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天生誘惑

申城的初春很冷,是裹挾著一絲濕意,浸入骨髓的寒冷。曲擇林看了一眼窗外,外麵天色還黑著,並且下起了小雨,站在暖和的臥室朝外看,細珠似的雨一波接著一波地潑灑在玻璃上。

盡管他醒得很早,但還是按照約定的時間離開了住處,前往許多所在的吳寧路證券大樓,也許是因為好奇,更多的是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原因。當他推開一間單人大戶室的門時,發現許多已經盤腿坐在電腦椅上了。她穿著衛衣,頭上戴了頂鴨舌帽,手裏拿著半塊油炸粢飯糕,看起來就像是在家裏那樣隨意。

許多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含糊地道:“很準時。”然後抬手指了指身旁另一張椅子道,“坐吧。”

曲擇林走過去將外套搭在椅背上,在許多身旁坐下,隨口說:“我倒是沒想過你會準時。”

許多扭頭看曲擇林,不滿地問:“難道我不像個會守時的人?”

“是不像個會守紀律的人。”曲擇林糾正道。

許多不以為意:“我隻是不習慣浪費時間。”

曲擇林問:“那我們現在要幹什麽?”

許多用手擺了一下:“先花幾分鍾向你介紹這間單人大戶室。”

曲擇林環顧了一下四周,桌麵上有兩台電腦,身後是一張雙人沙發跟一張玻璃茶幾,看完了他道:“窗明幾淨,很不錯。”

許多咬著粢飯糕:“這裏屬於我的父親,他雖然不用,但是證券所一直替他保留著。我帶你來這裏就是想告訴你,在這個行業,經驗、資曆都不管用,唯一能使你獲得尊敬的隻有成功,並且是不斷地成功。”

曲擇林看向許多:“受教了。”

許多又抬起手腕問:“你知道股市開盤的時間是幾點?”

“不是9點半嗎?”

“錯!”許多道,“是9點一刻。”

曲擇林立刻聽明白了:“集合競價。”

許多道:“不錯,股市在正式開盤前,會有一段時間由賣方買方自由掛單,通過競價來產生當天的開盤價。這個時間是從9點15到9點25。”她指揮曲擇林道,“開機吧,還傻愣著做什麽?”

曲擇林深吸了一口氣,彎腰將電腦打開,許多三兩下將早點塞到自己嘴裏:“把你的賬戶打開。”

曲擇林將手放到鍵盤上敲了敲,他的十指長而堅實,放在鍵盤上很好看。許多看走了神,直到曲擇林連聲提醒她,她才坐直了身體,將目光收回來放到電腦屏幕上。

“10000塊……”許多看著屏幕上的資金,低喃道,“原來你都存到10000塊錢了啊……”

“你能不能別把關注點放在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

許多反駁:“資金是一切的基礎,尤其是操作股票,資金的多寡代表著你有多少籌碼,能在市場上存活多久,怎麽能說是奇奇怪怪的關注點?”

曲擇林隻好問:“那麽,然後呢?”

“觀察集合競價對於當日波動特別大的股票有著很高的意義,比如漲停,比如跌停。”說罷,她很快輸入一個代碼。

曲擇林看著跳出來的股票頁麵:“吳澤家紡?”

許多道:“這隻股票已經連續大跌了三天,昨天還跌停了。”

曲擇林點頭:“我看到網上的消息,這家上市公司的女老板車禍身亡了。”

許多也點了點頭,看著曲擇林道:“現在接替這家公司的老總是她的丈夫……”

曲擇林沉吟了一下,才看向了許多:“你認為他會拉升股票。”

“無論從哪方麵看,拉升股票都是最佳的選擇,而想要一掃之前的頹勢,最好不過就是直接做個漲停板。”許多笑道。(中國證券交易所規定股票單日最大升幅為+10%,這就是漲停板,S或者ST打頭的股票則限為+5%。)

曲擇林看著屏幕道:“在集合競價的時候做價格。”

“是這樣,但不會這麽簡單。”許多看了下表,“因為在9點20之前,所有的掛單是能被撤銷的。所以從9點15開始,到9點20之前,這五分鍾之內,報價都有可能是虛假的,所有的競價大單都可能在9點19分30秒的時候被撤銷,而到了那時你才可能知道今天做單的正確選項。”

“所以最穩妥的掛單時間,應該是在集合競價的最後一分鍾——9點25。”曲擇林開口道。

“雖然出手早了,有可能會掉進陷阱裏,但如果出手晚了,就會錯失掉一次機會。”許多轉了轉頭上的鴨舌帽悠然地道,“對我許多來說,當機會來了,不要說9點25,就是9點20都太晚了。”

