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兩個少女靠在一起的樣子是青春裏一幀永不褪色的照片。

明淨的下午時光。

在梅雨天已經結束,而還沒真正熱起來的天氣,空氣都帶著暖洋洋得像令人泡在熱水澡裏一樣的舒適。

“你和森北認識很久了嗎?”岑小雨倚在有些發黃的欄杆上,身後一大片像大海一樣顏色的天空。

柳瀟瀟咬了一大口冰激淩,點了點頭。

“為什麽高一第一學期從沒聽到你講起,在學校裏也幾乎沒遇見過呢。”回想起來,和男生有了交集是這個學期才有的事情。

“呀,那家夥讓我在學校假裝不認識他,要是有我在的地方一定會夾著尾巴溜走的。”

“為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嘴裏塞滿了冰激淩吐話語聽起來含混不清,“好像說什麽太熟了的青梅竹馬讓他壓力山大之類的吧。那家夥的腦袋不知道怎麽長的,總之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回路構造吧。”

“嗯。”岑小雨轉身,單手托著下巴,出神地望著天空。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的柳瀟瀟也靠過去,吹了一個口哨:

“岑小雨,你該不會是……”

“不不不。沒有的事。”岑小雨矢口否認。但是,所謂閨密+死黨的存在就是——讓你的秘密也變成她的秘密。柳瀟瀟眨了眨眼睛,湊了過去。

最終結果是岑小雨將兩天一夜的省城考試過程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這麽說,倒真是很奇怪哎。”柳瀟瀟眼神閃爍,把還沒吃完的冰激淩扔到了不遠處的垃圾箱裏,“森小魔雖然從沒有一點正經樣子,但除了冰山姥姥那個前女友,他真的沒有和任何一個女生走得近哎。”

——我這個人呀,是隻對女朋友好的人。這句話是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有殺傷力的糖衣炸彈呢。安靜了片刻,反常沉默的柳瀟瀟忽然伸長手將岑小雨攬緊了:

“那家夥搞不好是真心的哎,不過——”下一秒鍾,中性女生一臉凶悍地“呸”了一聲,“想跟爺搶媳婦兒,沒門!”

岑小雨推了她一下,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別沒個正經樣了,你又不是真的男生。”

“啊,反了你。”柳瀟瀟單手掐住了岑小雨的下巴,一樣是女生,但柳瀟瀟的力氣還是大了許多,她輕輕地抬高了岑小雨的下巴,“來,給爺笑一下”。

悠閑的下午時光過得特別快。兩個少女靠在一起的樣子是青春裏一幀永不褪色的照片。如果。時間一直停留在此刻。收攏了翅膀,停在散發著青草芬香的這時,不再飛走。該多好。

同一天,不過時間不是“下午五點”,而是晚上十一點。房間裏一片漆黑,臥室在小洋房的二樓南側,冬暖夏涼,窗外有一株高大的木樨樹,軀幹筆直,傘蓋長年鬱綠。淡淡的月光落在了地板上,女生用赤腳去踩月光,一下一下的,明知徒勞無功,也還是孩子氣似的不放棄。嘭嘭嘭,赤腳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好像心跳的頻率。不知道過了多久,踩月光的女生停下腳步,黑暗中隻聽到喘息聲,她慢慢地走到牆邊,纖細的手指摸索到了開關,啪地按了一下,天花板上的鯨魚形狀的水晶燈亮了。

牆壁是淺淺的粉色,蕾絲床單是黃昏時晚霞的深粉色,休憩區的小沙發是花瓣形狀,拉開一半的衣櫃裏是清一色的長裙短裙。這是一間女生用來做夢的臥室,是許多女生想要的公主房。

從這個角度看見的是女生站在衣櫃前的背影,頭發柔軟而長,一條白色吊帶魚尾裙搖弋生姿。

一個少女的背影。她一直站在衣櫃前,像是在挑著什麽,但突然間又以和柔美身姿不相符的力氣粗魯地將衣櫃門用力地一拉。她在生氣是嗎?

緩緩地轉過身,一個眉眼清澈、嘴唇如花瓣的女生出現了——並不算是有多美,沒有關熙童般的精致五官,也不像岑小雨一樣巴掌臉大眼睛,她是她自己,不是錐子臉沒有大眼睛,充其量隻能用“清秀”來形容,但不知道怎麽,她的眼睛就像有魔力一樣深深地吸引了你。

你想了一會兒,突然一個詞湧了上來——沒錯,這個詞是對這個女生最好的概括——她是一個有“靈氣”的女生。

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看著鏡子裏的少女,單手托腮,又出看一會兒神,然後出乎意料的事情出現了。

女生雙手抓住了長而墜的黑發,輕輕地一拉,頭發被拿了下來——她戴著的是一頂幾可亂真的假發!

