氣。

而後顏鎖心就看見陳小西眼圈發紅地從魏諍的辦公室出來,隨後魏諍就去了尤格爾的辦公室,下午戴維揚那邊總算有了消息,他問顏鎖心:“安娜講,那張發票是陳小西自作主張貼上去的,儂相信?”

“你相信嗎?”顏鎖心反問了句。

戴維揚的表情當然是不相信,顏鎖心卻是隱約有些相信的,因為她知道魏諍的家境似乎很好,但是不管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沒有人會真的去分辨當中的真假,他們隻會將矛頭對準魏諍,因為陳小西太微不足道了。

職場上有些人做了某些事掀起了滔天聲浪,而另一些人做了同樣的事情卻不起波瀾,其實事情還是那點事情,不過是做事的人沒有分量罷了。

顏鎖心下班的時候,瞧見陳小西縮在電腦後麵還在賣力地加班。她覺得戴維揚有句話是很對的,不會做事的人,真還不如少做些事情,像陳小西,隨手幹件蠢事就把精英魏諍給拉進了泥潭。

魏諍給尤格爾的解釋是發票是秘書陳小西不慎貼上去的,並且他承認主要的責任是自己沒有仔細審核單據,因此才會發生這樣的紕漏。

他知道其實最好的方式就是像安娜說的讓陳小西實話實說,但是陳小西在他的辦公室裏哭得一塌糊塗。她還未過試用期,碰上這樣的事情,那就百分之百不可能通過了。魏諍是個男人,畢竟幹不出逼著哭得稀裏嘩啦的小姑娘砸自己飯碗的事情。

可是尤格爾最討厭伊瑞克什麽?

他最討厭的恰恰是伊瑞克那種不誠實的作風,出於先入為主的觀念,尤格爾同樣不相信魏諍的解釋,他認定陳小西就是魏諍拋出來背黑鍋的,所以他認為在這件事情上,看到了魏諍身上那種屬於伊瑞克的不誠實、投機取巧、逢迎、圓滑和狡詐,這種風氣幾乎是一脈相承的。

尤格爾選拔總經理的標準是人品要優於能力,因為能力可以慢慢培養,倘若品行不佳,就算能力再強也不可取,像伊瑞克這樣愛鑽營的人也許在別的地方可以竊取高位,但在他尤格爾的手裏那是絕對行不通的。

魏諍此刻還想著該如何跟尤格爾溝通,作為外企的經理人,保持跟頂頭上司理念一致是件相當重要的事情,因此他一直試圖跟新任CEO建立某種理念一致的機會,他完全不知道尤格爾已經將他拔高到反麵典型的高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