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未知瘋狂】

他孑然一身許多年,從沒料到會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溜到他心上安營紮寨。

邵潁川好像從人間蒸發了,音訊全無,就像從來沒在她身邊停留過一樣。

回程途中寶澄噤若寒蟬,看虞小嬋低氣壓地坐在後車座上,就算有成百上千個疑問都不敢問。江湛隨性慣了,做事從沒顧忌,有什麽說什麽,不怕死地扔出重磅炸彈:“邵先生怎麽一個人先走了?”

陸寶澄狠狠地掐了他一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卻還是不明白,繼續自顧自說:“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是有要緊的事嗎?”

虞小嬋心煩意亂,隨便“嗯”了一聲,把話題草草帶過。

寶澄不放心,一路送她到家門口,看她魂不守舍地找鑰匙,終於沒忍住,問了出來:“你怎麽了啊?”

虞小嬋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訕笑著冠冕堂皇地說:“沒什麽,就是有點累。”

寶澄當然不信,但她什麽都不願說,再問也無濟於事。

寶澄走後,虞小嬋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她背靠著門,環顧玄關處鞋子的擺放,不見邵潁川的蹤跡。她深吸一口氣,心裏敲著鼓,徑直向臥室走去。

推門而入,心灰意冷。

他回來過。

帶走了全部行李。

隻剩下綿綿,看見她回來,懶洋洋地“喵”了兩嗓子。

這間臥室又恢複成了它最初的樣子,幹淨整潔得像從未有其他人住進來過。

虞小嬋的視線最後落在床頭櫃上,銀色鑰匙下壓著一張留言便簽。

他的字倉促潦草,她認了很久才認出來,寫的是:“以防萬一,記得吃藥。”

昨天的事超出了他們的正常預料,誰都沒想到對方真的動了情欲,成年人的愛情沒有那麽多小心翼翼,隻要時機恰好,於是順水推舟,縱情一場。

然而直到看見他的字條,虞小嬋才恍然想起,他們昨天沒有做任何措施。

媽的。

她在心裏把邵潁川罵了個遍,最後把字條撕了個粉碎。

她掏出手機,打開和他的聊天對話框,劈裏啪啦地打字過去:“吃藥?我如果說不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抽什麽瘋,又何必較這個勁。她不傻,當然懂得保護自己,藥肯定會吃,隻是忍不住故意氣他。簡言之,就是強行刷存在感,希望被他在乎,被他重視。

可是信息石沉大海。她每隔幾分鍾就要看一次,同時每隔幾分鍾就要失望一次。她很氣,氣他說好了以後再也不會不告而別,現在卻睡完就跑玩失蹤,也氣自己為什麽偏偏對他動了情。機組那麽多男同事,身邊那麽多異性朋友,都比他身份明晰。在他麵前,她卻喪失理智,而他幾乎什麽都沒做,就四兩撥千斤地吃定了她。

可是,如果時間重新來過,她依然會把自己交給他吧。

邵潁川是在半夢半醒間收到執行任務的通知的。

隊長培養的線人從金新月發回了有關康珈的最新消息——他要來中國了。作為金新月的最大毒梟,康珈始終虎視眈眈地關注著中國西部的邊境市場,他雖然野心勃勃,但三年前武程的臥底行動讓他元氣大傷,蟄伏多年也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

他一直以商人的身份自居,做事小心周密,各國警方均沒有足夠的證據逮捕他,隻能眼睜睜看他自由出入國境,而且他擁有金新月地區多個國家的永久居住權,背後牽扯著複雜的利益鏈條。

這是三年來,康珈第一次入境,人心惶惶。

邵潁川接到任務通知後,連夜趕往和隊長約定好的見麵地點。

父母過世後他曾一蹶不振。被毒販的匕首插入心髒的那次,他躺在血泊裏任由鮮血模糊了視線,如果就那樣意識混沌地死去,好像也是一種解脫。或者,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與家人重新團聚。

可是他熬了過來,重獲新生的他更名改姓,成了西北邊陲的客棧老板邵潁川。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再不怕鬼門關有多險惡,他要幫父母報仇——他在組織的支持下創建了“獵戶座”特情組,親自挑選組內成員,秘密調查與康珈有關的販毒走私案。

林將息年紀最小,警校還沒畢業就被他欽點調了過來。他精通電子科技,頭腦靈光,履曆幹淨,是搜集線報時的得力幫手。在客棧裏,他也是負責安排客人入住的前台,經常油嘴滑舌和小姑娘鬥嘴,被客人投訴的次數最多。

梅姨年逾四十,平時擔任客棧的保潔工作,在加入“獵戶座”之前是一名法醫,從入行起就跟著邵潁川的母親學習,與他母親亦師亦友搭檔合作了多年。在邵潁川很小的時候,偶爾母親加班不能按時接他放學,都是梅姨趕來代勞。他念及小組成員有女人,執行某些任務會方便些,便找到了梅姨。

