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次意想不到的勝利
我們是怎樣長大的?
如果捋一捋這條線索能得到一些什麽?
幼兒園的時候,媽媽給你買了一個粉色的書包。
坐在隔壁的小男孩的衣服色係都是藍色。
上了小學,男生廁所在這邊,女生廁所在另一邊。
老師說:“女孩排這邊,男孩排那邊。”
媽媽說:“女孩不要去瘋玩,那是男孩子做的事情。”
上了中學,女孩得到了一條告誡:漂亮的女孩才會有人喜歡。
“我們喜歡的女孩是溫柔、漂亮、可愛、大度……”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一個女孩就開始被修剪。
誰是那一把剪刀?
媽媽、老師、身邊的女孩、男孩、社會規則、成年人的目光——都有可能是剪刀。
“女孩”從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個貶義詞?
四年前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隻有周末才回家的媽媽在那天晚上撕開夜幕走進南風鎮的小院。
媽媽仍是妝容精致,衣著得體,灰色係的襯衫裏露出青底粉皮珍珠的強光。媽媽上班一直穿職業裝,雖然私底下她的日常裝大多數是嫵媚的,女人味的。一切都沒有什麽不一樣。
廚房裏外婆剛做好了蜂蜜桂花燉奶。
在此之前的一天,我從幼兒園放學回來,就見到了院子裏竹匾上的桂花,蜜糖一樣的顏色讓人喜歡。
晚上外婆敲了幾個雞蛋,蛋黃晚餐的時候煎了吃,剩下蛋清加了牛奶攪拌。
我拿了攪拌器,一絲不苟地呈“之”字形攪拌。
我喜歡待在外婆的身邊和她一起完成一些事情。
外婆說這是人類維係情感的一種本能。
淡黃色的**從篩子網眼的中間流下,倒進玻璃杯裏,蓋上保鮮膜,蒸十五分鍾。
最重要的小竅門來了。
這時候趁著蒸鍋裏熱氣沸騰,取蜂蜜和桂花混合放入蒸鍋中,再燜兩分鍾,取出來淋在已經像是豆腐腦的燉奶上。
香甜鮮嫩的蜂蜜桂花燉奶就做好了。
綿的、甜的蜂蜜桂花燉奶,這對味蕾來說是絕對難以忘記的美味。
我用小勺子挖出第一口放入嘴中的時候,媽媽回來了。
她看起來和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
那時候我還分辨不出“強顏歡笑”和微笑有什麽區別。
我們一起吃了熱烘烘的蜂蜜桂花燉奶,之後我就得去睡覺了,可是我想著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的媽媽,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我偷偷地爬下床,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
就在這一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崩潰的眼淚。
她伏在餐桌上,廚房的燈光透了過來,媽媽的聲音悶悶的,像被關在一個鐵盒子裏。
“為什麽女性就必須承受職場上這些不公平的對待。女性和男性難道不隻是一種生理區別嗎?我已經筋疲力盡。每一次被介紹成‘我們所裏最漂亮的女律師’,我就想翻臉。職業和性別有關嗎?業務能力和漂亮有關嗎?”
“有沒有那麽一天,當我被誇獎的前提是建立在,我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被定位為女性的一個人?”
媽媽的控訴和她的眼淚都留在了那個夜晚。
外婆笨拙而緩慢地撫摸著媽媽的頭發:“如果你覺得累,那回到南風鎮來。”
“不,我絕不妥協。”媽媽仰起她滿是淚痕的臉,“你是我的媽媽,你這一生也受過不公平的看待,為什麽你還要叫我退讓呢?”
媽媽的話讓外婆臉色蒼白。
“你這一生,反抗過嗎?”媽媽問。
外婆沉默了一會兒:“當我懂得反抗這個詞的時候,我已經像現在這麽老了。”
我偷偷地走回了自己的臥室。
那一天晚上我是怎樣睡著的,我並不記得。第二天一起在餐桌上吃早餐的媽媽和外婆也如常一般。
一種小鎮的溫馨和家常的味道,讓那天的晨光特別地美麗。
這是我生命中兩個最為重要的女性。
如果有人傷害到她們,我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那麽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杜小靈。當有人不屑地對她說“女孩別摻和男人的事情”的時候,我也應該站出來,即使我回不到外婆的少女時代,回不到媽媽的少女時代,可是我可以站在一個女孩的少女時代裏。
“如果我們組隊,杜小靈也是我們必不可缺的隊友。”
猿看著我,他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你說什麽?”
杜小靈走前了一步,站在了猿的麵前:“蘇樂樂說,我們接受你的挑戰。”
“你嘛——”猿拉長了尾腔。
我走到杜小靈身邊。
“還有我。”史萊克說。
“還有我還有我。”杜賈克慢了半拍。
猿倒退了一步:“不管你們有什麽陰謀詭計,我們都接下了。”
兩分鍾後,山頂洞人、馬陸、猿,還有一個真理小學的大塊頭,四個人氣勢洶洶地來了。
“我不和女人掰手腕。”三個男孩都這樣說。
猿被逼著排在了和杜小靈對戰的一局。
史萊克是我方最強大的隊友,敵方隊伍也瞧出來了。
山頂洞人第一個挑戰史萊克。
他們都是那種不善言辭,也不喜歡彎彎繞繞的人,一上來就是死戰。
山頂洞人和史萊克勢均力敵,不過史萊克的超市管理員小助手經曆幫助了他,他最終險勝山頂洞人。
猿發出了一個惋惜的語氣詞。
山頂洞人倒是風度翩翩,還給了史萊克一個佩服的大拇指。
史萊克拍了一下山頂洞人的肩膀,說:“兄弟,你也不弱。”
誰說孩子之間就沒有這種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覺呢?
