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 情有獨鍾
葉敬辭說帶尤嘉回家見父母，她以為他那麽忙，行程一時半會兒還敲定不下來，誰知周六早晨七點整，她忽然接到電話，從窗戶望下去，葉敬辭已經等在了她家樓下。
尤嘉穿著睡衣下樓，聽說他要帶她回家，立刻就慌了。
“我還沒買禮物！”
葉敬辭笑著打開後備廂，裏麵堆放著大小不一、包裝精致的禮盒。
她倒吸一口涼氣：“這些都是……”
“我爸喜歡喝茶，這一盒是你挑的雕鶴紋茶具。我媽喜歡蘇繡，你挑的繡梅旗袍她應該會喜歡。還有爺爺，你之前和我商量，想定製一把桃木鴆杖，我已經找人做好了。至於其他的，就是些果蔬禮盒。”
自從葉敬辭說要帶她回家，尤嘉就開始用心挑選禮物，每次看見適合的都會發鏈接給他，讓他幫忙拿主意，他隻說不著急，慢慢挑，卻沒想到他已經幫她買回來了。
尤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瞧了一眼身上的睡衣，問：“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葉敬辭抬手看腕表：“現在出發的話，能趕上吃午飯，我已經通知了爸媽，他們應該開始準備了。”
現在？！
“給我半小時，讓我洗個澡，化個妝！”尤嘉手忙腳亂地往樓上衝。
葉敬辭笑著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單元門後。今天天氣晴好，他坐在涼亭裏等她，小區綠化不錯，周圍鬱鬱蔥蔥的灌木令人心曠神怡，等她的間隙，他也不忘工作，其間接了一通電話，打了足有二十分鍾。
他剛掛了電話，就聽見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驀然轉頭，看見尤嘉，他就再也移不開眼睛。
夏日陽光刺眼，透過攀爬上涼亭頂部的藤蔓，投射下斑駁光影，她站在那裏，像倏忽間吹來一縷風，沁人心脾的不是繁盛的丁香花，而是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氣。
尤嘉穿了一條白色蕾絲魚尾連衣裙，背了一個版型很好的紅色挎包，精心卷了頭發，妝容精致，唇上塗著莊重優雅的豆沙紅，耳朵上墜著小巧的紅色櫻桃耳飾，白色方頭高跟鞋把她的腿襯得更加白皙。
優雅純淨的梔子白，嫵媚性感的玫瑰紅，都很襯她安靜溫婉的氣質。
看葉敬辭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她別扭地打量自己：“怎麽了？這件不好看嗎？”
他如夢初醒：“沒有，我們走吧。”
她覺得奇怪，看葉敬辭已經上車，也從車尾繞到了另一側，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
正回頭找安全帶，身邊的男人忽然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茫然回頭，未等看清楚，他卻動作很快地低頭輕啄了一下她的眉心。
這是一個一觸即離的吻。
尤嘉從內視鏡裏打量自己的妝，嗔怪道：“下次能不能提前預告，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葉敬辭笑而不語，等車啟動，才寵溺地笑道：“好。”
四個小時後，他們進入安平市區。
尤嘉早就知道葉敬辭家境不錯，他的父母不僅是大學教授，還是私人理財顧問，她覺得葉敬辭已經很能賺錢了，他卻說全家就他賺得最少，她不信，直到看見他把車開進龍湖區的別墅區才不得不信。
這一帶是安平出了名的富人區，本市達官顯貴的聚集地。
仲夏時節，葉家的院子裏應景地養了一缸睡蓮和錦鯉。聽見院外有人走近，一條大金毛從院子裏興奮地跑出來，金毛毛色鮮亮，腳下生風，性格也溫順，見到陌生人沒有狂吠不止，反而一臉憨氣地伸著舌頭，很歡迎她的樣子。
尤嘉和葉敬辭提著禮物走進門，陳青聞聲迎了出來。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五十多歲的人，保養得好，說三十多歲也有人信，身材勻稱，穿一身鵝黃色繡翠竹的夏日長裙，氣質出眾。
自從葉敬辭這個渾小子說他有女朋友之後，陳青就三天兩頭打電話催促他帶女朋友回家，她了解兒子，他是個眼光頗高的人，卻也怕他鬼迷心竅，被外麵一些心術不正的女人騙了，如今見了尤嘉，倒是十分滿意。
尤嘉不畏生，乖巧地喊人：“阿姨好，我是尤嘉。”
“你好。”陳青欣慰地招呼她進來坐，“別站著了，快進來，車上的東西你不用管，讓敬辭去搬就行。”
尤嘉聽話地跟阿姨一起去客廳坐。
葉敬辭突然告訴陳青他要帶女朋友回家，陳青準備得倉促，不過茶幾上的水果倒是應有盡有。火龍果、柚子、葡萄、西瓜、山竹……都是尤嘉愛吃的。
西瓜是切成塊碼放在盤子裏的，上麵插著牙簽，陳青讓尤嘉隨意，又細細打量她。
“我說讓敬辭先給我發張照片看看，他還不同意，這麽漂亮的女孩，也不知道他有什麽可藏的。”
尤嘉被誇得很不好意思，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好在葉敬辭出現得及時。
“這不是把人給你帶回來了嘛，照片哪能展現得出你兒媳婦的美貌。”
