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派金聚會

許多提著一籃水果走進左小西家門的時候,她媽媽跟奶奶正頭湊在一起看一疊紙。看見許多進來,小西奶奶起身接過水果責怪道:“你這個小囡,每次來都要提東西,太見外了。”

“要不然我怎麽找借口經常來您這兒蹭吃蹭喝呢。”許多笑著問,“小西還沒回來嗎?”

“她應該還沒下班吧。”左媽媽轉過頭朝她招了招手,“多多,我剛好有件事要問你,你過來幫我看看。”

“看什麽?”許多坐到桌邊。

“小西給我推薦了一份保險。”左媽媽戴著副老花鏡,將手中的一疊計劃書遞給了許多。

“什麽保險?”小西奶奶洗了點葡萄送進來,許多拈起一顆塞進嘴裏,接過了計劃書。

左媽媽從裏屋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許多:“是個重疾險,說是有病就能獲賠,要是沒病,錢放在裏麵還能生利息,一年有4.5%。你知道現在銀行一年整息也就二點幾,這保險還算的是複息。多多,你幫我看看有那麽好的事嗎?”

許多“撲哧”笑了一聲,連忙抽過紙巾將嘴裏的葡萄皮吐出來:“阿姨,這保險公司的利息不是這麽算的!”

“難道不是複息?可小西明明說是息上生息,複息啊!”

許多拿過她的文件夾,抽出裏麵的計劃表,指著其中一欄道:“是複息,不過你看見現金價值這一欄沒有?保險公司不是按照你上交的保額,而是依照你賬戶的現金價值來發放利息的。”

範媽媽不解地道:“我交了10000塊,那現金價值不就是10000塊嗎?”

許多解釋道:“通常投保第一年保險公司會扣除你上交保額的50%至60%的金額,剩餘的才是現金價值。也就是如果你交了10000塊,那麽你的賬戶裏大約就是4000塊的現金價值,你退保也就隻能退到4000塊。第二年扣除30%,第三年是10%,也就是說到了第四年,你交的10000塊才是10000塊。假如你想靠利息回本的話,最少也要七八年吧。”

許多又拿起一顆葡萄剝著皮道:“其實保險的意義本來就在於眾籌難關,以小博大,最好還是買點消費險,花點小錢買平安,剩下的錢享受享受生活,多好。”(消費險是指付了保費不返還的險種,並且沒有任何分紅,投資回報。)

門外小西奶奶說了一句:“小西,你趴在門口幹什麽,為什麽不進去?”

左媽媽扭頭,果然瞧見左小西在門口探頭探腦,她氣不打一處來,拿起桌上的蒼蠅拍子就朝左小西拍去:“死丫頭,你騙人騙到你老娘身上來了。”

左小西連忙繞著桌子跑,大聲反駁道:“我哪裏有騙你?!我不是讓你買消費險了嗎?是你自己說要是你不生病,那幾百塊不就白便宜保險公司了嗎?”

“那你就能騙你老娘了嗎?”

“這哪有騙?!我是根據你的需求推薦合理保險險種,你當初看到最後二十年的分紅不也挺開心的嗎?覺得賺了保險公司!七八年回本,二十年就賺啦,還附贈你個重疾險呢!”

左媽媽更氣了,連連揮舞蒼蠅拍子:“你個死丫頭,你媽我一把年紀,連七八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還二十年!”

“你那麽精神,我看活個二百年都沒問題!”小西一邊還著嘴一邊躲到了許多身後。

許多連忙站起身來笑道:“阿姨你別生氣了,這不還沒買嘛!”

左媽媽這才放回蒼蠅拍子:“我就知道這事要問多多你,不能相信這個死丫頭。”

等小西媽媽進廚房端菜,許多這才瞅著左小西笑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讓你跑單了!”

