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心心相印

魏諍看著辦公桌上拆開的宜居鎖,旁邊工程師瞥了一眼臉色發白的陳安:“問題出在供應商做的鎖體上,過去采用的是注塑成形,現在用的是冶金粉末,精度不夠,所以導致了鎖體轉動不靈敏。”

“為什麽要更改加工方式?”

工程師又瞧了陳安一眼吐出了兩個字:“便宜。”

陳安指著鎖體憤慨地道:“這宜居下的單子價格太低了,我們總不能虧本經營,對不對?”

“那現在掙到錢了嗎?”魏諍問。

陳安在魏諍的目光裏也垂下了頭,嘟囔道:“廠裏的資金緊張,老儲說要用更經濟實惠的方法,這方法他也是同意的。”

“現在該怎麽辦?”魏諍轉頭問工程師。

“隻能重做這部分零件。”

魏諍走到財務室,看見胡麗娜臉色發白地坐在那裏,魏諍走進來她居然完全沒有發現,等到他敲了敲辦公桌麵才回過神來。

“老儲人在哪兒?我打他的電話打不通。”

“我、我不知道。”胡麗娜有些慌亂。

魏諍皺著眉問:“你知道他家住在哪裏,我們今天無論如何要找到他!”

胡麗娜仍然是低著頭沒吭聲。魏諍的手機響了,屏幕上提示電話是從加拿大打來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手機:“哪位?”

“魏諍,是我,老儲啊。”

“老儲……你怎麽跑到加拿大去了?”魏諍難以置信地問。

“我、我回家。”老儲幹咳了幾聲。

“你回家……你家在加拿大?”

“前幾年移民的。”

這個時候魏諍才知道整天喊著要做民族企業的老儲早就成加拿大人了,他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隻得道:“好,就算你現在家在加拿大,但是公司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你應該留在斐拉德克,而不是回家吧?”

老儲長歎了口氣:“我也是無能為力啊,我是真的,真的想做一番事業,但是無奈時運不佳啊。”

“有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解決不了。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地產那邊出了大問題,我的合夥人用了不合格的水泥,現在所有資金都被套住了,宜居的貨款也在裏麵。魏諍,我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不想騙你,我是真沒辦法了。”

魏諍的臉色也無比難看:“不管你有沒有辦法,事情總是要解決的,就算斐拉德克現在要破產了,也要你回來才能處理吧!”

“我車子來了,不能多說了,斐拉德克我不要了,你要是能解決,這廠子就給你了。”

魏諍還想說什麽,卻發現老儲的電話已經掛了。他還在愣神,卻聽旁邊胡麗娜“哇”的一聲號啕大哭了起來,她一把拉住魏諍的手聲音顫抖地道:“魏總,你救救我,我不想坐牢,我不要坐牢!”

“你坐什麽牢?”魏諍被她搞得措手不及。

胡麗娜慌亂得語無倫次:“我被老儲騙了,他讓我替他代持,他還說等公司上了市,我就是老板娘……”

“你的意思是,公司裏老儲的股份是你代持的?”魏諍聽明白了一點。

胡麗娜點了點頭哭喪著臉:“還有……斐拉德克的法人也是我。”

她可憐兮兮地抬頭問:“魏總,我能把法人轉給你嗎?我是本地人,斐拉德克要是破產了,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但魏總你是上海人,到時候你可以跑路的。”

魏諍無語,沉默了會兒問:“賬上還有多少錢?”

“還有三、三……”胡麗娜支支吾吾。

“三十萬?”

“就隻剩下三萬了。”胡麗娜如喪考妣。

斐拉德克的壞消息傳播得比預料中的要快,廠裏翻了天,尤其是大小中層經理,個個都擔心到時會以股份多少來均攤上億的債務。

上海陸家嘴某座著名的商務咖啡館裏,魏諍耐心地等待著那個曾經給了老儲無限希望的林海沫。等了半個小時之後,身穿黑色西服的林海沫終於出現了,穿著經典的Hugo Boss黑西服,金色的愛馬仕皮帶。

“一杯美式咖啡不加奶,用我的專屬咖啡杯。”林海沫吩咐熱情相迎的服務員,然後轉過頭歉意地道,“今天有個重要的會議延遲了一會兒,讓魏總久等了。”

“不客氣,看得出來林總很忙。”

林海沫笑道:“魏總,其實我很欣賞你,我肯在老儲的身上花那麽多時間跟精神,十之八九都是因為你。”

魏諍跟林海沫在很多事情上意見並不一致,他倒是沒想到林海沫會如此看重他,但他也沒表示吃驚,也許林海沫有喜歡當麵誇獎合作對象的愛好。

“林總,您過獎了。”魏諍轉過了話題,“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之前融資的事情。”

服務生走了過來,將泡好的咖啡放到林海沫麵前,林海沫拿起湯勺轉動著杯中的咖啡,沒有直接回答魏諍的話而是問道:“魏總,你有沒有想過到我們這樣的公司來工作?你有管理的經驗,對工廠有充分的了解,你做過外企,也做過民企,如果做商務投資,這將是非常大的優勢。”

“林總,我今天找你來不是來找工作的。”魏諍委婉地道。

“我知道,你是想來問斐拉德克的融資情況,可是你也知道現在的情況,現在的斐拉德克唯一還算值錢的……”林海沫指了指魏諍意味深長地道,“可能就隻剩下你自己了。”

魏諍是抱著萬一的希望來的,因此對這個結局也沒有太多的失望,他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打攪了。”

“別著急嘛,辦法也不是沒有,但就要看魏諍你的決心了。”

“什麽樣的辦法?”

林海沫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投資是沒有的,但是並購卻是有可能的。我有一個客戶,他願意接手斐拉德克,但是……”

“他不願意出錢。”魏諍明白了林海沫的意思。

林海沫歎氣:“你現在也知道,斐拉德克欠了幾千萬的債,他就算不花一分錢接下斐拉德克,也等於是接過了幾千萬的債務,這個價格對於一家快破產的公司來說,不算低了。”

“可是你之前給斐拉德克的估值是五個億。”

林海沫笑得很含蓄:“估值這種東西有點像過獨木橋,你走過來了,你就值這個錢,要是你走到半道上,從獨木橋上掉下去了……那可能就一錢不值。”

他歎息著道:“魏總,我知道你年輕有為,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家裏也小有資產,你母親開了幾家音樂行。但我要提醒你,斐拉德克不是你能扛得起來的。隻要你同意,你的股份想要保留或者退錢我都可以說服我的客戶,除此之外我們公司還可以給你提供一個不錯的職位,薪水是斐拉德克的兩倍,你考慮一下。”

魏諍微微一笑:“謝謝林總你這麽看得起我,連我的家庭都調查了。不過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清楚,我魏諍沒有出賣別人的習慣。”

“你要是改變主意,隨時給我電話。”林海沫好整以暇道。

魏諍開車回到公司,上了樓就見曹樂水在他的辦公室外衝著胡麗娜大聲嚷嚷:“我怎麽不能退股?魏諍把我趕走了,我就不是斐拉德克的人了,憑什麽還扣著我的錢?”

