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無能為力的感覺像潮水一樣將女生卷入其中。

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和屏障一樣。喧鬧的教室裏安靜坐著的女生就像獨自感開的花。長長的白色耳線從鬈發邊重下,沒有人去打攪她,似乎她四周是撞闖了就會有什麽不測的禁地。岑小雨遠遠地看著關熙童的背影,本來以為自己就算是那種不擅長跟人打交道的了。誰知道這個關熙童更甚。“看什麽呢?”森北用筆戳岑小雨的背後,“男人婆——”一邊說一邊把手機遞過去。岑小雨愣了一下才接過手機,被柳瀟瀟勒令立即拿著手機遠離森北一百米,“森小北最愛聽牆角”——柳瀟瀟是這麽說的。岑小雨看了一下趴在課桌上的森北,走出教室,靠在走廊上,聽著柳瀟瀟講了一大串“這幾天有沒有想我啊數學又小考了幸好你不在今天寫了十四張英語作業”之類的流水,而後突然問:“那女人有沒有出幺蛾子?”

話題天馬行空得太過了,岑小雨傻傻地問:“哪個女人?”

“冰山姥姥關熙童啊!”這個綽號真形象,也真……雷人。岑小雨不知道該怎麽說,難道匯報昨晚宿舍外不靠譜聊天內容?這似乎不太明智。“她整天就是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回宿舍。”看了看教室中間的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岑小雨慢吞吞地組織詞語。

這句話一說完,手機那端突然安靜了有好幾秒,之後柳瀟瀟的尖叫聲才傳來:“岑小雨,你是不是又聖母病發作了,看著冰山姥姥寂寞呀孤獨呀可憐呀想去拯救她。我可告訴你,關熙童那女人不像你是天然呆,人家手腕可厲害呢,要不當初森小北也不會被她給騙了。岑小雨,你就傻吧。在她那個人的世界裏,人是分流九等的,她是將自己看成是金字塔頂尖的人,那些被她瞧成下層階段的人她是不屑於去放下身段你明不明白?所以她那樣才不是不想和別人打成一片,而是不屑!知道不知道!”

“你這是不是偏見啊?”岑小雨怯怯地插一句話。“偏見個毛!岑小雨,你氣死我了。”柳瀟瀟語詞突轉起疑惑,“你該不會被她收買了吧。要知道我以前……”她停頓了一會兒,大概是想到什麽回憶,“我以前也叫她給騙過,不知道給她說了多少好話。”

“呃?”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沒心情。”

掛了電話,岑小雨走回教室,不由得再望向那個方向。真的是被那樣的眼神騙到了嗎?

是那種防禦的,受過傷害後而變得冷漠的眼神呢……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關熙童黑漆漆的眼睛就會想到有一回在電腦上看到的新聞,被繼母虐待的孩子,渾身充滿了煙燙痕跡刀傷,一條腿被生生地折斷了,被解救後養了一年多後仍是離群索居,眼神冰涼。

呃,是自己想太多了。岑小雨走到課桌旁,想把手機還給森北,但身後座位空****的。放在了課桌上的手機屏幕漸漸地變成了全黑。男生的手機不太像他的著衣風格,線條是硬朗型的,機身也不花哨,是穩重大方不出錯的款式。

或許人都會有雙麵性吧。像是關熙童、森北,甚至就連自己,也全在某一個時刻卸下麵具,皈依本心。

想到這裏,岑小雨反倒平靜了下來,默默地拿了早上分下來的試卷看。

上課鈴響,森北從後門進來的,一坐下座位就用筆戳岑小雨的後背,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手機,另一隻手從課桌下摸出了什麽,呈直線地拋給了她。

“酸奶?”

“呃,去小賣部時順便給你買的。”森北不在意地說。岑小雨猛地抬起了頭,才覺得動作幅度大了些,她迅速地看了一下周圍,恰巧僑禧的目光扭過來在她手裏的酸奶上停頓了一下——她的腦海裏像是有一根神經被突然地繃緊了,發出了短暫的警鳴聲。

原來是這樣。共用同一部手機(表麵上看是這樣的),男生上課的時候傳字條下課了給買酸奶,幫忙洗男生的衣服,一起在幹衣機旁等衣服甩幹……被誤會是因為有跡象可循吧。

人啊。往住過於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時候眼睛看到的隻是某一個影像,但卻會在之後腦補出了更多的場景,然後一個片斷一個片斷地串聯起來,就變成了一個傳聞中的故事。

而在下午第三節課結束後,“被誤會”的這一幕攀升至**。娃娃臉的女生在玉蘭樹下等她。“請……留步。”聲音略微有些小,但在安靜的校道上顯得特別清晰。

岑小雨困惑地停下來,轉過身,看見了僑禧半邊身子躲在樹後朝她招了招手,一件乳白色的芭蕾少女T恤鬆鬆地圍著僑禧小的身形,走近了些可以看見僑禧頭頂上長出來不久的細毛蓬蓬的。“那個……真對不起。”僑禧的語氣仍然很輕。“什麽?”完全不在狀態中的岑小雨睜大眼睛。“真對不起,我之前並不知道。”僑禧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真的不知道森北是你的男朋友。”頭頂上,綠得發亮的葉子輕輕地搖動著。“不是你想的那樣——”岑小雨有些無奈地辯解。“那麽說,你是原諒我了?”僑禧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都怪我太花癡了,看到好看的男生就暈了頭。要說森北長得多帥嘛,也不一定呀,至少申二少就此他帥多了。不過,你別擔心了,我從來不碰有女朋友的男生。”