邵潁川和隊長的見麵地點是塔圖爾勒地區郊外的一座廢棄廠房。荒郊野嶺,雖然少有人來,但他還是謹慎地將周遭環境打探清楚,才靠近被繁茂樹木遮掩著的黑色轎車。

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他跟身邊的短發女人打招呼:“老徐。”

女人摘下墨鏡,露出小巧精致的五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卻是“獵戶座”名義上的隊長。因為女性的身份不容易被敵人懷疑,掩飾起來也更加遊刃有餘,借著這樣的優勢,徐輕歌曾經兩次打入毒販內部做臥底,用金蟬脫殼的計謀立功。她年紀不大,卻已經閱盡生死,骨子裏透著對世事的漠然。

兩年前臥底任務結束後,還在休假的徐輕歌主動向上級申請,願意加入“獵戶座”和邵潁川一起為實現邊境安寧而努力。她是“獵戶座”

中唯一一個主動要求加入的成員,因為有長期和毒販打交道的豐富經驗,被邵潁川這個甩手掌櫃尊稱一聲“隊長”,組內大小事宜在大家討論後一致由她做出最終決定。

她遞給邵潁川一份資料,鄭重交代:“這是康珈準備入住的酒店資料,聽說他這次會親自出麵和西北最大的牧場主孟老板洽談生意。我們都心知肚明,康珈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要盡快查出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邵潁川拆開檔案袋,認真瀏覽過已知信息,把要點火速記下,然後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檔案袋的一角,落下車窗,眼睜睜看它化成灰燼消散在風裏。

徐輕歌轉頭看他,關心地問:“你的傷怎麽樣了?”

他沒多想,隨口應著:“沒什麽大事。”

她卻冷笑一聲,目光凜然地落在他身上,悠悠地說:“畢竟春風得意,就算丟了命你大概也願意。”話裏有話,還帶著刺。

邵潁川幾乎立刻就聽出來了,收斂了麵上的玩世不恭,正色道:“你都知道了?”

徐輕歌沒有正麵回答他,仍然是漫不經心的態度:“你以前的事,我聽說過。我不是不支持你調查舊案,殺父之仇,如果是我,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追查究竟,更何況你創建‘獵戶座’的初衷就是複仇。可是邵潁川,你要記得你現在的身份,孰輕孰重要掂量清楚,不要因為陳年舊案忽略了眼下康珈的罪行。他難得入境,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說著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動作熟練地抽出一根煙來,左手順勢拿起放在車門邊的打火機,一氣嗬成把煙點上,又快速地把手揣回了口袋。

徐輕歌的左手隻有四根手指。那還是兩年前做臥底時的舊事,雖然這傷對生活沒有影響,但她平時還是很少會把左手露出來。邵潁川認識徐輕歌兩年,知道她性格冷淡,一向少言寡語,今天突然多話,想必他私下住進虞小嬋家裏的事她已經知道了。

接下來果然驗證了他的猜測。

“你接近虞小嬋的目的,我們都心知肚明。我理解你破案心切,所以想方設法住進她家了解當年的真相。可是了解真相的途徑不止接近虞小嬋這一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大費周章接近她到底是什麽心思。

你對她動情,就不怕她知道你的身份嗎?就算她不在意你的職業,難道你也不在意她的生死嗎?”

她說得再明白不過,對他們這群遊走在黑白邊緣的人來說,越珍貴的感情越容易成為自己的軟肋。一旦被敵人知曉,他的愛就會成為刺進她心髒的匕首。

老徐的這番話一直在他耳邊,連續幾個夜晚,他都因為虞小嬋而難以入眠。

不過是一個名字,每每在心裏念起,困倦的他就再無睡意。

他走時一句明確的交代都沒有,她會怎麽想他呢?

接連幾天,邵潁川都心神不寧,直到康珈約了孟老板見麵,“獵戶座”正式行動,他終於分身乏術,無暇再去想私人感情。

塔圖爾勒作為西北邊境城市,安檢極其嚴格。這次入境康珈也很低調,隻帶了三個隨行人員,入住酒店後就沒再現身。邵潁川租下了酒店對麵的一層辦公樓,24小時觀察他們的動向,卻始終風平浪靜。

直到次日下午4點,孟老板如線報所言姍姍來遲。林將息按照計劃喬裝打扮成服務生混入酒店,趁晚餐時間進入了康珈的房間。康珈和孟老板都在席上,林將息一邊上菜,一邊用餘光打量周圍的人,身在虎穴,不宜輕舉妄動,更不宜戀戰,縱然收獲甚微,他還是力求全身而退,完成任務後就推著餐車離開了。

他在消防通道裏換下侍者的衣服和假發,從酒店後門悄悄撤離,回到對樓暫時安身的大本營。房間裏沒開燈,寂靜非常,聽到門口的動靜,邵潁川從望遠鏡前轉過身來:“怎麽樣?”

