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 你是禮物
通常書展主辦方隻負責作者和助理的費用,而尤嘉作為出版公司的員工,出行的費用都是由尚閱承擔。
她給沈放和化妝師訂了五星酒店的雙床房,自己為了節約成本預約的則是巷子裏的小旅店。
吃完飯她結賬回來,約好送沈放回酒店的專車也到了,司機的車就停在富春居門口。
誰知他們出了富春居的門,一眼看見的卻是一輛酷炫的玫瑰粉SUV。
車窗緩緩降落,車上一男一女,男人那雙眼睛一看就化了眼線,比女人還妖媚,女人則打扮得很中性,一頭短發,又帥又欲。
女人朝沈放打了個響指,沈放抬手示意他們等一下,轉身對尤嘉說:“我先不回去了。”
沈放是有名的交際狂人,借著來滬市的機會自然不忘和老朋友聚一聚。富春居的菜式不錯,可他酒喝得不盡興,方才趁尤嘉去結賬,又掏出手機給駐紮在滬市的狐朋狗友打了電話,盤算起了第二輪。
尤嘉也料到了,看向化妝師,小男生累了一天其實很想回酒店休息,但沈放這麽個活寶,玩起來一點分寸都沒有,他不放心老板一個人,說:“那我陪沈老師一起,尤嘉姐你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見。”
專車司機已經等了好一會兒,尤嘉隨他們去了,拉著葉敬辭坐上了網約車。
她帶的行李不多,就背了一個雙肩包,其實中午陪沈放辦理入住時可以把行李先放在他的房間,但她懶得晚上再去取一趟,索性就背在了身上。
她對司機師傅說:“可以改目的地嗎?”
得到肯定答複後,她又報上一個地址。
葉敬辭原想陪她送沈放回酒店,再把她帶回自己的住處,這時聽到一個聽都沒聽過的旅店名,好奇地問:“你訂的什麽旅店?”
“公司預算有限,又不能住得離沈放太遠,查了一圈,這家最便宜,就隨便訂了個房間。”
葉敬辭拿出手機,搜索這家旅店的網上評價,好評率才83%。
差評多是房間裏有蟑螂、半夜有人敲門、前台服務員形同虛設、浴室有針孔攝像、外出期間房間內行李丟失等奇葩投訴。
“這種地方怎麽住人?”他立刻招呼司機師傅,“別聽她的,改去華爾道夫。”
“啊?我錢都交了,退不了的。”
葉敬辭盯住她,無賴地說:“我出差訂的酒店也是提前約好的,一晚兩千,你覺得損失哪間比較合算?”
尤嘉覺得他在誆騙自己,默默掏出手機搜索酒店名,在看到人均消費後決定不再掙紮。
其實葉敬辭的出差住宿權限最高不超過一千,多出來的錢是他自己墊的。這家華爾道夫他以前來滬市時住過,當時就感慨房間視野絕佳,他一個人住實在暴殄天物。
酒店整棟建築的曆史可追溯於1911年的民國,如今酒店由兩棟大樓組成,一棟是新建的塔樓,一棟則是擁有傳奇色彩的新古典建築。它像一座靜靜矗立於黃浦江岸的紳士,在這座日新月異的國際都市中遺世獨立,散發著來自20世紀的溫柔與格調。
尤嘉隔著車窗遠遠就看見了它,初始以為這裏是一處景區,等司機將車停下,看見葉敬辭手指麵前一扇複古門扉說“到了”,才驚覺這裏就是他們即將入住的酒店。
酒店內部裝修複古,大堂內的水晶吊燈散發著璀璨如鑽的光芒,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映出來往客人的身影。
葉敬辭入住的房間在八樓,推門進去就看見一扇窗,將窗外的東方明珠和萬千大廈盡收眼底。這不是尤嘉第一次來滬市,卻是她第一次看外灘的夜景,她像小孩子似的,興奮地甩下鞋子,赤腳踩上鋪了柔軟毛毯的飄窗,向窗外不停地張望。
江上有忽明忽暗的燈光,對岸是火樹銀花不夜天,一切繁華近在咫尺。
葉敬辭走近,遞給她一隻盛放著玫瑰紫色**的高腳杯。
她挑眉:“不是不準喝酒?”