“自說自話”本來並不是什麽優點,但奇怪的是娃娃臉女生語氣嬌嗔、神情天真,反倒讓人覺得一派天然並不可厭。

“啊——他來了。”僑禧突然看著校道,推了一推她,很快地跑了。

岑小雨緩緩轉過身,便看見了“他”。男生的眼睛細長而深邃,眼瞼處弧線柔軟,眼睫毛濃密得似乎是畫了眼睛線一樣。許多人第一眼看到他,總會不由得注意那雙像是有魔力一樣的眼睛,帶著溫暖的力量,讓人覺得信賴,但同時,男生的薄薄的嘴唇右邊一側總是微微地翹起一些,似乎是一個總是隨時醞釀一個嘲諷的笑意——這種笑意讓人覺得男生像跳出了這個世界冷冷地看著眾生出糗,跌倒,墮落。

“你在這裏啊,一起去吃飯吧。”森北單手插在褲兜裏,視線自高而下。

“啊,不了。”擺手的動作過於劇烈了,不自然得讓人生疑。他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又舒展開了。他單手摸著下巴:

“喂,岑小雨,你不會以為我是在約會你吧?”有些事隔了一層紙是一回事,但挑明了卻是另一回事。岑小雨尷尬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森北的眉角微不可見地跳了一下,但還是解釋了一下:“男人婆過來了。”

“啊?”

“……”看著木木的,卻像是放下了什麽重擔一樣的女生,男生的手伸出來似乎是想掐一掐那呆呆的臉,但卻又在下一刻勉強地控製住,在空氣中留下一條看不見的痕跡。他淡淡地說:“走吧。”

還沒熟稔到那種程度吧,要是對方是柳瀟瀟,這樣的親昵動作並不奇怪,可是對於岑小雨,剛剛是差一點也有了這樣做的衝動,這是潛意識層中裏的想法嗎?

男生一怔,眼角餘光瞥見了那個走路像跳躍音符的身影,默默地走得更快,距離拉得更遠——似乎這樣就安心了一樣。

你走進了一個密封空間,推開了一扇門,前方是一個更漆黑的空間,身後的路漸漸地不見了,你不得不邁出顫顫巍巍的一步,在以為會不會一腳踩空掉下懸崖的時候,腳尖觸碰到了實地。不知道前方還有什麽,你完全看不見猜不著,可是你站在一尺見方的堅硬土地上安慰著自己。

這就是“自欺欺人”式的安心。並沒有忘記過的。

在突然變得寂靜的圖書館旁,光的斑點像一個個徐徐浮沉的氣球。那個女生早忘記了是什麽樣子,但仍然深深地記得——記得被動地接過的那個橘子紅的信封,像一個溫暖的小太陽跳躍著。木然和驚愕隻是很短的一瞬間,隨即就無師自通地從女生嫣紅的臉色中明白了。

是第一次被表白。對眼前的這個女生其實沒有什麽深刻的印象,也沒有曖昧的情愫,但手心還是冒出了潮汗,心髒怦怦地跳動了起來。

在那之後,“被告白”的次數漸漸數也數不過來,男生在隱晦的直白的各種傾慕目光中遊刃有餘。

事實上,在很小的時候,就是在“好似混血兒啊”、“單眼皮真可愛”之類的讚美聲中長大,那時候是在路上遇到了阿姨輩的總會被捏一捏臉抱一抱,未曾反應過來時候臉頰便被“啵”了一口。長大後,除了阿姨們換成了同班的別班的女生低年級的學妹高年級的學姐之外,別的其實並沒有改變。

像隔壁班的林××一樣不停地換女朋友不是不可能,即使被高曦取笑著“守身如玉的奇葩高中男生”,女生緣好到爆棚,但卻於花叢過卻不沾一片花葉。這不是男生的道德守則有多麽高尚,而是他——應該是一個情感有潔癖的人。

一生一世一對人。唯有一個“前女友”——森北的目光越過看高高的樹望向了教學樓頂,用力地甩了甩頭,好像要把什麽“不該想起的”畫麵甩出去一樣。

幾日不見,柳瀟瀟的頭發又剪短了,似乎隻有幾寸長。小豆苗似的短發,讓女生的額頭顯得更加寬而高。

坦白地講,柳瀟瀟的五官實際上是秀美型的,但偏偏她在那低頭的一瞬間,抬手托著下腮的一瞬間硬生生地添上了硬朗的男性氣質,仿佛——是有一種金屬感似的物質,在她的身上。

被誤認為是男生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但或許,“就是想被人看成是男生才這樣打扮的呀”,是有人這樣猜測過,可是為什麽呀?為什麽珍珠一般的女生卻要去做魚眼珠的男生。

餐廳的玻璃門被著藍製服的服務員殷勤地推開,刻意保持著距離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柳瀟瀟雙腳架在另一隻餐椅上,遠遠地伸出了手揮了揮。“都不歡迎一下嗎?”森北挑了離柳瀟瀟最遠的位子坐下。“龜毛。”柳瀟瀟睨了他一眼,長手一撈,將岑小雨攬在胸前,“媳婦兒,有沒有想我啊?”岑小雨被箍得緊,隻得紅著臉點了點頭,柳瀟瀟才滿意地放開了手,一偏頭,看見了男生一臉嫌棄,嗬嗬地笑了起來:“森小魔,你嫉妒嗎?”