“人太多,不好下手,沒有找到安置錄音筆的機會,怕他們起疑,我很快就出來了。”將息對此很惋惜,但是他在靠近康珈的短短幾分鍾裏,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結論,“川哥,這次咱們可能上當了,我覺得現在住在酒店裏的人不是康珈。”

邵潁川眉頭皺起,他不意外,隻是想不通康珈這樣做的用意。

他示意將息繼續。

將息說出自己的推測:“我們此前一直沒有康珈的清晰照片,這次康珈入境是境外特情提供的情報,可是特情也有可能被收買,我們不能聽信他的一麵之詞,就確定眼前這個人就是康珈。我們之前通過收集的情報給康珈做過人物畫像,他雖然經營毒品生意,但並不是一個吸毒成癮的人。

“他的生意網龐雜,手下人手眾多,又防備心強,處處小心謹慎。

因此他隻販賣毒品,絕不吸食毒品,隻有這樣他才能保持足夠清醒的頭腦和警方周旋,並且和各地有頭有臉的人分庭抗禮。

“可是剛才在酒店,我留意到這個康珈的手背上有注射器的針孔和淤青,孟老板和他說話時的口氣也非常傲慢無禮。或許他隻是一個和康珈長得相像的替代品,目的就是混淆我們的視聽,在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在這個假康珈身上的時候,真正的康珈或許已經在暗地裏實施了他的入境計劃。”

將息的分析句句在理,邵潁川很快根據他的推測調整了監視重心,把注意力從“康珈”身上轉移到了孟老板身上。自從“康珈”入境,孟老板每天上午10點都會在一家高爾夫會所打球,會所很高端,場地也極隱蔽,一天接待的客人有限,孟老板每次都會打兩個小時,午飯時間離開。

但是在此之前,據說孟老板並沒有打高爾夫的愛好。

會所進出都有嚴密的監控,不比酒店可以隨意進入,邵潁川隻能偽裝成來此地消費的客人。他發現孟老板每天在下場前,都會把私人物品放進更衣間的儲物櫃,等離開時再取回。起先他也並未察覺有異,直到他發現孟老板從更衣間裏拿走的背包和放進去的不是同一個,才驚覺這家會所,就是康珈和孟老板真正進行交易的地點。

如果孟老板事先把現金放入櫃中,康珈再派人進入更衣間開櫃取出,並重新放入一包毒品,交易便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過程中完成。

如此在暗中分批次進行,更安全,風險也更低,這不得不令人感歎康珈的狡猾。

邵潁川沒有打草驚蛇,他的情報收集工作到此結束,因為身份受限,他沒有搜查的資格,剩下的隻能交給組織排兵布陣。可是第二天,會所被便衣警察突襲,警方卻沒有搜出任何違禁品,背包裏的東西不過是尋常衣物。

孟老板和調包人雙雙被捕接受審訊,調包人一口咬定自己不認識康珈,說他在孟老板離開後返回更衣間,是受了孟老板的支使回去取東西的。孟老板更狡詐,聲稱自己心髒病複發,警方從市醫院調來特護陪他耗了整夜,他卻嘴硬得厲害,令案件毫無進展。

警方突襲時,邵潁川就在現場,他隱沒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目睹了警方取證的環節。可是當警方撤離,圍觀群眾散去後,他發現那個本來已經空無一物的儲物櫃裏,多了一個素黑的紙盒。

紙盒很不起眼,起初他以為是警方遺漏下來的,直到他把盒子打開,看見裏麵的東西時,他愣在了原地。一刹那,背後是涔涔的冷汗,他心亂如麻。

盒子裏裝著的,是他父親生前佩戴的腕表,不是什麽高端品牌,也不是什麽特殊款式,他能立刻辨認出來,隻因為這塊腕表是父母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時一起購買的情侶款,後來在父親執行任務時遺失了。

腕表下麵壓著一張撲克牌。

黑桃K。

據說在金新月地區,K代指的就是康珈。

他把牌麵翻轉過來,看到了背麵的照片。

他的耳邊除了嗡鳴聲再也聽不到其他,因為眼前人竟然是身穿空乘製服的虞小嬋。就算是一張偷拍的照片,她的笑容依然溫暖治愈。

為了不連累任何人,他孑然一身許多年,從沒料到會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溜到他心上安營紮寨。她是那麽美好的女孩子,卻也是毒販威脅他的籌碼。

他想不通是不是自己的運氣真的這麽差。他已經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的至親,不想再體會一次那種撕心裂肺的絕望。

是他疏忽了。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靠近她。

靜夜冗長,輾轉難眠。

他所有的無畏,都在她的麵前敗下陣來。

康珈用事實逼迫他承認,虞小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命脈。

關於她的生死,他不敢視而不見。

從洛堰湖回來,新一輪飛行任務在即,臨行前寶澄聽說虞小嬋請了病假,就給她打了電話。隔著電話都能聽出她濃重的鼻音,她卻逞強,一直說什麽事都沒有,隻是感冒。

寶澄信她才有鬼。她和虞小嬋已經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她早就發覺虞小嬋看邵潁川的眼神不一般,這個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就是讓虞小嬋頭疼腦熱請病假的根源,她絕對不會看錯。