曲擇林看了一眼表麵上的時間:“那樣你就隻剩下了30秒的時間……30秒撤銷你覺得錯誤的單子。”

許多輕搖了一下頭:“沒有30秒,事實上你要在10秒之內就做出選擇。因為有很多原因會導致撤銷延遲確認,所以你要留多一點時間給程序操作,你大概也不想全倉買進一隻當天會跌停的股票。”許多指了一下曲擇林還放在桌邊的手,“最好的方法就是你把單子填好以後,眼睛就一直看著報價表,並且手要始終放在可以撤銷你報價單的鍵上。”

“掛什麽價?”曲擇林問。

“集合競價的成交順序依次是價格、時間,最後是數量。所以你就掛漲停價吧,反正以你買的量,像大盤上的毛毛雨,無論你掛什麽價,隻要高於開盤價,最後都會統一以開盤價交易。”許多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道。

曲擇林看了許多一眼,然後轉過頭增填單子,許多湊過去看了一眼:“全倉啊……”

“不對嗎?不是毛毛雨嗎?”曲擇林反問。

許多轉頭看著曲擇林,眨著眼:“沒不對,我隻是沒想到原來你那麽相信我。”

“你在這方麵是有些天賦。”曲擇林語氣平淡,聽上去隻是在實事求是地說話。

許多瞧著曲擇林不說話,而曲擇林掉頭去看著屏幕,然後他開口說:“報價升幅10.08%,是漲停價。”

許多將手上的電子表摘下來,放到電腦屏幕前道:“開始。”

電子表麵上的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雖然房間裏很靜,唯有屏幕上悄然無聲地滾動著數據,但從那刺目的鮮紅色報價單上,好似能聽到這片不見硝煙的戰場上傳來的擂鼓聲。

而後曲擇林的聲音再次響起:“報價開始下跌了,現在的漲幅是9.34%……”

“9.12%。”

“8.23%。”

“6.54%。”

……

“翻綠了。”

“-2.3%。”

“-3.8%。”

“跌了超過5%了。”

房間裏不時地傳來曲擇林的報價聲,屏幕上的報價不停地下跌,從漲停報價直接變成跌幅報價,曲擇林看了一眼許多:“吳澤家紡一直是海新珠一手操控,以她的強勢,在她身故之後引起外界的拋盤也不是不可能。”

許多沒有說話,而是掃了一下電子表上的時間道:“還有時間,再看看。”

報價仍然呈下跌趨勢中,曲擇林看著時間道:“現在已經是19分30秒了,我們要撤單嗎?”

許多牢牢看著盤麵道:“再等等。”

“19分40秒了。”

“再等等。”

“等?”曲擇林輕微皺了下眉頭。

“嗯。”許多沒有絲毫猶豫。

曲擇林隻好轉頭看著屏幕,那一秒秒的時間明明過得很快,卻莫名地讓人覺得漫長。時間仿佛拉成了細線,係縛在心髒之處,每跳動一下,都令人有種淡淡的缺血窒息般的眩暈感。

19分45秒,突然間,價格刷新了,報價再次翻紅。

曲擇林禁不住輕笑了聲,他的手背上被搭上了一隻手,隻見那隻白皙的女子手輕敲了一下他的食指,然後……撤銷鍵就被按了下去。

“為,為什麽要撤銷?”曲擇林有點呆愣地看著許多。

許多微仰著頭,嘴角微翹,眼眸中流露出一絲狡黠:“那樣的話,你還我錢豈不是太容易了。”

曲擇林看著那雙眼眸,那麽近的距離,他能清晰地看見許多眼睫上那圈漆黑的長睫毛,它們像把刷子似的輕撓著曲擇林的心。她的手還蓋在他的手上,令他渾身有種無力感,可是心髒又不可遏製地激烈跳動著。

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明知道前方是個深淵,卻隻能由著自己從上方墜落,墜入那深不見底的崖底,直至粉身碎骨。

兩人互相對視了不知道多久,曲擇林猛地抽回了手:“看來你的寬帶網速要快,電腦也要足夠靈敏。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他抽過掛在椅背上的外套,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多雙腳踩在曲擇林的椅座上,雙手環抱著自己的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輕笑了幾聲,嘟囔道:“害羞了啊……”。