他把車上的東西都搬進來了，正午當頭，外麵暑氣正盛，他進來時滿頭是汗，尤嘉注意到，從桌上抽出紙巾去幫他擦汗，這一幕落在陳青的眼睛裏，她更覺得滿意。
她這個兒子，單身這麽多年，如今看他終於帶女孩子回家，她終於鬆了口氣。
雖然陳青也喜歡江晚吟，之前有意撮合他們在一起，但到底兒子喜歡最重要，她不是不通情達理的母親，明白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尤嘉也很知書達理，聽兒子說她是編輯，平時自己也寫一寫書評影評，還是粉絲百萬的自媒體博主，很有才華，也不比晚吟差。
“爸和爺爺呢？怎麽就你一個人在家？”
陳青說：“他們去水庫釣魚去了，等回來再做一條糖醋魚就開飯。”
話音剛落，就聽外麵響起了金毛興奮的喊叫聲。
尤嘉向門口看去，一個頭戴漁夫帽的男人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攙著一位花白頭發的爺爺走了進來。
她起身喊人。
葉振寧抬眼看過來，和藹地應聲：“是尤嘉吧？快坐，就當是自己家，不用客氣。”
尤嘉哪敢，正準備走過去幫忙提水桶，葉敬辭卻一把將她按坐在了沙發上：“那水桶一看你就拎不動，你就坐在這兒陪我媽聊聊天，她也喜歡明星八卦，你們應該比較有話題。”
於是直到開飯前，尤嘉都在和陳阿姨聊天。陳阿姨喜歡一位新晉男星，她恰好做過他的寫真書，公司留存了少量簽名版，她許諾回北城寄一本簽名本給她，哄得陳青眉開眼笑。
陳青又問起她家裏人，去北城多久了，平時喜歡什麽，和葉敬辭怎麽認識的……
她也都如實答了，不過關於家裏的事，她隻說爸爸是出車禍過世的，沒說更多。
陳青覺得這姑娘招人疼，一個人在北城打拚也很上進，是個人品端正的好孩子，一頓飯吃完，就從樓上拿了一封紅包交到了她手上。
安平本地有習俗，女生第一次和男朋友回家，未來婆婆如果對姑娘滿意會準備紅包，不管多少，都是心意。
尤嘉不好直接收，看了一眼葉敬辭，征求他的意見。
葉敬辭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朝她點了點頭，尤嘉便雙手接過，甜甜地說了聲“謝謝”。
飯後，尤嘉幫忙收拾碗筷，沒等起身就被陳青看穿了。她笑眯眯地說：“放著吧，一會兒有家政阿姨來收。聽敬辭說你給我買了一件旗袍，走吧，陪阿姨去樓上試試。”
尤嘉為陳阿姨選的禮物是一件藍底金梅紋旗袍，她當時把鏈接發給葉敬辭，想問阿姨穿什麽尺碼，誰知道他直接買了下來。
陳青換了旗袍從臥室出來，尤嘉看她的化妝台前有簪子，於是讓她坐在鏡前，一雙巧手綰了一個精致大氣的髻，將那枚簪子插入了濃密的發間。
“好看嗎？”陳青坐在鏡前左右打量。
“好看，像民國時期的太太。”
聞言，陳青好像想到什麽，起身去了隔壁的書房。尤嘉跟過去，看她捧出一把琵琶。
“年輕的時候學過，現在已經許久不彈了。”陳青從抽屜裏拿出彈琴用的甲片纏在指尖，調試了弦音後，輕輕撥動了琴弦，頃刻間流淌出一段曼妙的旋律。
尤嘉覺得這旋律耳熟，原來是評彈《鶯鶯祥月》的伴奏曲子。
她媽媽也喜歡聽評彈，她自小耳濡目染會一些，於是跟著伴奏，學著吳儂軟語，唱道：“絲綸閣下靜文章，鍾鼓樓中刻漏長。簷鈴響，響叮當。崔鶯鶯，鶯語喚紅娘。紅娘呀，你看月明明。明月當空照。”
多大年紀的女人都不能免俗，有了新衣服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試穿，陳青不過為了搭旗袍，拿起琵琶隨意彈了首曲子，沒料到尤嘉還會唱，於是彈得越發認真起來，兩人配合默契，吸引了樓下的人。
葉敬辭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書房門口，一曲完畢，鼓掌走進來。
“你們開音樂會怎麽不叫我？”
尤嘉回頭，謙虛地低下頭：“就會這幾句，唱得不好。”
“已經很好了。”葉敬辭順勢牽起她的手走到母親身邊，“怎麽樣，您這個兒媳婦還滿意吧？”
陳青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說呢？早就不想要你這個兒子了，以後多一個女兒，你就愛去哪兒去哪兒吧。”
葉敬辭笑笑，指腹摩挲著尤嘉的手心，寵溺道：“你們隻要對她好，對我好不好，無所謂。”
尤嘉聽見這話下意識地抬頭看他，她忽然覺得無論未來發生什麽，她都不怕了。因為有他撐腰，讓她有了無視一切阻礙的勇氣和信念。
後來她又去參觀了葉敬辭的房間，他的房間整潔又幹淨，和北城家裏的裝修風格不太一樣，臥室分為休息區和書房兩部分，中間由一張吧台分隔，他的書架上擺滿了書，北城家裏都是工具書和法學類書籍，老家這邊更多的是他高中還有小時候看的課外讀物。
書架最頂層都是漫畫書，《海賊王》《犬夜叉》《黑執事》《灌籃高手》……
尤嘉興奮地說：“我也超愛《海賊王》！”
葉敬辭笑而不語，帶她去樓下陪爺爺下圍棋，她不會玩，最後改成教爺爺在棋盤上玩五子棋。爺爺連勝五局，她摸了摸不太聰明的腦袋，懊惱剛才不應該落子在那個位置，抬頭看爺爺笑得開懷，又覺得輸了也很開心。
尤嘉在葉家留到傍晚，走時葉叔叔在臥房休息，阿姨送她到門口，看她坐上葉敬辭的車，囑咐他們慢走。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尤嘉回頭張望，還能看到阿姨目送他們的身影。