男生語氣淡淡的:“我犯得著嫉妒兩個女人?”特意將“兩個女人”說得語重心長,柳瀟瀟被嗆了一下,狠狠地瞪了一眼。

餐廳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了。柳瀟瀟一手搶過來,手指滑過一溜兒菜名,一邊指著一邊對岑小雨說:“不用跟森小魔客氣,今天他請客。”

“為什麽我請客?”他抗議!“我們這不是代表了那些仇富者來剝削你嗎?”

“喂!”

“怎麽啦?”柳瀟瀟一邊反問一邊動手。

“說就說,為什麽踢我?喂喂喂,別打臉!男人婆,別打我臉!”

正嘻嘻鬧鬧鬧之間,不知從哪裏慢慢地飄來了一個飛艇氫氣球,深褐色的機身,淡灰色的艙門,倒是做得栩栩如生。

柳瀟瀟一抄手,就撈住了氫氣球的繩子:“是誰的呢?”東張西望之間,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從一個包廂跑了出來,兩條藕般的小胖手搖呀搖,一個女人跟在身邊,焦急地說:“寶貝,別跑,飛艇就在那兒。”

眼看著小男孩像一顆圓球滾過來,柳瀟瀟臉上的表情難得地柔軟了起來,蹲下身子與小男孩平視,溫聲說:“是不是你的飛艇。”

小男孩睜著一雙葡萄般的眼睛,心滿意足地接過了繩子。做媽媽的這時候已經追上來,先拉住了小寶貝的手,才柔聲對兒子說:“寶貝,要有禮貌哦,別人幫助了你要怎樣做呢?”

“謝謝。”小男孩奶聲奶氣地說,“謝謝哥哥。”

“不是哥哥,是姐姐哦。”女人尷尬地糾正了,可小男孩卻不領情,睜著大大的眼睛,“媽媽騙人,明明是哥哥。”隻要是從成年人的目光,仔細地看必定不會認錯,但是——在天真無邪的童真眼睛裏,隻看到了最皈依本質的地方。看著牽手離開的母子倆,柳瀟瀟臉上的笑容僵掉了一半,再看著手半捂著臉忍住笑的男生,連還勉強維持的另一半微笑的熱量也被徹底地冰封了。

在飛艇小男孩所在的包廂隔壁,有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大廳。關熙童的身旁坐著一個男生。該怎麽形容這個男生呢?他的眉峰太黑,鼻子太挺,線條太硬朗,一雙眼睛黑瞳格外少,白色的部分似乎比正常人多四分之一,但組合在他身上卻出乎意料的好看。

“童童。”那男生開口,是標音的男中音,他的聲音裏像有一種魔力,讓人忍不住要聽從他的命令。“外麵有什麽呢?隻不過是一個男生罷了。你不是早就放下了嗎?”

包廂裏有低低的大提琴樂曲,男生聲音慢慢的,像一隻蟲子不驚不慌地鑽進血管裏,占據你的感知神經。

關熙童卻聽不見般,看著包廂外,一動也不動。男生漸漸露出沉痛的神色,卻又不知道怎麽辦一般,拿一支煙叼在嘴邊,卻隻是將黑漆亮麵的打火機在手上玩著,並不點燃。這一餐飯吃得很痛苦。蒸的炸的煮的燉的,清一色的魚,而且多是刺多肉少的小魚。男生連不怎麽帶骨的刀寶魚都不愛吃,更何況這些呢,然而他明白這頓魚餐的意思——關熙童不過是想提醒他魚刺哽在喉嚨的滋味有多難受罷了。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接了。一個嬌滴滴的女生聲音正在說:“二少,你在哪裏呀?”

關熙童漠然地看他一眼,申二少訕訕地笑了一笑,“啪”的一聲掛了,把電池摳出來扔在沙發上。

“哥。”

“到。”申二少隻差拿出尾巴搖了搖。

“你不用這樣。”關熙童細長的眉皺了起來,“你也不欠我,你總是這樣我看了也難受。我從來沒怪你,真的,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是是是。”申二少連忙點頭,狗腿的樣子連他自己都鄙夷——但是,親愛的妹妹啊,要是你不介意了,怎麽會這麽巧約他吃午餐,這麽巧進了這家餐廳,這麽巧就碰見了柳瀟瀟和森北!

“哥,你很久沒見他了吧?”