鏡子裏的少女的表情似乎隨之假發摘下而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本來柔軟的眉眼也變得冷冽了起來,說不清楚是哪裏不一樣了,但此刻的女生和剛剛的女生就是有著讓人一眼就可分辨出來的差別。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脫下了白色吊帶魚尾裙,換上一條灰色短褲和白T恤,一頭短短的頭發,單腳架在了梳妝台上,頭靠在椅背,雌雄莫辨的發型裝扮,狂野的不拘小節的姿勢,乍一眼看過去就像一個俊美的青澀少年。

不遠處的書桌上一個深灰色的書包,沒有如別的女生一樣掛著各種叮叮當當的、顏色繽紛的小飾品,和桌上充滿了少女氣息的大大小小的各種玩偶小玩意格格不入。在書包的旁邊有一本翻開了一半的課本,頁上寫著主人的名字。

橫、豎、撇、捺,撇,豎鉤,撇,橫折鉤,豎,一共九筆的“柳”。

點,點,提,橫,豎,豎,橫折,橫,橫,豎,點,點,撇,捺,一共十四筆的“瀟”。

點,點,提,橫,豎,豎,橫折,橫,橫,豎,點,點,撇,捺,一共十四筆的“瀟”。

——柳瀟瀟。窗外似乎有呼嘯的風,又似乎萬籟俱寂。

女生關熄了燈,像海浪一樣頑皮的月光又跑了進來,風吹過樹影,一漾一漾的。盯著似會走動的樹影久了,思緒開始出現一種錯覺。

像是回到了某一個夏天的晌午。在一條長滿了薔薇的小區道上,男生和女生正在打羽毛球。一個是高一些的,麵容柔軟得讓人忍不住要摸一摸的漂亮小男生。另外一個,是個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小個子女生。

羽毛球像一隻小鳥,男生的球快得跟燕子似的,小個子女生好幾次沒接住。

這一次男生打出的球,呼嘯著飛進了右手邊小洋房的花園裏。“你看!”男生瞪了小個子女生一眼,“球又接丟了。”小個子女生吐了吐舌頭,帶著一點討好的笑意:“幸好是飛進了你家,我們去撿吧。”沿著花園的鐵柵欄,找到了後門一側,男生時常從那個偷偷溜出來的小小豁口鑽了進來。這是一個明淨的夏天正午,花園很大,種著好幾株枝葉垂到地麵的大樹,像是一個寂靜無聲的森林。“記得羽毛球是在掉在了那邊。”男生領著女生往那邊走,“小聲點哦。”假裝午睡其實卻打著暗號偷跑出來的兩個人躡手躡腳地、像貓一樣地走在樹葉間。一片白色的東西飄落下來,卻不是羽毛球,是凋落的花瓣。“在那裏哎。”小個子女生眼尖,先看到了卡在樹枝間的白色羽毛球。她拉了拉男生的衣袖,但男生卻一動不動,視線並沒有往樹枝的方向望去,而是死死地看著右手的一側方向。

“森……”還沒叫出名字的女生的嘴被捂住了,被男生拉著躲在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後麵。

看見了,看見了。前麵那個雖然略有些啤酒肚,但絲毫無損中年魅力的男子不是森北的爸爸嗎?他攬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森北爸爸公司裏的一個下屬。

女人伏在男子胸口,雙手緊緊圍在男子腰間的親密姿勢,比男子至少年輕一輪,明顯超出了“男老板女下屬”的關係範疇。

十三歲男生。比男生小三個月的女生。麵對鋪天蓋地的各種尺度無下限的網絡家宣傳,或許並不完全明白,但絕對不會是“懵懂天真無知”。男生手上的青筋冒了出來。聽到了,聽到了。

森北爸爸:我也喜歡你,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年輕女孩(淚眼漣漣):我不在乎什麽名分,隻要有你就行了。

地上有花瓣和樹葉,漂浮在積水上組成美麗的圖案。空氣突然炙熱到讓人無法再忍下去。風帶著煙的火焰倒灌進喉嚨。十三歲的男生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整個人像是被黑暗包裹住了。這真不算得上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那些畫麵漸漸地模糊起來,十三歲的男生,小個子女生,白色羽毛球,高大的樹木變成一個個小小的光點,終於消失在月光裏。

女生在黑暗裏坐了很久很久。“我這個人呀,是隻對女朋友好的人。”這句話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我這個人呀,是隻對戀人忠貞的人”?