“你拿的是中層經理的優惠股,隻投了一半的錢!你當初走的時候為什麽不說,因為那個時候你覺得斐拉德克會上市,想等著發財,現在是見廠裏要破產,就又想起來要退股了。”胡麗娜嘀咕,“兩麵三刀的小人!”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女人,你跟老儲那點醜事誰不知道!”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貪汙廠裏的貨款,你現在罵我,你怎麽不想想你當初涕淚橫流求老儲給你保密的事情!”胡麗娜氣道。

曹樂水上去就要扇胡麗娜的耳光,卻被人一腳踹飛了出去。魏諍俯身拍了拍自己的褲腳:“去把蕭鍾找來,給他算一算,扣除債務,他還剩多少錢。”

“魏總……蕭經理今天辭職了。”胡麗娜小聲地道。

“那你去查!”魏諍黑著臉道。

曹樂水對魏諍恨得牙癢癢,但涉及自身的利益,也對魏諍有些畏懼,隻能硬忍著從地上爬起來,跟著胡麗娜一瘸一拐地走進了財務室。

胡麗娜算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拿著一張紙遞給魏諍:“兩萬三千零六十元。”

“你說什麽?”曹樂水都忘了腿疼,一蹦三丈高,“我可是投了三十多萬,你現在退我兩萬塊?”

魏諍沉著臉道:“這個月還沒有發工資呢,等這個月兩百萬的工資發了,你可能連這兩萬塊都拿不到。那你現在到底是拿,還是不拿?”

曹樂水冷笑,他揮著手:“我不管,你要是不退錢,我就天天來鬧。”

魏諍沉默著,似乎在認真考慮曹樂水的威脅,這讓曹樂水更加趾高氣揚了起來。他找了張凳子坐下來蹺起了二郎腿,接著卻聽魏諍道:“你是受林海沫的示意過來生事的吧。”

曹樂水眼皮跳了幾下,故作不知:“你說什麽,什麽林海沫指使我,我自己要自己股份的錢,還用得著別人來示意嗎,我傻啊?”

“你是傻!”魏諍看著曹樂水道,“我不知道林海沫許諾了你什麽,但林海沫想不掏一分錢拿下斐拉德克,我沒有同意,所以他想利用你來給我施壓,要是有一天我撐不住了,整個斐拉德克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所有員工都會因為你而損失慘重。”

他向前俯身,看著臉色漸變的曹樂水:“到那一天,我可以保證你會多出幾百個仇家。”

“你威脅我?”曹樂水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說得對,是不是比你的威脅更嚇人一點?”魏諍將那張紙摔到曹樂水的身上,“我給你五萬塊錢,你可以選擇拿著這五萬塊錢從此消失,或者冒險拿著股份等著斐拉德克有轉機的時候,你自己決定。”

曹樂水神色變幻了好一陣,才咬牙道:“好,我要八萬塊!行就成交,不行大家一起死。”

“給他數八萬塊!”魏諍將手中的包遞給胡麗娜,“別忘了跟他過手續,從此他就不再是斐拉德克的股東了,他再上門就讓保安報警!”

胡麗娜接過魏諍的包,她知道魏諍今天是去取錢了,現在斐拉德克的周轉資金差不多都是他墊付的。她蔑視地瞧了一眼曹樂水:“走吧,還賴在這裏做什麽?就這麽多錢,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可就不一定能到你手裏了。”

本來還在猶猶豫豫的曹樂水立刻從椅子裏站了出來,跟著胡麗娜去拿錢了。

別人或許還不了解斐拉德克的情況,老儲是他曹樂水的妹夫,他還能不知道嗎?

老儲把斐拉德克所有的款項都挪去開發房地產了,現在廠裏不但拖欠了幾千萬的貨款,還背著宜居合同的違約金,但凡老儲有一丁點的辦法他也不會跑,他現在不拿錢還留在斐拉德克等死嗎?

曹樂水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不陰不陽地說:“那我就祝魏總以後一帆風順,生意越做越大!”

“承你吉言。”魏諍冷冷地道。

顏家飯桌上的氣壓低到了極點,梁南珍輕咳了聲:“我聽說好幾個股東都拿到了一點退款,咱們沒道理一分錢也拿不到啊,不提以前的集體股份,就是真金白銀我們也投了幾百萬啊!”

“退什麽,退什麽?”顏伯亮“啪”地把筷子拍到了桌上,“你知道退的那點錢是從哪裏來的?是魏諍把房子賣了拿出來的,我在鎖廠幹了一輩子,最後拿著一個初來乍到的晚輩的補貼走人,我沒這個臉。”

梁南珍沒好氣地道:“他是賣房子給大家退錢,可我們也是賣房子籌出來的股東款啊,你沒臉,你的臉值幾個錢?”

“爸,媽,你們這麽吵都第幾輪了。”顏鎖心轉頭對梁南珍道,“媽,現在就算退,也退不了多少錢,你就讓爸有始有終吧。”

顏鎖心準備好了接受母親的責罵,但出乎意料的是梁南珍居然默不作聲地又低頭吃飯了,等顏伯亮吃完離桌去了書房,顏鎖心才聽梁南珍又開口道:“我今天見到嚴明了。”

“你是說……裴嚴明?”顏鎖心心裏擔心著魏諍,所以愣了幾秒才意識到梁南珍說的是誰。

“你還認識幾個嚴明啊?”梁南珍瞪了女兒一眼。

“這可不一定,就叫嚴明的人也有很多啊。”

梁南珍又扒了兩口飯才道:“他挺後悔的樣子,說想跟那個女的散了。”

“哦。”顏鎖心道。

“你哦一聲就完了?”

顏鎖心詫異地道:“那要不怎麽樣?我們都離婚了,這種事他自己決定就好了。”

“我覺得……他想跟你複婚?”

“這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他要是跟那個女人散了,也還是總經理的位置,吃一塹長一智,你們要是能破鏡重圓,以後肯定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呀。”

“媽,你也說吃一塹長一智了,那我為什麽要往同一個坑裏跳兩回呢?”

梁南珍見顏鎖心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不由得急道:“你不會是因為……魏諍,才不想跟嚴明複合的吧?”

“跟魏諍完全沒有關係,你幹嗎扯上人家!”顏鎖心不高興地道。

梁南珍歎著氣:“閨女,你跟嚴明是原配夫妻,一個瓶子,一個蓋子,拆開來再蓋回去,還是嚴絲合縫。你跟魏諍就算能成也是半路夫妻,這塑料蓋子配水晶瓶,擰得上去,那蓋得牢嗎?”

“媽,隻要它是瓶子,那不管是水晶的還是塑料的,蓋子都是塑料做的。”

顏鎖心起身收拾碗筷。

“可是現在魏諍要工作沒工作,跟你爹一樣,陷在一個破廠裏出不來,負債幾千萬,下麵的經理都走光了,都快破產了,一個裂縫的水晶瓶再漂亮那也是垃圾!”

“媽,要是裴嚴明真的那麽在乎我這個前妻,他就不會通過你來試探我,那麽在乎利益得失的男人,你真的覺得我跟他合適嗎?就因為他是原配?”

