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酒的過錯
尚閱是彈性打卡製度,尤嘉住得遠,有時候十點到公司,七點才能下班,因為星期三晚上和作者有飯局,她在考勤係統上申請了外出。
出發前,她在洗手間遇見了西子。西子正站在鏡子前補妝,通過鏡子看見尤嘉,原本春風得意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尤嘉不打算招惹她,隻當沒瞧見她那副態度,也拿出口紅站在旁邊的鏡子前上妝。西子卻故意撞了她的手肘一下,她毫無防備,手一滑,將口紅塗花到了臉上。
尤嘉瞥了西子一眼,見她得意,心裏不由得冷笑,卻什麽話也沒說,擰開水龍頭默默處理了嘴角蹭出來的口紅印跡。
西子見她沒反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裏的火氣反而更大了。
她陰陽怪氣地說:“尤嘉,沒想到你還認識江晚吟,大家都說你運氣好,我以前還不信,這次算領教了。”
尤嘉洗幹淨嘴角的口紅,補好妝,又洗了手,洗完也不著急擦,反而故意甩了甩手,甩了西子一臉水點子。
“你怎麽回事?甩我臉上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你沒事吧?”尤嘉說著從紙巾盒裏扯了兩張紙,作勢就要幫她擦臉,西子本能地躲開,尤嘉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善解人意地說,“我幫你擦幹淨。”
“不用!我自己來。”
“別客氣呀。”尤嘉無視她的拒絕,伸手就去擦她臉上的水漬。
她用足了力氣,一手下去,蹭花了西子半邊臉的粉底。
西子似有覺察,一把推開她:“都說了,我自己來,你聽不懂嗎?”
尤嘉抬頭,看她臉上的妝花得徹底,才滿意了。
這麽沒品位的競爭對手,她憑什麽把選題拱手相讓啊。
她笑道:“好了,擦幹淨了!西子姐說得對,我這人沒什麽長處,就事業運特別好,不過也多虧了你,能搭上江晚吟這條線才助了我一臂之力。時間差不多了,我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咱們前台見。”
說完將手裏的紙巾隨手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而後離開了洗手間。
西子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窩火,不經意間瞥了一眼鏡子,看見自己亂七八糟的妝容更火大了。她就知道尤嘉是故意的,太缺德了!
尤嘉心情好,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在前台等李總、曼姐和西子。確定李總和曼姐都準備好可以出發了,她又貼心地叫了車。直到三人坐上出租車,匆匆補好妝的西子才姍姍來遲。
尤嘉隻當什麽都不知道,戴著耳機聽歌,順便回葉敬辭的信息。
他說滬市的事情辦完了,正在排隊安檢,晚上八點到北城,問她今晚什麽安排。
尤嘉:“去和作者吃飯的路上,還不知道幾點結束。”
Eucaly:“吃完飯呢?”
尤嘉:“跑著去見你。”
坐在候機廳的葉敬辭忍不住嘴角上揚,連清冷的眸光都變得溫柔了許多。
不遠處有情侶相擁熱吻,難舍難分,以前見到這類畫麵他總覺得不至於,現在才真正了解古人從來不誇張,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原來確有其事。
看不見她的時候,他就會想她,想她的樣子,想她說過的話。
想她在做什麽,和誰在一起,過得開不開心。
想她所在的城市天氣如何,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想他。
尤嘉他們到東迎火鍋的包廂時,江晚吟已經到了,她是中間聯係人,也是李憶珍老師這次來中國的翻譯。她說李老師很喜歡中國和中國菜,這次來北城尤其想吃木炭紫銅火鍋,欽點了這家飯店。
包廂內是一張圓桌,整間裝修布局很有老北城的風味,江晚吟為大家安排了座席位置,將最中間的三個位置空出來,留給了李老師和兩位同行而來的韓國出版方代表。江晚吟為了翻譯之便,打算坐在李老師的右手邊。
“大家先坐,李老師他們航班晚點,剛去酒店辦理入住。酒店就在附近,他們很快就到。”江晚吟說著讓服務員上了一壺熱茶。
這時包廂外傳來敲門聲,尤嘉因坐在最靠近門的位置,起身去開門,隻見門外的女士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身材纖瘦,身穿優雅的一字領棗紅連衣裙,氣質非比尋常,身後二人也都是正裝打扮,尤嘉愣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問好,邀請大家進來坐。
包廂熱鬧起來,曼姐和李總起身相迎。
等大家坐定,江晚吟才用韓語向李老師介紹了在座的各位。與李老師一同前來的是她的編輯和公司版權負責人。他們很感謝尚閱引進版權的誠意,李老師也表達了希望這本書可以在中國出版的願望,隻是關於報價和策劃案還有一些需要討論的地方。
何曼如今能坐上總編的位置,實在是因為她被太多“大咖”作者千錘百煉過,隻需一眼她基本就知道對方想要什麽。
點餐時她低頭問江晚吟:“李老師喝酒嗎?”
