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花開初見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毛、病!”許多比畫道,“你看你把家裏打掃得一塵不染,書一定要歸類放,經濟學放一排,自然科學放一排,找不到一本小說,聽音樂也是聽什麽馬拉什麽鶴……曲擇林,你知道嗎?沒有瑕疵其實是一種毛病!就說你養的何保全吧,不亂叫,不撿垃圾,不撲人,不亂跑,這麽完美的狗,已經不像狗了,也一點不可愛。”

曲擇林下意識地辯解:“何保全本來就是這樣的!”他話一出口,瞬時啞然無語,隔了半晌才冷著臉道,“你自己沒有培養良好的生活習慣,出來旅遊穿高跟鞋,你是毛病太多!”

“你看,你看,你現在惱羞成怒的樣子就有點像凡人了。”許多看著曲擇林笑道,“因為我的腳很漂亮,我不想穿著厚厚的旅遊鞋把它遮起來。”她說著晃動起自己的腳,白皙的足攪動著碧綠的湖水。

曲擇林別過了頭,將手機的耳塞塞到耳中,走到一邊去打電話。午後的陽光直射在湖麵上,許多用手遮住雙眼,看了一下天邊的飛鳥。突然身邊傳來一陣毛茸茸的觸感,她嚇了一跳,低頭看發現是何保全趴在邊上曬太陽,她摸了摸何保全的毛笑道:“何保全,你這無聲無息的樣子還真像曲擇林。”

那頭的曲擇林走在湖邊聽電話,隔了一會兒,他再次抬頭默默看了看那片空曠的工地,然後收了線,身後便傳來了許多的喊聲。

“什麽事?”曲擇林轉過身走到許多身旁。

“是你在李奶奶的眼鏡盒裏放了500元?”

“是的。”

“你放500元幹什麽呀?”

曲擇林看著湖麵,風將湖水吹出了層層的漣漪,由遠及近地向著他們而來:“我不太喜歡欠別人的,吃了別人的東西當然要付賬。”

“曲擇林,這世界有很多東西隻可以意會,不可以統計,李奶奶為我們安排的那頓飯,我們欠的不是人家的飯錢,是人家的心意。”許多還要教訓曲擇林,李馳剛好打來了電話。

“多姐,那個闊太太報警了,說米阿婆訛詐,現在有兩個警察過來錄口供,他們那個關律師也來了!”

“我們訛詐?!她有什麽依據啊?”許多失笑道。

“她的司機說,米阿婆當時就跟他敲詐要10萬塊錢,他們沒給,所以米阿婆這才住到醫院裏麵來勒索他們!”

“這不可能!這完全是誣蔑!”許多生氣地將腳抽出水麵,套上高跟鞋,“他們要這麽幹,我奉陪到底!”

“多姐,顧亞給他的同學打過電話了,說那闊太太請了個很有來頭的人給上麵打了招呼,所以他同學現在也不好出麵。”

“他們這是存心想要把米阿婆打成勒索!”

“對了,顧亞的同學說,那天交警隊出過警,據說是有人報警的,而且那報警的認識那個闊太太,把情況說得很詳細,但他不知道報警人號碼是多少。他讓我們想辦法把那個報警的找出來當人證,但千萬別說是他透露的消息。”

許多收起手機,穿好鞋子,喊了聲在大樹底下玩草的鏘鏘,對曲擇林說:“咱們回城裏去。”

“怎麽了?”

許多氣呼呼地道:“跟一個沒有良知又卑鄙的闊太太打官司。”

曲擇林的手機也響了,他將耳塞又塞回耳中,這次來的是沙林的電話:“曲總,你看到網上的視頻沒有,有關那個……您母親撞人的事情,都成熱搜了。”

“什麽?”

“‘闊太太奧迪車撞人,車不頂級人頂級’,您搜一下吧,到處都是。”

曲擇林剛掛斷沙林的電話,又有一個電話進來,這次是司機老戴:“曲少爺,那個被撞的老太婆叫人搞了個錄像捅到網上去了,現在網上到處都在罵太太,太太都氣暈過去了。我早跟您說了,這種人就是無賴,除了跟他們來硬的,根本就沒有別的辦法……”

“她沒事吧?”曲擇林打斷了他問道。

老戴說:“曲少爺,有沒有事,您過來看看就知道了,太太現在還在警局呢。”

曲擇林收起手機,許多上了車道:“我要去警局,先把你跟鏘鏘送回去吧。”

“不必,一起去吧。”曲擇林轉過頭。

“你不用擔心,收拾那種闊太太,我有的是辦法。”

“見識到了。”

“所以你就不必去了,我凶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許多發動車子。

曲擇林轉過了頭:“那恐怕隻能去欣賞一下了,因為你要收拾的闊太太……是我的母親。”

許多將剛起步的車子一腳踩熄了。

曲擇林轉過頭補充了一句:“我說撞了鏘鏘外婆的人,是我母親的司機。”

許多幹眨著眼睛,一時間有點難以消化,曲擇林又問:“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那也不能讓你媽媽把米阿婆誣陷成勒索吧。”許多側過身道,“你勸勸你媽媽,不如……我們和解吧,這醫藥費也就算了,我出,可以吧?”

“我媽從來隻有別人向她妥協,沒有她向別人妥協的。她要的是你們公開承認是你們意圖向她勒索,而她才是網開一麵,不予追究的人。”

“讓我們自認敲詐勒索,哪有這個道理?!”

曲擇林道:“開車吧,去了警局我試試看吧。”

許多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跟陳林相識,但事到如今,她也隻好發動了車子,嘴裏嘟囔了一句:“不是說小衛太太一向足不出戶嘛,怎麽就這麽巧?”