左小西揉著吃疼的胳膊氣呼呼地說:“小心你這個惡人被曲擇林那惡人治。”

“誰讓你推薦個老人家買什麽萬能險,何況這老人家還是你媽。”許多剝著葡萄說。

左小西也有些理虧,但仍不服氣地說:“跟這些老太太你就講不了理,她們就喜歡掉陷阱。她現在說萬能險不好,當初可是隻看中了萬能險,你讓她買消費險,她倒好像我在騙她錢似的。”

許多剝著葡萄也道:“買保險難道不是用不著理賠才是賺到嘛,這是贏了人生嘛,誰會願意為了賺保險公司的錢去得癌症啊。這些老太太還真是時刻為了小算一把,不惜搭進自己整個人生。”

“可不是嘛。”左小西忍不住讚同,隨即又生氣地扭過了頭。

許多見狀湊過去笑嘻嘻地說:“不如我買你這個萬能險種吧,一次付清怎麽樣?”

左小西立刻轉怒為喜問:“女王陛下要投多少?”

許多咬著葡萄隨口道:“100萬吧。”

左小西倒抽一口涼氣,上下看著許多:“多多,從你身上散出來的魅力凡人已經難以抵擋了。我有種預感,曲擇林外表雖然冷酷,但內心裏的小人早就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許多笑眯眯地道:“愛妃的話中聽,那就200萬吧。”

左小西尖叫一聲撲倒在許多的懷裏:“陛下不如把我也收下吧,我可以做妾!”

左媽媽剛好端菜出來,聽見這句沒好氣地抬腳在女兒屁股上踢了一腳,這次左小西是真的尖叫了一聲。

隔日許多按照約定的時間,將車子直接開到曲擇林校門口停下,拿起化妝鏡補了下妝,校門口便有一群學生湧了出來。曲擇林夾在人群中向著她的車子走來,他的一隻手拿著書,衣著很平常,但是穿在這樣挺拔修長的身上讓人覺得氣質非常。曲擇林的表情很少,但這不妨礙他在別人眼裏是一個極為英俊的男人,很少有男人能像他那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會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許多趴在車窗上入神地看著他穿過馬路,等曲擇林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座她還在直直地看著,曲擇林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你到底在看什麽?”

“你知道剛才你走過來有多少人回頭看你?”

曲擇林沒想到許多會問這個問題,下意識地問:“多少?”

“六個女人,還有……三個男人。”許多嘻嘻笑道。

“不多啊。”曲擇林拉過保險帶拉好。

許多誇張地眨著眼:“不多?這可是剛才人行道上近90%的人啊?你的學生我都沒好意思統計。”

曲擇林對許多無聊的話題沒什麽興趣,而是看了一眼許多晾在一旁的保險帶:“你開車怎麽又不係保險帶?”

許多無所謂地道:“開來開去都60碼,係什麽安全帶?”

曲擇林側過身,順手將她身邊的安全帶抽了過來。他靠得有一點近,以至許多能看到他脖項後麵修剪整齊的發根,突然整個人臉就紅了,曲擇林低頭將她的安全帶係好:“上車就要係安全帶,你開車沒參加過法規考試嗎?”

他一抬頭,看見許多臉泛紅暈地道:“遵命,曲老師!”

曲擇林立即坐正了身體,把頭轉向了另一邊窗戶:“找個地方,我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這麽好?”許多拉長語調心情愉悅地發動了車子,曲擇林則把頭轉到了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多將車子停在一棟摩天大樓的地下停車場,然後乘著電梯來到五十層,是個屋頂餐廳酒吧,曲擇林也沒有開口詢問,跟著許多走了進去。

“這家餐廳有種咖啡很有感覺,既像咖啡又像酒。老早就想帶你過來試試。”雖然今天的風不小,許多還是找了個戶外的位置坐下。

“我喝過Sudada咖啡。”

許多問:“你說什麽?”

“瑞士一家喝咖啡酒很出名的地方,靠近賽德隆滑雪地。”

“啊……看來你也出過國門啊。”許多笑道。

“我有樣東西給你。”曲擇林拿出口袋裏的皮夾子,從裏麵抽出一張名片,許多剛巧說道:“今天你隻要請喝咖啡就可以了,因為晚餐我們要去特別的地方吃,聽說過派金聚會嗎?”

