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博士
作為百年老校,榕大保留了大量朱樓畫棟、墨瓦鋪就的懸山頂古建築,透著一種古典的幽雅,仿若落在指間的楓樹葉,分明是一種凝固的美,卻又好似能窺見時光的悄然而逝。
藍海星坐在車子裏,調整了一下眼睛裏的美瞳,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鏡。
劉教授的心理學實驗室很好找,藍海星走進去的時候,劉教授正在裏麵的小會議室給研究生講課。
“心理學是一門托生於哲學的自然科學,因此它與當地人的曆史,文化,風俗習慣有著不可割裂的關係,也因此隻有本土化的心理學才有其適用性,擺脫對西方心理學的依賴……”
藍海星借著黑暗,拍了拍一個坐在角落裏旁聽的男生的肩。
那個正在聚精會神聽課的男生嚇了一跳,但依然順從地從小會議室裏跟著藍海星走了出來。
他看上去就是個年輕版的蘇至勤,穿著幹幹淨淨的衣服,手裏拿著整整齊齊的課本與筆記本,略微有不同的是,他的臉上還長著青春痘,藍海星不由地想蘇至勤在學校的時候會不會也長著青春痘。
“藍醫師啊!”宋宇愣了愣才認出藍海星。
劉教授給榕城療養院送過幾回資料,派去的人就是宋宇,因此藍海星認得他。
藍海星憋住了笑,問:“你們院是不是來了一位從美國回來的博士?”
“你說白博士啊。”宋宇立即說道。
“他等一下是不是有課?”
“對啊。”
“知道在哪個教室嗎?”
“三號樓階梯教室。”宋宇頓了頓問,“藍醫師你問這個做什麽?”
“啊……”藍海星一本正經地道,“你們係跟我們醫院合作一個教學項目,我們院讓我來聽一下你們白博士的課。”
劉教授的確跟市裏的精神療養院有不少教學項目,包括最近流行的戲劇療法,而且他前兩天也確實跑過榕城療養院,因此宋宇立刻就信以為真了:“我也要去上白博士的課,我帶藍醫師過去吧!”
路上宋宇詳細地介紹了白弈之前上課的內容,藍海星看得出來他對白弈很崇拜,但他的態度一點也不誇張,介紹的時候很講究實事求是。
藍海星心想,劉教授就喜歡這種好學、自律的學生,他大概以為人的心理就跟開車一樣,隻要老老實實地開在兩條白線之間,就永遠不會出車禍了。
她想著抬起頭,看見遠處有一個男子走了過來,他穿著棉白襯衣,一件黑色的短風衣外套,臉上戴著半黑框的眼鏡,身形筆直修長,手裏拿著一本書,俊秀中帶著幾分書卷味。
藍海星心裏“咯噔”了一下,她想要更詳細地了解白弈這個人,所以才會想到來榕大近處觀察一下,但卻沒想到剛踏進校門就跟他偶遇了。
眼前的白弈跟酒吧裏的分明是一個人,又好像是兩個人,完全不同的氣質。
“白博士。”宋宇整個人的背都挺直了,聲音微有些激動地道。
白弈的目光從藍海星的麵上一掠而過,客氣地道:“你家長啊?”
宋宇的臉都紅了,飛快地看了一眼藍海星,吃吃地道:“那個,白博士,不……”
白弈已經淺笑道:“我還有些事,先走了。”說完,他朝著藍海星禮貌地點了點頭就與他們擦肩而過了。
藍海星轉頭望著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臉上的眼鏡給拉了下來。
宋宇尷尬地小聲道:“那個,藍醫師,其實我也才……二十三歲。”
進了階梯教室,果然裏麵早已經擠滿了人,這種盛況不亞於當年名教授開公開課了,藍醫師想過白弈會受歡迎,但沒想到他會這麽受歡迎。
宋宇走到頭三排,在一個女生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那個女生麵上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起身給他們讓出了座位。
所謂金角銀邊草肚皮,大學教室裏的位置就跟圍棋棋盤似的,坐中間還怎麽逃課呢?說實話藍海星自己讀書的時候從來不會坐頭三排,更不用說還是靠中間的位置。
沒想到事隔多年,她卻坐到了中間這個位置。
上課鈴聲響起,白弈走了進來,藍海星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那瞬間腦子裏還是陡然空白一片。
他穿著棉質白襯衣,戴著眼鏡環視了一下四周,目光淡定而柔和,音色不高但富有穿透力:“大家好,我是白弈。”
而藍海星的耳邊好像能聽見他聲音低啞地問她:“嗨,今晚有空嗎?”