葉敬辭問她：“怎麽樣，我的家人是不是很好相處？”
“嗯，超級隨和。”
看她笑得天真爛漫，葉敬辭微微一笑，沒有作聲。
他心裏清楚，無論父母表現得多麽和藹可親，這些都隻是看不穿的表象。
以他對兩隻狐狸的了解，他們後麵肯定還有動作。
不過這些來自長輩們的壓力，他不會告訴尤嘉，他自己承受就足夠了。
葉敬辭的車剛開出小區，始終在樓上“休息”的葉振寧就下了樓。
他根本就沒有休息，而是在書房裏練字，所謂休息，不過是個托詞而已。
他去廚房倒了杯水喝，問坐在沙發上的陳青：“敬辭送他女朋友走了？”
“嗯，那孩子是安平人，今晚回家住。”陳青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正在認真編輯信息。
葉振寧若有所思，囑咐道：“既然都是安平人，讓人打聽一下那孩子的背景。姑娘看著不錯，但還是慎重些好，畢竟不像晚吟，知根知底。”
陳青編好信息，抬頭笑道：“放心吧，聽說她和敬辭就讀於同一個高中，我已經托朋友去辦了，過幾天就會有消息。”
天色漸晚，街上車水馬龍，車尾燈串聯在一起，匯成望不見盡頭的燈海。太陽落山後雲彩有了漸變的顏色，由火紅變成橙粉，然後是藍紫色的夜幕完全把世間籠罩，這些色彩輪番變幻，是擁有少女心的人才會選擇的配色。
電台裏傳來舒緩的情歌，車裏沒開空調，落下車窗有徐徐晚風吹進來，尤嘉望著一幢幢高樓背後夕陽殘存的顏色，拿起手機想要拍照，相機默認的是前置攝像頭，取景框剛好容納了她和葉敬辭。畫麵裏，他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尤嘉鬼使神差地按下拍照鍵，未經允許拍下一張合照。
葉敬辭沒有發覺，她也假裝若無其事，重新坐好。
她偷偷欣賞照片裏的葉敬辭，他的側臉輪廓分明，擁有令人豔羨的線條。她忽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隨手用這張照片發了朋友圈，正式公布了戀情。
等葉敬辭送她到小區時，尤嘉已經收到了一百多個讚、五十多條評論。
這就是“母胎單身”突然脫單的後果，一半的人都在感歎她終於談戀愛了，評論區都是感歎號，還有一半表示不相信，私信求發男朋友的正臉照一睹真容。
她舍不得泄露葉敬辭的美色，當然沒發，插科打諢地糊弄了過去，等他把車停在單元門前，她還在回複各位的信息。
葉敬辭在路上就覺察到了她怪怪的，瞥了一眼她的手機頁麵，也沒催她下車，而是不動聲色地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進了她的朋友圈。
看見那張照片，他有些意外。
她給那張照片的配文是：喜歡夏夜晚風，和你手掌的溫度。
他趁尤嘉回複信息的間隙保存了這張照片，不假思索地也發了朋友圈。
他的配文是：隻要你來，為時不晚。
他手機裏有三千多個聯係人，這條發出去後在朋友圈裏堪比地震，追問具體細節的一個接一個，評論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激增。
曾經暗戀他的學妹心碎不已，卻為他開心：“學長你談戀愛了嗎？我酸了，恭喜恭喜！”
大學室友對他的戀情真假持懷疑態度：“真的假的？老葉終於開竅了？”
還有研究生導師八卦圍觀：“敬辭終於談女朋友了，下次帶來給我見見。”
沈放剛被尤嘉虐，又被他虐，憤憤然：“殺狗了！”
尤嘉回複完大家的信息，刷朋友圈看見葉敬辭發出的這條瞬間愣住。
他怎麽會……
她轉頭看當事人一臉得意，把話到嘴邊的問題忘了個幹淨。
她發那條朋友圈沒什麽意思，就是覺得兩個人既然在一起、也見過父母了，沒什麽怕的，不管結果如何，都是真心相愛的人，於是大大方方地向大家宣布自己談戀愛的好消息而已。
隻是她沒想到，葉敬辭也會這樣毫無保留地把她公布在朋友圈。
她很少看見有男生這樣光明正大地“秀恩愛”，她以為以他的性格，對這種事會避而不及，所以她連提都沒提。
葉敬辭察覺了她的目光，轉過臉來，明知故問：“怎麽了？”
她好奇心作祟：“我能……看看你的評論嗎？”
葉敬辭把手機遞給她，她接過來發現有鎖屏密碼，她本想遞給他解鎖，他卻直接說：“密碼是1202。”
她隨口問：“這是什麽特別的數字嗎？”
“嗯。是高三那年，我搬進你家樓下的那一天。”
屏幕解鎖，尤嘉愣住。
“那一年，我認識了一個女生。”葉敬辭說，“小區裏有流浪貓躲在車下取暖，她擔心小動物被沒有檢查底盤的司機碾傷，用蠟筆畫了醒目又可愛的溫馨提示，貼在了每家每戶的門上。那麽冷的天，她要一層一層爬樓梯，沒有人幫忙，效率很慢，後來我複印了很多，幫她貼完了剩餘的居民樓。直到很多年後，我買了車，每到冬日，總會在上車前彎腰看看車底，因為這個，我撿到了勝訴。”
“我記得那個女生喜歡看《海賊王》，我每次去學校附近的書店買參考書，都能看見她坐在地毯上看漫畫，後來我把家裏的《海賊王》偷偷放在了她家信箱，她每次看完都會在扉頁上鄭重地寫上‘謝謝’，我知道那不是寫給我的，可我每次看見都覺得很開心。現在想想，那時應是怦然心動的年紀，卻不懂怦然為何物，喜歡的人就在眼前，卻意識不到自己真實的心意。”