“他、他不是怕你不肯原諒他嗎?”梁南珍有些底氣不足地道。

“那不如你也試探試探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你的女兒嫁他兩次。”

顏鎖心在廚房有些心不在焉地洗著碗,顏伯亮走進來沏茶,過了會兒看著女兒問:“這隻碗有那麽髒嗎?我一壺水都開了,你還在擦。”

“爸,你覺不覺得今天的湯做得多了點?”顏鎖心突然問。

“不是做得多了點,是這豆腐蚌肉湯也就你愛吃,我們年紀大了吃多了不消化。”

“但是沒人吃,有點浪費啊,我一個人晚上也吃不了。”

顏伯亮隨口道:“那就給魏諍送點吧。”

“爸,你說得對!”顏鎖心三下五除二將碗都清洗幹淨,將豆腐蚌肉湯打包好,飛快地穿上衣服出門了。

顏伯亮瞧著動作利落的女兒,隻來得及提醒一句:“魏諍那別墅被討債的人收回了,他現在住在廠裏。”

顏鎖心拎著打包盒騎著自行車來到斐拉德克的大門口。她從小在這裏長大,雖然後來老儲建了新的辦公大樓,但大致地形她還是很熟悉的。

“鎖心,你怎麽來廠裏了?”門口的保安邊給她開門邊問道,他是顏伯亮在時就進來做事的人,所以跟顏鎖心比較熟。

“我……奉我爸的命令,過來給魏總送點吃的。”顏鎖心一路騎車進去。

“他在後麵老儲的辦公樓裏。”保安朝著她的背影喊道。

魏諍忙了大半個月,今天才有工夫來收拾老儲的辦公室。胡麗娜說老儲把現金都帶走了,但辦公室很有可能還留著一些體積比較大的古董。

“魏總,你看這……還要嗎?”一名員工扛著一塊匾額走過來。

魏諍見上麵寫著“天道酬勤”四個蒼勁的大字,他稍許猶豫了一下,就聽那名員工又道:“魏總,這匾額後麵還有些東西……”

“什麽東西?”魏諍走過去瞧見那塊匾額後麵貼著幾張用鮮紅朱砂畫的黃符,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都丟出去吧。”

“魏總,不太好吧……這幾張道符沒準是老儲找高人開過光的。”員工有些躊躇地道。

“我不信這個。”

“那、那我放倉庫裏去。”員工抱著匾額有些期期艾艾地道。

魏諍邊收拾著東西邊道:“真這麽管用,老儲還用得著跑路嗎,多畫幾道符不就好了?”

他在一堆雜物裏突然看見了幾張照片,裏麵有一張是三個人的合影,分別是老儲、顏伯亮還有顏鎖心。時間應當是好多年前了,照片裏的顏鎖心斜挨著父親,麵對著陽光,眼睛微微眯起,唇邊帶著笑容,看起來如此靈動,仿佛事事順遂。

“你在看什麽呢?”魏諍的耳邊有人問道,聲音如此熟悉,他猛地轉過頭去才發現照片裏的顏鎖心現在就站在他的麵前。

“沒什麽,你怎麽來了?”魏諍本能地抓過一本書,將照片夾了進去。

“我……爸爸讓我給你送些吃的。”顏鎖心提了提手中的保溫盒又問,“你吃過沒有?”

“還沒有。”魏諍道,自從胡麗娜走了,他就經常忙得錯過了飯點。

顏鎖心將餐盒擺好後,然後環視了一下辦公室:“老儲是不是真的不回來了?”

“應該是吧。”魏諍喝著湯道。

“那你……怎麽打算?”

“什麽怎麽打算?”

“你就沒想過……離開斐拉德克?坦白地說,現在的斐拉德克就像個無底洞。”

“這湯的味道挺不錯的。”魏諍大口喝著湯。

“你別岔開話題。”

魏錚吃著飯:“我覺得斐拉德克還是有希望的,隻要有一點希望在,我魏諍就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

顏鎖心抬眼看去,魏諍的頭發有些淩亂,身上穿的黑色T恤居然出現了一塊類似油漬的汙跡,這對於在斯威德時的魏諍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你呢,什麽時候去長春?”

顏鎖心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快了。”她其實接到麗莎正式通知的時候是很興奮的,但現在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卻似乎有些悵然,好似有些依依不舍。

魏諍現在是非常忙碌,因為斐拉德克的中層經理事實上就隻剩下了銷售部的陸劍,連駱明珠都隻能算是兼職,她另外在一家獵頭公司找到了工作,其他的諸如供應部、生產部、財務部等主管經理都趁著倒閉之前爭取到最後一點退股錢,及時止損,遠走高飛了。

因此顏鎖心在魏諍吃飯的當口,看著他接連處理了有關供應、生產的問題,甚至還開了一張財務支票,差不多等一頓飯吃完,飯盒裏的菜都涼了。

“什麽時候走,跟我說一聲,我請你吃個飯,好像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還沒請你吃過飯。”魏諍放下手中的油筆道。

顏鎖心低頭收拾著碗筷:“也不是沒有,我記得……你轉正的那天,請辦公室所有的人吃過比薩,我有幸分到了魏總請的一塊比薩。”

“金槍魚餡的嘛,你跟財務部戴維揚說,你喜歡吃的。”魏諍道。

顏鎖心抬起了頭:“你是按我的口味點的?”

“也不是,就是聽到了,隨便點的。”魏諍有些別扭地轉過頭。

顏鎖心放下手中的飯盒,看著魏諍好久沒說話,直到魏諍有點尷尬地問:“你看我幹什麽?”

“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我呢。”

“一直是你在討厭我!”

“可是你有時候真的很討厭啊。”

魏諍“噝”了一聲,顏鎖心繃不住表情笑了起來,魏諍有些無奈:“你真是……”

顏鎖心騎著自行車回家,夏天的味道濃鬱而黏稠,但湖風吹在臉上卻又格外的清爽。

顏家客廳裏,顏伯亮舉著手機問:“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把自己家的房子抵押出去支持斐拉德克呀,你怎麽在朋友圈裏亂說話呀?”

梁南珍摘下眼鏡:“就是做個小測試,你瞎嚷嚷什麽?!”

“你想做什麽測試要把我描述成一個不顧一切的愣老頭?”

梁南珍敷衍地道:“你以後會知道的。”

斯威德總部的大樓裏,顏鎖心一如既往地受歡迎。

從清晨踏進這裏開始,每個人見了她都會熱情地打招呼。任雪被辭退之後,她介紹進來的新財務總監喬治也沒能順利地通過試用期,因此戴維揚又開始定時跟顏鎖心約早茶會,這是顏鎖心熟悉的生活。

“聽說你就要去長春啦,恭喜啊,等兩年長春擴完新廠,你再調回總部,到時候資曆就不一樣了,沒準你就是下一個女版魏諍呢。”戴維揚說著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感慨地道,“說真的,我們部門那位總監走了之後,這辦公室茶水間的咖啡都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戴維揚,有件事情我還沒告訴別人,想先告訴你。”

“什麽事情?”戴維揚立刻來了興趣,“是不是我們部門新總監的人選,還是你有新的戀情了?”

“是我要辭職了。”

“辭職?為什麽呀?”戴維揚不解地道。

顏鎖心端著手中的咖啡杯問:“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你走過了最好的歲月,一直過得很順遂,卻錯過了最好的東西……”

“有啊,上海的房子。”

顏鎖心笑了起來,戴維揚道:“你到底為什麽辭職啊?”

“就是想去找一找,我在青春裏遺漏的東西。”顏鎖心回答。

麗莎卻似乎比較了解顏鎖心的選擇,她笑著道:“你是去斐拉德克吧?”