登機前,寶澄不放心,從電話簿裏找到季菏澤的號碼撥了過去。

她和季菏澤不算熟悉,但兩個人都是虞小嬋的朋友,一起吃過幾次飯,自然也留了號碼。電話接通後,她劈裏啪啦交代了虞小嬋的情況,叮囑季菏澤有空去看看她。

而這邊,從陸寶澄的嘴裏聽到邵潁川的名字,季菏澤就預感不妙,下班後他推了部門聚餐的飯局,把車直接開到了虞小嬋家樓下。

門鈴按到擾民,她才來開門。蓬頭垢麵,素麵朝天,簡直像另外一個人。

看她睡衣外麵裹著毛絨毯,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整個人無精打采,季菏澤忍不住皺眉,嫌棄地數落她:“虞小嬋你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是什麽鬼樣子。”說著把來時途中打包買的飯菜塞到她手裏,“還沒吃飯吧,先吃飯,給你買了喜歡的燒賣。”

碰到她的手,一陣滾燙。他順勢伸手試探她的額頭,摸著得有39度。

懶得和她廢話,他自作主張地替她決定:“吃完了送你去醫院。”

她沒躲,溫順極了,迷迷糊糊地問他:“你怎麽來了?”

嗓子啞成這樣。

客廳裏傳來電影Léon的經典橋段,陽台窗戶敞著,秋風灌進來吹得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茶幾旁散亂堆放著大大小小的酒瓶,不知道她夜裏喝了多少。

他把亂糟糟的沙發收拾出一塊幹淨的地方來,把她半扶半抱地安置在那裏,起身關了陽台的窗。拔了電視電源,轉過頭來想教訓她一頓,看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是算了。

他心裏罵她“作”,卻又忍不住心軟,把飯菜推到她麵前,連筷子都掰好了遞給她。

虞小嬋卻一點都不領情。昨天夜裏睡覺前她忘了關窗,醒來不舒服就跟領導請了假。冰箱裏隻有啤酒零食,她懶得下樓,癱在家裏選了一部老電影打發時間,越看越難受,不知道是為了死去的裏昂,還是為了誰。

她想起在伊斯蘭堡的時候自己也發了燒,邵潁川親手煮了燃麵給她吃。

她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身穿白襯衫的他站在爐灶前的畫麵。

突然間她就很想念那個味道。

她被酒精支配,推開季菏澤遞給她的筷子,抓住他的手撒嬌囈語著:“我想吃你做的燃麵……”

季菏澤沒見過她這麽“蠻不講理”的樣子,一時哭笑不得:“我什麽時候給你做過燃麵了?”

“邵潁川……”

她的後半句話像夏夜燦爛煙花的餘音,在耳邊悄悄炸響。

季菏澤唇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見。

這頓飯到底也沒吃成,季菏澤不再理會虞小嬋的無理要求,從她的衣櫃裏隨便拿了一件長風衣,把她整個人一裹,打橫抱了起來。

送到醫院,做了血常規,掛了點滴,看她小臉紅撲撲地睡著了,他才稍微找回一點理智,坐在病床旁靜下來去理順事情的來龍去脈。

點滴瓶還有大半,他若有所思,最後拿上手機和香煙去了醫院樓下的花園。他挑了一處幽靜的地方,滿懷心事地連抽了好幾支煙,待煙蒂落滿地,終於下定決心撥通了邵潁川的電話。

可是無人接聽。

已經很晚了,花園裏人跡罕至,他又坐了一會兒,掐算著時間正準備回去,手機卻突然響起。他沒工夫和邵潁川寒暄,電話接通後開門見山:“你和小嬋怎麽回事?”

邵潁川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卻沒有正麵回答季菏澤的問題。

他問:“嬋嬋還好嗎?”

“不好。”季菏澤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她高燒不退,我送她來醫院輸液,這會兒剛睡著。”

他不想和邵潁川兜圈子,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把她怎麽了?你知道她今天頂著高燒在家裏喝酒嗎?你知道她拉著我的手,錯把我認成你,嘴裏一直喊你的名字嗎?你和小嬋都是我的朋友,你們對我而言都很重要,可是如果你做了傷害她的事,我饒不了你。”

邵潁川打斷他:“菏澤,我和她的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你別問了。”

季菏澤聽到他這番話,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語氣咄咄逼人起來:“寶澄說你們前幾天一起去了洛堰湖,回來後小嬋就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我就奇怪了,她可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我認識她這麽長時間,還沒見過她為了什麽事想不開。當初是你要我配合你演戲,幫你順利住進小嬋的家裏,現在她為了你魂不守舍,我這個幫凶連問都不能問了?”