——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和柳瀟瀟的房間窗台遙遙對望的男生的房間像一片深海。“睡著了嗎?阿森。”門被輕輕地敲了幾下。蘇紅珊端著牛奶和夜宵,聽到裏麵沒有反應,笑了笑:“我進來了哦。”擰開門沒走幾步,頭發猶濕漉漉的男生拿著白色浴巾擦頭發,恰好從浴室出來。“啊,媽,嚇到我了。”男生手忙腳亂地拿大浴巾圍住了下體。蘇紅珊呸他一口:“什麽嘛,老媽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你小時候……”

“好好好。是我錯了。”男生連忙舉白旗,用稍微撒嬌的語氣說,“今晚夜宵是什麽?”一副垂涎三尺的樣子。

“去穿好衣服才來。”做母親的皺了皺眉,“空調開得這麽低,又總是不愛穿衣服,凍著了不是拖累我嗎?”

男生進了更衣室,不一會兒就換了全套休閑睡衣出來,看見媽媽正在幫他把床鋪上亂七八糟的衣服收拾好掛進衣櫃,便牛皮糖一般黏上去。

關係非常好,在某一程度上像朋友一樣的母子關係。讓人羨慕。他打開燉盅,是濃香撲鼻的鴿子蛋蒸鬆茸。

“我最的愛!”男生歡呼起來,大口大口地吃了一大半,輕聲問,“媽,你也吃?”

“嗬,不要了,你爸說他待會兒晚些回來,會帶林記的豬蹄回來。我再這麽吃下去,一定會變成難看的胖大嬸。”女人露出來一絲幸福的笑意。她從少女時就愛吃林記的水晶豬蹄,到現在口味也沒變過。

“哦,媽是大嬸沒錯,但媽即便是大嬸,也是大嬸裏麵最漂亮的,別擔心了。”男生這樣笑容滿滿地回應著。

燈光下,長發、身材依然窈窕、保養得非常好的蘇紅珊,看上去是年輕,但歲月從不會給上了年紀的女人以幻想。即使是用著一套幾千的化妝品,在美容店一辦就是好幾萬的卵巢保養電子嫩膚貴賓卡,也依然掩蓋不了歲月的痕跡。

“媽這幾年真覺得老了。”女人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臉,“以前熬一整夜第二天依然精神飽滿,現在稍微一熬夜黑眼圈呀,皮膚沒水分,眼角下垂就統統冒出來,真可怕。”

若是平常這時候,男生勢必會插科打諢,開點“哇,真的哎,眼角突然冒出好幾條皺紋”之類的玩笑話,不過這次蘇紅珊的注意力被一層到樓上的旋轉樓梯上的腳步聲吸引了,她站起身:“一定的是你爸回來了。說實話你爸最近太辛苦了,公司接了大項目總有忙不完的事。”

看著母親走出去的身影,男生挖了一口鬆茸,陰沉下來——這段時間顧總晚上回家的時間是一天比一天晚了。

這一盅鬆軟可口的鴿子蛋蒸鬆茸有點咽不下口了。不一會兒,門口響起了急緩輕重不一的腳步聲。深藍色條紋上衣的男人走了進來,蘇紅珊跟在一側。有百分之九十酷似男人,眉眼幾乎如同一轍的男生看了一眼男人,又看了一眼蘇紅珊,輕輕地叫了一聲:“爸,回來了。”

“嗯嗯。”男人對於兒子突然喊了一聲爸有些受寵若驚,他把林記的外賣木盒遞了過去,語氣有微不可察的討好,“要吃嗎?還是冒著熱氣的水晶豬蹄。”

“嗯,好啊。”男生笑容燦爛地接過了。顧延海望著兒子,眼睛裏的笑意都化作實質可觸摸的物質。“兒子,待會兒一起去打一場籃球怎麽樣?”顧延海小心翼翼地趁著現在提議。蘇紅珊先笑了:“好啊,你們父子好久沒打過兩人賽了,我去準備冷飲和果汁。”萬分期待的媽媽的目光落在了男生身上。男生點了點頭:“好啊。”

曾是中學體育老師,後來棄文從商的顧連海年輕的時候也打過好幾場漂亮的球賽,而三歲就摸著籃球,唱著“拍啊拍啊跳起來,衝呀衝呀球入籃”歌謠的男生,也不是沒有受到父親無形的熏陶。

“我去換衣服。”顧延海興奮滴搓了搓手掌,攜著妻子的手走向了另一方向的主臥室。

男生穿是的休閑短褲睡衣,不過還是去換了一套球衣。別墅花園裏就有一個小型籃球場,從男生住的房間露台望下去,可以看到白底黑網的籃筐。準備出去的男生看見了水晶豬蹄,伸手拿了起來,往著主臥室的方向走去。

乳白色的歐式門虛掩著,把手放在門上的男生卻停下了敲門的動作,他屏住了呼吸,透過的窄窄的門縫看見了層層疊疊的光。

“穿這件吸汗……”妻子話題一轉,“今年的結婚紀念日,兒子早早就推薦了幾個歐洲小島……我瞧著其中一個還不錯。”