“你……怎麽知道?”

麗莎微笑著道:“你知道HR最擅長什麽?”

“看人?”

“不是看人,而是聞氣味。看人其實是看不準的,絕不大部分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表裏不一,但是氣味就不同了,因為一個人再怎麽掩飾,他是屬於哪類人的氣味是很難改變的,比如你跟魏諍,就是一類人的氣味。”

“我跟他?”顏鎖心笑了,有些不相信。

“看起來你慵懶隨意,他精細挑剔,但你們都是會為了某件事或者某個人,而義無反顧的人。”麗莎笑道,“這不一定是個褒義詞,這也許代表著你們兩個都屬於不太現實的人,但是現實的人太多了,所以偶爾看到兩個不那麽現實的人,就會覺得這個社會也不是刀山劍林的那麽可怕。”

她伸出了手:“所以祝你跟魏諍一切順利,放心吧,我會好好跟尤格爾說的,他一定能理解。”

“謝謝。”顏鎖心伸出了手與她相握。

麗莎就像一篇經典的人情練達的文章,手腕心機耐心一樣不缺,溫情的時候說話做事都能很體貼,令人完全忘了她也有一劍封喉的厲害。

尤格爾知道顏鎖心要離開有些感慨,然後告訴顏鎖心他也有可能很快就要離開了。此時顏鎖心才知道伊瑞克已經取得了斯威德全球VP的位置,而尤格爾收到風聲他將在新一輪組織架構調整的黑名單裏。尤格爾四十歲來到上海,在這裏奮鬥了十幾年,現在年齡超過了五十五歲,他貌似已經不再是總部精英們眼裏的“優質資產”,至少比起伊瑞克來說,他顯得不是那麽不可取代。

“您有找到新的公司嗎?”顏鎖心擔憂地問尤格爾。

“還沒有,我大概要待業一段時間了,不過總會找到的,而且公司應該會支付我一筆不小的遣散費。”尤格爾難得幽默地道,像他這樣的外企高層一旦離職,工作不是那麽好找,休息一兩年也是常事。

顏鎖心就這樣滿懷著對老上司的擔憂離開了斯威德。

魏諍正埋頭整理銷售方案,聽見有人敲辦公室的門,也不抬頭,隻隨口道:“進來。”

“我聽說斐拉德克正招一個總經理助理,所以我特地過來應聘,這是我的簡曆。”那人走了進來,將一份文件夾放到了他的麵前。

魏諍抬起頭,顏鎖心站在他的辦公桌前。

她演練了好多遍,但事到臨頭依舊有些忐忑:“我知道對你來說,我的工作能力也許不是那麽令你滿意,但是假如競爭者不是太多的話,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你……從斯威德辭職了?”魏諍問。

“是的,你要不打算聘我,我可就成無業遊民了。”

“我給你泡杯茶。”魏諍伸手去拿茶葉筒,他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太激動,卻將杯子打翻了,桌麵上淩亂的文件頓時都被灑上了水,兩人同時去收拾那些文件,最後是顏鎖心搶過了文件:“魏總,我擅長這個,讓我來吧。”

魏諍去倒水,轉過頭來見顏鎖心利落地整理著桌麵,堆積如山的文件夾很快就被分門別類地整理成一摞一摞的,他想了想仍道:“其實你不必這樣,去長春對你的職業生涯來說是更好的選擇。”

“戴維揚也問過我為什麽要辭職,我跟他說,我想找一找在自己青春裏遺漏的東西。我從大學裏出來就跟著尤格爾,混了六年,別人都說我運氣太好了,但我知道我錯漏了某些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事業奮鬥過,就這一點而言,陳小西的確比我強。”顏鎖心轉過頭來很誠懇地道,“現在,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魏諍薄唇泛起一絲笑,將手中的茶遞給她:“我這裏什麽也沒有,可能連薪水也沒有,就是絕對不缺少需要奮鬥的工作。”

顏鎖心接過茶杯舉了舉,展開笑顏:“合作愉快。”

顏家的飯桌上,梁南珍的一張臉黑如鍋底:“你要去長春也就罷了,可是你現在連外企的工作也不做了,要去一個快破產的地方,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顏鎖心討好地給母親夾了塊魚:“媽,我這可不是去一個快破產的地方,我是給自己家裏的企業幫忙。”

梁南珍都氣笑了:“聽你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富二代呢。”

顏伯亮很是不滿:“她爸爸很差嗎?我當年可是沒到三十歲就當上了一家國營廠的廠長,年輕有為的典範!”

“爸當然最厲害了。”顏鎖心立刻聲援。

梁南珍不鹹不淡地道:“是,你們倆厲害,富戶沒當成,直接跳到破落戶。”

顏伯亮沒敢和她抬杠,咳了聲:“廠裏現在正缺人,我反正也閑著沒事,就去幫幫你們吧。”

“那……你在廠裏可要聽話,不能跟魏諍頂著來。”

“行了,我看你的麵子,不給他添亂。”顏伯亮大度地道。

“爸,你最好了。”顏鎖心又給顏伯亮夾了一塊魚。

梁南珍看著飯桌上雀躍的父女,有些好氣又好笑:“你倆這是窮開心吧。”

“做人重要的就是富也開心,窮也開心。”顏鎖心笑著道。

顏鎖心吃過飯就匆匆走了,她現在跟魏諍一樣,基本上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除了睡覺吃飯差不多都在廠裏忙。

梁南珍看著顏鎖心出門的背影,織著手中的毛線嘀咕:“真搞不懂,放著知根就底的路她不走,非要走那彎彎繞的小路。”

手機的屏幕閃了閃,提示有朋友圈的消息更新。梁南珍拿起手機看了半天,過了半晌才徐徐地放下,顏伯亮瞧了她一眼:“人不可以貌相,要共患難才能知道誰最可靠。”

顏鎖心看著表格給戴維揚打電話:“我想問你一個財務上的問題。”

戴維揚道:“你不是回去當助理的嗎,怎麽要問財務的問題?”

“我這不是學習嘛,你就別問了。”

“行吧,你想知道什麽?”

“庫存一般是不是計在流動資金裏麵,那要是時間比較長的庫存呢?”

“那當然要按時間折價啊。”

“多久?”

“那要看你生產的是什麽商品,假如你賣的是牛奶,那就是按天折價嘍。”

“那……消費類電器呢?”顏鎖心問。

“也就最多半年到一年吧,現在的終端市場,一會兒一個風向,跟流量明星一樣。”

“要是……不想打折呢?”顏鎖心犯愁地道。

戴維揚笑了:“這種問題也就像我這種經曆豐富的財務才能回答得出來。想要庫存不折價,那就先出庫然後再重新進庫唄。”

“那不是在作假?”

“是啊,所以最好的方法還是快點把庫存裏的東西賣出去。”

顏鎖心看著旁邊庫存單上的數據有些犯愁,但是很快她就低頭繼續整理表格。現在斐拉德克很缺錢,魏諍到處在找人投資,這些資料都是拿來給投資人看的。

而魏諍此刻正等在五星級飯店的大堂裏,他在宜居工作的一個同學給他透露了消息,宜居的副總今天會到上海這家飯店落腳,魏諍之前就想約見這位給了斐拉德克大訂單的宜居副總,可是對方根本沒給他機會。

“陳副總。”魏諍站起了身,迎著一位中年男子走了過去。

男子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魏諍:“你是?”