這個男人人前人後,白天黑夜的變化也未免太大了一點。
藍海星腦海裏一下子多出了無數個假想,互相交纏著,如同一團亂麻。突然有人輕叩了一下她的桌子,她的心神幾乎瞬間回籠。
敲她桌麵的正是白弈,修長的手指握成了拳,骨節分明,但藍海星的腦海裏還可以勾勒出這隻手拿煙的姿勢。
他看向藍海星旁邊的宋宇道:“我是怎麽最快識別出你的呢,相信我,不會是因為你的鼻梁特別地挺,你的眼睛特別的亮,而是因為你長了青春痘。”
大家輕笑了幾聲,白弈接著說道:“《希伯來聖經》裏記載,亞當是上帝根據自己的形象捏造的第一個人類。如果以此類推的話,上帝本身也不完美,否則的話我們男性的尿道設計就應該是繞過前列腺,而不是穿過它。”
學生一片哄笑,宋宇笑聲不大,但青春痘都紅了。
白弈則笑得很清淺,露出潔白的淺淺齒廓,他離開了他們的桌位接著說道:“缺陷存在於我們每個人,所謂努力地去克服缺陷,那是錯誤的。當然我並不是在鼓勵大家去當個惡棍,而是想要擁有一種健康的心理,我們首先要知道這一點。”
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幻燈片,那是一張用炭黑的墨水寫在紙上的漂亮字跡:缺陷——才是我們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真實活過的痕跡。
教室裏變得靜靜的,隻有白弈富有磁性的嗓音:“亞裏士多德說藝術是虛構的,但它高於現實,因為藝術不但可以描述現實,它還可以展現有可能會發生的現實。
“所以假如缺陷是一種現實,也僅僅是一種而已,但我們的心理是藝術,它可以引領我們走向無數種現實,無數種可以讓我們離開腳下的泥沼,跨越我們的缺陷、不足,走向另一條截然不同道路的現實。”
藍海星不由自主想起了蘇至勤寫在筆記本扉頁上的那句話:生命宛如一條有眾多岔道的路口,唯一不會迷路的方向是去選擇——會有人在出口處等著你的那條路。
等她回過神來,白弈悅耳的嗓音猶然在耳:“除此之外,現實或許不可調節,但心理可以。比如說一隻雌性的蚊蠍蛉,它的**次數跟質量與雄蚊蠍蛉上供的獵物掛鉤。假如你是一隻手頭不那麽寬裕的雄蚊蠍蛉,那麽適時地降低你對**次數、質量的心理期待也是擁有健康心理的必要素養。”
班上的同學再次哄笑。
藍海星看著白弈挺拔的身形,心想,這裏的學生有誰會想到這位雅而有致的老師就是在酒吧隨意跟女人一夜情的男人,又有誰能想到棉白的襯衣底下是刺青呢?
他是真失憶呢,還是為荒誕的一麵找的借口?
藍海星拿起筆飛快地在便簽紙上寫了兩行字,將它遞給宋宇小聲道:“問白博士這兩個問題。”
宋宇看了一眼,青春痘立時紅得發紫。
“這是劉教授本土化實驗之一。”藍海星淡定地道,“像白弈這樣擁有豐富西方心理學知識的人在受語言刺激時,不知在行為意識上是否會產生不同的反應。”
宋宇捏著紙條低聲道:“巴甫洛夫第二信號係統下的條件反射?”
藍海星心裏暗自好笑,劉教授的弟子對付起來就是輕鬆,你隨便亂說一個,他們就能自動給你腦補上理論依據。
“你不想知道嗎?”她悠悠地微笑著問,“白博士的反應?”