呃,反應速度極快的男生苦笑,他知道關熙童指的“他”是誰。半晌,申二少終於點頭:“嗯,我過會兒就和森北敘敘舊去。”

女生站在街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森北先送了岑小雨過馬路那邊的H中,不一會兒又折回來。暗沉的光線中,身形挺拔的少年穿過馬路,他走得很快,一輛飛馳的汽車擋住了視線,暫時看不見了。女生揉了揉眼睛。

這人生中,還會有多少次,會有一個少年朝你走過來?柳瀟瀟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穿著軍綠色馬丁靴笨重的圓頭,默默地數著“一、二、三……”,數到三十,他便會來的吧。路燈恰在這時候亮了,一圈圈光暈讓女生閉了眼,再睜開時,濕濕的地麵上,一雙白色的露趾拖鞋踩在幾朵花瓣被碾了大半的花朵上,柳瀟瀟抬起頭,嘴角彎起一點點弧度,叫麵前站著的美豔女生:“關熙童。”

“好久不見。”關熙童的聲音有些冷,似這梅雨天氣帶著潮重的濕氣,“那邊有一個奶茶店,去坐坐吧。”

柳瀟瀟眼角斜斜地看她,突然伸出手輕輕地鉤了關熙童一絲鬈發,慢吞吞地說:“你還是和以前愛出風頭。總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有哪個高中生和你一樣留著大波浪鬈發扮交際花,H中的政教主任怎麽不帶一把剪刀來呢?要他沒有我可以考慮送他幾把用用。至於——”她拖長了尾腔,“和你坐在一起,我真的沒有這種榮幸。”

關熙童卻不生氣,隻是而無表情地看著她:“我哥把他叫去了,他一時半會兒來不了。”

“呃?”柳瀟瀟垂在腰間的拳頭握緊了。彼此對峙了一會兒,柳瀟瀟眼角跳了一跳:“算你狠。”裝潢成童話堡壘的奶茶店,店員是戴著兔子發卡的兔小姐,明顯關熙童是熟客,她一進去,店員便自去櫃台,不一會兒端了兩杯奶茶來。

一杯是經典奶茶,不加珍珠。一杯是袖子蜂蜜奶茶,加珍珠。柳瀟瀟看著這兩杯奶茶,有些怔住。直到店員第二次詢問她,才遲鈍地說:“加珍珠,小麥巧克力味。”一邊說一邊看著關熙童兩杯奶茶都各吸一口,不禁搖頭,“關熙童,你瘋魔了嗎?”隻喝不加珍珠的經典奶茶是森小魔的習慣,不是關熙童的習慣!

聽到了這一句話,仿佛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關熙童忽然笑了笑,從來沒有笑容的女生突如其來的笑意讓柳瀟瀟寒了一下。

關熙童優雅地用手指敲擊著杯沿,慢慢地說:“柳瀟瀟,別自欺欺人了,我是瘋魔了,你呢?”

這個時候,柳瀟瀟的手機在桌麵上振動了幾下,是一條短信。“男人婆,我被拉到羽毛球館了,待會兒還要上一節晚課,你自己回去沒問題吧?”她盯著短信看了好一會兒,長時間凝神細看眼睛便會抗議,她隻覺得眼眶處麻麻的,也不回森北的信息,緩緩地將手機收回了衣兜,抬起頭,卻看見到關熙童正一臉憐憫地看著她,心尖上一簇火冒了起來。

“你是故意的吧,你知道他愛打羽毛球,特意找你全省羽毛球高中聯賽第一名的申二少去**他的對不對?”

“他能被**,隻能說明你在他心裏還不夠重而已。”涼涼的語氣讓人發冷。

“……”

“你呢,隻是他的哥們而已。”關熙童幽幽地說,“其實我們都一樣可憐。”

“嘭”的一聲,原來是柳瀟瀟手裏的奶茶杯被捏扁了。她站了起來,臉色全黑了:“你才可憐你全家都可憐。果然和你坐一起是愚蠢的決定。”起身就走。

關熙童追了上去,在一個兩人高的卡通人物旁她攔住了柳瀟瀟,聲音很低,但字字清晰:“柳瀟瀟,你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不可憐不可悲不可笑嗎?難道你以為一輩子扮男生就可以一輩子當森北的兄弟哥們?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有自己喜歡的女生,他會記得那個女生愛喝的飲料口味,他會為了送那個女生回家而推掉一百次羽毛球邀約,他會顧不得朋友兄弟家人把那個女生排第一位,那時候你怎麽辦?”

關熙童的話沒說完,她隻感到臉上、脖子上、胸前突然一陣熱,當她反應過來,一滴滴的奶茶正從她的身上蜿蜒流下。

旁邊一桌的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怔怔地指著已經快消失在旋轉門處的柳瀟瀟,目瞪口呆——“是她,她突然搶了我的奶茶潑了你。”

關熙童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似乎被潑的不是她,她對走過來的店員仍然能平靜地說:“再給這個女生一杯新的,記在我的賬上。”說完,也不管淡灰色的奶茶將白衣汙了一大片,不管衣服上臉上還有奶茶,冷靜地往外走。

開在學校附近的奶茶店是專門以學生為主要顧客群的,自然,晚餐後的時間還有許多學生在這兒殺時間。

那個被搶了奶茶的女生手掩住嘴,靠近了同伴身邊咬耳朵:“真是佩服她哎,被潑成這樣還那麽鎮定。”

“喂,你這天真的丫頭,你怎麽知道她不是假裝若無其事,其實是快要哭出來了呢?我對這個最有經驗了,人在快要哭又拚命控製的時候,喉嚨處會比平時起伏更加明顯強烈。”

“我看著她好熟啊,這麽美的女生在哪裏見過呢?”