“我是斐拉德克的總經理魏諍。”

魏諍伸出了手,但是宜居的陳副總卻完全無視,反而黑著臉道:“你們斐拉德克給我闖了那麽大的禍,害得我在董事會上丟盡了臉,你們還有臉找我?要找就找宜居的律師吧!”

“陳副總,能不能給點時間我們談一談?”

“我沒有空,我今天還有客人。”

“陳副總,給我三十分鍾的時間就好,我們斐拉德克給你造成了麻煩,我向你表示道歉,但是希望您能個機會讓我們解決這個問題。”

“給你五分鍾。”陳副總看了一眼手表不耐煩地道。

“宜居智能鎖的質量問題我們已經找到了……”魏諍見陳副總轉過了臉,便接著道,“主要的問題是出自鎖體生產方式上,隻要更換這部分零件,就可以解決所有的產品問題。”

陳副總聽了卻不為所動,看著手表道:“你還有四分鍾。”

“陳副總,宜居的智能鎖光結構圖我們的工程師就來來回回探討過兩個多月。而且說實話,為宜居生產這款智能鎖,斐拉德克幾乎是沒有利潤的,我相信即使在成本上,你要找到另一個生產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三分鍾。”陳副總道,“假如你不能說點真能打動我的話,那我看剩下這幾分鍾也就不用浪費了。”

魏諍沉默了幾秒才抬起了頭:“陳副總,宜居做智能鎖是您的項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項目的成敗也會影響您在宜居董事會上的地位。所以陳副總您跟斐拉德克,我們其實是一個戰線上的,斐拉德克徹底失敗了,宜居董事會裏的人未必會給您第二次機會。”

陳副總的臉色微微一變,瞧著魏諍:“你嚇唬我?”

“陳副總,怎麽會?我是在實話實說,請求您再考慮一下。”

陳副總冷笑:“我在宜居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被人嚇唬住過。”

魏諍沉默地看著宜居的陳副總氣憤地甩手而去的背影,有個低沉的男音在他身邊道:“魏諍,你找這位陳總有事啊?”

魏康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帶著助理走了過來,魏諍沒有跟他多解釋:“沒什麽事。”

“喝杯咖啡吧。”魏康安道。

“我等下還要回吳江,沒有空。”魏諍看了看手表道。

旁邊的助理識趣地走開了,等助理走了,魏康安才道:“宜居的內鬥很厲害,其實你們斐拉德克的鎖之所以會全被退回去,未必就全是質量問題,跟他們內部的鬥爭脫不了關係。不過我跟宜居的老板有幾分交情,我可以……”

魏諍轉過頭來平淡地道:“謝謝,但是不必,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金碧輝煌的五星級大酒店。

顏鎖心聽老莊說魏諍回來了。當初老儲按照外企的標準給魏諍配了秘書胡麗娜與司機老莊,現在胡麗娜走了,老莊卻留了下來,而且最近幾乎全天候地跟著魏諍四處跑。

老莊歎著氣搖了搖頭:“我遠遠地看著魏總就沒跟那副總說上幾句話,然後那副總就生氣地走了,十之八九是沒談成。”

眾人忍不住發出失望的聲音。宜居的那退回來的五萬套鎖是他們現在最大的障礙,一進一出就是近一個億的坑,老儲什麽也沒給他們留下,他們又拿什麽來填這個上億的坑?

顏鎖心離開了失望的人群,走向了長廊的另一頭。辦公室裏的魏諍正在翻看顏鎖心剛剛整理好的資料,他還穿著那件去見陳副總的黑色襯衣,隻是解開了衣領,稍稍卷起了衣袖,但他的神情沒有挫敗之後的茫然,相反專注而認真,令人安心。

七月豔陽似火,斐拉德克做地推的銷售員們都站在樓棟陰涼的地方拿著宣傳資料給自己扇風,小聲議論:“天這麽熱,賣空調還差不多,我們發了這麽多資料,倉庫裏的庫存還是這麽多。”

顏鎖心看著前麵那棟樓發呆,陸劍遞了瓶水給她:“鎖心,你要不要先回去?”

“那棟樓的底樓住的應該是個跳廣場舞的領舞大媽。”

陸劍問:“為什麽你這麽覺得?”

“因為她身材苗條,穿得挺時髦,家裏總是有音樂聲響起,整天有大媽進進出出。”顏鎖心若有所思地道。

陸劍道:“你關心這個做什麽?”

顏鎖心笑得有點狡黠:“這麽開明又健康向上的老太太,我想半賣半送一部智能鎖給她。”

魏諍接過白嵐遞過來的咖啡,對蘇柏文說:“謝謝蘇叔叔的幫助。”

“我們也是剛好湊巧,有一個酒店改單身公寓的項目,不過用量不是很大。”

白嵐也坐過來道:“那你要再想想辦法。”

蘇柏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我會放在心上的。”

白嵐露出個滿意的微笑:“我買了新鮮的三文魚,午飯我要吃煎三文魚。”

“好,我去做。”蘇柏文笑著起身。

等他走了,白嵐才壓低了聲音問:“你為什麽不去……找你爸爸幫忙呢?他現在是誠建地產的高層,他們不是有很多做小精品房的項目嗎?肯定要用到智能鎖的。”

“我不會接受他的幫助。”

白嵐憤憤不平地道:“憑什麽呀,你是他兒子,他二十年沒有為你做出過貢獻,現在你有難,他這個當爸爸的,難道不應該出力嗎?”

“即使他願意,我也不要他幫。”魏諍堅持。

白嵐不解:“你都肯接受柏文的幫助了……”

魏諍覺得跟自己的母親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起身道:“我還點有事情,我先走了。”

白嵐無奈,剛想問句要不要吃了午飯再走,魏諍已經出門走遠了。

顏鎖心從陸劍的車子下來,保安就過來道:“鎖心,今天有人找過你。”

“他說是你長輩,我說你們出去辦事了,他就走了。”

陸劍詫異地問顏鎖心:“既然是你的長輩,你不在,他為什麽不去找老廠長?”

顏鎖心也是一頭霧水,正思考間包裏的手機響了,她下意識拿起來接通,裏麵傳來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顏小姐是嗎,我是魏康安,有時間出來跟我見一麵嗎?”

“可以。”顏鎖心猶豫了一下道。

魏康安約的地方並不遠,就在附近湖邊的茶館裏,但他隻給顏鎖心留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因此顏鎖心讓陸劍幫忙開車將她送過去。

推開茶館的門,她跟服務生打聽了一下,魏康安為了三十分鍾的會麵特地要了一個包廂。

他看見顏鎖心進來,就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好久不見,請坐。”

顏鎖心略有些拘謹地坐下來小聲問:“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麽事?”