那一瞬間,曲擇林拿名片的手頓住了,許多看著他笑道:“那是整個東部最出名的私募聚會,在這個晚宴上你能見到東部那些最活躍,最神秘,最有背景的私募大佬。”她看曲擇林停頓的手勢,“你要給我什麽?”

曲擇林抬起眼眸看著麵前的許多,然後收回了抽著的名片,從皮夾子裏取出一疊人民幣:“我發工資了,這些先還你。”

許多拿起那疊錢晃了晃:“有多少?”

“2000。”

“你前後欠了我28000塊錢,月息8%,2000塊還不夠利息。”

曲擇林沒好氣地道:“我什麽時候答應過你月利8%?”

許多湊近了曲擇林道:“你覺得我的錢會沒有一個小賭檔頭子的錢值錢?月利8%還不夠我喝茶的呢,那是給你的友情價。”她將那疊錢推給曲擇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除非有其他的抵押物,否則這點錢免談!”

曲擇林被她那雙微褐色的眼眸看得頭皮發麻,抓起錢塞回錢包:“你愛要不要!”

許多笑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微皺眉問曲擇林:“這咖啡令人清醒,這酒令人智昏,這咖啡酒又算怎麽回事,這不是矛盾嗎?”

曲擇林有些心思不屬地隨口道:“清醒著智昏吧。”他說完才發覺自己失口,許多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曲擇林微惱怒地道,“閉嘴,公共場合……”

可許多依舊在大笑,曲擇林隻得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杯中的咖啡酒。

許多笑夠了,坐得筆直,坐在摩天大樓上,風將她的長發吹得飛揚了起來。不遠處是可以平視的高聳電視塔,陽光下的許多仿佛天生可以坐在這麽高的地方,以及她的不可一世,得意揚揚都是與生俱來的。

她端正看著曲擇林,然後微笑著說:“曲擇林,你喜歡我。”

許多將車子開出一個多小時,天黑了才開進了近郊一個靠湖的私家莊園,曲擇林側臉看著燈光璀璨的地方沒有說話。許多熄了火卻沒有下車,她看著燈火說:“在這個聚會上你可以交換資源,分享消息,有時也尋找合作夥伴,所以外麵的人叫它‘派金聚會’,它的召集人就是東部傳聞中最神秘的吳老爺子。當然,外麵那些喜歡分門別類的人,也喜歡將我們都歸類為‘派金係’。”

“吳老爺子。”曲擇林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他是活躍在申城最早的私募之一,也是本地實力最雄厚的資本巨鱷,他雖然差不多隱居幕後了,但你見了他務必要尊重,因為會來參加聚會的人絕大部分都與他沾親帶故,他可以說是這個聚會上名副其實的主人。”

曲擇林看著燈火輝煌的地方,沒有說話。

“到了,下車吧。”許多鬆開保險帶笑著推開車門。

曲擇林跟著許多下了車,門內站著兩名保安模樣的人,許多從皮夾子裏掏出兩張手簽的票,保安們驗過之後才拉開門放他們進入。

走在實木的甬道上,許多笑著問:“感覺怎麽樣?”

曲擇林挺平淡地道:“還挺森嚴。”

“你運氣不錯。”許多笑道,“本來是我跟我爸爸一起來的,不過他上個月就答應了今天要給一家證券公司開股票分析課。”

“我有看過你爸爸的上課視頻。”

“是嗎?講得怎麽樣?”許多立即問道。

“還不錯吧。”

“還不錯?!你知道我爸爸上課別說坐,你就是連站都沒地方站,擠滿了人。”許多有些憤憤不平。

曲擇林仍是語調淡淡地回:“所以我說還不錯。”

說著,一麵厚實的雙木門就擋在了他們麵前。

許多走過去雙手一推,裏麵是整整一層樓大的平層客廳,臨湖的一麵都是落地玻璃窗。室內是奢華的中西合璧風格,整個地麵上都鋪著厚實的羊毛地毯,璀璨的水晶吊燈,卻是清一色的紅木家具。