“是葡萄汁。”
她忍俊不禁,伸手接過,和他碰杯:“虧你想得出來。”
玻璃杯相撞,發出悅耳的“叮當”脆響。
也不知道是什麽葡萄汁,一口入喉格外香醇濃鬱,尤嘉將它喝盡,還想再來一杯,葉敬辭卻從她手裏抽走杯子。
她站在不算高的飄窗上,和他剛好平視,他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拉入懷中吻住了她的唇。
刹那間唇齒都是葡萄的芳香,他的唇瓣柔軟、微涼,好像一顆晶瑩剔透的玉葡萄,勾起她的欲望。
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葉敬辭順勢托住她的腿,她的兩條腿便靈巧如蛇般攀上了他的窄腰。
葉敬辭覺得她的身體又輕又軟,還散發著不同於刺鼻香水味的清新果香,他情難自抑,埋在她的頸窩深處深吸了一口,害得她身上一片酥麻。
他抱起她大步流星走進浴室,將她放在大理石鋪就的洗手台上,她穿著清涼短褲,肌膚觸碰到大理石隻覺得清涼徹骨,他細膩覺察,拿了浴巾墊在她的腿下,伸手去解她紅色半袖襯衫的紐扣。
他輕輕親吻她的額頭:“這間江景房喜歡嗎?”
“嗯。”
“那你送我什麽好呢?
她笑得媚眼如絲:“你看我怎麽樣?”
葉敬辭解開她衣服上的最後一粒紐扣。
“成交。”
話音剛落,葉敬辭褲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兩人被打斷,他看了眼來電人姓名,隻恨剛才沒關機。
尤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來電人是客戶,不能不接,她好笑又心疼,揚了揚下頜,示意他:“接吧。”
打電話的是葉敬辭的當事人,上午他們剛在酒店附近的餐廳見過麵,他知道葉敬辭住在華爾道夫,這個時間找葉敬辭是因為他收集了一些新的材料,想要轉交給他。
葉敬辭重新整理好衣服,對尤嘉抱歉地說:“我馬上回來。”
她的衣服此時淩亂鬆垮地穿在身上,她抱著單膝坐在洗手台上,歪著頭,看好戲般笑著說:“不急,你們慢慢談,我們有的是時間。”
看她幸災樂禍的樣子,葉敬辭撂下狠話:“等我回來收拾你。”
說是去拿東西,見了當事人難免還要聊案子,葉敬辭分得清輕重緩急,很快恢複理性,拿出專業態度,與當事人聊了近一個小時才回房間。
尤嘉第一次住豪華江景房,見葉敬辭遲遲未歸,實在辜負窗外這片江景,她幹脆給浴缸裏放滿了水,舒舒服服泡了一個澡,而後關了房間的燈,裹著浴袍躺在飄窗上欣賞風景。
或許是白日組織簽售活動太累了,洗完澡困意襲來,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沉,眼前霓虹漸漸模糊,慢慢睡著了。
葉敬辭回來時便看到房間黢黑。
他看時間已近零點,猜測尤嘉睡下了,怕開燈把她吵醒,於是躡手躡腳去浴室簡單衝了個澡,隨手抓過浴袍穿在身上,在黑暗中摸找到床沿,誰知床單被罩平整完好,上麵空無一人。
他覺得奇怪,伸手按亮了壁燈,那盞精致昏黃的燈像從中世紀流傳至今的古董。寂靜深夜,他環顧四周,終於看見窩在飄窗上那小小的一團。
尤嘉睡覺時像嬰兒一樣蜷縮著,外灘的綺麗燈光照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的睡顏恬靜美好。他發覺她的眼睫卷翹,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她洗了頭發,一頭微卷的長發披散在飄窗上,還沒幹透。
他想把她叫醒,讓她把頭發吹幹了再睡,眼睛卻無意中落在她裸在外麵的小腿上。她的皮膚白皙光潔,那雙腿筆直纖細,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覆了上去,俯身沿著她的腳踝一路向上,落下深情的吻。
尤嘉睡得不沉,猛然察覺到寸寸熱吻,立刻睜開了眼睛,就這樣毫不設防地跌進了葉敬辭溫柔的眼眸。
她清醒了幾分:“你回來了。”
他“嗯”了一聲,聲音喑啞低沉,聽得人仿佛被蠱惑,半邊身子都軟了。
飄窗足夠大,他也躺了上來,從她身後將她擁在懷裏,隔著浴袍,尤嘉覺得男人的身體滾燙。
她的浴袍腰帶係得很敷衍,葉敬辭一扯就開,他忍得著實辛苦,到這一刻算徹底消耗掉了最後的耐心,他一把將她翻轉過來,欺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他問:“怕不怕?”