曲擇林站在鏡子前,白熾燈光下,高領的黑色毛衣襯得他的臉色反差似的白。他閉了會兒雙目,才低頭洗了下手,然後擦幹淨了手拿起外套,拉開衛生間的門徐徐走出長廊。

“快,快看,吳澤家紡漲停了。”大廳裏有人喊道。

證券大廳頓時熱鬧了起來,曲擇林轉過頭,遠遠地看向證券所那塊寬大的報價屏幕,那裏,吳澤紡織正以漲停價高高懸掛於屏幕最上端的那幾排位置。

他深黑的眼眸沒有什麽變化,隻瞧了一眼,便緩步離開了大廳。

今天許向文從外地講課回來,許多在熟食店買了隻糟鴨就匆匆開車回家,一踏進自家別墅的花園,就聽見了從裏麵傳來的笑談聲。許多當然能聽出自家老爸的貴客是誰,她在門口的信箱前磨蹭了一會兒,這才拿著信箱裏一堆的促銷廣告郵件進了門。

許多在玄關換了鞋,客廳裏正坐著位戴金邊眼鏡,穿休閑服的中年男人,配上一頭的銀發,看上去很有學者風範。他坐在許向文的對麵,跟他一起拿花生米就著白酒,邊喝邊聊天。

許向文沒有發跡之前,曾經當過保安,每到晚上,最喜愛做的就是弄點花生米配白酒,現在有錢了這個愛好也沒有改掉。而他對麵坐的這位,則是曾在大學裏教過書,有銀行研發部背景的薑定康,也就是薑珬的父親。

假如許向文是這個金融圈裏的草根,那麽薑定康就更像是個貴族。現在這個貴族與草根一起喝著便宜小酒吃著花生米,形容再自然,也顯得有點迂尊降貴。

“多多,好久不見啊!”薑定康態度親和地跟許多打了個招呼。

許多挺有禮貌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見,薑伯伯。”

許多跟薑珬曾有過一段非比尋常的友誼,可惜薑家覺得許多家庭背景層次較低,再加上許多連大學都沒讀完,就堅決反對。薑珬的母親白雪甚至幾次找上門來談話,言談當中句句都有齊大非偶的意思。

最後,許多爽快地跟薑珬分手了,沒做成男女朋友,但一直保持著友好的朋友關係,薑家人鬆了一口氣之餘,還有一些訕訕然。

薑定康也是做私募的,都是圈內人,倒也沒有因為不跟許向文做親家就斷絕了來往。相反他定期上門拜訪,跟許向文一起探討一下證券行情、國情。從許多的內心當中來說,她雖然仍然跟薑珬的關係很好,卻實在不太喜歡他的家人,總覺得經那事之後,薑定康再謙和都顯得客套而虛偽。

因此打過招呼,她也就徑直進裏屋去了。

“老許,我們做投資的就是要與時俱進,現在流行做套利交易、金融產品。”客廳裏的薑定康侃侃而談,“聽說過去年摩恩投資的那個大地產項目嗎?他們就是跟富投融創合資的。摩恩今年接任史蒂夫職位的是個叫高登林的華裔,去年他跟他的導師就是靠一套資產抵押的估值模式在華爾街大賺了一筆,那也是個資產類的投資高手。”

許多進了房,卻一直留心聽著客廳裏的交談內容。聽到這個名字,她微皺了皺眉頭,Gorden林,好像最近哪裏都能聽見他的大名。

許向文剝著花生米苦笑了聲:“這套我真的不懂,你讓我看股票,我還能瞧得出點名堂,可這專業術語一大堆的,我聽著頭都疼了。”

薑定康笑了,拍了拍許向文的肩:“跟股票一樣,不過也是一種投資選擇嘛。你考慮一下,渠道我來負責聯絡,你呢,隻要負責抬出股神這塊牌子,那可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去年客戶們都賠得很慘,現在大家都希望能做一些有固定回報的金融產品。私募圈點錢,去股市做莊的那套已經是老套路了,遲早要被淘汰。”

薑定康一走,許多便走了出來,將買來的糟鴨跟保姆阿姨已經做好的飯菜端出來,往她老爺子的麵前一坐,然後將手裏盛好的飯碗遞給許向文問:“薑伯伯找你聯係什麽業務啊,他不是一直都做銀行那邊的現成業務嗎?”

“向我推薦了一款有資產擔保的固定收益理財產品,叫什麽融興富投,說是我們隻管負責賣,客戶是年化率10%的固定收益,而我們可以預先收6%的業務抽成。”

“10%加6%……那這款理財產品的成本不是要跑到120%了。”

許向文補充道:“而且還是短期類的高收益理財產品,分成90天、180天、270天,可以反複投資,反複收益,複利增值,有沒有吸引力?”

“何止是吸引力啊!這簡直就是現金流的黑洞啊,這客戶要是聽到了,除了您的鐵杆,其他的恐怕都會跑光。”許多驚歎地笑道。

許向文將糟鴨腿夾到許多碗中:“多多,那你覺得他的建議怎麽樣啊?”