江晚吟點了點頭:“聽說她平時自己在家會小酌,也很喜歡中國的白酒。”
何曼心裏有了主意,這談生意的手段啊,有時候幾乎全球通用,清醒的時候談不下來,那就加一點催化劑。
她招呼服務員,很快服務員就拿上來兩瓶窖藏老酒。
尤嘉跟在何曼身邊的時間不短,她深知曼姐是個愛喝酒的,平時與作者吃飯就沒少喝酒應酬,她是開心了也喝,難過了也喝。去年團建公司組織去海南,晚上聚餐曼姐喝多了,坐在酒店大堂門口唱“一閃一閃亮晶晶”,一點領導該有的形象都沒有,最後被尤嘉好說歹說才勸回房間。
因為有這麽一個上司,以前沒和葉敬辭在一起時,她也陪著喝,或者看曼姐喝多了,她負責擋酒,或者幫她收拾殘局。
尤嘉酒量一般,但大部分場合都能應付。上次在山南,實在是酒水太烈,她才意識全無。
隻是今非昔比,她已經答應了葉敬辭不再喝酒。那天見陳青,她破了一次戒,今天她無論如何不能再喝了。
好在她和西子座位偏僻,這種場合她們的主要作用就是作陪,沒點名道姓非讓她喝,尤嘉就可以假模假樣地縮在角落裏以水代酒。
火鍋熱氣騰騰,即便開著空調大家也吃得汗流浹背,何曼一邊聊正事,一邊給李老師倒酒,李老師有些微醺,不停地感慨大家太熱情了。
何曼笑說:“還有更熱情的呢。”
她直接從包裏拿了合同出來,推到作者麵前:“李老師,關於報價我們還可以再商量,策劃案有什麽問題您也可以直接提,今天製訂策劃案的編輯也在。”
她向尤嘉遞了一個眼神,尤嘉立刻反應過來,應和道:“是,當時急著報價,策劃案還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裝幀設計方麵還有更多可能性,營銷方案也可以更豐富,我們既然想把這本書引進大陸,就是想做好、做精良,奔著百萬銷量的目標來努力的。”
江晚吟將她們的話翻譯給韓方,李憶珍聽完笑吟吟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江晚吟翻譯道:“李老師說價格都是次要的,她隻是希望做這本書的編輯是真的喜歡它,而不是因為它在韓國的名氣。在尚閱聯係她之前,已經有好幾家出版公司向她表達了引進的意願,他們給出的報價和策劃案也都很好,她想知道,如果是尚閱的編輯來做這本書,你們會怎麽把這本書推廣給更多的人,鋪向更大的市場呢?”
尤嘉沒有立刻回答。
西子看她默不作聲,搶先說:“首先,最重要的肯定是讓讀者有共情。和女性有關的話題近幾年一直能夠引發熱議,無論是家暴、性侵,還是精神虐待。李老師這本書中的女主角是一位普通的女大學生,可以讓現在的年輕女性讀者更有代入感,後期營銷推廣時不妨從……”
尤嘉沒注意聽西子都說了什麽,她關注的重點都在李老師的前半句話——李老師說她希望做這本書的編輯是真的喜歡它。
尤嘉回想當初看到這本書時的心情,她到底為什麽要堅持把它簽下來呢?