尤嘉分明呼吸急促,卻搖了搖頭,反倒關心他的能力:“你會嗎?”
他被問得蒙住,隨即笑得危險:“試試你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尤嘉就深切體會到了男女之間力量的懸殊,他幾乎單手就將她製約,而後在她身上肆無忌憚地留下火種,火勢勢不可當,她的身體連綿起伏,隻覺得不該那麽問,如今後悔也晚了。
事實上,葉敬辭為了籌備這一天,最近一直在觀看兩性科普視頻和醫學文獻,他將女性身體構造研究得明明白白,奈何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真正操作起來還是有些不盡如人意。
幾個回合之後,兩個人從飄窗輾轉到**。
當尤嘉被抱進浴缸擦幹洗淨,她早已渾身癱軟,沒了意識。葉敬辭卻精力旺盛,一本正經地總結作戰經驗,對她展開采訪,決定下次再接再厲。
不等他問完,尤嘉惱羞成怒,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麵紅耳赤道:“你問得這麽細致是準備寫論文嗎?不要問了!”
她這副樣子,實在可愛。
葉敬辭把她的手從嘴上拿開:“好好好,不問了。反正我多試幾次就什麽都知道了。”
“你閉嘴!”
葉敬辭因為工作,還需要繼續留在滬市,第二天他直接送尤嘉去機場和沈放會合。
沈放對葉敬辭不嫌費事特地來送女朋友的行為嗤之以鼻。要知道,從他認識葉敬辭起,他就沒見這人除了工作,對誰上過心,如今談了戀愛,怎麽看都覺得反常,仿佛中邪。
他和尤嘉一前一後安檢,等進入候機廳,他又欠嗖嗖地坐到了尤嘉身邊。
“我說,你給葉敬辭灌了什麽迷魂湯?他以前不這樣啊。”
尤嘉好奇地問:“以前什麽樣?”
沈放回想剛才在安檢口,葉敬辭一臉不舍地抱著尤嘉,他就忍不住掉一地雞皮疙瘩,這還是那個被小姐姐搭訕,冷臉自稱“我不喜歡女生”的葉敬辭嗎?
聽他說完昔日往事,尤嘉驚訝:“還有這種事?”
“多著呢,你知道像我和葉敬辭這種長得驚為天人的男人吧,走到哪裏都引人矚目。以前我倆去跑馬拉鬆,有女孩為了要他的微信,本來中途就要放棄的人,愣是跟在他身後跑完了全程。那女孩長得也挺好看,氣喘籲籲地走到他麵前向他表達好感,你知道他怎麽做的?他那個神經病把累躺在地的我拖起來,然後惡心吧啦地牽著我的手,你說這是人幹的事嗎?再看看他現在,你不就是比他早兩天回北城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要異國三五年呢。嘖,戀愛令人智商全無。”
尤嘉沒想到葉敬辭還有這樣的一麵,在回北城的航班上心情特別好。
舷窗外的天氣也是一望無際的澄澈,看起來軟綿可口的雪白雲朵層層疊疊。
坐在她旁邊的化妝師已經睡著了,尤嘉也戴上眼罩決定睡一覺。
沈放說得沒錯,擱以前她也沒想到葉敬辭會是這樣的畫風。回想昨晚,平時眼鏡片纖塵不染、溫莎結打得一絲不苟的男人,怎麽摘了眼鏡比野獸還可怕呢。
尤嘉這一睡直到飛機落地北城才醒。
沈放原想請她吃飯,感謝她為簽售費心,尤嘉覺得不必這麽客氣,與其和她搞這些客套,不如放她回家早點休息。沈放知道她累,就沒再堅持,叫了專車送她到地鐵口,各自回家了。
大興國際機場在北城最南端,尤嘉在宋家莊換地鐵五號線,難得有座位。她剛坐下,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來電人竟是葉敬辭的母親陳青。
“陳阿姨?”尤嘉不記得和陳阿姨交換過電話號碼。
“是我讓敬辭把你的電話給我的。” 陳青沒說實話。
此時,北城南站。
陳青排隊刷票出站,同時握著手機對電話那端的尤嘉說:“阿姨最近失眠多夢,朋友介紹了一位專家讓我來北城看看,我想著既然來了就去看看你和敬辭,誰知道給他打電話他說出差了,那你呢?有沒有空陪阿姨吃頓飯?”