許多提起筷子打趣道:“老爹你這是在試探我吧,你以前跟我說過,有一種生意絕對碰不得,那就是盤子大,收益高,無風險,你說過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算了吧,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民間最後一個股神嘛,不會為了區區那點眼前利益幹砸招牌的事情。”

“日本有一個大企業家叫稻盛和夫,他創辦了兩家世界五百強企業,有一次他問一名銀行家,什麽是金融產品?銀行家說不好意思我也搞不懂金融產品是什麽,這要問專門設計這個的人。”許向文攤了一下手道,“你瞧,連做銀行的都不明白到底什麽叫金融產品,我不是說投資基金就是個壞事,但咱搞不明白的事,就不能胡亂替人吹噓。”

許多誇張地睜大了眼睛:“哇,老爹,你現在很有演說家的派頭嘛,連稻盛和夫這麽高級的人都知道。”

許向文佯怒揚手拍許多的頭:“你這丫頭把你爸瞧得太扁了吧,你爸爸我的講課那可是……”

“是,老爹你是股神,你是最受群眾愛戴的民間證券大師!”許多笑嘻嘻地道,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問,“老爹,你認得衛新誌的夫人嗎?”

“衛太太?她生病死了好多年了。”

“不是那個衛太太……就是後來的那個。”

許向文立即恍然自家女兒指的是誰:“你說的是陳林啊。”

“陳林,爸你認得現在的衛太太?”許多立即來了精神。

許向文端著飯碗道:“從我們那個時候過來的人都對他們家有點印象。”

“為什麽呀?”許多追問道。

許向文好似不太願意說,隻道:“你問這麽多幹什麽?”

“老爹,你快說嘛!”許多催促道。

許向文拗不過自家女兒,隻好隨便說了句:“這個小衛太太是個大美人唄,當年在衛新誌的婚宴上可是震驚了所有去參加喜宴的賓客。”

“那衛新誌是怎麽認識陳林的呀?”許多又問。

“聽說他們本來就是老同學,陳林還有個兒子,她的前夫癱瘓了好多年,一直都是衛新誌照料他們母子,照料了好多年。”

許多眼睛亮了起來:“陳林的那個兒子後來怎麽樣了?”

“他呀,聽說是個脾氣挺倔的孩子,一直單獨在外麵生活,就沒進過衛家的門。”許向文扒著碗裏的飯問,“你打聽衛家的事做什麽?”

但他半晌也沒得到答複,抬頭見許多手裏拿著筷子愣愣地出神,便叫了許多幾聲,許多這才回過神來“嘁”了聲:“陳林要不是個大美人,衛新誌會照顧別人母子?這根本就是狼看羊圈,不懷好意。說不定啊,陳林前夫癱瘓就是衛新誌搞的鬼。”

許向文看著自家女兒有些啼笑皆非:“你這丫頭滿腦子想的都是些什麽啊,陳林前夫癱瘓跟老衛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他是怎麽癱瘓的?車禍?工傷?”

“都不是,別瞎猜了。”

“到底是什麽?”許多瞪著老父。

許向文隻得含糊地道:“是生病,生了病唄。“

生病?許多有些不信,許向文卻突然好似想起了什麽:“多多,你這麽打聽衛家的事,不會是跟衛人傑……”

“打住!”許多立即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你女兒我至於這麽饑不擇食嘛!”

“這也不是什麽饑不擇食,你就先找一個談談。”許向文諄諄誘導,“這婚嫁,就好比市場上的股,沒人炒,再好的基本盤它也漲不起來。”

“那老爹你當鰥夫十多年了吧……”許多吃著飯優哉地說,“按這行情連ST虧損股都算不上,該退市了吧,你還是先發愁自己吧。”

許向文一時語塞,拿著筷子道:“唉,唉,我說你呢,你怎麽扯到你爹頭上來了……”

許多打岔了老爹的話,笑問:“話說回來,你還沒點評我今天在大豆市場的表現!”

“出手果斷,可圈可點……”許向文拍了一通女兒的馬屁,然後說了個“但是”,可話還沒說完,許多就搶先道:“但是要謹慎,安全第一,對吧?!我知道。”

許向文看向自家女兒,有些無奈地笑道:“你這丫頭……”

他還想說什麽,卻突然咳嗽了兩聲,許多劈手就將他手裏的酒杯拿走:“爸,你身體不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種廉價的白酒不要再喝了。”

“老習慣了……”許向文看向女兒瞪視著他的目光,隻得投降,“戒了,戒了,從明天開始就戒了。”

許多心滿意足,將餐具送進廚房塞進洗碗機,丟下一句:“我回房了,爸你也早些睡吧!”