邵潁川不為所動,對他和虞小嬋的事三緘其口:“我知道你擔心她,我比你更擔心。你如果真是為她著想,等她醒了你幫我帶句話給她,就說我邵潁川會對她負責的。”

季菏澤嗤笑道:“負責?你幹什麽了,竟然都用上負責這麽嚴肅的詞了。你可別跟我說,你倆睡了。”

他不過順口一說,說完意識到好像哪裏不對。

邵潁川沒搭腔,也不說話,氣氛一時之間很尷尬。

季菏澤率先打破沉默:“喂?”

邵潁川不負眾望:“嗯,睡了。”

電話這頭的季菏澤明顯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罵了一句髒話。

淩晨3點多虞小嬋輸完液,燒勉強退了,人還在昏睡著。醫院離她家不遠,開車幾分鍾就到了小區門口,季菏澤把她小心翼翼地背下來,她甚至都沒醒。

她比看上去還要輕,或許是在病中,他覺得她整個人輕飄飄的,好像隨時就會消失。

夜風涼透,小區裏除了他們再沒有行人。連路燈都滅了,季菏澤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生怕吵醒背後的人。

小區24小時安保,他們進電梯的時候遇見一位保安正在夜間巡邏。

虞小嬋家住21樓,電梯“叮”的一聲抵達對應樓層,季菏澤本能地就要走出去,卻看到電梯口一攤血跡。

因為工作需要,他見過太多血腥殘暴的現場,在短暫的驚訝後,他迅速冷靜下來。

小區是一梯兩戶的設計,每層住戶門對門。他穩住心神,走出電梯,追溯血跡的來源,然後看到了虞小嬋的家門口躺著一隻渾身血汙的灰色短毛貓。

小貓看起來才幾個月大,不知道被誰殘忍地開膛破肚。季菏澤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他不忍心,別開臉,繞過血跡,掏鑰匙開門,卻發現門是開著的。他心裏一凜,進去仔細檢查過,確認沒有危險才放心把虞小嬋放在了臥室的**。

虞小嬋的家裏安靜得反常,季菏澤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直到他想起門口的灰色幼貓。

他見過那隻貓。

它就是邵潁川從小區裏撿來的流浪貓,後來被他送給了虞小嬋做寵物。季菏澤在朋友圈裏看到過邵潁川上傳的視頻,記得貓的特征,隻是門口那隻被殘害得麵目全非,他沒敢辨認。

他直接去了物業辦公室,拿出工作證件要求查看小區監控。物業管理員正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被他吵醒,也沒看清證件上的內容,就被他報出的頭銜唬住了,二話不說帶他去了監控室。

季菏澤在監控裏發現了一名形跡可疑的保安。他和虞小嬋離開小區不久,那人就走進電梯,按下了21層。一直到他們回來時,他才不緊不慢地乘坐電梯離開,甚至還和他們在樓底下打了一個照麵。

季菏澤暫停畫麵,問物業管理員:“這個保安是你們這兒的嗎?”

監控畫麵不清楚,拍攝的也不是正臉,管理員看了半天支支吾吾叫不準,幹脆拿出保安名冊給季菏澤辨認。

一共九個人,全都不是他送虞小嬋回來時在電梯裏遇見的那一個。

從監控室回去後,季菏澤用手機把門口場景拍了下來,在天亮以前硬著頭皮處理了貓屍和走廊上的血跡。明天一早,世界又會恢複安寧祥和的模樣,誰也不知道夜裏曾經血味彌漫。

一夜的詭譎離奇,他不放心就這樣一走了之,自作主張地決定在客廳沙發上留宿,說是留宿,實際卻意識清明到天亮,一點睡意都沒有。

冥冥之中,他覺得這件事應該和邵潁川有關,報警也解決不了問題。

天色將亮未亮時,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亮起。

季菏澤剛接起,就聽到邵潁川焦急的聲音:“你還和嬋嬋在一起嗎?”

他很少會這樣倉皇不安,季菏澤猜測他已經知道今晚發生的事了。

果然,邵潁川隨後就傳了一張照片給他,拍攝的就是虐貓現場——虞小嬋家的門口。這張照片是夜裏一個陌生號碼發給他的,當時他在睡夢中,醒來看見照片裏熟悉的門牌號,心髒好像頓時掉進了寒潭,按照號碼撥過去,卻是空號。

季菏澤問:“你能想到是誰做的嗎?”

照片裏的灰貓對邵潁川來說再熟悉不過,他曾經可憐它,帶它回嬋嬋家裏避雨,還和嬋嬋一起給它取了名字——綿綿。可是他的憐愛和善意到頭來變成了殺死它的利器。

看著照片裏的斑駁血跡,他的心情越來越複雜。

他怕有一天,冷冰冰躺在他麵前的,會是她。

他想起不久前收到的黑桃K,苦笑回答:“是康珈。他知道我沒死,也知道我在調查他。他在警告我。”

聽到康珈的名字,季菏澤迅速意識到其中的利害。

三年前,邵潁川通過假死隱姓埋名才得以擺脫康珈手下毒販的報複,如今他為了給父母報仇,深度調查康珈的販毒鏈條,身份曝光是遲早的事。

如果是從前,和毒販鬥智鬥勇本身就是他們職業範圍內的事,他頂多會叮囑邵潁川萬事小心。但是現在,既然有牽扯到無辜人員的可能,他隻好站出來去做壞人,冷血提醒:“在你和康珈的事情沒有完全解決之前,小嬋的事你就不要再過問了。以如今的形勢,你對她越上心,康珈越容易找到把柄控製你,這樣無論是你還是她,都會有危險。至於今天晚上的事,我暫時不準備告訴她。”

“你在跟誰講電話?”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小嬋的聲音。

生病的人總是異常敏感,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臥室門口,扶著門框赤腳站在地板上。她剛剛退燒,身體還很虛弱,語氣卻倔強,眸光有火,一字一頓地說:“季菏澤,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你和邵潁川是不是早就認識?”