尤嘉是真的很想早點回家癱在**休息,可是對方是葉敬辭的媽媽,她立刻乖巧地答應:“有的,阿姨您在哪個位置?我去找您。”
陳青讓尤嘉加她微信,然後給她發了一個地址,位置在王府井的銀泰。
尤嘉來北城這麽久,隻去過一次銀泰,還是陪季螢去的。銀泰都是奢侈品專櫃,並不在她能消費的範圍內。陪季螢去的那次,是因為季螢二十五歲生日前兩天,公司給她升職加薪,她喜歡的明星又代言了某個品牌,她為了嘉獎自己,一咬牙,一狠心,花兩萬塊錢買了偶像代言的同款包。
尤嘉覺得除非她有朝一日能月入十萬,否則無論如何都舍不得花兩萬買包的。季螢刷卡付錢時她的心都在滴血,不過看她那麽開心,又覺得這兩萬花得值,畢竟千金難買我高興嘛。如果她的家境也像季螢那般殷實,別說兩萬,五萬她也樂意。季螢沒用父母資助的錢去整租,而是和她一起在北五環蝸居,這和其他富二代比,已經很難得了。
陳阿姨的微信頭像是她彈琵琶的照片,整個人儀態優雅地端坐在椅子上撫琴,很有氣質。
尤嘉剛進銀泰的門就收到了陳阿姨的微信,她說自己在某個品牌的專櫃店。尤嘉一路找過去,看見陳青正在兩款手鐲間搖擺不定。回頭看見尤嘉,陳青熱絡地招呼她幫忙拿主意。
手鐲一隻是玫瑰金色,一隻是銀色。玫瑰金色那款更大氣,相比銀色細鐲更適合長輩。尤嘉手指自己喜歡的那個:“這個更莊重,紋飾也很別致。”
“那就它吧。”陳青對櫃台導購說,“幫我包起來。”
尤嘉在一旁等她付款,順便瞄了一眼手鐲的價格,六萬二。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葉敬辭之間的差距,尤其是家境,上次回安平和他一起見他父母她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命運詭譎,讓原本匯入人海的兩個人又有了交會,她是無論如何不會主動靠近像葉敬辭這樣優越的男人的。說好聽些,是她有自知之明,說難聽些,是她底氣不足,自知他們之間有一座溝壑。
哪怕這些年她已經努力讓自己變優秀,她也無法堅定地認為,她能與這樣的人相配。
可是葉敬辭很聰明,他總能在日常生活中巧妙地將那道溝壑遮擋嚴密,讓她忽略這些不安,直到剛才她親眼見到陳阿姨將那款價值六萬二的手鐲買下,她才意識到葉敬辭的做法更像掩耳盜鈴,他們之間的溝壑一直存在。
陳青從導購手裏接過包裝好的鐲子,走到尤嘉身邊,親昵自然地攬過她的肩膀:“嘉嘉你想吃什麽?”
尤嘉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總覺得眼前的陳青,和她那天在葉敬辭家裏見過的不是同一個人,具體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她搖了搖頭,關心陳阿姨的身體:“吃什麽都好。阿姨您看過大夫了嗎?大夫怎麽說?嚴不嚴重?”
陳青笑說:“都看過了,做了檢查,明天去取結果,大夫說問題不大。不然我們就去吃源盛記好了,我現在約位置。”
“我來吧。”尤嘉拿出手機,通過美食APP搜索源盛記的聯係方式,無意中瞥見店鋪介紹頁顯示的人均消費價格,剛定下的心神又顫了顫。
她們距離源盛記不遠,打車也就二十分鍾,因為是晚餐時段,沒有包廂。
陳青應該吃過很多次了,連菜單都沒看就報上了幾道招牌菜,尤嘉對照菜單看了眼價格, 一條魚五千塊。
等菜上齊,尤嘉動筷子的時候都懷揣了幾分虔誠,畢竟一口下去都是人民幣的味道。
席間,她和陳阿姨聊天,難免提及家裏的情況。
上次和葉敬辭回葉家,關於父母的感情和父親過世的事尤嘉都是一帶而過,陳青也怕提起舊事讓她傷心,並未多聊。這次也不知道為什麽,聊著聊著陳青竟然主動問:“之前你說你父親是車禍過世的,後來肇事者抓到沒有?”