西子已經表達完自己的觀點了,尤嘉聽見何曼喊她的名字,才如夢初醒地看向在座的眾人。
她緩緩開口:“我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向您表達我對這部作品的愛意,我隻知道您筆下女主角經曆的事情我都經曆過。”
“我就像您書中的女主角,是在一個充滿爭吵和怒罵環境中長大的普通女孩。媽媽沒文化,爸爸脾氣暴躁,他開心的時候會像招呼哈巴狗一樣把我叫到他麵前,讓我背唐詩,他不高興了就會踹我、打我。他出軌、嫖娼、賭博,很少回家。他打媽媽,抓著她的頭發往牆上撞。按照現在的流行語,他就是在‘PUA’(精神控製)。我不懂媽媽為什麽不離開他。我覺得他十惡不赦,覺得他應該死,可是等他真的出車禍死了,我又沒有那麽開心。”
“當我看到您的作品在韓國出版後,我立刻讓翻譯幫我翻了樣章,後來我又讓她翻了全文,一口氣讀到結局。我很喜歡女主角最後說的那句話:‘接受命運總比向命運宣戰容易,但我不願意。’她沒有陷入原生家庭的牢籠,沒有選擇忍讓和妥協,她終於還是掙脫了原生家庭的繩索,走了出去,擁有了更廣闊的人生。”
“我想,我也是那個不停地在命運的旋渦裏掙紮的小孩,我知道隨波逐流比激流勇進容易,但我不願意。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女孩,而我堅定地想要把這本書引回國,就是希望讓更多的人看到這個故事,讓他們有勇氣掙脫畸形的原生家庭,畢竟我們不能選擇父母和自己的出身,但我們可以選擇朋友、伴侶和未來的生活。”
尤嘉說這些話時聲音輕柔且堅定,等她說完,全場靜默。
她的一席話讓何曼備感意外,她和尤嘉一起共事這麽久,關於家庭的事她從沒說過。
江晚吟的臉上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愣了幾秒才想起來逐字逐句翻譯。
李憶珍聽完,臉上總算浮現出一絲欣慰。她離開座位,拿起酒杯,起身走向尤嘉,直至走到她麵前,舉起酒杯說了一段話。
江晚吟翻譯道:“我這次來中國,本想和提報策劃案的所有編輯都見一麵,聊一聊。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謝謝你喜歡這本書,我想,這正是這本書的意義。如果你願意,這本書的中文簡體版我想讓你全權負責,不過合同我還要拿回去讓律師再仔細看一遍。還有,不管你曾經遭遇過什麽,我都希望,未來的你,擁有更好的前程。”
李憶珍說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尤嘉還有些蒙:“李老師的意思是……”
被淘汰出局的西子沒好氣地說:“李老師的意思是同意和你簽約了,你還愣著幹嗎?”
尤嘉總算回過神來。她平時也看韓劇,知道韓國的禮儀文化,李老師主動向她敬酒,於情於理她都不該回絕。她終於還是舉杯,把這杯酒喝了。
作者本人答應簽約,生意也就談得八九不離十了,接下來氣氛沒那麽嚴肅,各位也不再拘謹,何曼又輪流敬了韓方一圈酒,總算把價格也談妥了,尤嘉當場用手機裏儲存的合同模版修改了合同,發了電子版到作者郵箱審核。
大家越聊越高興,最後李老師還招呼尤嘉坐到身邊聊天。
按理說這酒的度數不高,尤嘉隻喝了一杯,應該不會醉,她卻覺得頭越來越沉,最後越來越暈,直至聽不到周圍人的說話聲,趴倒在桌上,睡了過去。
葉敬辭下了飛機就打車回家了。途中,他給尤嘉發微信問她飯局結束沒有,卻遲遲沒收到回複。於是他撥通了尤嘉的電話,接電話的人卻是江晚吟。
“怎麽是你?”