到了10月底,常水的天空越來越通透純淨,即將落到地球另一邊的月亮還低垂在半空中,像一盞燈,幽靜地散發著清冷的寒光。此刻的東方天際線已漸漸泛白,薄霧散盡後,太陽隨時能探出頭來。

季菏澤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問題猝不及防,他一點準備都沒有,不過幾秒鍾的猶豫,虞小嬋心裏就有了答案。她的燒雖然退了,但身上還忽冷忽熱,因為從房間跑出來得急,此時正赤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

他們就這樣安靜對視著,誰也沒再說話,直到季菏澤的手機聽筒裏傳來一聲:“喂?”

是邵潁川。

在絲絲溫柔的晨光中,虞小嬋立刻就辨認出了他的聲音。

邵潁川不知道季菏澤正在麵臨怎樣棘手的局麵,但在沒得到應答後還是迅速掛斷了電話。幾乎是同時,虞小嬋快步朝季菏澤走去。

而他就站在原地,任由她一把搶走了自己的手機。

有鎖屏密碼。

她毫無頭緒,盯住他的眼睛:“密碼。”

語氣又急又衝,不用想也知道她有多生氣。

季菏澤沉得住氣,以不變應萬變,鎮定自若地把她拉到沙發旁,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說,而後徑直走向玄關,從鞋櫃裏拿出一雙拖鞋,細心體貼地彎腰放在了她的腳邊。

“地上涼。”

虞小嬋不為所動,她知道季菏澤因為職業關係是打太極的好手,可她不吃這套。她不給他繼續轉移話題的機會,堅持問:“密碼多少?”

她還病著,季菏澤不想和她無休無止地爭下去,他認真思考了半分鍾,將整件事從腦子裏快速過了一遍,最後決定退一步。

況且按照邵潁川最初的打算,這件事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他鬆口,幹脆讓她如願:“四個一。”

虞小嬋迅速輸入,解鎖後直接翻出電話記錄,找到了邵潁川的名字。

季菏澤已經做好了被無數問題轟炸的準備,誰知道她在找到邵潁川的電話後,第一件事卻是複製粘貼號碼,用微信把那串數字發到了她的手機上,隨後利落爽快地把電話扔還給他,穿上拖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就猜到你倆有問題,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和他合起夥來騙我。”

季菏澤試圖解釋,卻被她打斷:“邵潁川連我微信都不回卻給你打電話?他最近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

他誠實搖頭:“不回你微信有可能是在執行任務,給我打電話是有重要的事找我商量。”看她情緒比剛才穩定許多,他如釋重負,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你想知道什麽可以先問我。”

虞小嬋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問你?你能回答的,我不急著知道。我急著知道的,你回答不了。”說完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季菏澤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想起先前和邵潁川的電話,一下子就領悟了她想問什麽,語氣頓時嚴肅了幾分:“小嬋,我跟你說過吧,以後談戀愛結婚千萬別找我們這一行的,高危職業,隨時沒命,就算想陪你一生一世,也隻怕現實無奈,到頭來有心無力。”他覺得有些事沒必要說太透,她自然聽得懂。

邵潁川的身份背景,通過季菏澤的話和這段時間與他的相處,虞小嬋心裏已經有數。她對邵潁川的感情想必季菏澤也都看在眼裏,早就有所察覺。她不想繞圈子,索性有話直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也沒辦法,遇到邵潁川之後,我發現之前的那些標準好像一點用都沒有,我可以為了他打破所有標準,隻要是他就好。”

她都這麽說了,季菏澤也無可奈何。作為朋友,該說的他都說了,知道拗不過她,他也隻能被動地站在她這邊,不發表任何意見。他決定幫邵潁川把話帶到:“昨天夜裏你發燒的時候,嘴裏喊著邵潁川的名字,我覺得奇怪,給他打了電話,他沒說什麽,隻讓我幫忙轉告你一句話。他說,他會對你負責。”

虞小嬋覺得自己的頭突然就不疼了,她緩緩抬頭:“他真這麽說?”

季菏澤點頭:“原話。”

虞小嬋的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開心,她卻強裝鎮定地說:“行,我知道了,我再睡一會兒,你不用擔心,該上班上班,我再休息一天就沒事了。”說著轉身回了房間,剛進去又退了出來,皺眉環視了一圈客廳,“綿綿呢?”