宋宇掙紮了一番,但不管是因為習慣聽從教授的話,還是出於對白弈會有的反應產生的好奇,他最終還是舉手道:“白博士,我有兩個問題想問。”
白弈停了下來,緩步繞過講台,坐到了高腳凳上,示意宋宇接著往下說。
“請問白博士……”宋宇捏著紙條幹巴巴地問,“弗洛伊德認為本能反應是心理活動的基本動力,那麽白博士是怎樣調節自己的性本能的呢?”
下麵的同學大概沒想到宋宇會問這樣的問題,太過吃驚以至於教室裏靜了靜,然後竊笑聲又如同沸水一樣喧囂了起來。
白弈示意安靜,然後回答:“合理的性行為。”
宋宇不由自主地瞥了藍海星一眼,然後艱難地再問:“雌蚊蠍蛉認為合理的性行為是與上供比較多的雄蚊蠍蛉**,那麽白博士認為合理的性行為是跟什麽樣的人**呢?”
階梯教室裏喧嘩得差不多要掀掉屋頂了,白弈坐在高腳椅上,腳撐住地麵,白色的襯衣領子微微敞開著,頎長的身形被午後的陽光勾勒出一抹清淺的光影。
他不發一言,教室裏的學生好似體會到了這種靜默,漸漸地也安靜了下來。
白弈這才清楚地回答宋宇:“跟自己所愛的人。所以人類不用**,而用make love。”
下課鈴聲響了,白弈微笑地說了聲“下次再會。”便拿起講台上的書,頭也不回地徑直走了。
但他這答案丟出來,引發了無數人的好奇,比如像白弈這樣的人究竟會愛什麽樣的人?或者愛過什麽樣的人?
雖然課已經結束,底下還像沸水,火已經熄滅,但餘熱還是一波一波地翻滾著。
不少人過來拍宋宇的肩,感歎他真有膽,也有女生小聲罵他是變態,宋宇還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
藍海星顧不了宋宇,徑直跟著白弈出了門。
她跟在白弈頎長的身影之後,看著他穿過草坪徑直地朝著辦公區走去,偶爾停下來跟學生們說幾句話,看得出來他的確很受歡迎。
他方才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沒有在她的臉上停留超過兩秒,好似完全沒有留意到她。
白弈不認識她……是他在學校裏隻能假裝不認識她,還是真的沒認出她就是昨天晚上那個喝得醉醺醺的女人?
一個他打算跟她……一夜情的女人?
藍海星看著白弈越走越遠的背影,又跟了上去,白弈是間單人辦公室,但掛著他銘牌的房間裏,沒有人。
門虛掩著,藍海星推開了門,白弈不在,她掃了一眼他的桌麵。
普通的原木色辦公桌椅,椅子扶手上搭著一塊格子薄毯,房間裏有一股熱意,她轉過頭才發現牆角處開著一個除濕器。
藍海星想起賀真真說過白弈的腿上有舊傷,畏寒。
桌麵白色的紙張上有幾個炭黑的鋼筆字跡,她低頭看了一眼,分別寫著“嗨,你好,久仰”幾個字,字跡很漂亮,但寫得很淩亂,像是一邊想著跟誰打招呼一邊無意識地在紙上亂塗。
看來這位新回歸的心理學博士最近見過不少人。
桌麵上的書統一都是按厚薄來分的,從左往右,從厚到薄,連筆筒裏的筆也是由粗到細按順時針的方向排列。
藍海星拉開他的抽屜,裏麵的東西無一例外都是下麵厚上麵薄,並且按順時針的方向擺放,角落裏放著一本精裝書,她翻了翻好似法文書。
他有點強迫傾向,書桌的左上角有一包濕紙巾,藍海星拉開旁邊的櫃子,裏麵是幾瓶分門別類的消毒液,他可能還有點潔癖。
這些都不是重點,年紀輕輕的專家博士,有一些強迫傾向和潔癖都沒什麽稀奇的,可是一個有潔癖跟強迫傾向的人會跟人在衛生間裏亂搞嗎,哪怕是在演戲?