許多奶奶是個極其守舊的人,一直為著許多不是孫子而不喜,因此許多從小就好強,別人兒子能做到的,她就一定也要能做到,而且要做得更好。當初許向文身體不好,許多連大學也沒讀完,堅決選擇離開學校回來幫助父親。

許向文看著女兒一路上樓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去世的妻子,眼眸微酸地歎了口氣。

許多走進房間,拿起櫃子上的一張相框,對著裏麵的人道:“老媽,你看見了吧,我一點兒也不比兒子差,你要是早知道,就不用那麽辛苦非生個兒子,搞到一屍兩命這麽慘了吧!”

照片裏麵的女人笑眯眯的,像是挺認同自己女兒的這句話。

手機鈴聲響了,許多拿過手機一瞧,是左小西。

“多多,你現在在哪兒?”電話裏左小西小聲問。

許多脫下衣服丟在**:“還能在哪兒?在家啊。”

左小西語調略誇張:“咦,居然舍得不陪曲擇林!”

“我爸今天回來,總要陪爸爸吃頓飯,所以就讓曲擇林今天靠邊站了。”

“我說嘛,你要是跟曲擇林吃飯,絕對不會這麽快就回去。”左小西曖昧地道,“男女朋友吃飯那就是個前奏,重要的不是台麵上吃……而是還要吃別的。”

許多不解,脫口問:“那還要吃什麽?”

左小西恨鐵不成鋼:“當然是吃曲擇林啊!”

許多隨即就明白了左小西的意思,臉頰有些發燙地道:“急什麽,我許多的盤中餐,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用不著你瞎操心。說吧,你打電話找我何事?”

左小西嘻嘻笑道:“好多多,我又看中了一隻包,還差點錢,你能不能再借我點錢?”

“又買包?你上隻包已經讓你每頓吃鹹菜了,你再買隻包,打算吃什麽呀?”

“那是你沒看見那隻蟒皮包,光是它金色的迷人光澤,就讓我不吃飯都飽了,而且它是限量版的,如果現在不買下來,錯過了這個機會我會死不瞑目的。”

“限量版的本意就是一種饑餓銷售,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人。”許多躺倒在**,“買了那麽多的包包,你還不如存點錢,都夠付套小戶的首付了。”

左小西埋怨道:“你還說房子,你不知道,你那天走了以後,範阿姨的臉色黑得嚇死人,整晚都沒給梅梅好臉色!範阿姨覺得是因為梅梅不想賣房子,所以你才故意跑去攪和的。”

“我那天要是不說,她婆婆都想把自己住的房子賣了,我怕她以後想起來,就不是給人臉色看了,而是要抹脖子了,那可是上隻角啊,申城真正上等人住的地方!”許多嗤笑著說,“拿剛需去做投機,那不是精過頭,是蠢過頭。”

“梅梅說其實她婆婆也就是想拋高踩低,把房子賣了,然後等著房價跌了再買套大房子。”

“你在70年代花10塊錢買克黃金,到了20塊你把它賣了,賺了10元。然後你打算等它大跌了再買回來,要等10年,10年之後它果然跌了,不過是從200塊跌回100塊。”許多解開手上的表,“嘖”了一聲。

左小西笑嘻嘻地岔開:“好了好了,不講這個,那我的事情呢?”

“你的事情?買包啊?”許多嘻嘻笑著拉長了語調,而後利落地給了兩個字,“不借!”不等左小西再哀求,她就把電話給掛了。

許多將手機扔到一旁,看著天花板,眼前仿佛又飄過了曲擇林的影子。曲擇林通常都穿深色的毛衣和黑色的襯衣,但許多腦海裏的曲擇林,穿的是白襯衣黑長褲。這讓許多仿佛回到了校園,牽著曲擇林的手,渾身都有些飄飄然的。

“明天下午在學校門口等我。”曲擇林的手機響了一聲,接過來看,是許多的短信,還沒等他關機,就緊接著來了第二條,“別想裝沒看見,你知道後果。”

曲擇林將手機合上丟回桌上,順勢倒在**,閉上眼睛無力地長吐出了口氣。他抬起眼眸看向窗邊,南方初春的溫度不亞於冬天,窗台上的綠植卻像是已知春天的到來,燈光下,嫩綠的新芽迭出,匝出了一片春意。

隔天下了班,許多將車停在學校門口的時候,果然很滿意地看見曲擇林站在校門口。

曲擇林上了車拉上保險帶:“去哪兒?”

許多開著車子悠然地道:“急什麽!”