“哎,不就是我們H中的校花嗎?”略帶著諷刺到意味的聲音,“那一頭標誌性的長鬈發有沒有,說什麽因為是市電視台的少年節目主持人而不得已留的,其實不過是因為有一個教育局長老爸才有特權。你沒見到校長見了她有多親熱,大概全校學生被校長記住名字並且遇到了會拿出世伯的架勢用慈愛無比的目光看著的也隻有她了吧。”

“那申二少是她的什麽人呀?不是前段時間還有個男生向她表白被扔到學校的明珠湖裏嗎?查不出是誰,但大家都說是申二少指使人幹的。”

“聽說申二少是她的表哥哎。”

“申二少!”女生兩手合什,眼冒紅心。“呸,別花癡了,那樣的男生你是無福消受的。你沒聽說高二有個學姐好像叫什麽金子的說了,找個高富帥男生當男朋友是一項技術活兒,沒有金剛鑽的女生千萬別攬這活兒!”

關掉了充電式照明燈,岑小雨按了按眉心,活動著因蜷曲了太久而有些酸麻的手臂。

今天晚上是十四了,纏綿了許久的雨天也有了結束的征兆,一輪明月在雲層後若隱若現。月光在發黃的天花板上泛出一圈圈的光斑,重重疊疊。

郭芙晚上說頭痛,九點後就睡了。而對麵關熙童床鋪上卻仍是空****的,白色桑蠶絲被軟軟地靠在了床頭右側,課本,鏡子,化妝袋,白色絲質睡衣,東西雖多但卻擺放得井然有序。

床品看人品,這說的大概就是這樣。岑小雨瞧了瞧門,宿舍的門可以有外鎖和內鎖,晚上睡覺當然也要落內鎖,不過——關熙童不是還沒回來嗎?晚課的時候關熙童遲到了。岑小雨想起了擱在露台臉盆裏的一條白裙,似乎是隨意丟的,也沒泡水,裙子上的灰黃色印跡愈發明顯。她又看了一眼宿舍門,抱著膝靠在牆上眯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定,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提了探照燈推開門出去。

說是要去找,但校園這麽大,幸好過了十一點鍾了,宿舍門早關了,關熙童大概也就是在這宿舍樓裏,岑小雨一層一層地走了一遍。有宿舍裏正用被子作掩護,不知道是在學習還是在幹點“課餘活動”的學生,微弱的燈光透了出來。但入了夜,黑暗便似一隻籠子,她的心口悶悶的。“一個人在夜裏走果然很害怕”的認知讓岑小雨的腳步不由得放鬆,以至於在最後一層樓梯上被一個影子嚇得差點尖聲叫出來。

迎麵兜來的是一陣特殊的氣味,是酒味。岑小雨的腦海裏一下嗡的一聲,某種蟄伏在記憶裏的猙獰蟲子蘇醒了一般,睜開了冰涼的眼睛。她胸口一陣發窒,拚了命控製自己顫抖的雙腿。

探照燈的燈光隻有一部分映在了女生的臉上,而如射線般的更大部分的燈光照在了一罐罐開了的啤酒上。

“岑小雨……”坐在樓梯處的女生幽幽地叫,或許是因為喝了酒,聲音裏有一種慵懶而脆弱的沙啞感,“過來,過來這裏坐。”

模糊的光線裏,女生的影子蜷縮在身後的樓梯上。岑小雨眉頭深深地皺著,搖了搖頭:“快回宿舍吧。”又似乎不忍心看到關熙童臉上的失望,補充了一句,“我害怕酒的味道。”

“來來來。”關熙童卻似聽不懂,伸出手招了招,臉上竟露出了憨態,“你過來,我告訴你秘密!好多好多好多的秘密!”兩隻手舒展著在胸前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圈。

聽了太多秘密的樹洞有一天會變成垃圾箱的,岑小雨警惕地退後了幾步:“我先走了,你也快點回宿舍吧。”