許多笑著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歡迎光臨派金聚會。”

曲擇林踏上地毯,目光很平淡地掃了一眼已經到場的人。

客人們其實並不多,十來位的樣子,平均年齡40歲以上,分別坐在一些沙發上麵。有人高談闊論,有人默不作聲,這些就是目前最具實力的私募基金掌門人。

曲擇林的目光緩緩從他們的臉上滑過,這些從股市滅頂之災中逃生出來的幸存者雖然還沒有恢複元氣,但眉宇之間頗有一種蓄勢以待,舍我其誰的自信,性格不同但派頭都不小。

他將雙手插入風衣的口袋中,厚實的木門在他身後關上,好像整個世界便完全阻隔在了外麵。

許多一進門,便有不少人抬手跟她打招呼:“多多,你爸爸呢?”

“給股民上課去了。”許多拿過一杯酒,又遞了一杯給曲擇林,“這裏沒有侍應生,想吃什麽,自己拿。”

“股神不比我們,忙得很啊。”有人開口道。

立即便有人連聲稱是,許多嘴巴很甜,一圈叫過來,然後道:“吳老爺子來了沒有?”

“來了公募的人,老爺子正在裏麵跟人說話呢!就是那個南方公益基金,買了和盛藥業巨虧的那個。”一個高談闊論的青年男子詭異地笑著,比了比走廊的裏間,轉頭看了一眼許多旁邊的曲擇林,隨即笑問,“多多,這是誰?”

“我的未婚夫。”許多坦然地挽起曲擇林的手臂道。

陳生是南方人,五官還不錯,穿著一身黑標BOSS,打著領帶,能說會道。這幾年熊市,但是他混得如魚得水,私募基金圈裏比他年輕的沒他混得好,比他年老的又沒有他的海外背景,所以上哪裏都喜歡當焦點人物。他哪兒都不錯,就是個子有一點矮,曲擇林恰巧站在他旁邊,讓風頭正勁的陳生頓時矮了半截。

他也不是有多喜歡許多,畢竟花點錢多得是比許多漂亮的女人。但是這個圈子像許多這樣年輕的女子是不多的,然而這個女子居然從來沒有對他表示過青睞,陳生一直以為那不過是許多裝腔作勢。可是當許多把曲擇林這麽甜蜜地一挽,陳生仰頭看曲擇林的時候,頓時覺得自己的麵子好像被人狠狠地戳了一刀。

“多多找的男朋友夠漂亮的啊!”陳生調笑道,“別跟老李一樣,也找了個明星模特兒吧。”

旁邊一個男人道:“你這可不要亂講,我那是玩玩,人家多多那是正兒八經地找男朋友。”

陳生笑道:“你怎麽就知道多多不是玩玩?”

許多看見曲擇林的眉頭微皺,便毫不客氣地道:“陳生,你倒是想讓我包呢,可我就是看不上你!”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陳生尷尬地笑了兩聲:“多多,做女人不可以太潑辣,你就不怕嚇壞了你旁邊的男朋友?”

許多揚眉笑道:“我的男朋友,不勞你操心。”

張海國笑道:“我就喜歡多多這種爽快勁,什麽時候跟叔叔吃個飯?”

許多悠悠地道:“這陣子忙啊,我前陣子倒是不忙,可是總約不上張叔叔吃飯。”

張海國隻得幹笑了幾聲,旁邊的一位大胖子熱情地主動伸手給曲擇林:“柳朝陽,鑫易谘詢,以後多關照。”

“曲擇林。”曲擇林也伸出手跟柳朝陽握了握,“做老師的。”

柳朝陽笑道:“我們這一行的大腕級人物那可有不少都是做老師的啊,曲先生在哪所大學高就啊?”

“民辦小學的老師。”曲擇林平淡地道。

柳朝陽一聽,幹笑了兩聲道“有誌氣”,就轉頭道:“多多,消息你聽說了麽?”