尤嘉一筷子魚肉沒夾住,全掉在了桌上。
她有些尷尬,抽了張紙巾:“其實……我爸才是肇事者。”
陳青有些驚訝。
尤嘉苦笑:“他酒駕。那次車禍,除了他,沒有其他人傷亡。不是什麽好事,挺丟人的,之前就沒說。”
陳青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這孩子倒是誠實,這些事和她了解的絲毫不差。
她們就餐的位置在正廳一隅,桌與桌之間隔有屏風,此刻安靜下來便能聽見鄰桌熱鬧的吵嚷聲,應該是年輕人聚餐,很是熱鬧,襯得她們這桌略顯寂寥。
陳青看這孩子是真的可憐,不禁心軟,沒想到鄰桌在玩遊戲,鬧得太瘋,有人不慎撞了一下屏風,底座因剮蹭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引得廳內其他用餐的客人紛紛往這邊看。
陳青也忍不住皺了下眉。
鄰桌的客人覺得抱歉,繞過屏風來和她們賠不是。
陳青抬頭,正對上對方的眼睛。
“晚吟?”
“陳姨!”
尤嘉也下意識地循聲看去,原來江晚吟也在鄰桌用餐。
江晚吟沒注意尤嘉,徑直向陳青走過去:“您怎麽來北城了?今天不是您生日嗎?我寄給您的生日禮物收到了嗎?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你送的東西最合我心意了。”陳青自然而然地握住晚吟的手,“這些天身子不太爽快,來北城看看,你在這兒和朋友聚餐嗎?”
“是呀。”江晚吟掃了一眼桌上的菜,“您來北城看病,叔叔沒一起來?”
“沒有,我沒讓他來,我今天在北城住一晚,順便和嘉嘉見一麵,明天取了檢查報告就回去了。哦對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尤嘉,敬辭的女朋友。”陳青看向尤嘉,“嘉嘉,這是江晚吟,以前我們和江家是鄰居,她和敬辭從小一起長大。”
聽了陳青的介紹,江晚吟才看向尤嘉,臉上的笑霎時凝住。
尤嘉對江晚吟微微一笑,又對陳青說:“我們之前見過。”
“是嗎?什麽時候?”
“就前段時間,是敬辭介紹我們認識的。”江晚吟笑吟吟道,“那行,那陳姨你們慢慢吃,我就不打擾了,不過今天您生日,我得有所表示,這樣吧,這桌就算我賬上了。”
她說完轉身尋找什麽,發現桌上沒有酒,又叫來服務生,點了一瓶白葡萄酒。
服務生為三人斟了酒,輪到尤嘉,她看著從瓶口流淌而出的透明**,緊張得心跳如擂鼓。
江晚吟率先拿起酒杯,提議道:“今天也是有緣遇見,又正好是陳姨生日,我們一起祝陳姨生日快樂好不好?”
尤嘉心裏驟然一緊,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白葡萄酒色澤透亮,散發著誘人的幽香,在她眼裏卻是鴆毒,是砒霜。她答應過葉敬辭,為了健康,滴酒不沾。她不知道如果她現在喝了,算不算破戒。
江晚吟此時已經走到陳青麵前,雙手舉杯,恭恭敬敬地祝賀道:“陳姨,祝您生日快樂,新的一年,美貌如花,一攬芳華。”
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江晚吟將空酒杯擱在桌上,回頭看尤嘉還在原地發呆:“你不喝嗎?”