“她又不是植物人,當然會出門。”

“我跟你說,你最好勸勸你媽媽,她也不是想誣陷米阿婆就能誣陷米阿婆的,我們也有別的證據。”

曲擇林隻說了兩個字:“最好。”

許多將車停到了警局門口,讓鏘鏘跟何保全待在車上,她下了車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跟曲擇林向著警局走去。

警局的調解會議廳裏,兩幫人馬正爭執得不可開交。一方是陳林,她臉色不好地坐在沙發上閉著雙目,身旁坐的是老戴跟關律師,對麵沙發上坐的則是義憤填膺的李馳與顧亞。

見了許多,李馳立即道:“多姐,我們要不要告他們誹謗?!”

許多瞥了他一眼,輕咳了聲:“一樁蹭車案,搞清楚是非就可以了,上升到誹謗什麽意思?”

李馳愣了一下,關律師道:“如果你們願意承認撞車後向我的當事人索要10萬塊錢賠償金,我們就選擇網開一麵,不予追究,但是你們必須公開向我的當事人道歉。”

許多忍不住說:“關律師,這位司機是肇事者,不是證人,你們沒有證人能證明米阿婆曾經向你們索要過10萬塊錢,這是誣陷。”

關律師抽出了一份資料道:“這上麵是米阿婆的傷處檢驗單,以及她的費用。傷口縫合了三針,腳踝處有挫傷,就這麽點傷你們做了一係列檢查,並且住著單人病房,為此我們支付了10000元醫藥費。但你們仍然不滿足,在索要高額賠償的要求沒有獲得滿足後,你們在網絡上用以偏概全、帶有誘導性的視頻對我的當事人加以誣蔑!”

許多看向李馳:“10000元醫藥費?”

老戴開口道:“對,我們家少爺親自送去的。”

曲擇林走到陳林的身旁,低聲道:“媽。”

陳林隻眼簾微抬很淡地道:“你來了。”

這一刻,許多才強烈地意識到他們是母子,不但五官同樣精致,眉目間的冷淡也如出一轍,許多輕咳了一聲:“我們可以承認對你們有誤會,但要承認勒索那是不可能的,這是觸犯法律,而且我們也有證人可以證明,我們的當事人跟你們在衝突當中根本沒有發生過勒索這件事情。”

“沒錯,除了多姐以外,當時還有另外的人也報了警,他也是目睹了現場的。”李馳大聲地道。

顧亞對旁邊的兩位警員道:“我覺得事到如今,警方是不是應該提供一下這位報警人的電話號碼,因為這位證人至關重要。這麽隨意誣陷一位老人勒索,對老人來說很不公平!”

其中一名警員道:“你們先調解,調查工作是警方的,報警人的資料是受到保護的,怎麽能隨便給你們!”

李馳道:“你們這麽說,誰知道裏麵有沒有貓膩。萬一這位報警人被你們威脅了,隻要他不做證,那米阿婆不就要被人屈打成招了。”

“你說什麽呢?什麽叫有貓膩?”另一名警員不滿意地道。

“那就把這位報警人給找出來,我們三對六麵,把話說說清楚!”李馳道。

顧亞也道:“這個人既然當時會報警,也應該是個有正義感的人,我相信他不會不願意出來把話說清楚!如果不做賊心虛,那就請將這位報警人聯係到這裏,把問題說清楚!”

“是我報的警!”

大廳裏突然收了聲,一片寂靜,連陳林一直閉著的眼睛也睜開了,曲擇林沉默了一會兒,又重複了一遍:“報警的人……是我。”

衛家的客廳裏,老戴滿麵氣憤地輕聲對衛新誌說:“你說這事,這曲少爺怎麽能這麽幹……”

衛新誌看了一眼垂淚的陳林,低聲道:“行了,你出去吧。”

等老戴走了,他坐到陳林的身邊,摟著她的肩:“別生擇林的氣,我覺得以他的脾氣,當時隻不過是不想你們跟那老太太多囉唆,報警找保險,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當時你要是這麽做了,不也省了很多麻煩。”

陳林低聲啜泣:“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生的,我真懷疑當初在醫院裏,他是不是叫人調包來的。”

“你呀,真該照照鏡子,擇林要不是長得像你,那風家的小丫頭能從美國一直追他追回國內?”衛新誌哄著她道。

陳林歎了口氣:“頌恩倒是個好姑娘,聽說我的事情,立即找人幫忙,他倒好……”

“對啊,這做婆婆、公公的,將來好不好那都得看娶的媳婦好不好。我呀,就等著享咱們這位兒媳的福了,這都多虧你啊,傳了擇林一副好相貌!要是換了人傑,風大小姐恐怕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呢!”

陳林這才破涕為笑:“你想得也太遠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衛新誌笑了笑:“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你就放寬心,等著喝這杯媳婦茶吧。”

李馳一邊刪著視頻,一邊看著許多的臉色:“你說怎麽這麽巧,這米阿婆出去隨便一撞,就撞到了你男朋友媽媽的車頭上。”

“你還說,平時做事情怎麽不見你這麽賣力,這一晚上你就把視頻做好了,還傳得滿世界都是,你是不是閑得慌?”許多瞪了他一眼。

李馳滿麵叫屈:“這不是看你生氣,為了幫你出氣嘛,我可是忙活了一晚上。”

“算了,算了,你快點把視頻刪了。”

“多姐,那你算不算……還沒上門就把婆婆得罪了?”李馳敲著鍵盤小聲問。

許多猶豫了一番:“你覺得,我今天有給曲媽媽留下過於深刻的印象嗎?”