曲擇林知道許多花樣繁多,隻瞧了她一眼,也沒有多問。

許多將車子停到了一座燈火輝煌的商廈下麵,讓曲擇林下車。他一下車,許多就挽起了曲擇林的手臂,曲擇林避讓了一下,但是許多不肯鬆手,曲擇林又不能在人潮如織的商場門口跟她拉拉扯扯,隻好讓她挽著了。

一臉春風得意的許多跟略帶尷尬的曲擇林挽著手踏進了商場,許多一進商場,就拉著他直奔男裝部。

“來這裏做什麽?”曲擇林低聲問道。

“帶你來買衣服啊!”許多笑道,不等曲擇林回話,就徑直地挑了起來,片刻就挑了一大堆服飾。

曲擇林看著那堆服飾道:“我從來不穿白襯衣!”他似乎忍了忍,又補充道,“更加不穿白襪子!”

許多轉身淡然問:“有沒有黑色的**!”

售貨員連聲道:“有,有!”

許多接過黑色的**,把它輕輕放在一堆白襯衣白襪子的上麵,嘻嘻笑著說:“這樣行了吧!”

曲擇林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麽窘過,他開始意識到對付許多最好的方式,不是跟她反著來,而是最好從不曾見過麵,許多興致勃勃地催促:“穿上讓我看看合不合適!”

“不幹!”曲擇林冷硬地拒絕。

許多的手指敲打著那堆服飾優哉地道:“要是某人肯穿我挑的衣服,我就教他操盤。”她揚了揚眉道,“你知道的,我說話算話。”

售貨員也在旁邊幫腔道:“是啊,穿穿吧,女朋友買的,別辜負人家的心意。”

曲擇林隻得抱起衣服快步走進了換衣間,對著裏麵的換衣鏡,他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自己黑襯衣的扣子,換上白襯衣,還有白襪子。

當他走出來的時候,正聽見售貨員在奉承許多:“你男朋友長得那麽帥,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麽都不會差的。”

曲擇林掀開布簾子,看向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他竟然誤以為許多在臉紅。

“都包起來吧。”許多聲調愉悅地道。

他們剛走出商場的門,許多就接到了左小西的電話:“多多,梅辛有點不太開心,找我出去吃飯呢!”

“那就你陪唄,我正要跟曲擇林出去吃飯呢。”許多漫不經心地打開車門。

曲擇林立即插口道:“我無所謂。”

許多瞪了他一眼,那頭的左小西嘻嘻笑道:“不要啊,阿姐,你知道這都月末了,我皮夾子裏那點鈔票還不夠吃粥的呢!”

許多看著身邊的曲擇林:“回頭我給你報還不成?”

左小西在電話的那頭討好地說:“梅辛總覺得她的範範了不起,帥氣,神氣,我看不如讓她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許多的嘴唇往上一翹:“說得有理,那潮汕海鮮樓見吧!”她掛完電話對身旁的曲擇林說,“我有兩個朋友一起吃飯,你不介意吧?”

曲擇林平淡地回了兩個字:“隨便!”

難得曲擇林如此配合,許多頓時覺得心情愉快。到了潮汕海鮮樓,許多的餐剛點到一半,就看見左小西拉著梅辛東張西望地出現在了門口。

“這邊!”許多衝她們倆招了招手。

左小西立即拉著微皺著眉頭的梅辛直奔桌邊,將身上的斜挎包一摘:“多多,給我來一份魚翅,我最近有一點缺鈣,剛好補一補!”

許多笑道:“那你是要鯽魚刺還是鯿魚刺?”

梅辛在椅子上坐下:“魚翅還是算了吧,這種地方的價格專門宰客,我們點清淡的。”她的目光瞧了眼旁邊的曲擇林,見他正低著頭在擦自己的筷子。

左小西絲毫不為意地笑道:“我打的過來的好伐,不吃魚翅就不劃算了。”

許多抬頭道:“這是曲擇林,這是我的兩位朋友,梅辛,左小西。”

左小西挺曖昧道:“喲,曲擇林,我們又見麵了。”

曲擇林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梅辛當慣了老師,雖然臉上堆著笑,但目光總像是科學家看顯微鏡,審慎又專業。

等曲擇林去洗手間那一會兒,她對許多道:“這人是長得不錯……”

許多闊氣地給每人點了一份精品魚翅,左小西把勺子一放,笑道:“我講的沒錯吧,人長得蠻靈的!”

梅辛點頭同意:“是挺清爽的。”

仿佛別人是在誇自己,許多很是得意。

梅辛卻話鋒一轉:“不過這人有一點古怪,他要麽脾氣天生不合群,要麽就是在敷衍我們,我覺得他好像在間接表達他跟多多是很普通的朋友關係。”

左小西深知許多的脾氣,立即搶先道:“梅梅,你不要把你家範範當成標準行嗎?多多的這位那叫高冷,懂嗎?”