“她還喜歡喝可樂。那年春天流感嚴重，她可能感冒了，那段時間總戴口罩，有一天我在陽台上晾衣服，聽見樓上循環播放著《晴天》，她好像很喜歡周傑倫的這首歌，那時我想告訴她，我最喜歡的一首是《七裏香》，因為那句‘貓跟你我都想了解’。我聽見她鼻音濃重，打電話跟別人說想喝可樂，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鬼使神差就去樓下小賣部幫她買了一瓶。我想，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真正做這些事的人是誰，更不會知道，她曾驚動過誰的青春。”
他平靜地說完這些，尤嘉隻覺得眼眶溫熱。
她從來都以為做這些事的人是餘銘涵，那個年紀的感情曖昧而珍貴，他們對很多事心照不宣，很少挑明，她一廂情願地杜撰了一個故事的主角，直到有一天真正的主角出現，她才驚覺，這麽多年，她錯過了什麽。
她什麽話也說不出，手裏還拿著葉敬辭的手機，隻是視線被淚水模糊，看不清楚評論區的祝福。
葉敬辭沒想到她會哭，於是想辦法哄她開心，忽然想到什麽，從她手裏抽出手機，把那些留評的好友逐一介紹了一遍。
無論男女，他們都是誰，怎麽認識的，和他是什麽關係，誰喜歡過他，一五一十，沒摻半點假，甚至單獨打開了和每個人的聊天記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全告訴了她。
尤嘉胡亂擦了把眼睛，嘴硬地打斷：“好了好了，那都是你的隱私，不用告訴我，我沒興趣知道。”
“隱私是什麽？是不願意被別人知道的事。”葉敬辭抽出兩張紙巾給她擦眼淚，“可是我的事，無論什麽，我都願意讓你知道。好的戀愛關係，最重要的就是真誠、忠誠和責任感。我不想你患得患失、胡思亂想，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這樣才會建立起信任感和安全感。”
聽他這麽說，本來止住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尤嘉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她生來不在羅馬城，因為老天爺為她安排的人生遊戲，是苦盡甘來的版本，隻有嚐過足夠多的苦，才能換來這樣一個甜到爆炸的葉敬辭。
她翻山越嶺，涉過險灘，平生不信命，不信邪，不信愛，如此猖狂無忌，到底還是低估了這紛紛擾擾的世間，原來真的有情有獨鍾這回事。
這次兩個人回安平，葉敬辭也正式去尤嘉家裏拜訪了一次。
之前王美蘭生病，難免招待不周，聽說他來吃飯王美蘭又是燉排骨又是煲湯，做了滿桌菜，三個人根本吃不完。
尤嘉私下告訴媽媽，她已經把乙攜一事向葉敬辭坦白了，王美蘭驚歎葉敬辭竟然不在意，不由得感慨到底是年輕人，思想開放，什麽都想得明白，不像老一輩的人，欠缺文化知識，對自己不認同的事總是心存偏見，遇見異類就避之不及。
席間，葉敬辭除了誇王美蘭廚藝好，就沒再多話，隻在這頓飯快吃完的時候，他鄭重地拿起手邊的飲料，敬了王美蘭一杯。他承諾從今往後，會好好照顧尤嘉。
王美蘭領受了他這一杯，眼睛卻泛紅有淚，有欣慰，有感動，也有這麽多年苦心將女兒養育成人的心酸，如今眼見女兒有良人相伴，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吃過午飯，他們啟程回北城。
車開進市區時暮色已深，尤嘉不想讓葉敬辭再送，他住通州，她住北五環，一來一回就是兩三個小時，萬一堵車，時間更久。
她讓葉敬辭把自己隨便放在哪個地鐵口都行，可他說什麽也不答應，還是執意把她送回了家。
車停在樓前空地，她抬頭就能看見家裏的燈光，推測季螢應該在家，夏天女孩子的居家穿著通常都是吊帶短褲，她也不方便邀請葉敬辭上去坐，心裏無端地又歉疚了幾分。
葉敬辭看穿她的心思，笑著說：“既然這麽心疼我，不如早點搬過去和我同居？”
聽見“同居”兩個字尤嘉臉頰發燙，雖然她知道以他們的發展節奏同居是早晚的事，可她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
她看網上的帖子說，親密的兩個人會在同居的過程中暴露出各種各樣難以磨合的問題。俗話說，距離產生美。
而且……
一旦同居，她的小仙女人設就保不住了。
她平時不愛做家務，睡相也差，房間亂糟糟的，衣服總是堆在椅子上，葉敬辭看見說不定會懷疑人生。
她苦笑著說：“嗯……這件事我們要從長計議，急不得，急不得。而且我和季螢合租的房子還有半年才到期呢。”
葉敬辭盯住她的眼睛，拆穿她：“你害怕什麽？”
“我沒有啊。”尤嘉矢口否認，“我這不是想在你麵前保持神秘感，維護我的完美形象嘛，一旦同居，我所有的優點缺點都會暴露，萬一你接受不了怎麽辦？”
葉敬辭失笑：“你的形象早就崩塌了。”
他拿出手機，翻出之前錄製的視頻，點擊播放，拿給她看。
尤嘉一臉莫名，直到她認出視頻裏那個睡在**四仰八叉的人是自己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是……”
“這是你那天喝醉後住在我家的視頻。”
“……”
她隻知道自己睡姿難看，沒想到這麽難看！
“我還有其他視頻片段，都發給你，你好好欣賞一下？”
“不必了！”尤嘉說完推開車門，逃也似的跑進了單元門。