“呃,你不想知道……森北的事?”關熙童神秘地笑一笑,右臉竟有一個減齡的小酒窩。

岑小雨正想毅然決然地回以“不想”,然而關熙童卻已說了下去:“我第一次看到森北,是他找哥打球,我站在樹蔭下,看見哥哥和一個男生並排走。天氣炎熱得讓人想泡在冰裏,森北穿著白色海軍風T恤,一雙眼睛似笑非笑。我最討厭這種男生,長了一張惹桃花的臉。那男生走得近了,看見我忽然挑眉笑了,伸出手捏了一下我的臉叫‘這小美妞是誰”,我恨得想拍開他的手,卻發現自己全身的力氣都似不見了一樣。森北和我哥關係好,那個暑假我們又見了許多次,我想向森北表白,不巧有一個同在羽毛球館的學妹先去表白了。我看著森北一邊打著太極一邊委婉地拒絕了那個女生,想到了自己的下場,不得已找了哥哥探聽。我假裝說有一閨密瞧上了森北,哥哥的話卻讓我更沒希望。森北一貫女生的緣好得不得了,但他卻從不交女朋友。我哥被我被問急了,又說假如有個女生願意為了森北尋死覓活的,大概森北就會被感動吧。我不知道哥哥是開玩笑,所以過了暑假上學的第二天,挑了他們上體育課的時間,跑到操場旁圖書館頂樓打電話給森北。你說我怎麽那麽天真。現在想想也覺得當時傻得不行了。可是那時候沒想那麽多。那一天我被我哥哥勸下來了,他打小就疼我,從不對我黑臉,可是那天無論我怎麽哭他邊不過來哄我,後來我被父母罰禁閉一個月,解禁了第一件事就是森北答應做我的男朋友。我那時覺得一切都值得。

“一開始我高高興興地做森北的女朋友。從來不做手工,一拿針就犯暈的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做了森北和我的Q版公仔,看過的人都說男公仔神態像極了森北。我們像任何情侶一樣一起看電影。

森北喜歡吃雲吞,我常下課了搭一小時車去X中找他晚上一起去阿喜雲吞店吃,我還想能不能求我爸讓到X中上學,那段日子我又累又開心。但是漸漸地有流言,說森北願意和我做男女朋友隻是因為他輸了哥哥才答應的,我不相信,去問了哥哥。哥哥從來不騙我,所以他以沉默回答了我。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和森北就一直吵,為了‘你對那個女生笑幹嗎’、‘我已經等了你十分鍾了哎’這樣的事我的火氣壓也壓不住。每一次爭吵都把我和他之間的裂縫越扯越大。有一天我後悔了,想重新跳過去,才發現那段距離是我助跑一百米,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跳過去的了。就在那時候,有人說森北和我哥的賭約隻有三個月。眼看著三個月越來越近,我半夜夢到會哭醒,後來是我在三個月最後一天提出分手。

“我一直以為,如果我當時能別那麽小氣自私和愛吃醋,結果會不一樣。不過現在我明白了,要是當初我不吵不鬧,也會分手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關熙童的頭靠在了牆壁上,聲音裏是極度的疲倦。聽了那麽多,岑小雨隻覺得耳朵都塞滿了,實際上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些“為什麽”好不好?有沒有人問過她“被秘密”的無奈。她苦笑著:“快十二點了,回去吧。”要是關熙童再自顧自說話,她也顧不得禮貌自己走了就算。

但等一會兒,關熙童一動不動,花瓣一般的身子軟軟地靠著牆,頭卻像一條線條垮了下來。岑小雨走近一看,關熙童似是睡著了,眼瞼處是一片模糊的光影,身上的酒氣仍在,叫她的心口一陣陣發緊。她蹲下去推了推關熙童,沒有反應。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咬了咬牙,將關熙童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用力一攬。出乎意料的是關熙童並沒有想象中的重。一陣手忙腳亂,在“腿再抬得高一些”、“歪了歪了”的各種語言指導之後,兩人竟然平平安安地到了下一層,恰好一個宿舍外有女生在門口講電話,雖然驚訝地說著“怎麽喝醉了被發現怎麽辦”,但仍是很仗義地幫忙扶著關熙童走到了二樓。

後脊梁都被汗水濕透了,岑小雨轉了轉酸痛的胳膊,和幫忙的學姐道謝,小心翼翼地鎖了宿舍門。探照燈擱在一遝書上,穿過虛無的混沌。一些些灰白色的光落在了熟睡了的女生臉上,蒼白得像青花的瓷器。

“喂,真不明白整天什麽情呀愛呀,韓國言情劇的中國版嗎?也要有一點點的自知好不好,自艾自憐地買醉值得嗎?對,早戀並沒有錯,隻不過是把十年後的事情提前做了,錯的時間對的事,結局也是錯。哎,有沒有想過,要是你的父母知道了自己的女兒這樣不爭氣會有多難過?親人可比什麽都重要!”

——很想用一大桶冰水把關熙童潑醒,狠狠地罵她一頓,但是隻是想想而已。實際上,她隻是體貼地用保溫壺裝了溫水放在了關熙童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後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去睡覺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第二天見到森北,岑小雨不自覺地把昨天晚上聽到的一切往這個男生身上套去,就好像是正在看電影突然詭異地發現眼瞳裏出現了兩個屏幕一樣——而且這兩個屏幕不重疊,而是各自獨自著,舉例如下。

森小北:喂,你昨天吃飯時嚷胃疼,今天覺得怎麽樣了?這是關心嗎?關熙童可是說過第一天見麵男生就輕浮地捏了她臉頰,這是不是意味著男生對誰都處處留情的雙子座?岑小雨(試探著):你是不是雙子座的?森小北挑眉:哈哈,你是不是想打探爺的生日,好提前準備準備禮物表白之類……岑小雨:果然是從自戀星球來的,根本講不到一國去。森小北似笑非笑地湊近:別的人我都不告訴。我才不是花花公子的雙子座,我是忠誠、執著、守身如玉的處子座。呃,還這樣大言不慚。如果是忠誠於內心的處子座。會因為“打賭輸了”而草率地確定“男女朋友關係”?諸如此類種種,仿佛見到眼前的這個森小北,不禁要和關熙童口中那個薄情不負責任的森小北作比較。或許是因為如此,之前對男生終於“改觀了的印象”就像潮汐來時海灘上用沙子堆砌的堡壘,搖搖欲墜起來。