李馳掉過頭,遲疑著說:“曲媽媽不知道,不過她的司機跟律師,一定對您印象深刻。”

許多的感覺就好像是鴕鳥的頭從沙地裏拔出得太快,以至有種斷脖子的感覺。

李馳看了看許多的臉色,趕緊扭頭認真地刪大小網站上的視頻。隔了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臉色也跟著不好了:“多姐,宋太太想跟你再談談。”

“談什麽,她不是要求贖回了嗎?”

“她說她還想跟你談談……”李馳支支吾吾地道。

宋太太是當年靠著炒房產富裕起來的那撥人,但是房子拋得太早,後期又沒敢跟上,因此也隻是小富即安。家中有兩套房子跟幾百萬存款,本來宋太太是不夠投資門檻的,但是她找到了李馳,許多看在李馳的麵子上也就通融了一回。

她有著典型的數米心態,並且生性多疑,因此最好是天天能看見賬目。過去三天兩頭往他們公司跑,話說得很好聽,但是拐彎抹角無非是想打聽她購買的基金情況如何了,是漲還是跌。

最後還是許多讓李馳轉告宋太太,她這麽做是會影響基金收益的,畢竟他們是私募公司,人不多個個都有活要幹,她這才稍有收斂。

“她找我做什麽?”

“說是請你喝茶,就在咱們公司附近。”

“我還是去一趟吧。”許多知道李馳也很為難,宋太太這種投資人好的時候喜歡小恩小惠,她的東西你不拿,她非要硬塞,可是一旦翻起臉來,那說的話就很難聽了。

許多進了隔壁的咖啡館,就看見戴著翡翠,一身套裝的宋太太正在看餐單,瞧見許多便笑容滿麵地說:“許總,來得正好,你看看想吃些什麽點心?”

“一杯咖啡,謝謝,其他就不用了。”

“許總,你還跟我客氣。”

許多笑道:“宋太太,咱們是自己人,就不跟你客氣了,剛才李馳買了點小點心,我在公司已經吃過了。”

“哎喲,你們周末還上班啊。做私募那真是辛苦,到底也都是服務行業。”

許多也不拐彎,直接問道:“宋太太找我,是有什麽想要問的嗎?”

“是這樣啊,我跟你們合作了也有一年多了,去年嘛雖然虧了,但我也了解,你們算虧得少的,我絕對不是對你們不滿意,才贖回基金的。”宋太太擺了個通情達理的微笑,“不過最近用錢的地方比較多,所以想買點短期理財產品,我有問過李馳,但是他說你們不做。”

“我們是不做。”

“你們為什麽不做呀?其他的私募也賣啊。”

“宋太太,私募也分種類,我們是做證券類的,這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產品至少一年,像這種短期的理財,一般來說都是做融貸業務的。”

等許多的咖啡端上來,宋太太殷勤地給她加糖:“許總能說說這融貸業務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許多明白了,宋太太這是找她做免費谘詢了:“就是幫助一些企業做類似過橋拆借的短期融資。”

“那有沒有風險?”

“任何投資都有風險。”

“那要是有抵押就沒有風險了吧?”宋太太用戴著碩大翡翠戒指的手蓋住了許多的手,笑道,“許小姐,我以前一看見你就對你有好感,覺得你是那種直爽、讓人放心的人,你是內行人,這裏麵要有什麽細節,你能再跟我說說嗎?”

“那要看這個理財產品的資產包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宋太太,我還是那句話,任何投資都會有風險。但是投資當中風險最高的不是證券,而是做高收益借貸類融資的,也就是所謂的影子銀行。證券的虧損至少還有一個百分比,但這類投資,如果一旦發生擠兌,當中的金融服務公司清盤跑路,你可能會血本無歸。”

宋太太收回了自己的手,矜持地笑道:“許小姐,我投資你一年了,都從來沒有擔心過你會跑路。我投資其他公司三個月,它還就能跑了不成?這風險難道還大過了我投資你們的基金?同行是冤家,但你也不要這樣忽悠我。”

許多回到公司,氣不打一處來:“投資風險的高低跟投資時間的長短有什麽關係?她掉進坑裏也就一秒的時間。”

李馳看見許多的神情,連忙識趣地低頭專心看著電腦,不吭聲。

曲擇林跟風頌恩在衛家別墅外的花園裏漫步。衛人傑站在客廳裏瞄了一眼,窗外的兩人站在一起,給人很登對的感覺,不僅僅因為他們都是俊男美女,而是某種氣場。

風頌恩身上有股投資界女人的典型特色,作風幹淨利落,目標明確,風儀優雅,並且氣場強大,具備說服力。盡管不高興,衛人傑也不得不承認,曲擇林是個很有氣場的人,俊秀,挺拔,同樣非常具有說服力。

“你這次可把伯母氣壞了。”花園裏,風頌恩輕笑道。

曲擇林沒有說話,隻是歎息了一聲。

“咱們國內畢竟是個人情社會,不太適合做這麽涇渭分明的事情,這很傷人。”

曲擇林說道:“我知道了,我會找機會跟她道歉。”

說服了曲擇林,風頌恩沒有顯示出類似高興或者小得意的表情,反而道:“你最近好像很容易接受別人的意見。”

“我以前有那麽固執嗎?”

“不是固執,但你會需要更多的說服理由。”

曲擇林看向了別處:“你也說了,國內是個人情社會,入鄉隨俗吧。”

風頌恩微笑著轉換了話題:“下個星期我打算先試探一下許氏。”

曲擇林沒有說話,風頌恩轉過臉來笑道:“你教過我的,要想讓一座大廈傾倒,要從撬開第一塊磚開始——從那塊本來就鬆動的磚頭開始,假如一切順利的話,我們至少能先搬走一塊磚頭。”

“和盛藥業集團。”

風頌恩笑得有些俏皮:“答案正確。”

曲擇林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個遊戲開始了,就無法中止。”

許多破天荒接到了曲擇林主動發來的短信:“我最近有點忙,可能不常回家。我聯係了一位退休老師,她同意讓鏘鏘到她家裏寄養一段時間,等米阿婆好了再送回去。”

短信的後麵跟了一個地址,許多回道:“你要回家奉親?”