包廂裏其他人都走了,隻剩下江晚吟陪著不省人事的尤嘉。
她說:“說來也巧,我們今天參加了同一個飯局,她喝多了,現在睡著了。”
“她喝酒了?”葉敬辭以為聽錯了。
江晚吟好笑道:“怎麽?這有什麽奇怪嗎?正常應酬而已,別緊張。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你過來接她吧。”
掛了電話,她回頭看了一眼睡在身邊的尤嘉。
“沒想到這藥還挺管用,說睡就睡了。”江晚吟捏住手裏的白色藥瓶,嘴角露出一絲譏誚。
尤嘉覺得自己像被下了藥似的,從太陽穴到天靈蓋都又酸又脹,四肢百骸也虛脫無力。她在黑暗裏掙紮,直到想上洗手間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才睜開眼睛。
室內有一股清冽的檀香,是葉敬辭身上的味道。
她在黑暗中摸索,按照記憶找到了台燈開關,房間霎時有了光亮。
上次來她就留意到他的台燈,簡單的木質底座,布紋燈罩,說好看也好看,但是隻要注意細節就能發現,做工粗糙了些,不像市麵上能買到的款,倒像是主人閑來無事隨手拿原材料做成的玩意兒。
她坐在床邊,醒了醒神,伸手按亮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顯示“02:11”。
安靜的房間裏傳來“呼嚕呼嚕”的響聲,她回頭,看見窩在**另一邊的勝訴。貓主子被吵醒,正伸著脖子回望她這個人類大晚上為什麽不睡覺突然坐起來,尤嘉瞬間被它治愈,低頭穿上拖鞋,出門找洗手間。
外麵的小走廊有感應燈,她洗了手出來,那一串小地燈又依次亮了起來。她迷迷糊糊按照原路返回,這時黑暗裏閃過一道人影,她腳下一滯,下意識回頭,迎麵卻撞上一個溫暖的胸膛。
隨之耳邊傳來按動壁火的“哢嗒”聲,頭頂的白熾燈明亮如晝。
尤嘉被刺眼的燈光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拿手遮擋,再睜開眼睛,映入眼前的是滿眼愁緒的葉敬辭。
他沉默不語,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不明所以:“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夢遊哦?”
葉敬辭沒說話。
尤嘉終於從他的臉上看出了與以往不同的情緒,有冷漠,也有隱忍不發的怒意。
她怔怔地看著他,感到脊背陣陣發寒:“怎麽了?你別這麽看著我呀。”
葉敬辭皺了皺眉,冷笑著問:“又喝斷片了?”
尤嘉一臉茫然,直到這時她才慢慢醒了神。
對哦,她為什麽會在他家?
“沒關係,我幫你回憶。”葉敬辭拿出手機,翻找相冊,把晚上去東迎火鍋店接她時,她趴在桌上睡著的照片拿給她看,“想起來了嗎?”
尤嘉盯著照片裏的自己,終於恢複了一點意識,本來因為喝斷片失去的記憶碎片如數被召回,全被她想起來了。
她隻喝了一杯,怎麽會……
她知道了。
放在她麵前的酒杯被人動過!
原本是普通的玻璃杯,她敬酒時卻變成了高腳杯,當時一門心思想促成合作,完全沒多想。
“為什麽喝酒?”葉敬辭見她不說話,先發製人。
尤嘉很沒底氣地小聲說:“工作需要。”
“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
“和你在一起不能喝酒。”
葉敬辭放大照片,指著餐桌上堆放的酒瓶:“數一數,自己喝了多少。”
尤嘉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葉敬辭,他的語氣冰冷,好像她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每個字都像一根冰錐直直地捅進她心裏。
她很委屈,解釋說:“別人我不知道,但我隻喝了一杯。這次是一個大項目,好幾家公司都在搶,公司內部也有人競爭,飯局上作者敬我,那麽多人看著,我……”
“你不喝,誰又能逼你喝?你完全可以找借口推掉。”葉敬辭盯住她的眼睛,打斷她,“為了所謂的體麵,你就違背承諾?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我要求你滴酒不沾不是隨便說說,我是很認真地在向你強調,以你的身體狀況,不能喝酒。”
尤嘉不是沒想過被葉敬辭知道她喝酒後的後果,但她沒想到眼前情況比她預想的還要嚴重。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葉敬辭,周身寒意,霸道蠻橫,甚至還有些不講道理。
她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這件事的始末,就算江晚吟故意布局又怎樣呢,歸根到底怪她自己。她試圖讓葉敬辭理解她的難處:“你別這麽嚴肅,我沒喝多少……”
葉敬辭嚴肅地打斷她:“這不是喝多少的問題,是你根本就不能喝,一口都不行。”
“你不要凶我嘛,你以為我想喝酒?還不是為了賺錢,給我媽買的房子還有二十多萬的貸款要還,這個項目有暢銷的潛力,如果能順利出版,明年就能拿到不少獎金。”尤嘉有些被他嚇到,紅著眼睛,鼻音濃重道,“我還不是想早點還掉欠給銀行的債。”
聽她這麽說,葉敬辭才知道她買的那套房子還背著貸款。他的語氣軟了幾分,隻是還沒消氣,依舊沒什麽好語氣道:“你要錢還是要命?我之前是不是告訴過你,喝酒會提高肝硬化、肝癌的發生概率?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你別以為自己是攜帶者就沒事了,喝酒同樣會誘使乙肝病發,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尤嘉認真地聽他教訓,小聲嘀咕道:“難道結婚的時候也不能喝交杯酒嗎?”