最後一天的集訓已經結束,傍晚的天空竟出現了一抹晚霞,並不像炎夏時那般流光溢彩,但在經曆了長達一個月的南方梅雨天後,尤其珍貴。佐證是申二少抱一架無敵兔加個廣角鏡頭在教學樓頂層拍攝。並非是有意,但鏡頭裏攝入了某一個場景後,男生鷹般銳利的眼睛眯了起來。

遠景拉近了,調到了“視頻”檔。鏡頭裏,拉著行李箱的短發女生,側影看上去纖細得如同一片嫩葉,站在她對麵的女生,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看到的也是側影,臉讓長長的鬈發擋住了一大半,但他卻一下子認出來了——關熙童。

申二少拿著相機的手很穩,一支煙靜靜地燃完了,他頭也不動地將煙蒂吐在地麵上。那件事發生後,童童漸漸地沒有了朋友,不是沒有人想靠近她,而是她變懶了,懶得和別人交談,懶得將防禦全開沉浸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現在,她竟和一個女生聊了這麽久,他自然覺得異常。又沉又重的相機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讓他有些吃不消。手臂肌肉在達到了酸麻的飽和度時,關熙童在鏡頭裏消失了。

那個拖著小小的正方形行李箱的女生還在,她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站著,申二少自然沒什麽興趣再看下去,他將相機隨意地擱在了欄杆上,一隻手斜斜地掛著。

這時候手機短信來了,發信人是“森**”,隻有短短的兩個字“回了”。

瞪著看了許久,臉上出現了複雜的表情,他隻回了一個字“滾”,但手指又移動到了“刪除”,森**的短信和他回的短信在屏幕上閃了幾閃,不見了。

望著天空的緋色晚霞,申二少意興闌珊地關了相機,朝著頂樓鐵門走去。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一段他沒關掉的視頻錄像裏,除了短發的少女,又出現了一個男生。

走到二樓的時候,申二少點了一支煙,靠著牆站了一會兒,才拿起手機。

“童童,在哪兒呢,晚上賞臉一起吃飯?”不知道女生在那邊說什麽,申二少的聲線溫柔似在哄一個小孩:“你想吃什麽都行。”一點點的樹影投在了男生的側臉上,讓他過於鋒利的五官柔和了起來。

再好的相機也隻能錄下七層樓下的場景,聲音縹緲而難以捕捉。教學樓的偏僻校道上,那兩個女生說了什麽呢?

岑小雨和郭芙走出宿舍。“集訓了這幾天我越發沒底了,好像是越往深裏學越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沒學到呢。”郭芙一臉沉重和沮喪。“哎,我也是。”岑小雨無奈地表示深有同感。

兩個人漸漸地走了一條偏僻的近道,穿過一株繁茂的三角梅,眼前突然一片開闊。白裙長鬈發的女生站在空曠裏很仙女,但她麵無表情地擋住了校道,讓兩個女生麵麵相覷。

“我有話問你。”長鬈發女生淡淡地開口。出乎意料,膽怯的郭芙卻沒有立刻走,而是在岑小雨點了點頭後才推了推眼鏡:“那我先走了。”岑小雨靜靜地站在了原地,看著關熙童慢慢地走近。但“有話要問”的關熙童卻沉默不語,岑小雨看了看手表,距離老師通知校門口集合的時間差並不多,她隻得試探著開口:“嗨,有什麽想跟我說呢?”

關熙童隻是看著她,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岑小雨一頭黑線,她猜來猜去,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不由得恍然,抬起頭:“放心,那天晚上喝醉了的事我沒有告訴老師,誰也沒有說。”

“你告訴誰都沒所謂。”關熙童完全不領情,是哽死人的語氣,“我想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我說了什麽?”

“哦。你的酒品好極了,醉了不鬧也不說,隻是睡。”岑小雨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秘密就像一塊塊叫人害怕的屍骸,對待不該聽的秘密最好的辦法是“絕不放過任何一塊屍骸,深深地埋在記憶最下層!絕不挖掘”。

“真的嗎?”

“嗯。”岑小雨用力地點頭,迎接著關熙童審視的目光,在她快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時,關熙童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

該有多強韌的神經,才能把柔軟的樹葉硬生生地長成刺?一個全身都是刺的女生讓人不舒服,讓她周圍的人覺得累。

“呸。”

“啊,你幹嗎學男人婆,動不動就踢人……”他佯裝著發怒,但眼睛裏卻仍帶著笑意。“你根本和我一樣剛剛準備出去的。瞧你這騷包的行李箱!”