“是的。”

“她很生氣?”

“你說呢?”

“我已經把視頻都刪了,要不我們再發個視頻吧。就說我們誤會你媽媽了,她絕對是個有社會責任感、有良知、有善心的好人!”

“你很擅長做多餘的事情。”

“那該怎麽辦啊?”許多嘟囔著,苦惱地用手機敲了敲下巴,曲擇林又發來一條短信:“別人的事情你就少管了,有空還是多操心你自己的正事。你做私募很閑嗎?怎麽我整天見你無所事事的。”

“誰說我閑啊!我這叫舉重若輕。”

“噢,怎麽舉法?”

“就是我比較有辦法,不需要像別人那樣整天看盤。”

“Good luck.”

“你什麽意思啊?”

“意思是像你這種人,隻能求好運了。”

許多好奇地回道:“你今天的話怎麽這麽多?不是因為想跟我說話吧。”

這條短信之後,許多的手機就沉默了下來,曲擇林的短消息再也沒來。她懊惱地大喊了一聲,氣道:“你屬烏龜的啊,稍微敲敲殼,腦袋就縮回去不出來了。”

天色已晚,客廳裏沒有亮燈,手機屏幕因為不停有短消息發來而不斷地亮起,幽藍的光芒在曲擇林的臉上時明時暗。

“我替你照顧何保全吧?我覺得你媽媽可能不太喜歡狗。”

“那你下個周末還能出來嗎?我們帶鏘鏘去恐龍園吧。”

“不喜歡恐龍園,那就植物園,怎麽樣?”

“你為什麽不說話?”

曲擇林拿起手機塞進抽屜裏,起身在何保全麵前的食盆裏放了點狗糧,何保全上前嗅了嗅,似乎沒什麽食欲的樣子。

“隻有狗糧。”曲擇林跟何保全說。

何保全晃了晃尾巴,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吃起了狗糧,曲擇林蹲下身又補充道:“明天去給你買雞腿,但是隻能是水煮的。你應該早點把之前吃的那頓雞湯忘掉,因為那不合適你,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他起身拿了毛巾進浴室,等他出來再打開抽屜,發現手機已經積了十幾條未讀信息。仿佛即使沒有回應,許多一個人自說自話也能撐起一場熱鬧的聊天。

曲擇林躺倒在**,逐條打開,十幾條當中有大半都在說一些無聊小事,比如某一年她聽見一個什麽笑話,某一天她遇到一個搞笑的人。

“你再不說話,我就睡覺去了!”

曲擇林打了個“晚安”,可是手在發送鍵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將那兩個字刪除了。

隔了一會兒,他的手機屏再次亮起:“晚安。”

梅辛直到書店快關門才從裏麵出來,看著手裏的書,她深吸了一口氣,下了台階,到了公交車站台,外麵下起了雨,她不禁抬手看了一下手表。

一輛車停在了她的麵前,車窗徐徐落下,露出薑珬的臉:“梅老師,等公交車?”

“是你啊,薑師兄!”看見薑珬,梅辛立刻笑道。

“上來吧,天馬上要下雨了,我送你一程。”

梅辛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眼天色,於是不再推辭,上了車笑道:“太謝謝你了。”

薑珬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書,笑道:“梅老師想學投資啊。”

梅辛手裏拿著有關蠟燭圖的書,連忙把它塞回包裏:“就是隨便瞎看看。”

“你想買證券的話,怎麽不問多多啊,她擅長這個。”薑珬溫和地笑問。

“我也隻是想多了解一下。”範珍將房子賣了一百多萬,現在家裏圍繞這筆錢的理財方式各持己見,梅辛當然不會把這些家長裏短的話告訴薑珬,於是抬手輕摟了一下發絲。

薑珬也就笑著轉過了話題:“多多最近好像忙得很,我十次約她能落空九次。”

梅辛略微躊躇了一下才道:“她……在談戀愛,薑師兄你不知道嗎?”

薑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笑問:“你見過那位?”

“一起吃過一頓飯,人長得很英俊,話也不太多,許多……很喜歡他。”梅辛看了薑珬一眼,“他的條件不太好,但消費不低。

“怎麽講?”

梅辛略微猶豫,但在薑珬的注視下,她還是誠實地回答:“多多說他在民辦的小學當老師,可他看餐單喜歡看英文的一欄,並且閱讀速度不慢,說明他經常去西餐廳之類的地方用餐,而且有一次我看見他出入美資健身會所,那裏打一場網球都要300元每小時。”

“這些你有沒有告訴過多多?”薑珬微微皺起眉頭。

梅辛微有躊躇地道:“你知道許多的脾氣,直接說搞不好隻會碰一鼻子灰。我有婉轉地提醒過她,但是她完全不在意。”

其實如果直接告訴許多,那她就必須同時告訴許多,她跟蹤了曲擇林,因此才會知道他去的是美資健身會所。假如許多對此提出質問,梅辛覺得那會令她很難堪。

薑珬理解地道:“她從小就是如此,認定的事情就一往直前,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幸虧你沒有直說,否則隻會適得其反,反而壞事。”

梅辛看了薑珬一眼,車窗外,路燈一閃而過的光影裏,他的眉頭有些微蹙,嘴角雖然在微笑,但其實很牽強。薑珬的下巴是方正的,上麵有很淡的青色痕跡,梅辛一直覺得這樣麵相的男人是很有安全感的。

她也對薑珬一直抱有好感,雖然第一次見他的場麵有些尷尬,因為許多直接把她跟宋範範拉去拜托他找工作。薑珬的隨和以及化解別人尷尬情緒的那份體貼,給梅辛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能請你幫一個忙嗎?”薑珬開口問道。

“當然,但我能幫什麽忙?”