是男人把球衣拿在手上,嘴裏講著話:“今年恐怕沒時間,你知道公司剛剛接下了一個大項目。”

“沒關係。”雖然有些失望,但體貼的妻子仍是這樣說。“稍後我會補償你的。”稍等片刻,男人低聲說。“老夫老妻了,說什麽補償不補償的。”妻子笑著嗔道。大致就在這時候,男人的手機響了,就近放在妻子身邊的歐式台幾上,妻子拿起來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聯係人名字,笑著遞過去:“是李總的電話。”

大尺寸的屏幕上聯係人顯示的是:李總。男人接了過去,說了片刻,稍微地遲疑了起來,說了幾句:

“事情很急嗎?”掛了電話,蘇紅珊關切地問:“公司有急事?”

“嗯。”

站在門口的男生推開門,自然地說:“公司有急事啊?籃球改天再打好了。”

“這樣啊——”男人露出猶疑的表情。

妻子在一旁推了瞧他:“快去吧,公事要緊。”

“沒錯,公事要緊。”男生一雙眼睛深深地看著父親。顧延海重新穿了出門的藍色條紋上衣,抓了出鑰匙,匆匆地出了門。從獨立車庫開了車,顧延海在經過家前的車道上,鬼使神差地望向了右手側。

二樓,男生臥室的窗台上一半口的窗簾卷了起來,深深淺淺的光照著正站在窗台後的男生,勾勒出一個剪影般的輪廓。甚至,窗台的男生還向著父親開車的方向揮了揮手。

顧延海不自禁地吐了一口唾液,像是正在偷著什麽東西的賊突然發現角落裏有一雙眼睛注視了他很久,像是一直覺得自己藏得很隱蔽卻突然被一束關燈照個通透。

有種被看透了的感覺。

周五的下午最後一節課被臨時改成自習課,班長在講台代替老師坐著,一本正經地模仿著平時很不屑的“老學究”。但下麵的一幫群眾顯然覺悟沒那麽高,聊天的聽耳機的,突然舉手說要上廁所回來帶了一袋飲料和零食的。

娃娃臉男生趴在課桌上,一臉疲倦。“你爸和你媽又吵架了?”高曦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讓我猜猜,這次你媽沒用菜刀,用的是掃帚?”

“都不對。這次我媽手上有一臉盆薄殼(一種夏季可食用小貝殼類),她嘩啦啦地一臉盆甩我爸臉上。你知道的,薄殼比果仁大不了太多,滿地都是,天氣熱又怕在藏在哪個旮旯裏發臭了,中午回家撿了一地的薄殼……”

對比“撿薄殼差點沒吃上飯”的慘狀,森北對“被一臉盆薄殼甩在臉上的高曦父親的反應”更感興趣。“說說你爸怎樣反擊了?”

“哪有什麽反擊?我爸他又偷懶了唄。臉上被碎了的殼給劃傷了幾道小口子,我媽還陪他去診所看了,他們可簡直是把吵架當肉麻當情趣了。”說到這裏,娃娃臉男生看了看森北眼角上的已經淡得看不見的淤青,“你的青紫眼圈不知不覺已經快不見了哎。”

“嗯。”男生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搭在了高曦的肩上,把臉伏在臂彎處。

相比較高曦父母的喧鬧的相處方式,自己父母可以舉案齊眉來形容。

但是,哪怕是動刀動槍的喧鬧,有時也比孤寂到走不進對方的心要來得好。

一節課的時間在漫天邊際的閑聊中過去。高中的記憶更多是是滿滿的都是人頭的教室,一黑板一黑板的文字公式,偶爾的某一節課空下來,便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放學後打了一會兒籃球,中場休息的時候,森北接過同伴遞來的冰水喝了一大口。“嗨,你的發小哎。”高曦手指向操場不遠處的小賣部,按照以往的習慣是觀測到敵情趕緊躲起來。一株高大的木樨樹下,紅頂的小賣部被枝葉遮去了一半。柳瀟瀟單手叉著腰,和男生一樣穿著校服長褲,比一般的高中男生穿得更帥氣。她在和什麽人說話?被枝葉遮住了隻看見偶爾一閃的海藍色裙角。

“喂,喂,你去幹什麽?”高曦一邊大叫一邊追上去,“不是說高中生活第一原則是絕不和柳瀟瀟五米內共處嗎?你的雷達係統不是壞掉了吧?”

“少廢話啦。”森北略微紅了臉,仍是往前走。在距離不到兩米的時候,柳瀟瀟看見了他,打算徹底遵循“陌生人”準則的她第一次反應是掉過頭去。

“嗨。”森北輕聲打招呼。“嗨。”柳瀟瀟下意識地回答,但下一刻,看到的是森北一雙眼睛溫柔地望著身側的岑小雨,她懊惱得真想把剛剛的那句“嗨”抓回來放嘴裏嚼碎吞到肚子裏。

高曦露出了“原來是這樣”的表情,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招呼柳瀟瀟:“那……我們去買點什麽?”