尤嘉一時無言。之前在山南,江晚吟是見過她喝酒的,她若說不會就是撒謊。陳青又是長輩,她可以在沈放麵前隨口胡謅“備孕”,在長輩麵前說這種話就不妥當了。何況今天是陳阿姨的生日,自己事先沒有準備禮物,空手而來,這頓飯江晚吟又搶著買單,自己如果連一杯祝壽酒也不喝,實在是不給陳阿姨麵子。
尤嘉有些為難,權衡之下還是拿起酒杯站了起來。
她向陳青敬道:“阿姨,祝您生日快樂。願您百歲無憂,餘生無愁。”
話音剛落,她利落仰頭,把酒喝了個幹淨。
陳青被兩個女孩子哄得心情愉悅:“好了,你們的心意我都心領了,女孩子在外還是少喝些酒。晚吟,你不是和朋友聚餐嘛,快去吧,別讓大家等著。”
江晚吟這才回到自己的席位。
她那桌都是年輕人,一頓飯很快吃完轉戰其他場地,江晚吟走時又特地過來和陳青道了別。
飯後,尤嘉送陳青回酒店,幫她辦好入住才離開。
陳青累了一天,進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洗漱,她想早些休息。然而未等她卸了臉上的妝,有客房服務來敲門,說是有人訂了一個蛋糕送她,她狐疑地接過蛋糕,拆開盒子,看見盒頂夾了一張賀卡,落款人是尤嘉。
這孩子還挺懂事。
陳青心裏有些愧疚,也不知道今晚這樣故意詐她,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前不久,江晚吟回安平找她學琵琶,這孩子學得認真,整整一下午沒喊過累,還是她怕晚吟累著,讓她中途休息了一會兒。
江晚吟趁休息間隙,用播客刷到了一條科普乙肝病毒攜帶者的視頻,看完覺得不對勁,把視頻也拿給她看了一眼,這一看不得了,視頻裏的人好像是葉敬辭。
她對乙攜不了解,仔細查過才知道病毒有可能傳播給後代,一旦發病,未來患肝硬化和肝癌的概率較大。當然也有人說,現在醫學發達,攜帶者和普通人無異,可是想想兒子竟然將這件事隱瞞徹底,她就心有餘悸。
她僥幸地想,畢竟視頻中的人沒露臉,會不會隻是體形相像?
沒想到晚吟也覺得那人眼熟。晚吟主動提出幫她求證,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於是就有了今天這桌刻意偶遇的鴻門宴。
晚吟說,乙肝病毒攜帶者不能喝酒,視頻裏的女主角也說了,自從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她就做好了未來不再喝酒的承諾。想確定視頻裏的人是不是尤嘉,測一測她能不能喝酒就知道了。
如今飯也吃了,酒也測了,陳青卻後悔了。
滬市的夜晚總給人一種鏡花水月的錯覺,滿目喧囂,風月無邊,滿街的車燈串連成一片紅海。
葉敬辭這次來滬市出差,不止為了一起案子,雖說是星期日,但是他在送尤嘉去機場後的短短一個下午加晚上,又連續見了四五撥人,談的都是不同的事。
約見的最後一位客戶是著名娛樂公司的太子爺,這位不僅家財萬貫,還有一副令人賞心悅目的皮囊,自出生起就眾星環繞,身邊從不缺美女,年輕時放浪形骸,招惹了不少桃花債,直到三十而立,終於抵不過家裏老頭子以家產相逼,無奈之下他隻好找了個順眼懂事的女孩子結了婚,等他順利拿到老頭子允諾的財產,馬上翻臉不認人要離婚。
然而離婚這種事,對窮人來說是領個離婚證,對有錢人來說,因涉及婚後共同財產,數額巨大,離起來則十分麻煩。
太子爺約他在一家俱樂部見麵,說是俱樂部,實際是有錢人組織的會員製會所,沒進去之前,單從外部看俱樂部的建築,好比20世紀90年代弄堂裏的老房。
一樓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修葺成簡陋的咖啡廳,直至前台核驗身份,乘坐電梯到二樓才知道,何謂別有洞天。
二樓大廳頭頂的水晶燈鑲嵌了鑽石,雕刻著繁複花紋的石柱是漢白玉建造的,大理石地麵光亮如新,能將人影完整映出,來往皆是衣著不菲的顯貴,男士一般會帶女伴,衣香鬢影間,都是財權之間的攀比心。
葉敬辭來時在電梯裏看見了一位眼熟的三線女星,大概是經人引薦至此,希望能尋到一躍登天的踏板,哪怕乘坐電梯的短短幾秒鍾,她還不忘拿出小鏡子來補妝。
兩個小時後,葉敬辭聊完正經事,離開太子爺正在做SPA(水療)的房間時又看見了這位小明星。
小明星換了一套衣服,嬌俏可人地走到他麵前:“老板說葉律師辛苦了,讓我好好招待您。”
葉敬辭對眼前境況明白了幾分:“不必了,代我謝謝你老板。明天還要開庭,我先回去了。”
小明星一聽這話還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好,立刻眼睛紅紅地說:“葉律師如果不領這個情,我不好向老板交代的。”
葉敬辭將小明星從頭打量到腳。她新換的衣服是一條紫紅色吊帶裙,又野又颯,是一般男人都不忍心拒絕的類型,偏偏他是個不解風情的,認真地說:“我有女朋友。”
小明星咬了咬唇,她跟著老板這麽久,就沒有老板交代後完不成的任務。她大起膽子,伸手摸向他的胸膛。葉敬辭卻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也不管她什麽來路,將她狠狠推開了。小明星重心不穩,狼狽地摔坐在地。
葉敬辭冷眼旁觀,沒有要扶她的意思,反而認真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眼也不抬地說:“告訴你們老板,不搞這一套我也一樣能讓他勝訴。”
小明星大概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紅著眼睛問:“葉律師,我是哪裏做得不好,讓您不滿意嗎?”