“我想知道多一點曲擇林的消息,然後我要去做個調查。”

梅辛脫口道:“可是許多不見得會感激你!”

薑珬看著前方的路:“但我要的不是她的感激,而是她的平安幸福。”

自從來到這個城市,梅辛就覺得它冰冷。所有的人都在考慮前程,考慮收入,考慮自己,像奔跑在百米賽道上,每刻都在衝刺,即便連她自己都覺得在漸漸變得冰冷。然而這一刻,她仿佛覺得從前的熱度又回來了,心又活躍了起來。

薑珬轉過頭來笑著說,“要替多多跟你說聲謝謝,有你這樣細致又關心她的朋友在她身邊,我很放心。”

“我是許多的閨密,你關心她,我也該跟你說聲謝謝才對。”兩人說著相視一笑。

薑珬拿出一把傘遞給她:“外麵下雨,你拿著傘吧。”

“那你呢?”

“我可以直接開車庫裏。”

梅辛恍然,薑珬當然不是住的她那種小區公寓房,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傘,說了聲謝謝。等她下了車,薑珬按了下一直暫停著的音樂播放鍵,播放器裏的歌聲再次響起。

早知不免相逢

提前一個路口等你也好

早知注定相逢

先說一句愛你也好

有生之年,早一秒遇見流星,晚一秒錯過花開

恰恰相逢的不是你我

就那麽錯過也好

時光如折疊的透明

已慢慢,慢慢遮住了麵目全非的我

……

梅辛回過頭來,撐著傘在細雨中看薑珬的車子遠去。她覺得眼睛裏有種熱意,片刻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在為一個未婚男人流淚。她慌忙將臉上的眼淚擦掉,快步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許多一個上午都在看手機,曲擇林從昨晚開始就銷聲匿跡了,連早上許多發短消息問他陳林的氣有沒有消掉一點,他也沒有回答。

如果換作前一段時間,許多會二話不說立刻撥個電話給曲擇林。可是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此刻這麽做,仿佛他們之間的關係又倒退了。

許多走神的時候電話響了,她連忙拿起手機一看,卻是父親許向文的電話。

“什麽事啊,爸?”

“多多,中午一起吃個飯。”

“什麽情況?”許多笑道,“您這個大忙人有空約我吃飯?”

“平時爸爸知道你忙,有點時間也想跟年輕人一起玩,這才沒經常約你。”許向文在電話那頭討好地道,“怎麽樣,陪爸爸吃頓午飯吧。”

許多爽快地答應了,掛了電話心想,老爹八成是給她惹了什麽麻煩。

假如周五市後沒有出什麽公告或者消息,周一的行情通常是比較清淡的,許多跟顧亞他們開了個會,總結了一些在做項目的情況。

散會後,許多就去了許向文約定的飯店。等她走進包廂,就看見許向文正跟一個模樣憨厚的中年男人在很親熱地聊天,看到許多便笑著介紹:“多多來了,這是我當年在蠶場插隊時候的老同事何誌東,你叫他何叔就好了。”

那名中年人立即起身客氣地道:“許總,麻煩你了。”

許多心想看來這就是麻煩了,她微笑道:“何叔叫我多多就好了,不用客氣。”

何叔依然非常恭敬地給許多斟茶倒水,許多客氣地陪坐了一會兒,許向文咳嗽了一聲道:“多多,你何叔是開蠶絲廠的,在生意圈那是有口皆碑的廠商。”

“哪裏哪裏,小生意,都是小生意,不能跟你們做金融的比。”何叔連聲道。

許多耐心地等下文,許向文又咳嗽了聲,婉轉地道:“你何叔呢,以前給一些羊毛衫廠做原料球,現在想做自己的品牌,所以想融資擴廠,買新的機器,就用他那個百年桑園做抵押。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百年桑園,過去全國60%以上的蠶種都是這個桑園出的,裏麵有棵桑樹都有五百年曆史了。”

“可是我們不是做融資的啊,你為什麽不去銀行貸款呢?”許多笑問何叔。

何叔歎氣:“我們這些小商戶,哪有銀行願意貸款給我們。”

“國家現在正在放開信貸,而且外麵做信托融資的公司也很多啊。”許多笑著道。

何叔苦笑了一下:“跟那些公司做融資,一年付息20%,我們一年到頭也就掙個百分之十幾的淨利潤,全部給它都不夠。”

許多笑得更甜了:“可是這種擔保融資真的不在我們營業執照範圍之內,真不好意思。”

許向文插口道:“我們可以自己借錢給誌東做融資嘛,不集資不就行了。”

許多放下手中的筷子,笑道:“我先去下衛生間,等會兒回來我們再談。”

何誌東連聲道:“不急,不急。”

許多出了門就給許向文打了個電話:“老許你出來一趟,我們有話要談。”

隔了一會兒,許向文就出來了,許多沒好氣地道:“老爹,你會不會算賬,他一年付20%的利息都覺得貴,難道你要我們虧本做高風險生意?”

“他有百年桑園做抵押的嘛!那可是百年的。”許向文討好地道。

“桑園是林業用地,屬於農業用地,百年的就更麻煩了,說不定想更換用地都更換不了,我要來有什麽用啊,做旅遊觀光啊!現在能蓋房子的用地才值錢!”