她的目光四處瀏覽了一遍,然後又回到桌麵。
腦海裏突然有火光一亮,藍海星忽然發現了她感到不妥的地方在哪裏,昨晚他點火柴的手,他放酒杯的位置,他俯首的位置……昨晚的白弈是個左撇子。
可現在他桌麵物品的擺放情況,分明適用於習慣使用右手的人。
藍海星驀然想起了小白暮的話:“醫師,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他長得像哥哥,穿黑色的衣服,半夜裏會在我家樓下的泳池裏遊來遊去。”
她的腦海裏莫名地飄過一絲雜念,覺得心情有些沉重,關上了抽屜。
藍海星走出了辦公室,包裏的手機一直叫個不停,那是劉教授辦公桌上的電話,他大概因為她假借自己的名義,讓宋宇在白弈的課上問的那兩個問題而氣瘋了。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接劉教授的電話為好,等手機鈴聲停了,藍海星才給楚喬四拔了個電話。
“海星,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楚喬四高興地道。
“為了你們局給我申請的劉教授那裏的項目費用而致謝啊。”
“榕大給錢了,這麽快?!”楚喬四嚷道,顯然他也不清楚。
“一塊錢哪,夠給我買塊冰棍消消火氣的了!”
“一塊錢!劉教授老糊塗了吧?”楚喬四在電話裏氣得哇嗚哇嗚的,藍海星連忙製止道:“那麽大聲做什麽?”
“不是,這事一定要有一個說法!”
“你小聲點,我當然要有一個說法,可是這件事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為什麽?”
“我在別人眼裏隻值一塊錢,傳出去很好聽嗎?”
楚喬四的聲調立刻低了八度:“海星,這件事我一定給你討個說法!”
“那你現在有空嗎?”
“有,快下班了。”
天空暗了下來,看上去又是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
藍海星看了一眼白弈辦公室裏透出來的燈光:“給我發一塊錢的人,叫作Chess,我猜應該是劉教授那邊剛從美國回來的那位心理學白博士,你過來幫我問一下,為什麽他覺得我那晚的工作……隻值一塊錢?”
藍海星在門口等了約莫一個小時,才看見方睿翔跟楚喬四一起來了,兩人都換了便服,她心裏歎了一口氣。
方睿翔道:“藍醫師,別生氣,這件事我們一定詳詳細細弄清楚,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複。”
藍海星一陣頭痛,她怎麽也沒想到楚喬四把方睿翔給拉來了,她隻好硬著頭皮陪他們到了白弈辦公室的樓層:“我就不陪你們一起進去了,這樣挺尷尬的。”
楚喬四的臉上還帶著怒氣:“你放心,我會讓他知道我們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藍海星礙於方睿翔在場,有很多話不能說了,但好在隻要他們開口詢問,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就會弄清楚。
“白博士。”方睿翔推門進去客氣地道,看起來他跟白弈是相識的。
“方警官。”白弈直截了當地回道,“你們是為了“寵物殺人案”評估報告來的吧?”
“是的。我們想請白博士解釋一下您的看法。”方睿翔道。
楚喬四的聲音陡然冒了出來:“你憑什麽覺得別人隻值一塊錢?你不會是因為我們跟你們的結論不同,就刻意打擊報複我們的人吧?!你說有幕後指使,證據呢?”
“喬四?!”方睿翔壓低了聲音道。
藍海星靠在外麵的牆上,摸出手機給楚喬四發了條微信。
白弈問道:“楚警官,對吧?”
“沒錯,這件案子是我負責的,結案報告也是我寫的。”楚喬四的語調充滿了挑釁,藍海星心裏歎了口氣。
“想必那位藍醫師是你的朋友吧。”
“說對了!”楚喬四斬釘截鐵地道。
“她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被人給了差評,心情一定不會太好吧。”
“她不需要……”
白弈沒讓楚喬四把話說完,就接著道:“每個人都會渴望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得到別人的肯定,那麽如果那個幕後指使人的確存在,你認為他擅長的是什麽呢?”
“根本沒有所謂的幕後主犯,那都是範力在自編自導。”
“我說的是如果。”
楚喬四吸了一口氣,方睿翔首先道:“心理學,不管他是什麽人,他一定懂心理學。殺人需要很大的勇氣,他能唆使一個人把殺人意念付之於行動,他能準確地把握人的心理,並且知道如何推動跟引導它。”
“催眠!”楚喬四悠悠地道,“不是連你們劉教授都解不開那人設的心錨嗎?”