“沒有。”葉敬辭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隻是我有潔癖,除了我女朋友,誰我也不想碰。”
小明星整個人傻在那裏,開始懷疑人生。
要了命了,這年頭還真有潔身自好的男人。
葉敬辭忙了一天,直到坐上出租車才得空回複微信。
置頂聯係人有三條未讀。
尤嘉:“到北城了。”
尤嘉:“你媽來北城了,說想和我一起吃飯。”
尤嘉:“原來今天是阿姨生日?你怎麽不告訴我!我一點準備都沒有,剛才匆匆忙忙訂了蛋糕送到了酒店。”
葉敬辭皺了皺眉,意識到不對勁,隨手撥通了尤嘉的電話。
尤嘉已經快睡了,隻是一直沒收到葉敬辭的回複,有點擔心他,又知道他工作忙,不敢打電話過去,怕打擾他工作,正當她猶豫不決時,他的電話打過來了。
“我剛結束工作。”葉敬辭疲憊地靠在座椅上,窗外霓虹的燈光透進玻璃照在他的臉上,將他深邃的眉眼鍍上了一層神秘感。他有些累,聲音很輕:“我媽怎麽會突然來北城?她沒和我說啊。”
尤嘉聽見這句話茫然地愣住。
她分明記得陳青說自己給葉敬辭打過電話。他怎麽會不知道呢?
葉敬辭又說:“你聽誰說今天我媽生日?她隻過農曆生日,要下個月呢。”
尤嘉握著手機,身體頃刻間僵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回想陳青的種種行徑,還有晚飯時和江晚吟的“偶遇”,她隻覺得渾身冰冷,什麽話也說不出。
她自己做了虧心事,不敢和葉敬辭說實話,隻好隨口說了句她搞錯了。葉敬辭還想問什麽,但尤嘉喝了酒,生怕說漏嘴,借口太累太困明天還要上班,匆匆和他說了晚安。
掛斷電話,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房間裏隻開了一盞台燈,在周遭的黑暗中,唯有這一星光亮給了她一絲慰藉。
她有些害怕,怕江晚吟故意誘她喝酒是別有用心,怕自己是乙肝病毒攜帶者的事被陳青知道,更怕她喝酒的事傳進葉敬辭的耳朵。
人一旦有心事,就仿佛如鯁在喉,怎麽也睡不著。
尤嘉失眠到天亮,直到天光破曉才迷迷糊糊有了困意,第二天她差點遲到。
周一例行開編輯部會議,她趕在最後一分鍾才到會議室。
例會一般會先過一遍各位編輯手裏的圖書進度,每本書進展到哪個環節,這些都要匯報給總編曼姐。此外就是選題儲備情況,選題是編輯的核心工作,隻有簽到優質的選題,編輯才更有信心將選題包裝成一本暢銷佳作。
尤嘉是部門年紀最小、工齡最短的編輯,她的運氣也特別好,每年由她製作的書都有一兩本能在市場爆紅,相比之下,其他編輯就沒有她這樣好的運氣了。
她也知道太風光會引來同事們的不滿,因此在公司一向低調,對各位前輩也都恭恭敬敬,旁人看她不爽也挑不出什麽錯來,大家尚且維持著表麵的和氣。
隻是最近她和同組的編輯西子跟進的項目撞了,曼姐問起選題情況,會議室的氣氛便有些尷尬。
行業內有不成文的規定:一個作者在一個合作方那兒,隻能跟一個編輯。同樣,如果一個作者已經有同事在聯係,那麽其他編輯就不能再聯係了,會被視為不正當競爭。
這次撞了的選題有些特殊。它是一本外版小說,原著作者是韓國作家,小說以女性的視角做切入點,探討一位女性從小到大麵臨的窘況境遇,這本書在韓國出版後引起軒然大波,據說已經賣了七十多萬冊,之後又傳出會改編成電影的消息。
尤嘉嗅覺靈敏,小說剛出版不久,她就在外網留意到讀者對它的討論量驚人,於是動作迅速地通過版權部申請了原版書,請翻譯翻了部分樣章,連夜讀完了樣章,寫了策劃案,發給了版權部的同事,拜托同事和韓國的出版公司取得聯絡。
與此同時,西子也覺察到了這本書的商業價值,篤定它的內容迎合時代,是時下女性關注的話題,隻是她沒有通過公司版權部聯絡韓方,而是打聽到方糖影視會出資引進電影,通過現有人脈,輾轉獲得了方糖影視版權經理的聯係方式,由她從中牽線搭橋,給作者寫了封中韓雙語的郵件。
鑒於這本書比較特殊,除了尚閱,還有其他公司在跟進,領導便默認了尤嘉和西子可以同時跟,誰能簽到算誰的,兩個人可以一起參與製作,最後獎金按比例劃分。這樣一來,毋庸置疑,一定是簽下選題的人拿大頭。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兩人誰也不肯放棄,都鉚足了勁要將項目拿下。
例會上,曼姐問:“尤嘉,你那邊什麽情況?”