“那也不能把所有的地都拆了蓋房子吧!總要為後代留下點什麽東西吧,那可是文化啊!也不能全留下鋼筋水泥吧?!”許向文爭辯道。

許多直勾勾地看著父親:“老爹,我知道你這幾年為人民服務的情結一直在擴大,但是你這樣大下去,就要變成腫瘤啦!我們是做金融的,是為資本服務的。”

“當一個社會一切都為資本服務,那它才是得了腫瘤了。”許向文道。

許多有氣無力地呻吟了一聲,許向文討好地道:“爸爸媽媽可是在那片桑園幹過好多年的養蠶工人,你就當爸爸私人跟你借的,可以了吧?”

後麵一頓飯在何叔千恩萬謝裏吃完了,許多回去問李馳:“你知道天水湖附近有個百年桑園嗎?”

“多姐說桑園吧,很出名啊,那裏的蠶種過去天下聞名,聽說民國的時候,都有人用箱子裝著金子來求蠶種。”李馳誇張地比畫著。

許多道:“過去的事情就別說了,現在這個桑園怎麽樣?”

“怎麽樣……現在東桑西移,都養廣西蠶吧,咱們這裏一年結四季蠶,別人那裏七八季,人工又比咱們這兒便宜。過去我們村家家戶戶養蠶補貼家用,可現在養一張蠶也就2000塊收入,上哪兒打工掙不來,還有誰養蠶?我們拆遷的時候有傳出過風聲,說是有人想要收購桑園蓋別墅,後來又沒什麽消息了。”李馳說了一大套,好奇地問,“多姐你打聽桑園幹什麽?”

許多臉色發黑地嘟囔了一句:“可算掉進坑裏了。”

下了班,許多拿出手機,看著靜悄悄的屏幕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她進了停車場,便將自己新買的那輛拉風法拉利開了出來,一腳就將車子開到了曲擇林白天兼職的地方。

這是一所私立小學,收的都是些無戶口的孩子,大多都是農民工子弟。學校僅有兩幢舊樓,圍著一畝地不到的操場,樓前有一排瓷磚砌起來的花圃,雖然簡陋倒也整潔。

許多跟門衛大爺打了個招呼,門衛大爺見她來過幾次,知道是曲老師的有錢女友,特別熱情地領著許多把車子開了進去,靠著花圃停下。

許多下了車笑道:“張伯伯,曲擇林在不在啊?”

“曲老師啊,在,在,他正在會客人,要不要我幫你打個電話?”

許多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手表,才下午2點多,找曲擇林出來吃飯好像又早了一點,便笑道:“那我在你屋裏等會兒。”

“行,行。”門衛大爺立即把許多帶回了門衛室。

許多進了門衛室,見發黃的辦公桌上有一個透明的捐款玻璃盒,放在窗前。

門衛大爺見許多看著捐款,便笑道:“唉,這都是給學校裏麵上不起學的孩子捐的,唉,現在的人窮的窮死,富的富死。”

許多指著玻璃箱當中那一疊百元鈔笑道:“看起來你們學校的有錢人也還是蠻多的嘛。”

門衛大爺笑道:“哎喲,這個是曲老師今天捐的,他把自己上個月才發的工資都放在這個箱子裏麵了。”

許多看著那個玻璃箱,想象著曲擇林麵色冷淡地將自己皮夾子裏所有的錢都投入箱子的一瞬,突然覺得心底有一些綿軟,她咬了一下唇,掏出皮夾子問道:“曲老師一個月工資是多少?”

“這個學校本來就窮,一個代課老師能有多少錢,兩三千塊錢了不得了。”

許多一笑,從皮夾子裏掏出錢,數了數,大概有兩千來塊,統統丟了進去。

門衛大爺連忙笑道:“哎喲,代表學生謝謝許小姐了。”他連忙將凳子擦了擦道,“你坐,你坐。”

辦公室裏,女校長滿麵感激地伸出手,跟曲擇林與風頌恩握了握:“這些年來,感謝你們兩位的資助,我才能將這所小學在這個城市堅持辦下去。”

曲擇林道:“這所小學堅持下去不是因為我們的資助,而是因為郭校長你本人。”

風頌恩笑道:“是啊,郭校長,你一定要加油,相信以後這所小學會越辦越好,超過市一小、二小、申大附小。”

郭校長擺手不好意思地道:“我們師資有限,哪能跟這些重點小學比。”

“但是那些重點小學隻能教會孩子克服學習的困難,您卻能教會他們克服生活的困難。這兒不是有一個現成的例子嗎?”她看著曲擇林微笑道。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站在深秋的陽光底下,挺拔修長的身影被燦爛的光線拉得頎長,許多好像聽見心裏有一朵花盛開的聲音。

她拿起手機,剛調好鏡頭,就在那一刻,曲擇林的身後出現了一個漂亮的女孩,與他一起走入了許多的鏡頭。

曲擇林與她並肩朝著大門口走來,許多從沒想過原來曲擇林也是會笑的,而且笑得如此親切隨和。女孩子半仰著頭,與他相望,鏡頭裏的這一幕,瞬間令人想起“天造地設”這個成語。

許多聽見心裏“砰”的一聲,那朵盛開的花炸開了。有學生在喧鬧地離開,她放下手機想了想,走到門口朝一個腦門上掛書包帶的小男生招了招手:“想不想掙點零花錢?”

“掙什麽零花錢?”小男生好奇地問。

“怎麽掙?”他旁邊的同學追問。

“看見大樓下麵那個人了嗎?”許多問。

“曲老師啊!”

“你們走過去每人跟他說一句話。”許多從皮夾子裏抽出錢遞過去,“每個人都可以拿到一張。”

曲擇林跟風頌恩說:“學校營業證的事情還要多謝你的幫忙。”

風頌恩看著他:“你最近好像很喜歡說謝謝。”

“別人幫了忙,說聲謝謝不是基本禮貌嗎?”