許多用剛擦好的筷子點了點梅辛的碗碟:“梅辛,我覺得你嫁人還沒有一年,樣子可越來越像你婆婆了,就算你改變不了別人,也別叫別人把你給改變了好嗎?!”

梅辛被許多跟左小西聯手噎到了,還沒說話,曲擇林就已經坐回來了,她隻好把到嘴的話都咽了回去。

曲擇林似乎也覺得氣氛有一點不對,抬眼看了一下許多,左小西見縫插針地說:“許伯伯最近還好麽,我都好久沒去探望過他了。”

“蠻好。”許多笑道,“他現在不是在這個證券行講課,就是在那個證券行講課,昨天剛回,今天又走了。喏,跟梅辛一樣改行當老師了。”

左小西一臉仰慕:“嘖嘖,許伯伯要是每堂課都收鈔票,估計一堂課都要我做半年了。”

梅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許伯伯老早就過了追求錢的階段,他現在追求的那是人生價值。”

左小西舉手道:“我不懂人生價值,我隻懂人民幣的價值!”她轉頭問曲擇林,“你知道多多的爸爸是誰嗎!就是許向文!民間最後一個股神!”

曲擇林抬頭,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沒聽過。”

左小西被他一本正經的神情搞得哭笑不得:“你不是報過他的課嗎?”

“我隻上了一天,沒看見。”曲擇林淡淡地道。

左小西又道:“難道你就沒聽別人提起過他嗎?沒人告訴過你當年是誰振臂高呼說青山紙業是惡莊,沒有聽說過一人一句話就能令一隻股漲停的許向文?”

曲擇林語氣沒有任何變化:“沒聽過。”

“那你總在電視上看過《股票大講堂》吧,那個嘉賓許老師就是許多的爸爸!”左小西依舊不甘心地道。

許多在桌底下踹了左小西一腳:“別井底之蛙了,你知道什麽呀?!”

左小西鼓了鼓嘴,泄氣地回去吃她的魚翅。接下來幾人閑聊了幾句別的事,曲擇林全程都沒說什麽話,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許多問:“你們想要點什麽主食?”

餐單在大家手裏轉了一圈,梅辛掃了一眼,看向曲擇林問:“I'd like to have some seafood rice soup,how about you?”(我想來點海鮮湯飯,你呢?)

曲擇林微微一愣,抬起頭:“梅小姐您想說什麽?”

左小西“噢喲”了一聲:“你老早下課了,梅老師。”

許多看著餐單頭也不抬地道:“她就是隻愛說狗語的貓。”

吃完了飯,許多去結賬,左小西出門的時候小聲問梅辛:“你這是做什麽呢,明知道許多那口子的學曆不高,你還跟他講英文,你怕人家不知道你懂英文啊?”

梅辛若有所思地道:“我隻是覺得奇怪,他不懂英文,怎麽看餐單的時候都在看英文那一頁,要麽他就是在學習英文,要麽就是他根本習慣了看英文!”

左小西捅了捅她,歎氣:“梅老師,你要不要這麽目光如炬,要不要這麽多疑?!那曲擇林也怪可憐的,他從小就沒有爸爸,跟著媽媽改嫁,他媽媽改嫁的那戶人家嫌棄他是個拖油瓶,連門都沒讓他進,小的時候吃了太多的苦頭。現在還在邊打工邊學習,多上進!人家看個餐單都在學習英文,你有這樣的學生晚上做夢都要笑醒好伐?!”

到了停車場,曲擇林對許多說:“麻煩你送我回昨天的餐廳吧!”

許多不解:“為什麽又要去那家餐廳,你飯還沒吃飽麽?”

“家宴。”曲擇林簡單地回答。

許多好奇地道:“昨天不是吃過了嗎?”

曲擇林看了她一眼:“昨天那頓讓你給攪了!”

許多“撲哧”一笑:“連吃兩頓也不換個地方。”她見曲擇林的臉色不太好,複又道,“好吧,好吧,送你去。”

她一路開著車道:“我說你繼父挺有意思的,小的時候對你不聞不問,現在跟你吃一頓家宴還這麽鄭重其事,一頓不成再吃一頓,總覺得有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感覺。”

曲擇林正在看自己手機上的短信,上麵的語氣已經充滿了怨氣:“你是不是要故意給我難堪?你讓衛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等你,請你吃一頓飯就那麽難?”

“不會是衛家終於發現衛人傑那家夥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所以想把你拉回去給他們家做牛做馬吧?要是這樣你該怎麽辦?”許多轉過頭來問,“要不要我給你加碼?”