“版權部說,目前中國有包括尚閱在內的五家出版公司遞交了策劃案並報價,韓方已經將匯總後的信息發給了作者,因為作者最近身體不太好,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複。”
西子嗤笑出聲:“我這邊收到的消息,怎麽和你有出入呢?”
曼姐看向西子,示意她說說看。
西子說:“我是從方糖的版權經理那兒得到的消息,作者心裏有兩家心儀的公司,但不是尚閱。據說作者近期會來中國,暗訪遞交策劃案的公司,再結合這幾家公司在國內市場的影響力做最終判斷。我想,這也是為什麽韓方會用作者身體不適來拖延時間吧。”
西子說完得意地瞥了尤嘉一眼:“方糖那邊答應我,作者來中國後,她會結合實際情況,幫我安排一個機會和作者見麵,到時候我們還可以再爭取一輪機會。”
西子儼然是勝券在握的姿態,尤嘉自知對方的情報更勝一籌,知趣地沒再說話。
曼姐聽完匯報,將手裏的鋼筆放下:“那西子你繼續和方糖那邊保持溝通,如果見作者需要高層出麵配合,也可以提前告訴我和李總,這是一個大項目,公司肯定傾盡全力支持。尤嘉,你那邊也別掉以輕心,繼續跟進,有什麽情況再隨時匯報。大概就是這樣,大家各自去忙吧,散會。”
尤嘉無精打采地回到工位,小芸看她又喪又頹,問她:“怎麽了?”
她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在心裏給自己打了一劑雞血:“沒事,幹活!”
這時,桌上的座機電話突然響起來。
尚閱為每個員工都配了座機,隻是尤嘉習慣用手機,不常用桌上的電話。
她拿起話筒:“喂,這裏是尚閱編輯部。”
“是尤嘉嗎?”
尤嘉聽出了對方的聲音,有些意外和不確定:“江晚吟?”
江晚吟笑道:“是我。我讓西子把電話轉到了總台,果然查到了你的電話。哦,你還不知道吧,幫西子給作者發中韓雙語郵件的人是我。我聽說你也在搶這個選題?”
因為昨天的事,尤嘉對她有了幾分防備:“嗯,怎麽了?”
江晚吟說:“我不知道是你在搶,不然大家相識一場,我肯定幫你的。這樣吧,等作者來北城我把你也叫上,你和西子一起去赴約,再叫上你們領導,勝算會大些。”
尤嘉從不相信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更何況江晚吟也喜歡葉敬辭,嚴格來說她們應該是情敵。就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她覺得按照正常思維,江晚吟應該討厭她,怎麽都不可能會主動幫她,這說不通。
她委婉拒絕道:“還是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
“而且如果你們能通過我簽下這個選題,按照尚閱的規矩,我還會得到一筆豐厚的策劃費,其他出版公司可沒有這麽大方,所以我肯定是希望你們能簽約成功的。”
尤嘉本來已經準備掛電話了,聽到江晚吟說作者喜歡她的策劃案,轉念改了主意。
千帆過盡,她總不能在最後關頭因小失大,前功盡棄。
尤嘉說:“時間、地點。”
江晚吟笑道:“周三晚六點,東迎火鍋銀泰店,記得和西子一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