“什麽?”許多問。

陳生笑道:“老柳說了個好消息。”

許多轉頭問柳朝陽:“又有什麽消息啊,柳叔叔?”

柳朝陽“嘿嘿”了聲,豎起兩根胖胖的手指:“消息有倆,一是國家將推出國家基本藥物目錄,二是摩恩將會增資中誠旗下的資產管理公司,基本可以肯定合作的項目方向就是醫藥類。”

陳生頭頭是道地分析:“那跟藥物目錄有關的藥業公司股份肯定是利好啊,如果再配上後期的結構產業化調整,這絕對是醫改大浪潮,難怪公募的人會來。”

張海國在旁邊插嘴道:“陳生不是海歸嗎?那對中誠證券那邊的動向應該很清楚吧。我聽說摩恩投資派了一個叫高登林的華裔作為外方投資經理,你知道這事嗎?”

“Gorden林啊,在華爾街我跟他吃過幾次飯。”陳生不屑地道,“華爾街新一任的對衝明星,其實很平常的一個人。”

許多轉過了頭,她最近可算是頻頻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不由得好奇地問陳生:“你認識他?”

曲擇林也彎唇問:“你認得Gorden林?”

陳生哂然一笑:“談不上熟,吃過兩三頓飯吧,大家理念不同,他覺得能在華爾街混就了不得,我覺得以後世界都要看亞洲市場,所以他留下了我回來了。”

“‘海龜變土鱉’,就這點足見陳生你比他強!”柳朝陽拍了拍陳生的肩笑道,“在華爾街混得不錯,那是老外的腦子不行,他要在這裏玩,咱們隨便哪個都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就多多你也能打發他幾條街。”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仿佛頗為認同柳朝陽的話。

許多倒是說了一句:“我覺得這個高登林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爭得一席之地,肯定有其過人之處,我倒是希望有機會能會一會他。”她若有所思地道,“能跟這樣的人交流,未嚐不是一件快事!”

曲擇林看了她一眼,許多見他的目光轉來,便朝他眨了一下眼,但曲擇林又把目光轉開了。

“多多,交流我看你們就不必了,你們啊都已經交過手了,和盛藥業……多多女中豪傑!”柳朝陽向許多豎了一下拇指,“多多,你要是發了大財可別忘了你柳叔。”

許多笑道:“柳叔叔那你要有好消息,可也別忘了侄女。”

柳朝陽爽朗地笑道:“那當然。”

“那我可記在心裏了,柳叔叔有時間我們再細聊。”許多笑著拉著曲擇林走到一邊拿食物。

“你父親的人緣倒是不錯。”曲擇林隨意地說了一句。

“當然,別看現在‘海龜’叫得厲害,理論一套一套的,可是現在股市上能拿話的還都是這些‘老土鱉’,他們都是跟我父親一樣,在市場裏摸爬滾打起來的。”

許多端著酒杯的手輕指了一下身著名牌又在侃侃而談的陳生:“喏,那個陳生就是個海歸,現在接替他爸爸的位置,搞個陽光私募,喜歡鼓吹價值投資,動不動就本·格雷厄姆,要不就是巴菲特,其實就是架子貨,成績很一般。不過現在投資人不比九幾年,不盲目往裏麵砸錢,但又似懂非懂,挺信他吹的那一套的,所以他今年的業績倒是比別人好。”

她又指了指邊上戴著金殼勞力士表不停擦汗的胖實男人:“看到那位沒有,他叫柳朝陽,別看他長得胖,因為有高層背景,專做尋租生意。”

“尋租?”曲擇林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許多笑道:“就是幫那些願意把自己的權力、影響力租出去的人找到買家,假如你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找他很管用。”

“專做腐敗生意的。”曲擇林淡淡地道。

許多笑道:“他其實為人還算講義氣,他跟高層往來比較密切,有很多內幕消息,也常替人賣消息,跟他打好關係,有什麽好消息他能算你一份。”

曲擇林看了一眼那個胖男人:“你不怕你買到的消息不是真的?”