“顏小姐喝點什麽?”魏康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開口問道。

“碧螺春吧。”顏鎖心隻好隨遇而安。

等茶端上來之後,魏康安才道:“上次見麵沒能好好招待你,還請見諒。”

“您客氣了。”

魏康安也沒有跟她多寒暄:“我聽說最近你們廠裏麵遇到了一些困難。”

“是碰到了一點小困難,不過魏諍他……”

魏康安沒有聽顏鎖心把話說完,他看了看手表道:“我還有點事,所以就長話短說。我知道你們跟宜居的合約發生了點問題,我跟胡總有些交情,我可以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

“那您的意思是……”顏鎖心小心地問,她本能地覺得魏康安把她叫過來不會單單為了告訴她這麽一樁好消息。

“魏諍的個性比較執拗,我希望顏小姐平時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這是附加條件嗎?”顏鎖心問道。

魏康城推了下黑色的眼鏡:“魏諍小的時候,我的確對他有所疏忽,但那是客觀原因造成的。從主觀上來講,我跟吳菲都很關心他。其實我們當年在廣東站穩腳跟之後,就跟白嵐提出過由我們來撫養魏諍,是魏諍自己拒絕的。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即便我有不是的地方,但這也不是他這麽多年來都把我們當仇人的理由。”

“我聽懂了。”顏鎖心點了點頭。

魏康安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知道顏小姐是個聰明人。”

“魏先生的意思是,您想做一樁交易。您呢,幫助我們解決宜居退貨問題,但作為交易魏諍要向您低頭,然後逢年過節像正常父子那樣跟您吃頓飯,最好是能跟您的繼子繼女,還有二太太歡聚一堂,是嗎?”顏鎖心認真地問道。

魏康安剛露出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顏小姐,你也有喜歡歪曲長輩好意的習慣嗎?”

“對不起,我沒有您這樣的長輩,我父母也許沒有您這樣有本事,但他們對我的愛卻是無私的,很多時候他們寧可勉強自己,也不會勉強我。”

“那您在他十歲的時候,選擇了把他拋下,追求您的幸福,您有給過他選擇不要仇視你的機會嗎?

“您知道十歲的孩子一夜之間沒有了父親,家裏隻剩下一個快崩潰的母親,是什麽樣的滋味嗎?

“您以為您在他困難的時候幫一次忙,就可以抵消二十年您作為一名父親的責任嗎?”

顏鎖心一口氣問完了許多問題,胸腔裏仍是憤憤不平:“您甚至沒有太多的耐心,留多點時間去問一問您兒子身邊的人,他最近過得怎麽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這是交易,交易不需要浪費感情。我不會替魏諍做什麽決定,因為他不會喜歡這樣的交易。謝謝您的茶,但是無功不受祿,我先走了。”

“顏小姐,我聽說你家在斐拉德克也投了不少錢。”魏康安沉著臉,直到顏鎖心起身他才開口道,“難道你能看著它倒閉、破產,讓你父母親在年紀一大把的時候還要蒙受巨大的財產損失?”

“不能,所以我離開了斯威德到斐拉德克,盡我最大的努力,但是我不可以把自己的得失讓別人來背負。我爸爸常常說自己挖的坑,別讓別人來跳,而且哪怕萬一斐拉德克破產了,我父母也還有我呢,我才三十歲,也來得及從頭再來。”

顏鎖心拎著包起身,但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了,剛才有句話您說錯了……天下有不是的父母。”

她走出了包廂,見魏諍抱著雙臂站在門外,顏鎖心吃了一驚:“你什麽時候來的?”

魏諍表情有點不自然:“剛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聽陸劍說的。”

顏鎖心指了指背後的門:“那你……要進去打個招呼嗎?”

魏諍道:“不用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並肩走了會兒,魏諍一路陰沉著臉,然後在顏鎖心的忐忑裏,他突然開口道:“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會做這樣的交易。”

“你……都聽到了?”顏鎖心問。

魏諍“嗯”了聲,然後問:“你真的不覺得我應該退一步,彼此體諒,互相原諒,求個大團圓的結局嗎?”

夏日的傍晚也還是炎熱無比,但湖麵上吹來的風卻已經帶著涼意。顏鎖心長吸了一口氣笑道:“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有些就不是大團圓的結局,那幹嗎要假裝大團圓呢?接受現實就好了。”

魏諍看向顏鎖心,夕陽照在湖麵上,波光粼粼,映得她的眼裏全是光,他有些怦然心動,脫口道:“你的父母,我們一起養。”

這句話他是脫口而出的,可是說出來之後又覺得很是流暢,好像這句話放在心裏很久了:“假如斐拉德克真的破產了,我們一起重新開始。”

陽光下的魏諍曬得有些黝黑,身上還帶著汗味,比起當初那個皮膚白皙、穿著時尚的辦公室精英顯得粗糙多了。他這兩句話像是在表白,又或者僅僅是某種道義上的承諾,顏鎖心猜不透,她喉頭有些幹澀地“嗯”了聲。

後來她對沈青說:“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錯覺。”

沈青卻很肯定地跟她講:“你不是說他有少女心嘛,那就是個悶騷的男人,他是在向你表白沒錯了。”

顏鎖心囁嚅著,話都是她說的,以至於她現在也不好意思跟沈青強調說魏諍一點也不少女,相反他是很有男人味的。

顏鎖心在二十九歲的時候覺得什麽都已經塵埃落定,即使換工作崗位都嫌太晚。等到了三十歲她經曆了一次人生的破產,跟裴嚴明離婚了,這一年她學了很多東西,從助理到財務再到銷售,並且似乎還避免不了她人生裏的第二次破產——斐拉德克的倒閉。

“我覺得那戶人家可以。”顏鎖心指了指對麵那棟樓道,她現在已經能夠熟練地摸索出那些在小區的位置裏占據著最好“視野”的大門,然後勸說這些大門後的業主裝上智能鎖,再配合上小區的平麵廣告,成本低廉,效果也不錯。

“咱們還地推嗎,聽說廠裏這個月的工資肯定發不出來了?”小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聲問顏鎖心。她是魏諍清理銷售部後新招進來的,因此很不幸,還沒過實習期就遇到了工廠要倒閉的事件。

“我二十三歲從大學畢業,就跑到男朋友工作的外企去應聘。當時也是這麽熱的天氣,父親特地請了一天假,開車送我去應聘。在停車場我撿到了一隻皮夾子,這時有個老外匆匆而來,我喊住了他,問他是不是丟失了東西。那麽巧,他確實是那隻皮夾子的主人,更巧的是他就是我要應聘的那家公司的CEO,所以我很順利地成了他的助理,一做就是六年。在這六年的時間裏,我的男朋友成了這家公司分部的總經理,然後我們結婚了。”

顏鎖心轉過頭瞧著半張嘴的小艾問:“我是不是很幸運?”

“那……現在呢?”小艾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我快活了六年,有一個很寬容的老板,很體貼的丈夫,我過得輕鬆自在沒有壓力,人人都在奉承著我,我也覺得自己很成功。然而到了第七年,我的丈夫有了外遇,我們離婚了,而我的工作也出了差錯,差點丟掉了工作。我一直覺得那一年我太倒黴了,但後來我才明白,不是因為第七年我特別倒黴,而是前麵的六年透支了第七年的幸運。”

顏鎖心笑著道:“人的幸運跟不幸的背後都有無形的標價,幸運未必是所得,不幸也未必是所失。就比如我們在這裏流汗,是為了看得見的薪水,也是為了那些看不見但永遠屬於我們的東西,它們會日積月累,成為我們麵對將來最大的底氣。汗水從來不是為別人流的,它至少一半以上是為我們自己流的。”

“各位叔叔伯伯,我們是不會輕易賣廠的。”顏鎖心擠了進去,幫著魏諍擋住了那群激動的老頭老太太。

“鎖心,你別被他騙了,他都要回外企了,還會管我們死活嗎?”