“買什麽呀?”柳瀟瀟聳了聳肩,斜瞪了娃娃臉男生一眼,突然明白過來,臉色微微一變,才慢慢地走向了高曦。

大概是走出三米外,柳瀟瀟回過頭看。碧綠的橢圓形樹葉重重疊疊,白衣藍裙的少女微仰著頭,麵前站著身形挺拔的少年。光線氤氳,似乎連少年身上的金色汗珠也纖毫可見。

仿佛隻是一眨眼之間,她離開了剛剛站著的地方,可一轉身,那個地方已變成她不可觸及的世界,距離幾光年之外。

“還好嗎?”

“還好嗎?”片刻的沉默後,說出來的竟是同一句話的兩個人相視一笑。岑小雨看著男生眼角處淺淺的淤青痕跡:“已經快要不見了,現在不痛了吧?”

“你按一下試試看啊?”男生似非似笑地說。

沒想到她真的踮起腳,圓圓的手指輕輕地按了按男生的眼角,還詢問:“這樣痛不痛?”

幹幹淨淨的,並不像別的女生留長塗了指甲油的手指,像一顆顆秋天的蘋果,濕潤而柔軟,仿佛可以一口吃下去的甜美。

男生幾乎是要用全身力氣才控製住自己不要去吃那顆顆蘋果,聲音略有些嘶啞起來:“不痛了。”

岑小雨收回了手,側著頭笑了一笑:“沒事了就好。”

“你有擔心我嗎?”鬼使神差,男生這樣問。四周巨大的嘈雜聲音突然安靜。“當然會擔心——你。”

是低但字字清晰的回答。

在博物館前的紅綠燈路口和高曦告別,被好友嘲諷為“掉進蜜罐了嗎”也沒有影響到男生的好心情。

下一個路口是著名的小吃街,因為有一家百年曆史的林記而逐漸發展起來,現在被開發為旅遊者必定要來X市旅遊品牌之一。

四五天前母親吃著水晶豬蹄的時候說過“林記的烤乳獵也好久沒吃了”。

想到這裏,男生掉轉車頭往著小吃街方向去了。遠遠看到了林記拉風招牌被懸掛在顯眼至極的位置,但前麵是一輛大概是故障了而停在路邊的小貨車。矮胖的中年司機在前方焦急地打著電話:“再過多久能來……這裏是繁華路段,有交警要抄罰單的——他姥姥的,交警會管你是什麽原因……趕緊來吧這見鬼的老破車……”人流太多,男生候在小貨車後等空隙。

對街三巷口第一間的雲吞很出名,第二間是糯米豬大腸,第三間是一想到就會流口水的各式甜湯。既然來了,待會兒要殺個夠本回家——男生的嘴角浮上了一抹少年好看的笑意,直到他看見了那個女人。

長發的、身姿纖細的女人,遠遠看過去像一個高中生,但實際年齡應該不年輕了,她的右手捧著一束天藍色的桔梗花,左手提著一個林記的外帶木盒子——一個林記特別專有的雙層密封木盒子。稍微有點年紀的高大男人從旁邊的甜湯店走了出來,自然地幫女子提過了頗有重量的木盒子,而女人則是將空了的手親昵地挽住了男人的臂彎。

即使男子戴著非常大的墨鏡,即使是他們很快遞拐入了旁邊的一條小巷,但是——你怎麽敢?

有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你怎麽敢?你怎麽沒有道德觀羞恥心?發現了想騎著單車穿過熙攘的人潮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那一對男女的身影又即將消失在了巷口,男生想也不想地把單車往路邊一扔,很快地追了上去。

步履悠閑的男人女人。滿心憤怒將要炸破胸膛的男生。

很快地走進了一個新建小區。是叫做水岸花城的大型樓盤,以小戶型為主推。

停在一個小小的園心亭子裏,男生脊背的汗水因為疾走而泅漬了白上衣,而腳不知道在哪裏被劃傷了也不知道,這時候撕裂一般地扯疼了起來,然而——還是跟丟了。

他怔怔地站著,像迷了途的帆船,在大霧茫茫的海上不知道該往何方。

在園心小亭的不遠處,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小亭子裏。因為太熱而把緊身小背心脫下來,露出滿身的文身的橙色頭發男子猛咬了幾口煙,指著森北,偏頭過去跟旁邊坐著的一個陰沉男子說:“那個小子——”

陰沉男人隨意地瞧了一眼,眼睛突然爆出精光:“那小子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那對狗男女進來不久後,他就在這裏打轉。”