“錯了。”白弈的聲音很輕地道,“他擅長的……是殺人。”
他繼續快速地問道:“你為什麽會懷疑範力是凶手?”
楚喬四道:“樓上房東死了,樓下房客失蹤了,怎麽都會有些可疑吧!”
“所以你就把這個可疑告訴了藍醫師,她跟你說即使是狗殺人,也有可能是人為的。”
“沒錯啊,怎樣?”
白弈繼續問道:“那你覺得範力為什麽要逃跑?”
楚喬四失笑了一聲:“這有什麽奇怪,狗雖然是他訓練的,但當他真看見鮮血淋漓的屍體,還是會害怕的吧,被嚇破了膽,想要往家逃有什麽奇怪?”
“範力在長時間反複訓練狗的時候,那樣的場麵應當早就想象過無數回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之後,被害者的屍體已經不足以讓他在明知道會露出破綻的情況下倉皇出逃,嚇壞了他的不是屍體……是狗。”白弈平靜地道,“當那隻狼犬像平常那樣完成了任務,就立即朝著不遠處的他跑去,因為它要索要獎勵。範力看著嘴邊染著血跡的狼狗歡快地朝他跑來,就好像看見了所有的人都明白了這條狗是他指使的那一幕,原來他的殺人手法並非天衣無縫,因為狗本身就是個巨大的破綻。一瞬間,他的心理安全防線被擊潰了,巨大的危機帶來的恐懼,讓他不顧一切地逃了。”
楚喬四道:“就算……是那樣,有區別嗎?反正就是他跑了,露出了馬腳。”
白弈將一張照片夾到了旁邊的白板上:“這是案發現場,非常淩亂,為什麽?”
方睿翔道:“被害者夫妻都有晚上打牌的習慣,那天他太太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進去的時候並不知道丈夫已經被咬死,因為聞到不對勁,打開走廊的燈才發現慘案,受驚失控之下場麵才會顯得有些淩亂。”
白弈又問:“當天晚上受害者理完了發回到二樓,他的狼犬聞到了染發劑的氣味,它進入了預備攻擊的狀態,嘴裏發出威脅的呼哧聲,受害者聽見自己的狗有異樣,他首先會做什麽?範力會選擇在什麽狀況下給狗下達最後真正攻擊的指令?”
方睿翔深吸了一口氣:“看得見,亮燈。”
白弈點了一下頭:“人本能更相信眼睛,所以通常不是在聽得到、聞得到,而是在看得到的情況下作出決定。所以燈應該是亮著的,是誰關掉了它?”
辦公室裏有片刻沉默,方睿翔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那麽白博士您認為呢?”
“有人在範力與受害者的太太之間到過現場。人殺了人會逃,但狗殺了人卻不會逃,他進來的時候,狗還在。血腥味刺激著動物,染發劑的味道被覆蓋掉了,它終於開始認出這是主人的氣味,這令它不安。所以他先彎腰安撫了一下那條狗,然後走了進去,他俯視著屍體也許微笑著說了這麽一句:‘你聽從我的建議理發了,理得不錯。’”
方睿翔脫口道:“他認識受害者!”
白弈接著道:“他給了範力一個時間的周期,比方說狗要訓練一個月,那男人一個月會理幾次發呢,大概是二次,會上幾次染發劑呢,至多一次。他隻要掌握著受害者的理發時間就可以掌握他的死亡日期。假如他的興趣隻是教會範力複仇,他又為什麽要來到現場?”
這次他沒等別人的答案,而是冷冷地接著道:“因為那才是他真正的興趣所在。他來到了現場,細細地品味著自己的成功,不慌不忙,臨走的時候關掉了燈,因為他知道有誰會在什麽時候回來,把他留下的痕跡悉數覆蓋。他不但認識受害者,知道受害者太太回來的時間,早在範力遇見他之前,他就知道受害者住在哪裏,知道他的二樓有一條直廊,直廊的盡頭拴著一條狼犬。他擅長的是殺人,善獵者總是眼望獵物,所以他首先看見的不是範力,而應該是受害者。”
藍海星靠在牆上歎了一口氣。
白弈總結道:“他會接近的下一個目標,不應該是個被男人拋棄了喝得醉醺醺的女人,而是一個他覺得該殺的人。”
方睿翔有些懊惱地道:“如果接到報警的時候,沒有擊斃狗就好了,多少會讓他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楚喬四道:“一條咬死人的狼狗,它當時擺出攻擊的樣子,屋裏的受害者太太又受驚嚇過度,不停地尖叫,出警的人隻能選擇擊斃它!”