許多笑了道:“金融街並不長,能混到今天這個位數,他比我更怕放出來的消息不是真的。”她又指了指當中那個滿麵笑容的人道,“那就是張海國,是個資本掮客,你別看他笑得賤,可是最心狠手辣。平日裏求著你跟他借錢,可是你要真缺錢了,就準備給他狠狠咬一口肉吧。”

“你呢?”曲擇林看著許多。

“我什麽?”

“你之前不是缺錢嗎?”

許多笑得略有些得意:“他倒是想咬,可惜啊,膽子太小,又給吐出來了,算他聰明。”

“為什麽?”曲擇林好像就這個問題想要問個明白。

“因為吳老爺子吧。”許多晃著手中的酒杯笑道,“我爸爸曾經是老爺子的操盤手,他總要給幾分麵子。”

曲擇林轉臉問:“可這是過去的關係,不是他咬了又吐出來的原因。”

“可能是老爺子敲打他了吧。”許多並沒有說得很明白,而是湊在他的耳旁說,“等下給你引薦吳老爺子,你可要在他麵前留下好印象,可有傳言說他老人家伸一伸手,大盤都能漲停。”

曲擇林放下手中的酒杯問:“真的嗎?”

許多笑道:“即便有些誇張,但也不會差很遠就是了。”

曲擇林的目光順著那條走廊看去,隻看見兩盞昏暗的燈光,跟燈火璀璨的大廳相比,多了幾分幽暗,也多了幾分神秘。

“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投資除了天時以外的第二個條件,人脈。”許多拿起酒杯。

“他們剛才不是在說IPO,定增什麽的。”曲擇林放下酒杯,給自己倒了杯水。

許多做了個會意的表情,小聲笑道:“原來你聽見了。”

曲擇林淡淡地道:“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明明就在談這個,然後突然就變成了摩恩投資。”

許多看了一眼四周才小聲道:“IPO(Intial Public Offerings),也就是首次公開募股,這是一級市場的交易。公開募股之後就可以申請上市掛牌交易,最後進入二級流通市場,而我們現在買賣的股票其實都屬於二級市場的交易。”

曲擇林似若有所思地問:“國內上市好像不太容易。”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許多悄聲笑道,“通常私募機構做了股權投資,都是希望這家公司能夠盡快進入二級市場掛牌交易,這樣才能獲得豐厚的利潤,將手中的股票變成錢。可是事情並非那麽順利,有時候IPO會因為排隊時間過長,費用過大,又或者這樣那樣的關係,而走得不太順利。這個時候就需要通過其他方式來達到目的。IPO借殼就是指先找到一家有掛牌交易資格的公司,也就是上市公司,跟它進行資產重組或者資產置換,以期達到進入流通市場的目的。”

許多拿起桌子上配咖啡的方糖罐,打開上麵的蓋子道:“沒有上市的公司,股權就好比這罐子裏的方糖。”她指了指旁邊另一碟包著糖紙的高檔軟糖道,“二級市場的股票就好比這些有糖紙的軟糖,它們因為擁有櫃台,所以可以被自由買賣,假如罐子裏的方糖也想上櫃台,該怎麽辦呢?”

她拈起一塊方糖,然後拿起一顆軟糖,將它的糖紙剝開,將裏麵的軟糖倒進罐子裏,再用外麵的糖紙將手中方糖包裹好,然後在指間晃了晃笑道:“現在,這塊方糖就可以上櫃台買賣了,這就是IPO借殼。”

曲擇林接過她手中包好的那塊方糖問:“那麽定增跟此有什麽關係?”