“是嗎?”男人嗬嗬笑了一笑,喃喃自語,“和那男人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男生……該好好打聽打聽一番才對。”

“天宇哥,你是不是想到什麽好法子?”橙發男腿直晃悠,一刻也無法安靜下來。陰沉男子揉了揉變得隻剩下骨頭的手指,日光讓他難受,但他知道想弄到錢又不沾上一身腥沒那麽容易。“好好再觀察一段時間。”末了,他又添上一句,“要幹就幹票大的,夠咱哥們瀟灑個十幾年。”

“嗯嗯,宇哥,都聽你的。”橙發男吞了吞唾液,“那婊子趁哥你不在的時候偷男人,讓哥戴綠帽子,活該那奸夫破財……”瞧著羅天宇臉色不那麽好看,又連忙說,“要是宇哥你讓我去捅這奸夫**婦幾刀子我一定眼也不眨。”

羅天宇皺了皺眉:“走江湖要用腦子,別動不動就犯事,牢飯沒那麽好吃。”

大致兩個人都想起了牢子裏的鐵窗歲月並不那麽美好,連片刻也坐不住的橙發男也沉默了下來,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

吸完了一支煙,橙發男又打起了精神,拍了拍陰沉男子:“天宇哥,那小子要走了。”

陰沉男子看了一眼,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跟上去。”

黃昏被拉得無限漫長。木偶一樣機械地回到了小吃街。

擁擠的街道像一個龐大無比的囚籠,真難受啊——從心底不斷地發出了這樣的呐喊,但卻無人聽到。路燈漸次亮起,光線像匕首一般滑過視眼膜。男生的心悲涼得如同一場大火燒過後留下一片焦黑的灰燼。要怎麽辦?

你怎麽能這樣做——龐大的黑色湖水一般的憤怒,像煮開的水咕嚕咕嚕地往上冒,但潮汐退去,隻拿下一地悲涼,要怎麽辦呢?該怎麽辦呢?巨大的無力感似黑洞吞噬了男生世界的光和亮,令人漸漸地覺得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小貨車修好了,位置被一批又一批人占據。單車果然不見了。沒有上鎖的單車是誘人的原罪,是誰順手把它牽走了,是誰把我的童年吹走了,隻是誰把我的爸爸帶走了……——不是這樣的人。一開始。同為中學教員的男人女人在一所很小的學校認識,結婚,相依為命。男人曾做過一件很浪漫的事。他向文科畢業,眉眼總有些憂鬱的女教員借書,雅俗皆有。《枕草子》《雙城記》……總在隔日晚上六點以前還書,從不拖時間,而每一本書裏總夾著一封信——一封含蓄的而又情意綿綿的信。花朵一樣的文字,有智慧的高大男子。

很快建立了關係,結了婚,生了孩子,下海,辦公司。男人恪守著最初的承諾——一生對她好。他做到了,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他一直對她體貼、細心、嗬護備至。

一樓大會客廳的歐式長條木櫃上擺著一家人的大幅照片。事業有成的男人、溫柔的女人、學業好的英俊兒子。

富有,美與智慧,責任與愛,這是幸福的一家。然而,男人是一個多情的人,他的心很大,有像蜂巢一樣的房間,妻子住在最中央,許多候鳥似的女孩飛來了又飛走了。是從什麽時候發現的呢?在年關將近的家庭聚會上,兒子在露台旁的簾後聽到了兩個公司中級管理人員的聊天。“顧總真是厲害,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做男人也同樣左右逢源。”

“那個,被提為顧總助理的××,進公司不到三個月吧。”

“一個美麗的花瓶。”兩個男人會心一笑。“不知道現在的小女孩怎麽想的,似乎她們的職業夢想就是做金絲雀。”

又或者,是在更小的時候。幾個一見麵便恭維著媽媽保養得很好,像電影明星的女下屬,一轉身便竊竊私語。“這就是夫人啊,看樣子完全不知情啊。”

“和那狐狸精一起碰杯了呀,什麽都不知道是幸運呢,還是幸福呢?”

“真可憐——”拖了長長的尾腔,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在小花園的樹下,落葉被清掃得幹幹淨淨的石板路上,男生仰起頭,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你已經瞞了媽媽這麽久,要是你不能一輩子瞞著她……”

如果你從不曾難受到某種程度,你不會明白“哽不能聲”的含義——你的眼睛裏沒有眼淚,但從心底湧上來的巨大悲傷讓你無法說出一句連續的話來。

夕陽漸漸地沉下去。瘸著腳的男生一拐一拐地走著,腦子裏完全沒有“可以搭公交車”的想法,隻是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仿佛腳掌被磨得越痛,膝蓋著的傷口越扯越大,心底的悲傷就會變小變不見。

街邊的哪裏飄來了食物的香氣,行人步履匆匆,男生茫然地站在路口,右邊的回家的路,左邊有一個即將拆遷的小公園。城市裏建起更有趣的遊樂場,更富有自然生態美感的溫地公園,這個曾經愉悅了一代人的老式公園退役了,被遺忘了。

猶豫了一下,向左走。一路理智總不在狀態中,似乎有一個人撞到了他,那是一個頭發亂糟糟染成稻草黃的男子。男生右肋被撞得生疼,模糊中橙發男附身看著他胸前的校章,喃喃地念了念:“顧森北,哦,也姓顧啊?”

