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和爸爸一起去抓獨角仙
夏天把幼兒園門前的大片樹葉染成了深綠,一陣風吹過,樹葉簌簌地抖動著,像一個小小的巴掌。
有些小孩坐在單車架上,有些小孩被媽媽牽著手,有些小孩跑得飛快。謝小樅比較特別,她騎在一隻大熊的肩上。
“大家都在看著我們。”謝小樅咬著手指頭說。
“或許他們都認為我是一隻真的熊。”爸爸的聲音溫和而又輕快。
“或許你可以去嚇嚇那個卷發的男孩,他今天搶了麗麗的糖。他是一個壞小孩。”謝小樅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男孩。
“搶糖的不一定就是壞小孩。”爸爸搖了搖頭,“所有的小孩都被允許犯一些無關緊要的錯。”
“那什麽樣才算壞蛋?”謝小樅揉了揉眼睛,“在冰激淩店的地上打著滾一定要吃烤鴨的男孩是壞蛋嗎?”
“這更不算是。”爸爸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是孩子才能有的孩子氣行為,壞蛋指的是一些更壞的人。”
“可是——”
“寶貝,你不用知道壞蛋是什麽樣的,因為——”爸爸大熊的手緊緊地摟住了謝小樅的腰,“因為爸爸會一直保護著你。”
這一番甜蜜的、溫馨的對話是在謝小樅剛上幼兒園沒多久的時候發生的。那時候謝小樅和所有的小孩一樣,都得了“不想去幼兒園病症”。得病的小孩會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和理由——“我今天頭暈、肚子痛、人覺得不舒服極了,根本就不能去幼兒園”。還有些一聽就是編出來的借口:“我的身體裏住著一隻小怪獸,是小怪獸不想去幼兒園,並不是我不想去幼兒園。”
謝小樅也不想去幼兒園,除非爸爸穿上大熊外套送她上學。
爸爸是一個公交車司機。不久後幼兒園的一次親子夏遊,旅行大巴司機臨時有事不能來了,爸爸坐上了旅遊大巴的司機座位。
“這就是你的大熊爸爸?”小朋友們第一次見到脫下大熊外套的爸爸。
“我長大了也想當公交車司機。開一輛又大又酷的地鼠公交車,像複活節的兔子一樣在地下城市奔跑。”
幼兒園的小夥伴熱烈地討論著公交車司機。謝小樅覺得很驕傲,她望著爸爸。爸爸的手是不是擁有無盡的力量呢,否則的話,他怎麽能一轉方向盤就讓一輛龐然大物“聽話”呢?
那一天的夏遊,他們到了一個小海島,海島上有一座森林。孩子們可以選擇去海邊挖沙子砌城堡,也可以去遊泳,還可以領取捕昆蟲網去森林裏捕昆蟲。
謝小樅前一天還感冒著,被禁止去海邊,但爸爸保證“森林會更有趣”。
“森林裏有什麽?”
“人隻有一個心髒,但是森林有無數個心髒。”爸爸回答。
謝小樅眨了眨眼睛。
“樹木是森林的心髒,小草是森林的心髒,溪流、沙礫、泥土都是森林的心髒。”
“昆蟲也是嗎?”