她忍不下去了。“嘻,你好聰明,這都騙你不過。”森北拖著的是比女生大一倍的行李箱,棗紅色,鮮目得不得了,況且語氣重點落在了“聰明”上,明顯不懷好意。

女生加快了腳步。長腿男生一下子就追了上來。一點點的光,淺淺的雲霞,深深的樹。校道上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回到X中的第二天中,匆匆地在吃了飯,在柳瀟瀟“去看姐姐當然比陪我重要一千倍”的哀怨眼神目道送,岑小雨坐了37路公共汽車,在同德站下了車,往旁邊一條小街一拐,原本看著狹小的街麵都豁然開朗,就像一個鼓肚窄口的葫蘆一樣。這是X市著名的小吃一條街。

空氣中飄**著榴蓮酥、炸油條、叉燒腸粉的味道,是人世才有的煙火味。

這時候正是中午時分,排隊等候的人有些多,十平方米大小的店麵前一溜兒長隊,岑小雨默默地站在了尾端,隊伍慢慢地朝前移動,不一會兒身後又有了七八個人。她估計算著時間,輪到時買了仔粥南瓜荸薺烙迅速地往站台撲,堪堪趕上了公共汽車,轉了幾站,等到她終於到了醫院,不透氣的校衫內是汗水濕透又幹了的那種黏黏不舒服勁,一進入空調溫度恰好的單人豪華病房,她的鼻子一陣發癢。

岑悅子看著書,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抬起頭,不禁嗔怪:“又不聽話了,讓你別來還來。”

岑小雨狗腿地跑過去,把南瓜荸薺烙放下,黏皮糖一樣抱住了姐姐的手臂,看了又看,笑了:“姐,你白了……而且還胖了。”

“啊。”年輕女生大多怕胖,抬腕自己捏了捏臉頰,“沒胖吧,小壞蛋,你最騙我。”

“嗯嗯。姐要胖一點抱起來才舒服。”岑小雨的手臂將岑悅子抱得很緊,頭埋在了岑悅子胸前,用力呼吸,“真香。”

“好啦好啦。”即使女生對著姐姐時總是這樣黏著撒嬌,但岑悅子還是紅了臉,“讓別人聽了不笑話。”

“誰愛笑話笑話去!”岑小雨揚起臉,一雙眼睛晶晶亮,獻寶似的將南瓜荸薺烙奉上,“是小吃街的哦,姐快趁熱吃吧。”

安靜的病房,一點點淺淺的日光從輕薄的白紗簾透了進來,右側一隻丁字形的木漆小圓桌上一大束小雛菊嬌嫩似雲霞,後麵放著一個塑料袋,岑悅子吃到了第二口時,岑小雨不經意地一瞥,看到了塑料袋上鮮紅的幾個大字。

“姐……”

“怎麽啦?”

“你剛剛吃什麽呀?”還沒等岑悅子回答,岑小雨繼續說下去,“是不是也吃了南瓜荸薺烙?”

“呃。”一個輕輕的語氣詞。

“姐……”岑小雨的聲音微微地哽咽了,小心翼翼地接過姐姐手裏的南瓜荸薺烙放在了小圓桌上,“吃多漲肚子怎麽辦?跟我說已經吃了就行了啊。”

岑悅子笑了笑,伸出手幫岑小雨捋了捋重落至眼眸處的一撮頭發。“你滿頭大汗地跑這麽遠帶來的我怎麽能不吃呢”——其實是想這麽說的,但一貫並不擅長表達感情的岑悅子還是沒能說出這句話。

之後的半小時絮絮說了去集訓的事情,腿傷什麽時候能好之類的,分針指向“6”的時候,岑悅子就趕人了。

“差點忘了,這是給你的新手機。”岑悅子指著病床左側的小櫃子第一層裏的東西。

岑小雨搖了搖頭:“舊手機拿去修修也可以用的。”就近一些看到外包裝上一個鮮目的標誌,她不由得一怔,“這是××。”一個最近風靡到幾乎人手一個的某一個潮牌名字,繼而脫口而出,“哪兒來的錢啊?”

岑悅子沒有說話。病房裏的空氣像是被一個凝固器按下了開關一樣。半晌,才聽見岑悅子笑著說:“賺錢的事小孩子別管太多。”

“姐——”

“好啦好啦。快去學校吧。”岑悅子像是疲倦了一般,緩緩地躺下了。

岑小雨拿起手機,厚薄相宜,手感相當舒服,她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才慢慢地走到門邊,輕輕地帶上了門。

價值四位數的新手機像一塊烙鐵,慢慢地炙烤著她的手掌,有一種想扔出去的衝動。

——為什麽一樁小事故要住豪華病房?為什麽買一部可以抵一年房租的手機?

姐姐的身上發生了什麽?有什麽改變了?年幼的時候你以為自己就是這個宇宙,是奧特曼,是蜘蛛俠,是哆啦A夢,等到有一天,你忽然發現很多事情原來是你沒辦法掌控的,你對這個世界感到無力,你還不相信所以你一往無前,但是潮水永不會憐惜你這塊棱角分明的石頭,荊棘不會為你讓開路,這大概是我們成長的必經之路吧。

那個姓顧的男人——無能為力的感覺像潮水一樣將岑小雨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