葉敬辭心情愉悅地目送她的背影離開，低頭重溫了一遍視頻裏她的睡相。
看來以後家裏要換一張更大的床了。
關於葉敬辭邀請她同居的事，尤嘉回家和季螢提了一嘴，本意是想“炫耀”自己不拋棄好姐妹的義氣，誰知道這個狠心的女人不僅沒有絲毫不舍，反而為葉敬辭說起話來。
“這麽好的機會，你竟然拒絕了！那可是多少人垂涎的葉敬辭，隻要你們同居，每天都可以過沒羞沒臊的日子，你在猶豫什麽？上啊！答應啊！”
尤嘉無語。
這是塑料姐妹花吧。
尤嘉憤而回了房間，開始加班寫沈放的新書營銷策劃。
圖書正式上市時間定在了八月六日，眼看上市在即，負責這本書的營銷團隊忙得不可開交，小芸幾乎每天十一點才下班回家，她也沒好到哪裏去，白天除了開會就是想營銷創意，還要和銷售部同事核對沈放的新書巡簽行程，和書店、商場敲定檔期和費用，下了班還有其他書的項目要趕，恨不得長三頭六臂。
她本來和葉敬辭約好了星期三下班一起吃飯，因為臨時開會，隻能放了他的鴿子。好在葉敬辭那邊大案小案不斷，也是分身乏術，兩個人愣是一個星期都沒能見麵。
這時候尤嘉才體會到情侶同居的好處，至少不用每天隔著屏幕說“晚安”，時間長了，好像在和手機談戀愛。
星期五，曼姐和宋唯的案子開庭，尤嘉正好外出見作者，飯局結束得早，於是和葉敬辭約好，等庭審結束在法院附近的KFC見麵。
KFC熙熙攘攘，她點了冰可樂坐在窗邊刷播客。
昨晚，她發布了新一期視頻。這期的主題比較特別，受葉敬辭的影響，她利用最近和他在一起時拍攝的視頻素材，剪了一段科普乙肝病毒攜帶者的視頻發到了播客上，初衷是鼓勵那些和她一樣的攜帶者不要自卑，熱愛生活，也想告訴更多的人乙肝不可怕。
不過她為了保護隱私，沒用大號發，且做了變聲處理，臉部也用貼紙做了遮擋。
大號關注她的熟人太多，一旦發出去後果是不可預測的。葉敬辭也說過，雖然他不介意這件事，但不能保證他父母也不介意。權衡之下，她開了一個小號，把精心剪好的視頻發了出去。
播客平台的數據算法非常現實，不管你有多少粉絲關注，視頻都有機會出現在首頁上，其擴散方式也很簡單，即一傳十，十傳百。點讚數越多，視頻的傳播範圍越廣。
所以即便她是用小號發的視頻，但因內容精良，文案寫得走心動情，短短一個晚上也收獲了很多點讚和評論，並且熱度還在持續發酵中。
有不少網友留評表示和她的情況一樣，因為是乙攜，自卑不敢談戀愛，或者不敢和自己的另一半說實話。她挑了一些有代表性的問題，逐一回複了大家，並留下了自己的想法和建議供網友參考。
尤嘉正在打字，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仙女，加個微信？”
她回頭，看見已經結束戰役的葉敬辭嘴角噙笑，又痞又帥。
她輕咳一聲，義正詞嚴地說：“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葉敬辭也不鬧了，抽出椅子坐在她對麵：“在做什麽？”
她把手機遞給他，說明這段視頻的來曆，葉敬辭看完視頻也順手下載了播客APP，一並關注了她的大小號，還把她的所有視頻都點了讚。
尤嘉好笑地看著他，言歸正傳：“曼姐的案子怎麽樣了？”
“離婚肯定是離定了，至於財產分割就等一審的結果了，按今天在庭上的情況，估計宋唯分不到什麽，我能為他做的都做了，但他從一開始就對我有所隱瞞，何曼那邊收集他出軌的證據充足，所以勝訴機會不大。”
尤嘉鬆了口氣，還好，這樣一來曼姐也能得到一些安慰。
他們下午各自還有工作，在路邊小店簡單吃了點東西，葉敬辭就送她回公司了。
途中，尤嘉忍不住感慨：“你說為什麽相愛的兩個人會走散呢？他們戀愛長跑十年，在一起那麽長時間，都沒有覺得不合適，怎麽結婚了，反而覺得不合適了呢？”
葉敬辭提出反對看法：“相愛的人不會走散，隻能說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對的人。何曼如果從一開始就告訴宋唯她有遺傳疾病，以宋唯的人品，他根本就不會接受她，這段感情更不會延續十幾年。相反，換另一個人成為何曼的男朋友，她如果在婚前將一切如實相告，如果她的男朋友愛她，一定也會接受，大不了以後不要小孩。所以，這段感情從源頭就是錯的。”
葉敬辭說：“這段時間我因為案子和宋唯接觸得比較多，也出入過他的公司。他從創業以來加班就是常態，像情人節、聖誕節，就算何曼想過，他也會忘記的。他的朋友圈裏沒有一條和何曼有關的狀態，很多同事甚至不知道他已經結婚生子。我觀察過，他手上也沒有戒痕。你覺得他是突然不愛了嗎？不是。他從一開始就愛得漫不經心，敷衍了事，是何曼太投入，凡事都可以忍讓，才對這些視而不見。”
經他提醒，尤嘉也恍然想起，自她入職尚閱，跟在曼姐身邊，從來沒見曼姐約會過。
前年元旦，曼姐熱情地叫部門同事去她家聚餐跨年，她老公也不在。
“這世上，能讓情侶分開的原因，除了生死，其他的，說來說去無非就一句話，不夠相愛。”葉敬辭說，“父母不同意、門不當戶不對、異地戀距離太遠、彩禮多少、有沒有房……能在這些問題上爭得麵紅耳赤，歸根到底都是因為不夠愛。如果兩個人真的三觀一致，興趣相投，步調一致，彼此珍惜，遇到任何事都能為對方著想，好好溝通，又怎麽會因為這些事鬧到分手的地步。”