許多指了指盤子裏的糖:“假設軟糖公司有100股,每塊1元,它想收購方糖,方糖也估值100元,但軟糖公司沒有錢,它就向方糖公司又或者當中能提供資金的糖紙公司定向增發它們的股票,把公司的股票從100股擴充到200股,用那多出來的股票來換取方糖公司的資產。所以從某種角度講,通過定增的方式其實同樣可以實現一家上市公司的實際控股人的轉移。”

“真是好辦法。”曲擇林低眉,將手中包好的方糖丟進了托盤裏,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人,“也就是說,他們有人在做某家上市公司的借殼生意或者定增生意。”

許多貼著他的耳朵很小聲地道:“你還是個新人,不要隨便打聽這種敏感的消息。”

她吐出來的氣息噴到曲擇林的耳垂上,令他的肌膚有一絲癢意,臉莫名地就熱了,可是那種異樣的情緒沒能維持多久,曲擇林就聽見了大廳一側的走廊裏傳來了腳步聲。他的情緒瞬時冷了下來,轉過了頭,目光投向了走廊,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五十多歲穿中式裝的男人出現在大廳所有人的麵前。

大廳裏的人,無論是坐著,靠著,說話的,談笑的,都同時停下交談站起了身。曲擇林知道,這位大概就是許多口中神秘而最有勢力的……那位整個東部私募界最大頭狼的吳老爺子了。

比起老爺子這個尊稱,他的年紀並沒那麽老。個子隻能算中等,相貌乍看也很平平,披了件煙灰色的中裝外套,裏麵是白色立領襯衣,一切都很平淡,但他站在那裏就無人能忽略他的存在。麵對滿客廳人的慌亂,他的態度閑適,仿佛這裏不是個聚會廳,而隻是他私人的客廳。

曲擇林感到了從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壓力,他微微挺直了背脊。

“走!去見老爺子。”許多將曲擇林拉到了跟前,卻隻是安靜地等著那位吳老爺子跟旁人的敘話結束。

吳老爺子敘完了話,轉過頭來上下看著許多笑道:“你這個小丫頭,連我也騙。”

許多立即大叫冤枉,吳老爺子含笑道:“你明明跟我說來的是你跟你爸爸,結果要來的不是你爸爸,而是你男朋友。”

“我這不是向您匯報我人生的重大進展嘛,說真的,連我爸爸都還沒給他瞧呢。”許多拉了拉曲擇林,“這位就是我常跟你說起的,我最最尊敬的吳老爺子。”

“噢,那我可是很榮幸。”吳老爺子笑著將目光投向了曲擇林。

“幸會,曲擇林。”曲擇林迎向他的目光,伸出了手。

吳老爺子眼裏透著絲審視的笑意,伸出了手:“吳哲。”

曲擇林握住吳哲的手,能感覺到從那隻手上散發出來的涼意,吳哲也微笑著感慨:“年輕人的手就是熱,我以前的手也很熱,但是現在年紀一大,氣血就不足了。”

他說笑著示意曲擇林在一處茶座旁的沙發上坐下,許多坐在吳哲身邊笑道:“吳老爺子這是說哪裏的話,您年輕著呢!”

吳哲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不老,也被你吳老爺子長,吳老爺子短的給叫老了。”

“我那是對您的尊稱,可不是指您的年紀。”許多笑著給吳哲倒了一杯茶,又給曲擇林也倒了杯茶。

吳哲笑道:“我看你們剛才在竊竊私語,在聊什麽?”

“您出來的時候,我們已經不聊了,您怎麽知道我們在竊竊私語?”許多詫異地問道。

吳哲笑道:“你們兩個人站的位置離別人那麽遠,當然是為了說悄悄話,怎麽,有了男朋友就嫌棄你家吳老爺子了?”他雖然是在同許多說笑,眼睛看著的卻是曲擇林。

曲擇林微笑著回答:“其實我們說的東西,可能說出來會讓吳老爺子有些不高興。”

許多嚇了一跳,連忙給曲擇林使了眼色。吳哲卻笑著提起茶壺,將幾個杯子洗了洗:“說出來聽聽,才能知道我會不會不高興。”然後他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曲擇林,“想喝一杯好茶,淨杯的程序是少不了的。”

“老爺子是嫌棄我倒的茶。”許多嗔怪道。

吳哲搖著頭道:“不,不,我不是嫌棄你倒的茶,而是你倒茶的程序不對。”

曲擇林飲了一口杯中的茶:“好茶。”

吳哲看著曲擇林微笑著點了點頭:“即使我不高興了,那也未必是件壞事,我已經很久沒因為什麽話而不高興了。”

曲擇林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們在說那些被炒作過的股,那些最終因為虛假信息而被套在裏麵損失慘重的股民。”

許多萬萬沒有想到曲擇林會開口說這個,她一時之間都顧不上給曲擇林使眼色,吳哲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這才微笑著說:“這種指責司空見慣,總有人說我們搗亂了市場,損害了股民的利益,然而他們卻忘了一件事,股民的利益從何而來?”