葉敬辭被她一句話問得張口結舌,鬱結於心的火氣像忽然被一縷春風攪散了似的。
但他的態度依然堅決:“對,不能。隻能以水代酒。”
尤嘉撇了撇嘴,對他的“高標準,嚴要求”提出質疑:“假如有60%的誘發概率,還有40%的概率安然無恙啊,我之前去醫院複查,大夫也說過,有的乙攜喝一輩子酒也沒事,其實沒有你說的那麽恐怖……”
“那如果我們恰好被那40%選中呢?”
尤嘉啞然。
葉敬辭又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事,我以後該怎麽辦?自從你把這件事告訴我,從此以後,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再沒有別的,隻有竭盡全力保證你的健康。”
葉敬辭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管病發的概率是40%,還是4%,我都不能接受。一輩子那麽長,我想和你白頭偕老。”
尤嘉張了張嘴,終於在他的愛意裏繳械投降。
她原本有無數個今天必須喝酒的理由,可她突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戀愛不是辯論場,很多事不必討論出一個孰是孰非,在葉敬辭的溫柔麵前,她的所有論點都不再具有說服力。她選擇不戰而敗。
這件事過去不久,尤嘉如願以償地與韓國出版公司簽約了轉授中文簡體版權的出版合同,直到法務蓋好公章將合同歸檔的那一刻,她才鬆了口氣。還好,那天晚上的酒沒白喝。
冤家路窄,這天下班,尤嘉和西子在電梯口遇見。兩人默契十足,誰也沒搭理對方。
尤嘉不想生事,電梯來了,她故意等了半秒,讓西子先進。
晚上九點半,整棟大樓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電梯內隻有她們兩個。尤嘉低頭專心玩手機,站在她斜後方的西子卻咳嗽一聲,主動和她搭話:“喂,你那天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尤嘉回頭:“什麽?”
西子支支吾吾:“就是……你家裏的事。”
尤嘉反應過來,無所謂道:“哦,差不多吧。”
西子偷偷打量她:“說句真心話,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白富美呢。”
尤嘉愣了一下,忍俊不禁:“謝謝。”
西子傲嬌說:“我可沒有誇你的意思,我隻是覺得你平時的作風不像是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小孩。”
尤嘉挑眉:“是嗎?可能因為我隱藏得好吧。”電梯到了一樓,她擺擺手,“走了。”
“等一下。”
“嗯?”
西子沒看她,自顧自整理自己的頭發,眼睛看著別處,話卻是對她說的。
“恭喜你,簽約成功。”
尤嘉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正想問她今天太陽打哪邊出來,西子又扔下一句“不客氣”,落荒而逃了。
尤嘉哭笑不得,隨後推門離開了大樓,甫一抬頭就看見了坐在休息椅上玩手機的季螢。
季螢的公司離尚閱不遠,都在這片文化產業園,以前她沒談戀愛時,兩人偶爾會約著一起下班回家,自從她和葉敬辭在一起,她和季螢已經有段時間沒一起走了。
看見她出來,季螢收了手機,起身陰陽怪氣地問:“今天怎麽想起來等我一起回家?葉敬辭沒來接你啊?”
尤嘉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唉聲歎氣道:“你最近那麽忙,每天早出晚歸,想找你谘詢感情問題都找不到人,不然你以為我想加班到這時候?還不是為了等你。”
季螢抓住重點:“感情問題?你和葉敬辭鬧別扭啦?”
尤嘉搖了搖頭,仔細想了想,又點頭說:“算是吧。”
“說來聽聽?”
兩人一邊聊一邊向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尤嘉隱去了自己是攜帶者的事,隻說葉敬辭不喜歡她喝酒,但她為了應酬喝斷片了,葉敬辭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這些天都對她愛搭不理,讓她好好反省。
季螢好奇地問:“後果嚴重?是有多嚴重?”