“我打離婚官司這麽多年，見過太多人，明明不愛，卻假裝深情，裝也裝不像，漏洞百出，偏偏這些人的伴侶寧願自欺欺人，也不願相信對方不愛自己的事實，大多數人就這樣從戀愛初始，糊裏糊塗走進了婚姻殿堂，最後日積月累，走到離婚。”
尤嘉回頭看葉敬辭的側臉，對他的話深以為然。
比起沒能遇見真愛，更糟糕的是遇見錯的人卻不自知，不停地洗腦對方就是對的人，然後一步步陷入自己親手編造的美夢中，一錯再錯。
別說曼姐，曾經的她又何嚐不是呢。
對方愛不愛自己，靈魂是可以察覺到的。
前麵就是尚閱大廈，道路兩側盛開著絢爛的牽牛花和薔薇，尤嘉將車窗落下，微風徐來，能聞到陣陣花香。葉敬辭將車掉頭，靠邊停下，沒等她開門下車，他忽然伸出手，從身後將她一把圈進懷裏，在她的後頸落下一記滾燙的吻。
“這周末有空嗎？”
被他吻過的地方酥麻一片，尤嘉小聲地說：“忘了告訴你，我周末出差。”
“去哪兒？”
“下周滬市書展，陪沈放去簽售。”
“他簽售你還要全程陪同？”
“對呀。”尤嘉說，“像他這個量級的作者，巡簽都會跟編輯，一般我的作用就是幫他和書店對接，偶爾也會串場主持人，幫忙組織秩序，或者幫他翻書。”
“翻書？”葉敬辭難以相信，冷笑一聲，“慣他臭毛病，不行，我不同意，憑什麽給他翻書？”
他說著就要給沈放打電話，被尤嘉一把攔下，說盡了好話才勉強勸住他。
下午，尤嘉正在和設計師溝通巡簽背景板的設計，突然收到沈放的微信。他連發一組爆哭的表情包，一改往常對她吆五喝六的態度，恭恭敬敬稱呼她“嘉姐”。
大魔王：“嘉姐，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使喚你了。”
尤嘉收到這條消息，露出“老爺爺在地鐵上看手機”的那個表情。
尤嘉：“怎麽突然轉性了？”
大魔王：“葉敬辭說如果我再使喚你，以後我喝多了他就不管我了，直接給我扔馬路上自生自滅。”
尤嘉哭笑不得。
尤嘉：“他嚇唬你的，有你嘉姐在，他不敢。”
大魔王：“求嘉姐罩！嘉姐萬歲！”
還挺上道。
“好說”兩個字還在編輯欄裏沒發出去，一個電話突然打進來。
是快遞小哥，讓她去前台取快遞。
拿到快遞，是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尤嘉最近沒網購，在拿回工位的路上就粗暴地拆了個七七八八，拿出來一看，是手機鋼化膜。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沒錯，型號吻合。
不用猜，絕對是葉敬辭買的。
前幾天她用手機時不小心脫手摔了一次，鋼化膜摔出裂紋，她懶得換就沒管，沒想到他用她的手機刷播客時注意到了。
從前念書時語文老師講解“無微不至”，她還想，那是怎樣細致入微的感情啊。現在，她終於知道了。
晚九點，方糖影視的辦公區通亮，最近平台正在籌備自製劇新項目，編劇團隊還在會議室裏討論人物小傳和大綱，其中有些情節的設定還在商議中。
大家各抒己見，一時爭執不下，於是編劇在公司內部群組織了一個投票。
劇中設定女主角是美妝博主，因患有遺傳率高達30%的遺傳疾病，一直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男主，在兩人經曆諸多磨難與美好後，她最終鼓起勇氣在直播中向男主坦白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並大方表白，粉絲們紛紛送出祝福，感動落淚。
編劇在群裏概述了該橋段後，立刻有同事站出來投了反對票。
“這個情節不太現實吧，既然有遺傳病，女主角肯定不希望被更多人知道，兩個人私下表白就可以了，通過直播的方式……有點過於理想化，顯得假。”
也有人表示支持。
“我覺得沒問題，遺傳病又不丟臉，而且側麵體現出女主角樂觀積極的人生態度啊。”
編劇很快在群裏發了一段視頻：“這個情節是我那天刷播客獲得的靈感，你們看，這條視頻的播主就是乙肝病毒攜帶者，視頻已經有二十多萬人點讚了，評論裏的網友多是表達羨慕和祝福的，我看完也覺得很感動。”
江晚吟正在工位上翻譯日本版權代理公司發來的最新影訊，看見群裏有同事正在組織投票，本不打算湊熱鬧，默默將鼠標移到了右上角的“×”，卻猛然看見視頻首圖，手指忽然停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首圖是一張情侶合影，臉部用貼紙做了遮擋，即便如此，她還是認出了葉敬辭。
他的手肘內側有一條不短的傷疤。
小時候她淘氣，上房爬樹比男孩還敏捷。有一年秋天，她爬上小區樓下的棗樹摘棗子，腳下踏空，不慎摔了下來，是葉敬辭及時出現，甘願犧牲做人肉墊，在樹下接住了她，他卻因慣性撲倒在地，手肘下意識做支撐，被鋒利的石子劃了很長一道傷口。
她以為這疤過幾年就褪了，誰知到了今天還是清晰可見。
除了那條悠久的傷疤，她還認出了他的手表，和那天去山南吃飯時戴的是同一款。
視頻時長三分鍾，先是女主角介紹自己的身體狀況，然後向大家科普了乙肝病毒是什麽，配合文案的變化，畫麵也從空鏡轉變為她去醫院做檢查的畫麵。視頻裏葉敬辭拿著化驗單走在前麵，她跟在後麵，偷偷對他的背影比了一個心。
下一個鏡頭，化驗結果出來了，化驗單個人信息欄打了馬賽克，顯示肝功能一切正常。隨後是女主角坐在副駕駛座上拍攝前方道路風景，畫麵下方有一行文字：“突然說帶我去見他父母，緊張。”