“對,鎖心,你不信問老莊!”

魏諍有些臉黑地看了眼人群裏的老莊。伊瑞克上台之後,就讓麗莎給魏諍打過一次電話,問他願不願意回斯威德。當時魏諍是在老莊的車子上接的電話,他的回答是目前不行,以後可以考慮。

老莊縮了縮脖子:“我、我可沒說魏總答應了,我就是說他在考慮。”

“這是客套話……”顏鎖心也有點尷尬,她覺得按實際情況斐拉德克要是破產了,魏諍接受伊瑞克Offer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她的話沒說完,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了,隻聽魏諍道:“你們不用擔心我會私下裏把廠賣了,因為……斐拉德克新法人代表將是顏鎖心,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總會相信她吧!”

魏諍見顏鎖心吃驚地轉過頭,便笑著對她道:“以後你就是斐拉德克的董事長了,請多關照。”

等安撫完這群退休員工,顏鎖心忙到了晚上九點,才疲憊地回到家裏,發現家裏來了不速之客,或者說是一個久違的客人——裴嚴明。

“你回來了?”裴嚴明見到顏鎖心推開大門就站起了身。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看來他在顏家的這段時間裏,顏父顏母都沒給他好臉色。

“飯吃過了沒有?”梁南珍放下手中的毛衣起身道。

“跟同事吃過了。”裴嚴明在,顏鎖心沒有提魏諍,隻是轉身問他,“你來有什麽事嗎?”

“我過來看看爸媽。”裴嚴明臉上的神情很不自然。

梁南珍冷冷地回了句:“不敢當。”

“多謝,不過現在不早了,你早點回上海吧,省得伯母擔心。”顏鎖心淡淡地道。

裴嚴明尷尬地起身,但猶豫了一會兒仍道:“我能不能單獨跟你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梁南珍生氣地道,“你不是都快重新結婚了嗎?你媽媽在朋友圈從喜帖曬到訂婚宴,還有什麽好談的?”

“那是別人的事情。”一直坐著不說話的顏伯亮阻止了梁南珍繼續往下數落。

“媽,爸說得對,我們已經離婚了,他要結婚也是正常的事情。”顏鎖心轉過頭對裴嚴明道,“我們去書房談吧。”

裴嚴明因為顏鎖心的解圍而鬆了口氣,但同時他也因為從前這個愛跟他撒嬌耍賴的女孩變成了一個對他客套而理智的女人而感到有些失落。

進了書房裴嚴明倒是沒有過多的客套,直截了當地道:“我聽說斐拉德克的事情了。”

“這件事情……他不是應該跟廠裏談嗎?”顏鎖心反問道。

裴嚴明笑得有些輕淡:“鎖心,你是你,魏諍是魏諍,像這種時候,能顧得上自己就好了,其他的人你就不用理會了,況且你怎麽就知道,別人私底下不會出賣你?”

顏鎖心瞧著裴嚴明了然於胸的表情,他顯然不知道就在幾個小時前,魏諍已經把斐拉德克董事長的位置轉讓給了自己,她淡淡地道:“但是我不打算這麽做。”

“鎖心,你能不能現實一點?”裴嚴明語氣裏透著焦躁,“破產這種時候,誰賣得早,就賣得好,有人賣得好,那就肯定有人賣得不好,別人收購破產企業的錢那是有定數的。”

“也許對你來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都太晚了,早在看到苗頭的時候就該分道揚鑣了,但我是那種看待過程比結果更重要的人,我不會用長遠的眼光去背叛眼前的人。”

“我是好意。”裴嚴明神情有些難看。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顏鎖心回答。

裴嚴明問:“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魏諍之所以會跟你好,就是因為你手上的那些股份?”

“也許你會把這些看得很重要,但魏諍不是你。”顏鎖心語氣平靜,甚至不帶火藥味,就像在陳述一樁顯而易見的事情。

梁南珍瞧著裴嚴明黑著臉出了門,問顏鎖心:“他說……有人願意收購咱們手裏的股份,是不是真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都不會賣的,爸也不會。”顏鎖心知道梁南珍一定是在門外偷聽了。

“怎麽也能挽回……幾十萬呀。”梁南珍欲言又止。

顏鎖心無奈笑了笑,給自己倒了杯水道:“媽,要是三十年前,別人出一萬塊讓你背叛我爸,你要是同意了,那就沒有我了,可你想想現在的一萬塊算什麽呀?”

梁南珍似乎覺得有理,可想到家裏所有的錢都會煙消雲散,又有些不甘心。

此時的裴嚴明黑著臉回到車裏,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任雪瞧著他的臉色:“不順利啊?”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她不會同意的,你非要我去丟這個臉!”

任雪皺眉:“我真不知道這個顏鎖心是怎麽想的,難道說她真的……就想跟著魏諍一起破產啊?”

裴嚴明瞧著車窗外麵的夜色。自從他跟任雪的事情暴露以來,他在斯威德雖然還擔任著分部總經理的位置,可是總感覺有人在他背後譏笑,仿佛隻要一轉身流言蜚語就在他的身後縈繞。而且他的事業也並非一帆風順,公司裏一直有會將他調任的傳言,盡管他多次打探都沒有實據,但尤格爾對他態度冷淡確是事實。

任雪離開了斯威德,很快就在一家投資公司找到了工作,斯威德發生的事情對她來說好像已經完全沒有了影響。可是看到如此淡定自如的任雪,裴嚴明沒感到安慰,反而有一種空虛感,仿佛兩手空空。

“現在斐拉德克的股份是不是在顏鎖心的名下?”任雪突然問道。

“應該是吧,怎麽了?”裴嚴明問道。

“那顏鎖心賣房子是在你離婚之前吧?”任雪眼睛發亮地再問。

“那房子本來就是顏鎖心的婚前財產,你想打什麽主意?”裴嚴明皺眉。

任雪輕笑了聲:“但顏鎖心跟你結婚之後還在還貸啊。假如她是在跟你離婚之前,就賣了房子投資斐拉德克的股票,嚴格地說起來,斐拉德克應該是你們共同的財產。”

裴嚴明猛地一踩刹車,任雪猝不及防差點嚇了一跳,嗔道:“你幹什麽?”

“任雪,我跟顏鎖心離婚,財產早就分割清楚了,我堂堂一個大男人,別說斐拉德克都快破產了,就算它是要上市了,我也不會占她的便宜。”

任雪好笑道:“你以為我是讓你去占她的便宜啊?”

“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現在顏鎖心是被魏諍給騙了,她腦袋不清楚,我們這個時候幫她處理掉斐拉德克的股份,這根本就是在救她,你也不希望你的前妻一無所有吧。”

裴嚴明有些冷笑:“你說得這麽好聽,難道不是為了自己嗎?”

任雪沉著臉回道:“裴嚴明,當初我說過,我並不勉強你去離婚,離婚是你自己決定的,現在你不要表現得好像是我在陷害你的前妻一樣,別忘了她也不是什麽善茬,要不然我跟她談話的錄音是怎麽來的,難道你真的相信是陳小西為魏諍打抱不平?她又是怎麽知道我跟顏鎖心見麵的?”

裴嚴明神態微緩,息事寧人地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這件事我看就到此為止吧,這個項目不做,你還可以做別的嘛!”