在快要進入公園破爛的小門的時候,似乎又聽到身後有人喊了一聲“顧延海”,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四周看了看,什麽人也沒有。

幼年的時候家住得並不遠,小公園裏有一個籃球場,被父親帶來許多次。

“阿森,要這樣手指張開,用掌心拍球的中心,球才會嘭嘭地跳起來。”

“將球當成我們身體的一部分,球才能帶得好。”

“要是你能把球投進籃,老爸把你騎在頭上繞公園走一圈。”夏天最熱的下午,七歲的他把生命中的第一顆籃球扔進了籃筐,而顧延海則高興地兌現了諾言。他騎在父親的肩臂上手拽著父親的耳朵。一臉驕傲的父親馱著兒子,汗水一大滴一大滴地從額頭上滾下去,不一會兒身上的汗衫都濕透了。沿途遇到熟悉的街坊被取笑了好幾句,顧延海不以為意,倒是已經上了小學一年級的兒子不好意思起來,低聲說:“爸,可以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但是,最後還是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起點。

是一段似在仙境裏漫遊著長大回憶。日漸懂事,漸漸長大。和已經被列入政府拆遷計劃的小公園同樣崩塌的,還有“父親”這兩個字。為什麽要到這裏?男生看著大門前已經紅漆脫落殘缺不全的大字,緩緩地走了進去。那個籃球場還在,但籃筐卻不見了,隻剩下一塊白得瘮人的斑駁木板,似一個充滿滄桑的老人。男生隨便找了一個地方躺下,閉上眼睛,如果就這樣永遠地睡熟下去也不錯——腦子裏冒出了這個想法被立刻掐滅。怎麽可以?一碰到問題就逃避絕不是他的處事原則。更何況——還有媽媽呢,這一刻突然無比地想念媽媽在庭院裏修剪花草的側影,想看一看媽媽,想聽一聽媽媽的聲音。

男生從褲兜裏拿出了手機。遙遠的天邊晚霞流光溢彩,似一個有著玫瑰臉頰的少女。空落落的,全身上下沒有哪一個地方不是空心的,突然很想聽到溫暖的聲音,看到美好得像梔子花一樣的微笑。忽然改變主意,不想打給媽媽,也不知道這時候要跟媽媽說什麽話。將手指移到了通信錄裏的以“C”為開頭字母的一欄,有一個從來沒打過的號碼,怕自己反悔了一樣,男生疾速地點了下去。鈴聲是一首從沒聽過的歌——“喜歡你好嗎,夏天快要過去啦,隻喜歡你一天好嗎?”

“數到五下還沒有接的話就掛掉。”在心底如同預言一般地要求著自己。但一直數到了二十下,還是沒有人接。“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機械的女聲似冰冷的匕首劃過傷口,男生用手遮住了眼睛。四周有一種死寂般的闃靜。

一隻渾身烏黑,背殼堅硬的小昆蟲從草叢裏跳出來,緩慢地爬過了男生的額頭,一動不動的男生恍若陷入了沒有知覺的沉睡中。鈴聲在這時候響起,男生一隻手仍遮在眼睛上,另一隻手在白水泥地上摸索,其實想要按的是掛斷鍵,但是因為手機是頭朝下的方位問題而按了接通鍵。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好,誰剛剛打了我的手機?”男生將手機放在耳邊,靜了片刻才淡淡地說:“打錯了。”雖然剛才很想聽到她的聲音沒錯,但現在卻又覺得一種膽怯的情緒攝住了他。

“有一個出軌的養小三的爸爸並不是一件值得宣揚的事。”

“她會笑話我嗎,會因此而覺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這是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啊。”想要掛斷電話的男生緩緩地把手機拉離了耳邊。“你是……森北?”手機那一端女生突然說出來的話卻像蛇神莎美的眼睛,讓男生瞬間石化了,而女生接下來的一句話讓男生終於徹底地崩潰了——“你怎麽啦,森北。”

“我——”

“在哪裏,我去找你。”手機的那一端的女生似有一雙通透的眼睛,又似有一對螞蟻般敏銳的觸角,但又大概是男生竭力掩飾但仍然哽咽著的聲音太過於明顯了。得到了男生“同心路東側的小公園”的描述,女生立即說,“我很快就到。等我。”

沒有離開眼睛處的手指縫慢慢地滲出了一些些清涼的眼淚,有一些順著眼角往下淌,開出了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待會在岑小雨麵前千萬別這麽挫這麽慫地哭出來啊。你怎麽啦?