尤嘉怏怏不樂地說:“那天我喝斷片住在他家,我睡主臥,他睡的客房。”
“他沒撲倒你反而分房睡?”
“嗯。”
“好吧,那是很嚴重了。”
尤嘉很惆悵:“而且他第二天送我去公司的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從那天到現在,除非我主動聯係他,不然他都不理我。他說這件事很嚴肅,需要讓我刻骨銘心,好好記住,以免好了傷疤忘了疼。我估計如果這種事再有下回,他說不定就和我分手了。”
季螢覺得新鮮:“這麽絕情?喝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吧,再說你也是為了工作,他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尤嘉默不作聲。
她心裏明白,如果她不是乙攜,葉敬辭不會管她這麽多。因為她比普通人特殊,他才會反應那麽大,那麽緊張。
尤嘉說:“其實他也不算完全不理我。我們申請了螞蟻森林的合種,他最近會在合種主頁給我留言。”
她拿出手機給季螢看。
季螢瞥了一眼,立刻覺得牙疼。
原來葉敬辭這種看起來冷麵冷心的男人,談起戀愛來畫風是這樣的——
“知道錯了嗎?”
“還敢不敢喝酒了?”
“如果知道錯了就寫八百字檢討書給我,再考慮是否原諒你。”
季螢把手機還給尤嘉,忍不住翻白眼:“現在‘虐狗’都不直接虐了是嗎?你這是拐彎抹角秀恩愛知不知道?”
尤嘉無辜:“這哪是秀恩愛?你看他的語氣多冷淡!”
“鋼鐵直女。”季螢耐著性子教她讀懂男人的言外之意,“你看這句,‘知道錯了嗎’,什麽意思呢?意思就是‘你在幹嗎’。下一句,‘還敢不敢喝酒了’,意思就是‘我想你了’。還有下麵那條八百字檢討書,多明顯啊,分明是讓你寫情書給他。”
尤嘉半信半疑:“他是這個意思嗎?”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季螢壞笑著給她出主意,“寫一封情書,親自送到他手裏,你看看他什麽反應,他如果還不理你,那就更簡單了。”
“什麽?”
“這事直接**解決吧。”
“喂!”
每年都是這樣,夏天好像剛剛開始就結束了。
書桌上的日曆已經撕到了八月底,尤嘉不喜歡晚上睡覺時空調的聲音,把空調關了,開了窗,夜風微涼,吹得窗紗輕輕飄**,房間裏的溫度剛好,她並不覺得熱。
她聽了季螢的建議,伏案寫了一封情書,每一筆都是對葉敬辭的深情,很多想對他說卻還沒說出口的話,都被她用筆呈現在了紙上。
她決定明天下班就去盛通找葉敬辭,向他鄭重其事地承認錯誤,保證以後不會再犯,獲得他的原諒,讓他安心。
第二天傍晚,尤嘉下班後打車去盛通律所,前台小姑娘卻告訴她葉律師不在。
她了解葉敬辭,他通常不會在七點之前下班,她問小姑娘:“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小姑娘抬頭看了眼時間:“應該去負一樓的健身房了,葉律師有健身的習慣,一般這個時間會去健身房跑步,您如果有急事可以去健身房找他,或者在休息室等一會兒,葉律師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盛通所在的位置稱得上是CBD(中央商務區),整棟樓都是從事金融、法律行業的精英人士,負一層配有健身房和食堂,還有其他娛樂設施。健身房內,擺放跑步機的這一麵是落地窗,窗外正對食堂,每天來健身的客人不僅夠自律,還要有抵抗美食**的自製力。
對比之下,來食堂吃飯的食客們則舒服得多,一邊吃飯一邊欣賞俊男靚女揮灑汗水,實在讓人荷爾蒙爆炸。
與此同時,落地窗前正有四個大汗淋漓的年輕男女並排在跑步機上較勁,他們腳下的跑步機速度由慢變快,直至其中兩個男人腳步酸軟,繳械投降。
“老大、唐律,我不行了,我認輸,認輸。”張珥仿佛腳踩棉花,從跑步機上走下來,一屁股坐到旁邊空置的仰臥起坐器械上,瞬間重獲天日。
另一個氣息還算平穩,關掉跑步機,順手擰開手邊的礦泉水,大口灌下去小半瓶才說:“你說咱倆是不是自不量力,跟老大和唐律師比什麽啊?”