“你以前的謝謝都是放在心裏的,不會說出來。”風頌恩舉起手,輕輕放進曲擇林的臂彎,“我更喜歡你放在心裏的方式。”

曲擇林還沒有回答,一個小男生就跑了過來大聲道:“曲老師,我看見你女朋友了,她在跟門衛大爺說話。”

“什麽?”

曲擇林的錯愕還沒結束,另一個男生跑了過來,指了指遠處:“曲老師,我看見你女朋友了,她正往這邊來。”

然後不停有男生奔跑著過來喊“曲老師,我看到你女朋友了”,那個腦袋上頂著書包帶的男生走過來,一臉無所謂地道:“你女朋友,就是長得比較漂亮的那個。”

曲擇林一臉的尷尬,幾乎是下意識地掙脫了風頌恩的手。門衛室裏的許多對著化妝鏡,拿出口紅描了一下嘴唇,然後麵帶微笑地走了出去。

風頌恩轉過頭,隻見一個女子迎風向他們走來,米色的風衣,白色的襯衣,步伐筆直而幹脆,一路走到曲擇林的麵前,望了他兩眼,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可能是太過於震驚,即使是風頌恩,也有些驚愣地看著兩人在風中擁吻。最後還是曲擇林反應了過來,他搭住許多的肩推開她,惱怒地道:“這是學校,你搞什麽?”

許多勾住了他的脖子,口吐香風地說:“人家想你了嘛……”

許多看著他那張臉跟調色板似的,忽紅忽白,就掉頭看著風頌恩微笑問:“這位是誰?你同事嗎?可不像一所民辦學校的老師啊。”她上下打量風頌恩的衣著,含笑道。

風頌恩已經恢複了鎮定,她幾乎沒有多看許多一眼,而是看著曲擇林道:“那我先走了,我等你電話!”說完她轉身便走了,看起來從容而優雅,許多不禁暗自咬了一下下唇。

曲擇林剛喊了一個“頌”字,就被許多狠狠踹了一腳,曲擇林下麵的話都因吃痛而啞掉了。

風頌恩已經腳步匆匆出了校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許多揚了揚烏黑的眉,帶著挑釁看著曲擇林。

曲擇林看著許多,沉著臉道:“許多……你有什麽權力幹涉我的私人生活?!又是誰給你的權利,胡言亂語?”

“我胡言亂語什麽了?”

“你,你什麽時候變成我女朋友的?”

“那你親了我幾次?”許多揚起下巴道,“是兩次,你以為你是何保全啊,親過女孩子不用負責任的?”

“明明每次都是你……”曲擇林話說到一半,住了口,覺得在這個上麵爭執是誰主動顯得無聊又無趣,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吧,到底要多少錢,你開個價!我砸鍋賣鐵都會還給你,以後我們能不能不要再來往了?!”

“你說什麽?不要再跟我來往了?”許多看著曲擇林問。

她的語氣很平淡,氣氛一下子好像冷凝成了冰,曲擇林看了眼別處,沉吟了一會兒才看向許多,認真地道:“你到底喜歡我什麽?你了解我多少?你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人?我喜歡開車遵守交通規則的人,我喜歡見麵懂得預約的人,我喜歡彼此會有默契的人。”

“你喜歡開車遵守交通規則的人,你喜歡見麵懂得預約的人,你喜歡彼此會有默契的人。”許多道,“但是你好像沒有回答……你喜歡我嗎?”

曲擇林看著廊外的花圃,那裏新枝正在探頭,與還沒來得及修剪的枯枝纏合在了一起,他轉過頭:“我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你不是我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你不喜歡,為什麽要回吻我?”許多追問。

“我要說的都說了,我還有事,先回辦公室了。”曲擇林轉身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把鑰匙,許多卻劈手搶了過去。她拿起鑰匙慢悠悠地走到法拉利車邊,用鑰匙抵住車子,慢慢地拉出一條劃痕。然後她將鑰匙拋回給曲擇林,對著滿麵不可思議的他說:“這一下,你可不止欠我一塊表,我怕你砸鍋賣鐵也未必還得上,要不要我幫你報警?”

曲擇林倒吸了一口氣,烏黑的眉頭止不住輕顫了好幾下,他很少情緒外露,許多知道他氣得不輕。但她不甘示弱,兩人互相瞪視著對方。

良久,曲擇林才回答:“我一定還你。”

許多將車子送去了維修廠,然後打車去了左小西晚上兼職的酒吧間。

這個時候的酒吧還不算熱鬧,左小西一看見許多推門進來,立刻高興得像隻花蝴蝶,端著一杯飲料走過來放到許多的麵前:“多多,好久不見,我請你的。”

許多百無聊賴地問:“幾天不見,你這麽熱情幹什麽?”

左小西拿著托盤煞有介事地說:“這熱情是每個招待必備的職業技能,所謂曲不離口,琴不離手,我可不能因為你是許多而馬虎。”

許多托著腮感慨:“你為隻包還真是夠拚的。”

“客官過獎。”左小西嘻嘻地道。

許多拿起台子上的杯子瞧了瞧問:“你就請我喝蘇打水?”

“多多,你也知道我就請得起蘇打水。”左小西笑道,“多多要喝什麽酒,我給你點。”

“我今天的心情不太好,你就點杯能讓我心情好的酒。”

“心情不好啊。”左小西坐到對麵問,“因為曲擇林?”

許多沒有說話,而是用手在水杯裏點了點,在桌麵上塗塗畫畫,良久才問:“小西,萬一他喜歡別人了,該怎麽辦?”

“情敵?”左小西連忙問:“漂不漂亮?”

許多回想了一下:“還不錯吧。”

“穿什麽衣服?”