——有沒有人曾經俯下身,吻你的額頭,這樣關切地問你。你在哪裏。我很快就到。

——這應該是唯一比承諾更有分量的語言了。

在距離三條街外的同一時間,橙發男走進一家租車行,放了押金租了一輛破爛的老爺車。

而瘦高的陰沉男子羅天宇則從人某一小巷子裏走出來,他的口袋裏拿著的是一種能致人昏睡的迷藥。在快出巷口的時候,羅天宇接了一個電話。

“顧延海,房地產公司老板,開發了××樓盤××樓盤,在網上查得到他的新聞和照片。是有一個兒子在X中,叫做顧森北。”

四周的光線漸漸地幽暗。倒了兩次車的女生終於來到了小公園前。這是她並不陌生的地方,六歲的時候就住在這附近。姐姐和同學周六、周日都來小公園打羽毛球踢毽子。她做著小尾巴時常跟著來,但比她大許多的姐姐眼睛裏藏著少女的心事,她常常被趕著,“去那邊玩”。待她一走開便嘰嘰唧唧地講起“那個頭發褐色的中英混血男生”——小女童隻得一個人在公園逛啊逛。有一次,走到一棵巨大的橡樹下,鞋子進了土和沙子,她脫下了鞋子在那裏倒騰。一個衣著妝容模仿港台明星,卻又模仿得不倫不類的豔妝女人走過來,捏細了嗓子:“小妹妹,你媽媽呢?”

“誰和你一起來公園?”

“姐姐。”她指了指遙遠的那一邊,“在那裏……”女人的笑容更深了:“阿姨帶你去買糖要不要?阿姨是你媽媽的朋友,跟阿姨一起去找你媽媽,好嗎?”散發著廉價香水味道,似鷹爪的手伸出來拉住了小女童,抓得緊緊的。

她身不由己地被拉著走。“妹妹,你怎麽在這裏?”一個清亮的男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沒回過頭去看,那聲音卻又說了:“爸爸等得不耐煩了,叫你去買一點東西去那麽久。”她的手被豔妝女人鬆開,又被另一隻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拉起,怔怔地被帶至橡樹的另一側,一個高大的英俊男人笑吟吟地瞧著她。

她這時才有機會看了看旁邊的男生,一雙單眼皮眼睛深黑,比她高大一個頭,但骨骼仍帶著孩童的稚氣。

小男生放開了她的手,拍了拍胸口,呼出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那男子寵溺地揉了揉小男生的頭發,表揚他:“阿森,做得好。”

後來她才知道,當時她是遇到了專對落單男童女童下手的人販子,跟蹤著四處張望的她已經很久了。幸好是橡樹後那一對父子聽到了對話內容,父親立刻讓兒子去演一場哥哥找妹妹的戲。

以後很多次,她在橡樹後不遠的小操場,再遇到那有著一雙深黑的眼睛的小男童在學打籃球,有時候一轉頭看到他,便會朝她笑一笑,招呼著她:“妹妹,過來玩。”

她卻膽怯地掉頭就跑。

許多年後,岑小雨再回憶起這一段,她發現自己還欠了當年那對父子一句話。

——謝謝。

她是循著記憶中的小路去的。高而大的橡樹幾年四季鬱綠,所處的地勢較高,整個小操場一覽無遺。很快就走到橡樹後,臉上卻似乎碰到了什麽東西,女生用手去撥,卻原來是一個蜘蛛網。有一點綿銀絲纏在眼睛處,她揉著眼睛的手驟然停頓,下一刻,怕自己禁不住失聲叫起來——手緊緊地捂住了嘴。

遠遠地,被一塊肮髒的軟布捂在臉上的男生的身子軟軟的,頭發染成黃色的橙發男和瘦高的男子左右架著男生的手臂,正準備從那邊的離開。

隻看了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瘦得像皮包骨的男子背影是姐姐的前男友羅天宇。

他們要把森北帶到哪裏去?為什麽要帶走森北?難道是因為羅天宇看到她和森北在一起,找不到她就找上了森北?

女生第一反應是她害了森北。滾燙的眼淚無聲地從女生的眼睛裏漫出來。冷靜。冷靜。冷靜。不能慌。不能慌。不能慌。雖然身體仍像落葉一般顫抖著。雖然心髒跳動得像密集的鼓點。雖然眼淚似一場下不停的雨。但女生的眼睛漸漸地變得倔強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