季菏澤剛放鬆的神經再度緊張起來,綿綿的事他還沒想好怎麽跟她說。他快速組織語言,一連串說辭從腦海裏飛過,終於想到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你不是在發燒嘛,過兩天上班又要連飛好幾天,你照顧自己都費勁,就別再搭上一個綿綿了,我自作主張把它接到了我那兒。”

“也好。”她沒聽出哪裏不對,“那等我飛行結束去接它,這段時間就先麻煩你了。”

季菏澤氣定神閑地“嗯”了一聲,心裏卻是一陣翻江倒海的風暴。

希望等她飛行結束回來接綿綿的時候,他能決定好到底怎麽跟她說這件事的始末。

虞小嬋病愈後被安排飛往莫斯科,她是畏寒體質,落地就裹上羽絨服衝回酒店睡了時差覺。這次和她一起飛的是Judy,她都睡醒一覺了Judy才回來,滿手都是戰利品。

受國內雙十一購物狂潮的影響,這個時候的俄羅斯各大商場也出現了很多優惠折扣活動。女人一旦不高興,全靠花錢治愈。今冬新款的大衣,Judy眼睛也不眨就買回來了,虞小嬋睡得迷迷糊糊起來,看到她在試衣服,誇了一句:“好看。”

Judy笑,轉過身來凹造型:“價格也漂亮。”

虞小嬋隨口問:“多少錢?”

“3萬。”

“啊?”她驚呆,“3萬人民幣?”

Judy點頭:“對,人民幣。”

她隻比Judy晚入職兩年,工資差距也沒有這麽大吧?

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Judy又笑嘻嘻地說:“我辭職了,買件喜歡的大衣慶祝一下。”

辭職了?

等她真正明白Judy的意思,想問是什麽時候的事時,她已經先開口了:“連續兩年晉升都沒有我的份,我又不想轉地勤,認真想了想,再這樣做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就決定辭職了。”

“辭職後打算做什麽呢?”這是做她們這份工作的人都會考慮的問題。

“還沒想好,大概會創業吧,不過在創業之前可能會先結婚。”

Judy因為工作的關係跟前男友聚少離多,去年分手後就沒再戀愛。

她雖然也有一顆八卦的心,但和Judy畢竟沒有那麽熟。無論是辭職追求新生活,還是決定步入婚姻殿堂,都是值得道喜祝賀的事,她沒再多嘴問什麽,道了一句“恭喜”就裹上外套出門吃飯了。

莫斯科的夜景隨便拍一張都可以裝裱成畫掛在家裏,她走在凜冽的西伯利亞寒風中,滿懷心事地想象著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會不會也像Judy一樣,為了所謂的穩定生活,嫁給一個根本不愛卻物質豐厚的人?

其實她也想到了邵潁川,但她想象不出和他的未來。

她在公司安排的酒店附近找到一家百年俄餐廳,選了一個安靜的靠窗角落入座,點了簡單的牛排、羅宋湯和沙拉。

將餐單遞給服務員後,她轉頭看窗外的街景,入冬後的莫斯科顯得空曠寂寥,卻又因為華美的教堂建築像童話裏才有的古老王國。伴隨餐廳裏播放的舒緩的俄羅斯民謠,她突然有一種想給邵潁川打電話的衝動,盡管他未必能接,電話撥出去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隻是一念之間,未等她真的行動,突然頭頂傳來一個親切的招呼聲:“小嬋?真巧啊。”

她看過去,一身長風衣的江湛正站在餐桌旁,他雙手插在褲袋裏,身後是浩浩****的異國陌生麵孔,有男有女。他的頭頂和肩膀落了一層薄雪,還未化淨,原來外麵已經不知不覺飄起了雪花。

看見她在這裏一個人用餐,江湛擺擺手跟其他朋友說了什麽,就抽出她對麵的椅子,在她麵前坐了下來。

虞小嬋和他雖然是同事,但很少飛同一趟航班,寶澄有時候為了能和他一起飛,會和其他同事協調飛行時間,申請調班。有時候她和寶澄的飛行時間排在一起,寶澄那個重色輕友的死丫頭都會把她一個人丟在酒店,自己去找江湛“私會”,然後膩歪在一起,整夜也不回來。

虞小嬋對江湛的了解多半來自寶澄對他的誇獎,雖從未單獨與他相處過,但是從之前他來家裏吃火鍋,安排大家一起去洛堰湖,也能看出他是很周到紳士的人。

江湛坐下後主動提出這頓飯他埋單,她也不扭捏,將這份人情默默記下。

因她對江湛了解甚少,用餐期間兩個人聊來聊去都和寶澄相關,她本身也不是擅長營造氣氛的人,於是專注於侍者剛剛端上來的牛排,將話題盡數拋給了他。

“這家餐廳在俄羅斯很有名,你算挑對了地方。”江湛也點了和她同樣的牛排,邊說邊將盤子裏的肉切成了小塊,做完這些,動作自然地伸手要抽走她的盤子,意思是和她的那份做調換。