“這是我到富投的第一個項目,如果能做好,對我的工作會有很大的幫助。

而且林總也說了,這個項目做成了,我的分紅最起碼在六位數,到時我們結婚,還清現在的房子的貸款,或者替你父母再買套小房子,手頭都會寬裕不少。這是一舉三得的事情,沒什麽不好的。”

“再說吧。”裴嚴明不耐煩地道,然後重新發動車子。

“怎麽了?”魏諍看見顏鎖心的表情有些訝異就問道。

“任雪約我吃飯,說是因為斐拉德克。”

“你不想見她?”

“這女人就像個巫婆,每次見到,都覺得像被人塞了一嘴的毒蘋果。”

“那你更應該見見。”

“為什麽?”

魏諍收起文件道:“因為這樣的人,基本上就是用來讓人長見識的,再說了,你不是還沒吃午飯嗎?”

顏鎖心其實也想聽聽任雪有什麽跟斐拉德克有關的事情。她走進餐廳的時候,任雪已經到了,瞧見顏鎖心,她抬起頭來,挺客氣地道:“挺忙的吧?”

“確實,不過飯總是要吃的。”顏鎖心坐了下來,沒有多餘的客套,拿起點餐單點了幾個菜。

“那咱們開門見山地說吧。”任雪瞧著眼前的顏鎖心,她曬得有點黑,眼睛卻很亮,整個人顯得朝氣蓬勃,完全看不出來有絲毫即將破產的頹喪,仿佛這個夏天給她留下了太多的陽光。

“那最好不過了。”顏鎖心合上了餐單交還給服務員。

任雪微微有些卡殼。她想過顏鎖心見麵時會持什麽樣的表情,不耐煩、憤憤不平、憎恨……每一樣她都想過,就是沒想到顏鎖心會如此自然,這反而令她有些不適應。她端起手中的茶杯,盡可能地展現出舒緩的姿態:“我換了個新工作,是在一家投資公司上班,巧合的是……我做的項目就是斐拉德克。”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特意觀察了下顏鎖心的表情,發現顏鎖心沒有任何要開口詢問的意思,於是就接著往下說道:“我們有個客戶打算收購斐拉德克,但是你知道依照斐拉德克目前資不抵債的情況,他出的錢是很有限的……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確實對你心存抱歉,所以我非常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給你補償……”

一直耐心聽她說話的顏鎖心卻突然笑了,任雪勉強笑道:“你笑什麽?”

顏鎖心語氣裏頗有些感慨:“你想收購我手裏的股份,讓魏諍獨木難支,給斐拉德克造成恐慌,最後讓你們能夠不花一分錢收購斐拉德克。任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遇到了裴嚴明,就認為天底下就隻剩下你這麽一個聰明人了?”

任雪沒想到一向稀裏糊塗的顏鎖心會變得如此犀利,但是她也早做好了準備,隨即反問道:“無論我的目的是什麽,能挽回一點損失不比你等著破產強嗎?”

“你說破產未免有點言之過早,即便是事實……”顏鎖心瞧著任雪用調侃的語氣道,“我又為什麽要便宜你呢?”

服務生將菜端上來,顏鎖心道:“麻煩幫我打包帶走。”

“不勞你操心,有這點工夫,操心一下你的新工作吧,假如你實習期的項目就隻有斐拉德克的話,我覺得你可能很快就需要另外再換一份工作了。”

任雪沉默了會兒突然冷聲道:“顏鎖心,我問過買你房子的人,她說在年前的時候就已經預付了一半款項,所以你投資斐拉德克的時候還沒有離婚吧?”

她拋出了撒手鐧,背脊也挺得更直:“嚴格說來,你跟裴嚴明的財產分割並沒有涉及這部分,他完全可以起訴你隱瞞投資,重新向法院要求分割你們之間的離婚財產,這會對你很不利。”

顏鎖心忽然想起魏諍那句“有些人就是專門用來給人長見識的”,她忍不住問:“裴嚴明會跟我爭斐拉德克的股權嗎?”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任雪的表情顯得很誠懇,“而且我向你保證,你出售斐拉德克股份的錢,裴嚴明絕對不會插手,我也會為你爭取一個最好的賣價,當然前提是,你必須配合。”

顏鎖心卻沒有領她的情,她接過服務生遞來打包好的菜:“股份我是不會賣的,裴嚴明想告,我就奉陪。”

“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任雪麵上的神情閃現出稍許焦急之色。

“我沒有覺得不賣斐拉德克的股票就是在跟自己過不去。”顏鎖心站起了身笑道。

任雪嘴角上翹,帶著冷笑,語氣步步緊逼:“實話告訴你,斐拉德克根本不可能起死回生!你要是放棄了今天這個機會,那你不隻是選擇損失幾十萬,你同時也是選擇背上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債務!斐拉德克欠了那麽多的錢,你以為你能逃得了?”

她的話音才落,就聽有人冷冷地問:“所以裴嚴明是打算跟顏鎖心分攤一點債務嗎?”

顏鎖心轉過頭,見是魏諍,她詫異地問:“你怎麽來了?”

“順路。”魏諍轉頭對著有些坐立不安的任雪道,“我還以為麗莎教會了你一些為人處事的道理,不過看來你並沒有太多的長進。”

任雪聽到麗莎的名字似乎感到了屈辱,她強自鎮定地轉向顏鎖心:“這可是你的股份,你確定要為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應有的利益,而去背上一筆巨額的債務,你就不想想自己的父母?”

顏鎖心站在那裏,她第一次俯視著看任雪:“我現在要承認裴嚴明真的是個蠢貨,他居然覺得跟你會有美好的將來,你連最起碼的做人的道理都不懂,難道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做人要厚道嗎?因為人心是有最基本的公平跟正義的。”

任雪僵直地坐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顏鎖心跟魏諍走出飯店的大門。

“恭喜你。”走出了門,魏諍道。

“恭喜你戰勝了你人生裏的巫婆,而且看來根本不需要援軍。”魏諍道。

“所以你特地跑過來支援我?”顏鎖心莞爾一笑。

無論多麽順遂的人生,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巫婆,她們巧舌如簧,又或者精於掩飾,她們能輕而易舉地摧毀你對生活的信心,像陰影一樣堵塞著灑向你人生的陽光。

有時,隻有戰勝了巫婆們,才是對那段晦暗的人生最好的告別。

上海那座最高檔的商務咖啡館裏,魏諍與林海沫又一次見麵了。林海沫拿著他專用的咖啡杯,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看向對麵的魏諍:“魏總是不是考慮好了?”

魏諍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先喝了口咖啡,然後才問:“我今天來是想請問林先生一個問題。”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林海沫用慷慨大度的口吻說道。

“想並購的斐拉德克的人……是宜居的陳副總對嗎?”魏諍放下手中的咖啡問道。

林海沫笑容不變,但他的眼角卻抽緊了:“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仔仔細細算過了一筆賬,任何人接受斐拉德克都要麵對帶有宜居商標的五萬套商品退貨,而且還有大筆的合同違約金。任何人,即便不付一分錢接手斐拉德克都是虧本的買賣……”魏諍朝前傾身,交插著十指看向林海沫,“除非那個人不但可以消化掉五萬套宜居鎖,同時也能免掉宜居的合同違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