“名牌貨,你問這個做什麽?”

“曲擇林天生長著一副招富家小姐的臉,你的情敵當然會穿名牌貨了,關鍵是牌子。”左小西追問,然後指點她道,“穿Ferragamo的那十有八九是女強人,穿Burberry的多半是‘海龜’!穿Gucci的那就是沿海小白領。”

“Chanel!香奈兒套裝。”許多回想道。

左小西長舒了口氣,滿麵慎重:“多多,那你遇上強敵了!香奈兒那就是大奶的派頭,男人可以不用,但家裏必備,這是氣場。”

許多喝了口微澀的蘇打水,問:“那我該穿什麽壓住香奈兒?”

左小西認真地道:“那必須是Prada,壓得住大奶的當然隻有女王啊!”

許多一拍桌子:“好,回頭你給我打包一打P!”

左小西連忙叫道:“阿姐,你又忘了,我賣的是Fendi!”

許多嗤笑了一聲:“我許多不用一打P也渾身上下都是女王氣場!”

左小西指著許多,笑嘻嘻地肯定道:“這才對嘛,許多什麽時候認過輸,這世上隻有你不想要的,沒有你贏不了的。這種**漾的時候最適合喝Bloody Mary,血腥瑪麗!在女王麵前,什麽樣的情敵都不要緊,她們不過是你的開胃餐。”

許多手在蘇打水杯裏沾了點水,彈到左小西的臉上:“**漾你個鬼!給我來瓶金酒。”

“杜鬆子酒容易醉,血腥瑪麗可喝不醉。”左小西道。

左小西想也是,這才笑嘻嘻轉身端酒。酒吧間裏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左小西忙了一圈,瞧見許多坐在一角,拿著酒杯看向窗外走神,便走過去喊了聲:“多多……”

許多沒有收回眼神,卻好似有些醉意蒙矓地說:“小西,我認識他……”

“認識誰?”左小西沒聽明白。

許多的母親死去之後,父親許向文欠了好多外債。那些債主三天兩頭上門討債,許向文不得不將許多寄放到了一位親戚家,自己出門躲債。

年幼的許多站在親戚家門口,每天盼著爸爸來,但她遲遲也沒有等來許向文,更多的是等來別人略帶異樣的眼神。

她終於找了個機會,獨自偷偷溜回了家。就在接近家門的地方,有人從背後撞了她一下,她轉過頭,發現撞她的是鄰居家的少年。

許多知道這個少年是新近租住到附近的租客。從來沒人見過他的父親,隻有一位母親,母子倆深居簡出,極少與別人攀談。但這帶房子昏暗簡陋,住戶都是家庭條件不算好的人家,因此母子倆即便再冷淡,也無人在意。

“快跑!”少年用壓得很低的聲音對她說。

他說著,許多的身後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下意識轉過頭,就見巷子另一端跑進來一群人,他們瞧見她,其中有人指著許多凶狠地喊道:“就是那個小丫頭,抓住她,不怕那家夥不還錢。”

許多掉頭就跑,她慌不擇路,加上巷子昏暗,地麵坑窪不平,她沒跑幾步就被絆倒了。許多掙紮著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扭到了腳。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那些人的臉也逐漸在她眼前放大,帶著殺人償命般理直氣壯的猙獰。許多害怕到了極點,在地上掙紮著挪動了幾下,可是除了哭泣著爬行,她無能為力。

“起來!”旁邊一直在低頭開門的少年突然衝了過來,蹲下身迅速將許多背了起來,朝前奔跑。

狹窄的甬道,昏暗交替的光線,追逐的腳步聲與急促的呼吸聲糅雜在一起,許多臉上還未幹的淚水沿著臉頰落到少年的脖頸上,再沿著他瘦削的輪廓一滴滴垂下,迎風飄落。

兩人蜷縮在一戶人家外搭的簡陋廚房裏,靠著那扇單薄而塵膩的木門。直到那些搜索的腳步聲消失好久,他們才鬆懈下來,長出了一口氣。放鬆下來的許多又忍不住湧出了眼淚。

少年沒有安慰她,相反還有淡淡的不耐,背起許多道:“走吧。”

等他們穿出巷子,空氣中傳來油炸的香味,許多聽見少年的肚子突然“咕嚕”了一聲。

許多臉紅地小聲道:“我,我請你吃粢飯糕。”

許多捧著半塊粢飯糕,隔了一會兒才明白少年的意思——等會兒要吃晚飯,就不用再浪費一塊粢飯糕的錢。許多家裏的條件雖然一般,但除了今天的遭遇,從來沒有受過一點委屈,凡是女兒想要的東西,許氏夫婦總是竭盡所能。

想起再也見不到的媽媽,還有不知所蹤的爸爸,許多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淚水又止不住奪眶而出,少年隻是坐在她的身邊吃著粢飯糕。許多獨自哭了好一會兒,覺得很沒意思,也就收住了哭聲。她手裏拿著半塊油炸粢飯糕,因此隻得抬起衣袖來擦臉,少年從褲兜裏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來。

燦爛的陽光下,天空的雲由遠及近,在少年的麵龐上輕輕掠過,他的五官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如同走得很緩慢的鏡頭。其實少年人有些成長期的瘦削,皮膚顯得既輕且薄,帶著些稚嫩的不近人情,那一眼卻被許多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許多接過手帕,那是塊自製的素色手帕。不知道是從哪裏剪下來的碎布料子,邊角被細密地用針腳縫製了一遍,素米色的細棉布在陽光下有些發白,但仍然可以看見手帕一角,用白色棉線繡著“曲擇林”三個字。

“曲擇林……”許多轉回目光,眼神迷離地對左小西說,“我一直……都認識曲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