他看向了許多,許多想了一下:“當然要從股價的上升中得來。”

吳哲回答道:“歸根究底,是從市場中來,但無人能從一攤死水中獲利。要想獲利,就必須讓市場先活躍起來,就像北美洲的一場龍卷風,需要亞馬孫森林裏一隻蝴蝶振動翅膀,就像一群沙丁魚需要一頭鯰魚才能保持活躍。”

他微笑看著曲擇林:“從小處看,是有一部分股民會因為我們而受到損害,可是市場會因此保持活躍,有更多的股民從中獲益,並且還會惠及我們的經濟。”他反問道,“難道這不就是正當利益嗎?”

曲擇林沉思了一下才微笑道:“我倒覺得您這番話不像是蝴蝶效應,也不像是鯰魚效應,更像是……‘Broken windows theory’。”

吳哲看了一會兒曲擇林,這才轉過頭對許多肯定地道:“你很有眼光。”

許多打開車門,曲擇林卻說道:“天色不早了,我來開吧。”

“你還是個本本族吧,晚上開車行不行啊?”許多隨即想起,曲擇林上次也是晚上開著車來找她,於是便將車鑰匙丟給了他,“好吧,你開車。”

等上了車,許多拉過保險帶才問:“你剛才說的那句英文什麽意思?你跟吳老爺子打的什麽玄機啊?”

“Broken windows theory——破窗理論,它的意思是說,假如你破壞了一扇窗戶,那麽新的玻璃就會被需要,玻璃工人就會有收入,同時維修工人也會找到活幹。”

許多眨了下眼:“聽上去有些道理。”

“可結果是,在經濟利益到來之前,這破窗戶就會先引來更多人的破壞欲望,有更多的窗戶會被打破。因此破窗帶來的不是經濟,而是社會秩序的失衡。”曲擇林淡淡地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們吳老爺子的那番話不是經濟學理論,而是犯罪學理論。”

許多半張著嘴巴,感慨地道:“曲擇林,你可真夠膽,你知不知道,我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敢這麽跟吳老爺子說話。”

“是嘛!”曲擇林的嘴角微彎,“凡事總有例外吧。”

許多看著曲擇林不說話,曲擇林微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怎麽,害怕了?要不要跟我劃清界限?”

吳哲站在窗口看著賓客們離去,這些人來了走了,對他來說都不過是過眼雲煙。這麽多年過去了,有太多的人在聚會中風光一陣,又從此銷聲匿跡,很多時候吳哲覺得自己隻是個旁觀者,看著財富把這些人送入天堂,又把他們送進地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站在一個更高的地方在俯視著他們,因為那些會危及他們的風浪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然而此刻,他卻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與人走樓空的寂寥。

“老爺子,那個年輕人有什麽特別嗎?”一個穿著西服的中年人問道。

“你知道他是誰?”

“不是許家那個小丫頭的男朋友嗎?”

“他就是接替史蒂夫的Gorden林。”

中年人吃了一驚:“許多怎麽就這樣把他帶過來了,萬一……”

“唉,慌什麽?也不是什麽壞事,總要見麵的,不是嗎?不過看起來他並沒有史蒂夫那麽容易合作。”

中年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焦慮之色,方才所有走了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去年在海外損失了巨額資金,而眼前很多項目的承兌期將至,他們正麵臨著巨大的違約風險,而其中第一張可能就是與摩恩的合約。

“假如他不合作那該怎麽辦?”他問。

吳哲看向窗外笑道:“不要急,年輕人總有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