曲擇林將手機塞回口袋:“你想加什麽碼?”

許多笑嘻嘻地道:“當然是幫著你謀奪衛家的家產啊,這種豪門恩怨我隻看過電視劇,還沒參與過呢。”

“噢,你怎麽加碼?”曲擇林反問。

這下輪到許多眨眼:“不是吧,你真的要這麽做啊?”

曲擇林不說話,而是去看車窗外,許多咳嗽了一下:“衛家雖然對你不好,但現在怎麽說也是你媽的婆家,衛伯伯是你媽媽的丈夫,至於衛人傑你根本不用跟他太計較,他就是個笨蛋,其實人還不算壞。把人生浪費在算計對你不好的人身上,是在加倍的懲罰自己。”

“哪有,誰會跟那個笨蛋關係不錯啊!我們隻是辦公室靠著,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許多立即申明。

“停車,到地方了。”曲擇林說道,等車停了,他打開車門又補了一句,“放心吧,我還沒有讓衛人傑睡大街的打算。”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多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啞然失笑:“身無分文就說要讓人睡大街,別人好歹還有些錢呢。”可是燈光下,曲擇林頎長的背影、筆直的步伐都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挺拔有力、卓爾不群之感。

“不過,好像有點說服力。”許多看著他的背影,托著下巴輕聲笑道。

陳林坐在包廂的沙發上,衛新誌給她端了杯熱茶:“喝口茶吧,先暖暖胃。”

“你妹妹跟你哥嫂,還有你媽肯定都在抱怨了吧?”

衛新誌坐在沙發邊上給太太整理了一下精致的發髻,安慰道:“你管他們呢,一切都有我在呢。”

陳林眼圈紅了,輕靠在他懷裏:“這麽多年,要不是你,我早就粉身碎骨了。”

“你說什麽呢,你這樣的大美人,應該說多的是人願意為你粉身碎骨。”

陳林不好意思地啐道:“都人老珠黃了,還什麽大美人?”

衛新誌輕拍著她的肩:“你在我心裏啊,就算以後鶴發雞皮,牙齒都脫落了,也還是個大美人。不過你跟擇林是母子,天生的血緣關係,我不想你因為我而跟他生分了。”

“你看看,我出麵請他吃頓家宴,都這麽困難!”陳林冷笑,“這哪裏是母子,分明是冤家。”

外麵傳來了熱鬧的喧嘩聲,衛新誌笑道:“你瞧,這不是來了嗎?你答應過我,不要對擇林發脾氣,讓他跟咱們離了心,對晚輩隻能來軟的,不能來硬的。”

陳林溫聲道:“曉得了,我不對他發脾氣,要不然他又該把賬都算到你頭上。”

“我不是怕他算賬,是怕你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陳林輕拍了一下丈夫的胸口,示意她明白,衛新誌這才笑著摟著妻子的肩走了出去。

衛人傑得了封口令,一頓飯由頭吃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看著滿桌子的人對曲擇林獻殷勤,他菜沒吃幾口胃就覺得飽了,幹脆離了席到外麵吸煙區抽煙。

吞雲吐霧正愜意間,忽然發現有人朝著他走過來,等他發現走過來的人是誰,就被一口煙給嗆著了,他咳嗽著道:“喂,這是抽煙的地方,你不是不抽嗎?”

曲擇林道:“誰跟你說我不抽煙?隻是抽的不多罷了,有煙嗎?給我一支。”

衛人傑狐疑地看了曲擇林一眼,丟了一支給他。

“借個火。”曲擇林又道,衛人傑摸出打火機,想了想,沒有拋給他而是點著了火,曲擇林也不以為意地偏過頭將煙點著。

曲擇林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抽了幾口煙問:“你喜歡她?”

“當然不是!”衛人傑立刻大聲否認。

“那很好。”曲擇林將剩下的大半支煙都掐滅在煙灰缸裏。

他一走,衛新誌就問衛人傑:“跟你哥哥談什麽了?”

衛人傑看著父親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你都沒能在他那裏討得好,還指望我?”他看了看父親的臉色,隻好無奈地道,“沒什麽,聊了兩句許多。”

衛新誌盯著他道:“你以後少跟許多講話。”

“為什麽?我跟許多有時還挺談得來的。”

衛新誌恨鐵不成鋼,憋了半天才道:“你不想衛家死得太快,就照我的話去做!”

衛人傑小聲問:“許多真要跟我那便宜哥哥……成我嫂子了?”

“怎麽可能?”衛新誌瞪了他一眼,“你未來的嫂子會是中誠證券總經理風雪江的獨生女兒,風頌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