江湛卻隻是笑笑,理所當然地說:“別客氣。”

看他態度堅持,她也不好再說什麽。本來被一個心思細膩、體貼的男人處處照顧是一件很輕鬆的事,可是因為江湛是寶澄的男朋友,她隻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直到這頓飯結束,他們一前一後離開餐廳,她才終於鬆了口氣:“今天謝謝你,回國我請你和寶澄吃飯。”

“好啊。”江湛痛快答應,卻又眨眨眼睛,神秘地說,“不過你既然要誠心謝我,就不必叫上寶澄了。”

虞小嬋嘴角禮貌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江湛的話不得不讓她多想。

她試探著問:“你就不擔心寶澄吃醋?”

江湛是聰明人,用笑聲化解尷尬,什麽也沒再說,搶在她前麵推開了餐廳厚重的玻璃門。

虞小嬋不想和他一起回酒店,借口還要去商場逛逛。

江湛卻再一次讓她意外,他問:“就你一個人?你如果缺一個幫你拎包的苦力,我可以陪你。”

她盯住江湛的眼睛,看不穿他到底想做什麽。聯想整個晚上他搭訕的套路,簡直是遊刃有餘。她實在不想揣測自己閨密的男朋友是否對自己有非分之想,可江湛油嘴滑舌的樣子又實在讓她反感。

看在寶澄的麵子上,她勉強維持著最起碼的教養:“不好意思,因為要買些私人用品,恐怕不方便。”說完,轉身離開,再沒給江湛繼續糾纏的機會。

與江湛剛分開不久,她就迫不及待要給寶澄打電話,想好好問問她知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什麽德行。電話通了,她又突然意識到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2點,她大動幹戈打去電話跟寶澄怎麽說?這種事,在電話裏又怎麽說得清楚?她心煩意亂,隻好又把電話掛斷。

去逛商場不過是借口,虞小嬋沿著街道慢悠悠地回到酒店,卻看到江湛正坐在酒店大堂的落地窗邊,遠遠地衝她招手。

他竟然在等她。

她隻當作沒看到,走進旋轉門徑直走向電梯口。

江湛緊跟而來,在最後一秒用手攔住了緩緩關閉的電梯門。

狹小的電梯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這一晚,在江湛麵前,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耐心和好脾氣,能給的台階她都給了,再開口已經沒什麽好態度了。

“江機長大晚上不回房間,坐在大堂裏不會是專程等我的吧?”

江湛答非所問,說話陰陽怪氣起來:“我聽內部的人說,Judy因為連續兩年沒能獲得晉升資格遞交了辭職信,如果我沒記錯,你入職也有四年了,對薪資待遇和職位應該都有更高的要求了吧?”

他說這番話時口吻再自然不過,虞小嬋卻聽出這樣的他與平時的江湛很不相同,眼前的人渾身都充斥著目中無人和自以為是的感覺。

電梯門卻在這個時候“叮”的一聲開了,抵達樓層,她毫不猶豫走出去。江湛大步跟上,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翻轉過來,趁她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隻手已經鉗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抵在牆麵上。

“虞小嬋,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說的話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夜深人靜,走廊無人。麵對江湛突如其來的性情轉變,虞小嬋因為害怕心跳加快,但她表現得異常鎮定。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去掙脫他的桎梏:“江機長,我和寶澄是朋友,你跟我說這些,就不怕她知道嗎?”

“知道怎麽了?”江湛頑劣地笑著。對他來說,她強硬的回絕態度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還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他徹底放棄偽裝,將自己卑鄙的嘴臉毫無保留地曝光,坦白說,“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陸寶澄她心知肚明。你以為你的好朋友就心思單純嗎?你敢說她和我交往不是看上了我家的背景?虞小嬋,和我睡一覺,你就能獲得升職的機會,這筆買賣,不算虧。陸寶澄都願意,你又何必拘著。”

江湛越說越過分,虞小嬋氣急,厲聲反駁他:“寶澄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的力氣太大,她無法掙脫,隻好警告他,“你放開我。”

江湛不信她真這麽不識抬舉:“你可想好了,得罪我的後果。”

虞小嬋向來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被惹急了,她可以一點情麵都不留:“能有什麽後果?你家就算再有權勢,也隻有在公司內部整我的本事,大不了,這工作我不幹了,你以為我真稀罕每個月那點錢啊。

江湛我勸你一句,與其貪一時痛快,你還是顧好自己的名聲吧,我可不是死要麵子的人,你如果不嫌丟人,我回去就能在網上發一篇帖子舉報你,到時候你別後悔。”

她一語中的,戳在江湛最在意的網絡輿論上,一時之間,他還真不敢拿她怎麽樣。

“行,你厲害,那你可別讓我失望。”江湛終於把她放開,嘴角露出拭目以待的笑容,虞小嬋終於知道了,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能看上江湛這種空有皮囊的人,陸寶澄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