看到這裏，江晚吟下意識地將手攥成拳，隻覺得萬箭穿心般難受。
視頻最後，未露麵的主人公對著鏡頭說：“乙肝病毒並不可怕，據統計，全國約有10%的人群可能是攜帶者。《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明確規定不再禁止乙肝病毒攜帶者從事餐飲業。自2010年起相關部門也取消了入學、就業體檢中的乙肝檢測項目……如果你也是攜帶者，不要自卑，不要害怕，更不要向另一半隱瞞，你要做的是勇敢地向他坦白。最後，我不祝你發財暴富，隻願你平安健康。”
江晚吟若有所思地將視頻看了好幾遍。
終於，她打定主意，拿起手機，點開了和陳青的聊天頁麵，發送了一條語音信息。
“陳姨，我不是一直想和您學琵琶嘛，這周我回安平看爸媽，您周六有沒有時間呀？想和您學一首簡單的曲子。”
陳青正在客廳裏看電視劇，江晚吟這孩子向來嘴甜乖巧，逢年過節都不忘給她發祝福信息，難得她有心學，便爽快地答應了。
剛把手機放下，又有新消息進來：“這是尤嘉的檔案複印件，這事不合規，你可別聲張啊。”
陳青收了對方發來的資料，轉了一筆錢過去。
“放心吧。”
過了一會兒那人又發來一條信息。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查這孩子的檔案，但有件事我得告訴你，查她的人不止你一個，幾年前東來集團的董事長也查過她，走的是我們領導的關係。”
還有這事？
陳青很淡定，向對方道了謝，沒再往下追問。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東來集團就發家於安平市，前身是紫氣東來有限公司，專門從事房地產開發，後來越做越大，於兩年前在香港上市，如今旗下共有包括東來地產在內的五家上市公司，規模之大，不知道令多少房企眼紅。
幾年前尤嘉不過是個沒畢業的小姑娘，東來集團查一個小姑娘幹什麽？
一年一度的滬市書展即將拉開帷幕，書展為期七天，據說有一百八十多家單位參展。
主辦方提供一晚住宿。沈放訂了簽售當天上午的機票，下飛機先去酒店辦理入住，而後趕往書展現場，活動結束回酒店休息，預計次日中午返程回北城。
尤嘉配合他的行程，訂了和他同一個航班，隻不過是經濟艙。
下了飛機，他們在出機口集合，她想到會有讀者來接機，隻是沒想到來的人會這麽多，沈放受歡迎的程度不輸流量明星，她和化妝師還要客串安保，扯著嗓子組織秩序，實在比打仗都累。
終於坐上主辦方安排的接機商務車，尤嘉癱坐在座椅上，調侃沈放：“你這張臉，別寫小說了，出道拍電視劇去得了。”
沈放也很累，有氣無力地說：“拉倒吧，我有自知之明，光好看沒演技，進了娛樂圈也是死，還不如把本職工作做好。”
沈放雖然整日醉生夢死、放浪形骸，但有一點好，敬業並清醒。他的本職工作絕對做到了最好，不擅長的事也絕不隨便嚐試。
按他的話說，與其什麽都會一點，不如把一件事做到極致。
他們抵達書展現場是下午一點多，尤嘉根本沒時間再去外麵找講究的飯館，就在場內給三人買了快餐店的盒飯，承諾晚上再請沈放吃頓好的。沈放嘴上嫌棄米硬菜鹹，但還是吃得幹淨，相當配合她的工作。
沈放帶來的化妝師是他工作室的員工，小男生沉默寡言，動作卻很麻利，迅速幫他搞定了妝容。
尤嘉坐在一旁看他上妝，心想妝前妝後分明沒有區別，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活動都要花這三千塊妝發費。
臨近開場時間，休息室外傳來人聲鼎沸的應援口號，沈放忽然想到什麽，幺蛾子附體，向尤嘉提議：“咱們不是從八月底開始全國巡簽嘛，不如每次簽售結束都做一張有故事的長圖，專門抓拍現場讀者，提煉簽售時發生的有意思的小故事，到時候由我來發微博，借此吸引各地讀者來簽售現場打卡，到時候他們肯定會為了有機會出現在長圖裏，更加積極參與，你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
尤嘉不敢說“好”。沈放說得容易，真正實施起來會很麻煩，她之前做過類似的，效果甚微，但顧忌作者大人的情緒，她回答得還是很委婉。
“我們可以試試看。”
沈放笑：“那我的現場照片就拜托你了。”
“我？我不會拍啊，而且一會兒我還要幫你翻書呢，書展不是有專門的活動攝影師嗎？”
“翻書你不用擔心，化妝師答應會幫忙。書展安排的攝影師拍得太醜了，前幾天有位國學老師也在書展辦了新書首發，那照片我看了，簡直能把人拍老十歲。” 沈放仗著葉敬辭不在身邊，原形畢露，從背包裏翻出單反相機塞進尤嘉手裏，“你看我還自帶了設備，你就幫幫忙，我的好嘉嘉。”
沈放的設備太專業，相機重得她差點拿不穩，沒等活動開始，她就抱著相機去場館外麵，抓拍有故事的照片了。
八月的盛夏，午後太陽毒辣，空氣裏連一絲風都沒有，讀者們正在排隊等待安檢進場，大家看起來平均年齡不過二十歲，為了見偶像個個化了精致的妝。滬市今天的溫度創了今夏新高，有女孩拿出氣墊在補妝，還有坐輪椅來的讀者，尤嘉被這樣的場麵打動，拿起相機一連拍了好幾張。
有一張沒拍好，正當她準備對焦重拍時，取景器裏忽然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了。
她覺得奇怪，那團黑影卻動了動，慢慢後退，再後退，露出了遮擋畫麵的罪魁禍首。