“昆蟲也是。”
爸爸和謝小樅躲在一叢灌木後邊,在他們前麵一叢黃色的野花上,一隻蝴蝶翩翩蹁躚。爸爸握緊捕網,朝謝小樅眨了一下眼睛,“仔細看哦。”他跳了起來,敏捷而又意外地輕盈,捕網往著蝴蝶一兜,一轉,蝴蝶就在捕網裏了。
謝小樅眼睛睜得像銅鈴一般,但是她沒看清楚爸爸的動作。
他們看著捕網裏的蝴蝶,那是一隻非常美麗的小家夥,翅膀上有圓環似的花紋,還有一隻黃色的眼睛圖案。
蝴蝶靜靜地伏在白色的網上,脆弱而又異常的美。
他們看了好一會兒,但是爸爸並沒有把蝴蝶放入昆蟲箱。
他將捕網輕輕地倒置在了一棵樹上,不一會兒,蝴蝶就飛了出來,繞著捕網一圈,飛走了。
“大自然比我們更需要蝴蝶。”
爸爸教謝小樅怎麽抓捕昆蟲,可是謝小樅不是被灌木絆了一跤,就是捕網沒抓牢滑走了。
“這就是森林給我的‘有趣’?”謝小樅的白裙子上沾滿了草屑、泥土,羊皮鞋的金屬扣不知道掉在了哪裏,一走路鞋子就要脫跟。
她幹脆脫了鞋子,現在她就像是一個髒兮兮的野孩子。
“你不覺得很有趣、很快樂嗎?”爸爸反問道。
謝小樅笑了,她不能否認,她真的感覺到一種飽滿的蓬鬆的快樂像棉花一樣簇擁著她。
他們在森林深處的一棵大樹上還看到了一個“奇觀”——一群獨角仙,大概有上百隻。一開始謝小樅以為那是一朵碩大的樹靈芝或者是一團黑雲。那些獨角仙閃著光澤,盤踞的姿勢威猛而高傲。
“我喜歡它們。”謝小樅輕輕地說。
爸爸溫柔地笑了一笑,他不像別的爸爸會奇怪為什麽自己的女兒喜歡的不是洋娃娃、公主裙、米奇化妝鏡,仿佛謝小樅喜歡又黑又沉悶的獨角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除了獨角仙,你還喜歡誰呀?”爸爸笑眯眯地說。
“爸爸,我還喜歡您呀,我還喜歡媽媽、二姨、二姨丈、外公、外婆、爺爺、林老師、紮辮子的麗麗——”謝小樅掰著手指一個一個地數,她喜歡的人就像那一群獨角仙一樣多。
那一天的森林之旅是日常的、普通的,但同時也是非常美好的回憶。
在謝小樅生日的時候,爸爸送的禮物盒靜悄悄地躺在謝小樅的**——那是一套獨角仙外套,高高豎起的獨角仙尖角讓謝小樅覺得安全。
打扮成大熊的爸爸和打扮成獨角仙的女兒一起走在放學回家的街道上。
“大家都在看我們。”謝小樅還沒長大到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可以無視任何人。
“那是因為我們很特別。”爸爸說。
“或許是因為我們很怪胎。”
“怪胎隻是一個詞語,它不像‘快樂’‘你好’那麽友善,但它是一個詞語。我們不用害怕一個詞語。”爸爸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他牽著謝小樅的手,非常沉穩地走在街道上眾人的目光中。
一個五歲的孩子並不能理解“無所畏懼”或者“做自己”
有多麽重要。
謝小樅走在爸爸的身邊,也學著爸爸將腰挺得直直的,步子邁得不疾不徐、不緊不慢。
散發著溫暖光芒的落日在他們的前方,把路燈、商店前的電話亭、孩子的影子無限拉長。
在這之後不久的一天,謝小樅在小區的樺樹下看一群螞蟻在枯枝上爬來爬去。
紮辮子的麗麗跑得飛快,她喘著氣停在了謝小樅麵前:“你爸爸……撿了一個南瓜。”
“一個南瓜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謝小樅拍了拍手。
“南瓜是一個人,一個傻子。”紮辮子的麗麗把她的長辮子拿在手上甩了甩。
“傻子南瓜?”謝小樅聳了聳肩,一隻螞蟻爬上了她的腳指頭,謝小樅拿了一片樹葉把螞蟻撥落到了泥土上。
“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
謝小樅吐了一下舌頭:“我沒搞明白奇怪在哪裏。”
“傻子南瓜要去你家住了!”紮辮子的麗麗大聲地說。
“如果我去你家住的話會不會奇怪?”
“你來我家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睡一張床,晚上用被單搭野營帳篷。”
“在帳篷裏等著怪物來。”
“一定是可愛的、有茸茸皮毛的小怪物。”
“如果小怪物喜歡吃橙子味冰激淩,我們就帶它穿過客廳,把冰箱打開。”
“第二天媽媽會大喊:冰激淩都不見了。”
“我們可不知道冰激淩失蹤案件的真相。我們可以這樣告訴媽媽。”
謝小樅和紮辮子的麗麗相視一笑。
“這樣一說,撿了傻子南瓜也沒那麽奇怪了。”紮辮子的麗麗蹲下來,和謝小樅繼續看螞蟻在枯枝中穿行。
她們待到了天色暗下來才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