白弈道:“它隻是想要保護主人而已。”
辦公室裏又是沉寂一片。
楚喬四開口道:“你說了半天,隻能證明有個受害者認識的人也到過現場,沒準是另一個巴不得受害者死的人呢?”
白弈又拿出一張屍體的照片放在白板上:“因為他給我們留下了信息——181423538。知道這串寫在手心裏的數字是什麽意思嗎?”
方睿翔道:“我們當時也注意到了這串數字,它像手機號碼但少了幾位,所以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們推測可能是某個有關受害者的密碼。”
“這一排數字是橫斷掌紋方向寫的,因為它要借由掌紋來替它分割,這行數字可以被分這麽分割18|14|23|5|3|8。它們對應的英文字母即為R,N,W,E,C,H。”白弈轉身提起筆在白板上寫下了這行字母。
楚喬四困惑地道:“這算什麽意思?”
“他的含義是這樣的,範力殺人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這個人該殺。因為這個人該殺,才被人殺了,這才是真正的順序。我提醒你了要注意真正的順序。”白弈淡淡地道,“所以這隻手真正的順序應該是什麽,中指最高,下來食指,無名指,小指,最後才是拇指。”
方睿翔恍然大悟:“所以對應這個數字……”
白弈看著白板一字字地念道:“字母的順序應該是這樣的:W,R,E,N,C,H,wrench扳手。”
“扳手又有何含義?”楚喬四道。
方睿翔喃喃地道:“會不會是簽名,一些係列凶手會在現場、屍體身上留下標誌性的記號,扳手代表著修理,或者是指圓,順時針,有順序、因果相報之類含義?”
白弈整理著資料說:“都有可能,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藍海星低頭給楚喬四又發了一條微信。
這次楚喬四總算聽見了微信的聲音,他看了眼微信抬頭問:“既然你覺得我們方向不對,為什麽你當時不給出提示?”
白弈淡淡地道:“一,我隻是研究人員,不是警方的人,負責分析,不負責行動;二,有時試錯也是驗證正確答案的一種方式。”
楚喬四氣道:“死人的事你拿來當實驗,你這麽冷血……”
白弈回答道:“這不叫冷血,這叫各司其職!請問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怎麽了,怕我們問出你的破綻來?”
“不是。”白弈抬腕看了一下表,“主要是快六點了,我還要去市圖書館還書。”
楚喬四氣得還要說,方睿翔連忙將他拖了出去:“打攪了,白博士。”
白弈頭也不抬地道:“請幫我跟藍醫師說一聲,一塊錢並非是羞辱或者評價她的工作,隻是提醒她疏漏的地方,劉教授會另外給她算項目費用的。”
楚喬四跟方睿翔出來的時候,藍海星已經坐在樓下的花圃台階上發愣。
“藍醫師……”方睿翔好像在斟酌著措辭。
楚喬四氣呼呼地道:“出題的跟答題的都是瘋子,海星你是正常人。”
藍海星擠著笑容道:“知道原因就好了,我也是好奇,真是麻煩方警官了。”
“哪裏,不客氣……”方睿翔頓了頓道,“我們送你回去吧,路上我們再交流一下。”
楚喬四也道:“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不用,我自己開車來的,在學校裏還有其他事。”藍海星笑道,“再說,我看這件案子以後也用不著我了吧。”
“海星……”楚喬四急道,但他沒說完就被方睿翔打斷了:“那我們有時間再聊。”
藍海星轉頭對臉色難看的楚喬四道:“回頭給你電話。”
總算打發走了楚喬四,藍海星走進了衛生間,把美瞳從眼裏取了出來,鬆開了馬尾辮,將手機調至無聲,看見白弈一走出辦公大樓她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