跑步機上的男人聞言嗤笑一聲,氣定神閑地開口:“明天張總過來聊案子,你們先回去準備吧。”
旁邊的唐律師也笑了,她穿著健身內衣,腹部是清晰可見的馬甲線,腳下步伐穩健,身上沒有一絲贅肉,身體線條又健康又性感。
雖然在健身房女生穿健身內衣很常見,但畢竟是少數,尤其是像她這般身材好的,難免會引來周圍人打量的目光,但她早就習慣了。
唐律師旁若無人地衝張珥眨了眨眼睛:“你老大的腹肌可不是一天兩天練成的,歡迎你每天都來,加入我們的虐腹計劃。”
“算了算了,還是搞業務適合我,你和老大這毅力我是服氣了。”張珥從座位上彈起,一把拉過身邊的同事,向兩位大佬告辭,“老大、唐律,我們先走了。”
兩人一溜煙離開了健身房。
等他們走了,葉敬辭和唐律師又跑了一會兒,才調慢步速從跑步機上下來。
唐律師扔給他一條毛巾:“葉律最近很忙嗎?”
汗珠順著葉敬辭硬朗的麵部線條滑落,他身上的速幹衣早已濕透。他摘下眼鏡,用毛巾擦了擦臉,說:“還好,和你們A組的刑事案件比,算不上忙。”
唐律師扯下發圈,一頭栗色長卷發傾瀉落下。
她隨手理了理額前的劉海兒:“那怎麽見你來健身房的次數少了?”
葉敬辭笑:“最近忙著談戀愛。”
唐律師和葉敬辭共事也有很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從他臉上見到那種如少年般純粹幹淨的笑容,是學生時代追到暗戀的女孩子才會有的害羞和幸福。
她有些意外,把毛巾放下:“原來葉律也需要感情生活嗎?我以為你隻要有工作就夠了。”
他笑著搖頭:“我是人,又不是神,是人就有欲望,隻是平時沒表現出來而已。”
唐律師扯出一絲笑來:“你女朋友是怎樣的一個人?”
聽到這個問題,葉敬辭幾乎條件反射般道:“脆弱又堅強,溫柔又倔強,有時成熟,有時又很天真。看見她就覺得很美好,和她在一起很輕鬆,好像所有疲憊都忘了。”
唐律師若有所思:“在你眼裏,她很特別?”
葉敬辭“嗯”了一聲,將眼鏡擦幹淨重新戴上,原本蒙矓的視線立刻變得明亮。
唐律師忽然向他走近,葉敬辭有所感知,下意識地抬頭,幾乎同時,唐律師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眼鏡片。她這一係列動作詭異且突然,未等葉敬辭把她推開,她的唇瓣已經離開了鏡片,在他眼前留下一道清晰的唇印。
唐律師性感地撩了一把額前的頭發,對葉敬辭說:“Lucky kiss(幸運之吻),恭喜你。”
說完轉身進了洗浴室。
葉敬辭還沒反應過來她突襲的動機,就聽身後響起一聲:“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他回頭,看見尤嘉站在健身房門口。
他皺著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你怎麽來了?”
尤嘉笑盈盈走近,在他麵前站定:“本來是想給你送八百字檢討書的,沒想到收獲了意外之喜。葉律師,你的桃花運不錯嘛,又是青梅竹馬,又是律政佳人,都排著隊想當你的女朋友是不是?”
完了。剛才唐律師的所作所為八成都被小祖宗看見了。
葉敬辭心裏有苦說不出,急著自證清白:“你聽我說,我可以解釋。”
尤嘉伸出兩隻手指覆上葉敬辭的唇,一雙眼睛注視著他的眼鏡片,女人的唇印還在上麵,能看出是水潤飽滿的唇型,她心裏有熊熊燃燒的烈火,麵上卻笑得春風和煦。
“不用。”
她那雙眼睛,小狐狸似的狡黠,笑起來又媚又純,葉敬辭卻覺得後脊涼涔涔的。
他摘了眼鏡,動作利索地拿起手邊的毛巾,把鏡片上的唇印擦幹淨。這時,換好衣服的唐律師也從洗浴室出來了,她換回了職業裝,重新補了妝。尤嘉聽見高跟鞋的聲音順勢向她看去,兩個女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葉敬辭似乎聽見了火花爆裂的聲響。
他想說些什麽讓氣氛緩和些,手裏的眼鏡卻突然被尤嘉搶走了。她把眼鏡拿在手裏把玩,笑裏藏刀說:“這眼鏡的款式我不喜歡,不然換一副新的吧?”