我們用歡呼聲祝賀史萊克獲勝。
可是形勢不太妙,對手應該算準了所有戰局中隻有史萊克可以一勝,這是他們的作戰策略。
第二局,敵方走出了大塊頭。
大塊頭沉著,坐著就是一塊激流中的磐石。
“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大塊頭手臂上每一塊肌肉都在這樣叫囂。
杜賈克迎戰。讓我們想不到的是,明明杜賈克的手臂並不壯實,可是他的力量卻出乎意料地綿長,一次又一次被大塊頭壓製到瀕臨輸的邊緣,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絕地逢生。他的呼吸一直盡量保持著平穩,可是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和充血的眼珠讓我們更為清晰地了解到了戰況的慘烈。
我們看得屏息凝神,不由得視線和心髒都隨著這一雙手臂的用力而顫動!這是精彩的,讓人過癮的一戰。
和第一局相比,這一戰更攝人心魄。
杜賈克絕地反擊,贏得了勝利。我們歡呼著擁抱杜賈克。
杜賈克靦腆地接受了我們的祝賀,他望向了杜小靈,可憐兮兮地說:“我的手快斷掉了,我可是因為你才拚了老命的。”
杜賈克的意思我們都知道,他預知了杜小靈必輸的結局,身為杜小靈的哥哥,他必須扳回一點點劣勢。
現在我們已經贏了兩局了,如果……“兄弟,靠你了。”杜賈克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果我贏了,那麽三比一,杜小靈就不用上場了。
我和馬陸對上了,馬陸的眼睛裏閃爍著狂熱。
他是真理小學足球隊的前鋒,我們在賽場上是對手,他一直都渴望完全地壓製我,不過他並不能如願。
“狐狸,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的。”馬陸炫耀地揮了揮他粗壯的胳膊。
“嗬嗬。”我輕蔑地一笑,“我就是用一根手指頭都能贏你。”
我不是力量擅長者,對上馬陸並沒有勝算,我隻能先打心理戰。
但是馬陸並沒有被我激怒,他深吸一口氣,說:“手下見真章的時刻來了。”
馬陸表情凝重,嚴陣以待,他絕不掉以輕心。
當我的手碰到他硬邦邦的手臂時,我就知道這一場的結局了。
我們僵持了三分多鍾,我的手臂被馬陸逐漸壓下。
手臂相交處的皮膚火辣辣地痛,我看到馬陸深呼了一口氣。不好,這個家夥要使撒手鐧了。果然,一股從胳膊傳來的暗勁讓我潰不成軍。
“我輸了。”
“遺憾呀。”馬陸皮笑肉不笑,得意揚揚地回到隊伍中。
我的隊友們都分別給了我一個安慰的擁抱。
猿跳了出來:“討論一下,我們可以準備第五場加賽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杜小靈必輸,反正他根本連正眼都不瞧杜小靈一下。
杜小靈聳了聳肩,坐下了。
猿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垂下的眉眼無奈極了:“杜小靈你學男生玩這個幹嗎,啊……啊……我的洋娃娃哪裏去了。”
猿的語氣太欠揍了,連粗線條的杜賈克也聽不下去,他朝猿揮了揮拳頭。
杜小靈聳了聳肩,她的語氣很輕鬆:“你還痛嗎?那個足球導彈——”她故意不說下去,不過這已經成功激怒了猿。
猿漲紅著臉走到了座位上,把他粗壯的胳膊架在石椅上。
杜小靈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可以開始了嗎?”猿摩拳擦掌。
杜小靈白藕一樣的手臂和猿古銅色的手臂交織在了一起,像是黑白琴鍵或者春日裏的某一種植物一樣好看。
裁判高聲數數:“一、二……”
裁判沒喊出“三”字,杜小靈說:“暫停。”
她的橡皮圈突然鬆了,紮的馬尾辮都掉下來。
這屬於緊急情況,裁判表示理解。
等杜小靈紮好頭發,猿氣鼓鼓地瞪著杜小靈,他把力量都攢到手臂上,發出了一個極具衝擊力的喊聲。
裁判開始喊:“一、二……”
“暫停。”
這一次杜小靈感到口渴,她覺得自己必須喝一點水,否則她要變成沙漠裏的一株仙人掌。
史萊克安慰杜小靈:“沒關係,加賽我一定能贏。”
杜小靈笑了一笑。
第三次裁判喊“一、二……”的時候,果然我們都聽到了杜小靈的“暫停”。
猿幾乎要開始暴走了,他像一隻狂怒的猩猩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女人嗬,女人嗬。”
“自殘對勝利殊無益處。”杜小靈一邊綁鞋帶一邊笑眯眯地說。
好不容易杜小靈綁好了鞋帶。
猿生無可戀地坐在了座椅邊,他的樣子就像一個加班到淩晨的上班族。
裁判喊:“一、二……”
猿有氣無力地說:“杜小靈,你要不要去上一下廁所?”
“三!”裁判順利喊出了最後一個數字,比賽開始了。
杜小靈目光灼灼。
白琴鍵猛一使勁,完全消極怠工毫無準備的黑琴鍵在眾目睽睽下被壓製到了桌麵上。
“我贏了,對不對?”杜小靈抖了抖自己的手,像在抖一片灰塵。
裁判目瞪口呆地宣布:“你贏了。”
猿跳了起來:“你出幺蛾子。”
“奸詐!卑鄙!無恥!勝之不武!”
——這是真理小學足球隊的心聲。
“兵不厭詐!勝者為王!哇,杜小靈這一手心理戰玩得漂亮!”
——這是興高采烈的我方戰友的總結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