葉敬辭穿著短褲白T恤，麵朝鏡頭，站姿挺拔，微笑著朝她眨了下眼睛。
她愣了一下，隨即放下相機，看他當真站在自己麵前，才相信這不是幻夢一場。
“你怎麽來了？”尤嘉驚訝極了。
他走近，接過她手裏沉重的相機：“星期一有案子在這邊開庭，想著你也在，就提前來了。”
突然在這裏看見他，尤嘉早就不知道矜持兩個字怎麽寫了，八爪魚一樣抱住他，開心得忘乎所以。
讀者們已經全部進入會場，場館內響起主持人的開場詞，未等她和葉敬辭好好說幾句話，館內忽然跑出來一個氣喘籲籲的工作人員，看見尤嘉身上的工作牌猶如救命稻草，也不顧葉敬辭在身邊，一把將她抓住：“你是尚閱的編輯尤嘉吧？我們剛才估算了一下，書好像不夠。”
這次書展尤嘉安排庫房調了兩千五百本書，但參加書展的讀者數量遠超過這個數字，其中不乏幫朋友簽的，一人簽兩本或者三本都有可能。
書不夠的情況比較少見，幸好她提前準備了備選方案，她將相機交給葉敬辭，把拍照片的任務也暫時交給了他，然後給銷售打電話，讓銷售聯係滬市本地最大的經銷商書店，請他們緊急送書救場。
等她解決了書不夠的問題回到場館，沈放抬頭問：“相機呢？不是讓你拍照片去了嗎？”
尤嘉沒提書不夠的插曲，手指坐在台下的葉敬辭：“你辭爺來了，他在拍。”
沈放看見葉敬辭，五髒六腑的血液都因為心虛而凝固，心裏暗叫不好。
活動原本四點半結束，因為來人太多，場麵火爆，最終延遲到了六點半。等簽售結束，沈放的右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尤嘉為了犒勞他，在富春居訂了包廂，眾人收拾了東西過去吃飯。
等上菜的時間，沈放滿懷期待地拿起相機看照片，結果除了前麵幾張有他出鏡，後麵的一百多張都是尤嘉。
葉敬辭的抓拍效果好到隨便一張都可以拿來做壁紙。
沈放拿著相機心裏憋屈，葉敬辭故意湊過來：“謝謝你的相機，照片我已經導進電腦了，如果你覺得占內存可以刪掉。”
沈放皮笑肉不笑，有苦難言，胸悶氣短，隻恨自己一時得意忘形，妄想在葉敬辭看不見的地方壓榨尤嘉，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麽快就遭了報應。
葉敬辭就是一隻老狐狸，陰險狡詐都不足以形容他，用高深莫測才算貼切。
富春居是正宗的滬市本幫菜，尤嘉挑特色菜點的，最後滿桌人吃了兩屜小籠包，其他的菜也所剩無幾。
桌上堆滿了螃蟹殼，尤嘉不愛吃螃蟹，看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拿起一隻想嚐一嚐，沒等她一口肉吃進嘴裏，卻被葉敬辭一把搶走了蟹腿。
她被搞得莫名其妙：“不幫我剝就算了，怎麽還搶呢？”
葉敬辭黑臉提醒：“這是醉蟹。”
聽見“醉”字，她恍然大悟，又馬上覺得自己好可憐哦，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葉敬辭。
她小聲問：“醉蟹都不行嗎？”
葉敬辭嚴肅地說：“不行，和酒有關的都不行。”
尤嘉徹底絕了品嚐的念頭。
她可太難了。
“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沈放端起酒杯，對尤嘉說，“咱們今天可是開門紅啊，一場簽售賣了三千多本，怎麽著，不走一個嗎？”
一旁跟著他的化妝師也端起了酒杯。尤嘉和葉敬辭對視一眼，默契地拿起手邊的橙汁和他碰杯。
沈放“嘖”了一聲：“橙汁算什麽，喝酒才有誠意。”
他說完順手抄起酒瓶，幫她滿上一杯遞了過去。
葉敬辭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尤嘉笑著擺手：“不了吧，我今天不能喝酒。”
“一杯而已，上次在山南不是挺能喝嗎？”
沈放覺得自己不算過分，這種慶功的場合就是需要喝酒助興才帶勁，光他一個人喝有什麽意思，再說這杯子都沒有手指高，啤酒的酒精度才3%，沒道理掃興啊。
尤嘉把所有借口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好像唯獨“姨媽期”最合情合理，她張了張嘴準備讓“大姨媽”背鍋，葉敬辭卻突然從沈放手裏接過那杯酒，將它擱在了餐桌上。
葉敬辭說：“她喝不了酒。”
沈放嗤笑一聲：“喝酒你也管？知道的以為你談戀愛，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尤嘉護衛隊的呢。”
葉敬辭說：“我們在備孕。”
他口齒清晰，這五個字擲地有聲。所有人齊齊愣住，包廂裏突然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沈放瞪大了眼睛，視線在兩人之間巡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麽什麽？你再說一遍？”
尤嘉也很茫然，她什麽時候說要備孕了？這事她怎麽不知道！
尤嘉和他四目相對，莫名地就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眼神，讓她有一種自己是小紅帽的錯覺，隨時都有可能被大灰狼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