葉敬辭看她吃醋的樣子簡直好笑,配合道:“聽你的,你說了算。”
尤嘉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徑直走向唐律師,隨手把眼鏡丟進了她身邊的垃圾桶。她全然不顧唐律師的臉色有多難看,又轉身回到葉敬辭麵前,伸手摟過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沒等葉敬辭回過神來,尤嘉已經放開了他。
她問:“今天晚上,我去你家好不好?”
她的眼神媚氣衝天,無人能敵,葉敬辭隻覺得好笑,瞥了眼唐律師的臉色,點頭說:“歡迎。”
唐律師臉色訕訕,隻當什麽都沒聽見,徑直向前台走去,刷會員卡結了賬。
尤嘉達成目的轉身走人。 葉敬辭被她這麽一鬧,實在沒有回律所繼續加班的心情,他回洗浴室換了衣服追出去。尤嘉卻沒等他,叫了出租車先走了。
葉敬辭打去電話:“怎麽不等我?”
小狐狸陰陽怪氣:“葉律師終於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葉敬辭忍俊不禁:“還在記仇?”
“我可不敢。”
“在哪兒呢?”
“出租車上。”
“去哪兒?”
“回家。”
“我家?
“你想得美。”
“不是說今天晚上去我家嗎?”
尤嘉“哼”了一聲,狠心說:“剛才是故意那麽說的。”
葉敬辭委屈:“這可怎麽辦?你點了火,也要負責滅才行。”
尤嘉醋勁上頭,撂下一句“你自己解決吧”就把電話掛了。
行啊,小狐狸長本事了。
從這天起,風水輪流轉,前幾天葉敬辭是怎麽懲罰尤嘉的,尤嘉就怎麽懲罰了回去。誰讓他不僅不理她,還和其他女人在健身房眉來眼去,她要讓他知道什麽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尤嘉開始每天在螞蟻森林的合種主頁給他留言——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葉敬辭你個大豬蹄子。”
“知道錯了嗎?”
“如果知道錯了就寫八百字檢討書給我,再考慮是否原諒你。”
因為眼鏡被小狐狸丟進了垃圾桶,葉敬辭在公司附近的眼鏡店配了一副新眼鏡,刷二維碼付款的時候順便偷了一波能量,看見這些留言哭笑不得。
合著搞了半天錯的人是他?
小狐狸倒打一耙的本事一流,他隻能吃啞巴虧。
還能怎麽辦,寵就完事了。
隻是小狐狸是個記仇的醋壇子,他從小到大都是眾星捧月的待遇,從來也沒被人冷落過、無視過,實在有些不適應。
葉敬辭怕尤嘉真的動氣傷身,給沈放打電話,把健身房的事說了,想讓他從中勸和調解一番,讓小祖宗趕緊消了氣。誰知沈放是個幸災樂禍的,不僅不幫他把尤嘉的醋壇子扶起來,還拍手稱快,在電話裏笑出鵝叫。
葉敬辭被他笑得腦仁兒疼,閉了閉眼睛,威脅道:“你再笑信不信我去網上爆料?”
“爆什麽?”
“知名暢銷書作者沈放,硬盤裏都是不堪入目的小電影。”
“哎呀!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說。”
“我新書上市有段時間了,聽尤嘉說銷量還不錯,正好這周六我生日,我準備辦一場兩天一夜的生日慶功會,邀請朋友們去北秦河玩兩天,別墅我都訂好了,就在阿那亞社區,你倆都在我的邀請之列,這可是絕佳的和好機會,你好好把握。”
葉敬辭沉吟:“你不是一直想要掛在我家客廳裏的那幅畫嗎?”
經他提醒,沈放恍然想起來:“你說的是畫家伯格的那幅《沙漠鬱金香》?你願意把它賣給我了?”
“不賣。”葉敬辭說,“你把事情辦好了,我送你。”
沈放簡直不敢相信,立刻狗腿地改口說:“辭爺你放心,我會把你和尤嘉安排在同一間房,這樣你滿意嗎?”
葉敬辭勾唇:“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