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 月明皎皎
葉敬辭開車送尤嘉回家,臨別時約定明天一早來接她去醫院。
尤嘉拎著一袋濕衣服,揮手和他告別,進了單元門才覺得這一夜過於玄幻。
她現在是……談戀愛了?
男朋友還是葉敬辭?
如果她穿越回十年前,遇見少女尤嘉,把這件事告訴她,少女尤嘉沒準會以為她腦子有坑,隨手撥打120把她送進精神科。
她回家趴在窗戶上看樓下,葉敬辭的車還沒走,大約看她的房間亮了燈,才安心離開。 夜空中有星子在閃,尤嘉目送他的車消失在轉角,覺得心裏像綻放了簇簇煙花。
她生在不幸的家庭,小小年紀飽嚐不同的苦,在父母的影響下,她過早地見識了老一輩人結婚的真相,即便如此,她還是願意相信這世上存在美好的愛情。隻是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遇見。
直到葉敬辭闖入她的世界,推翻了她在人生這場考試中,通過一次次驗算得到的否定答案。他告訴她,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其實她早就遇見了愛情,隻是陰錯陽差地錯過了。
尤嘉把濕衣服丟進洗手間的洗衣機,回來聽見季螢房間還有聲音,忍不住腳踩棉花似的去敲門。
季螢正在製作PPT,開門看見她一臉春心**漾就覺得不對勁。
“你怎麽了?中獎了?”
“和中獎也差不多,我和葉敬辭談戀愛了。”
“哇!”季螢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你不是說沒戲了嗎?”
“我也沒想到。”她伸出胳膊讓季螢掐,“快,掐醒我。”
季螢拍開她的爪子:“那你接下來是不是準備拋棄我,投向葉敬辭的懷抱了?唉,女大不中留啊,看來我要抓緊時間找新的室友合租了。”
“瞎說什麽,我是那麽重色輕友的人嗎?再說了,我們剛在一起,同居……還早著呢。”
“這種事說快也快。”季螢一臉“你別說,我都懂”的表情,湊近伏在她耳邊,咬字清晰地說,“你做好準備,記得隨身帶套。”
尤嘉感覺自己像吃了一把朝天椒,從臉紅到脖子,又想起包裏就有一盒現成的,頓時一片聲色旖旎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她抄起身邊的抱枕丟過去:“季螢你太汙了,我去睡覺了!”
季螢躲開她的襲擊,笑嘻嘻揮手送客:“好夢哦。”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尤嘉晚上做的都是關於葉敬辭的夢。
夢裏高中和現實的場景交錯,一幕幕萬花筒般繽紛繚亂。夢裏的葉敬辭穿著校服,剃著幹淨清爽的頭發,比桃花眼更魅惑的眼尾輕輕上挑,伸手把她按在了教學樓前那棵寓意升學率高低的合歡樹上。
夢裏的她被他的動作嚇到,未等把他推開,她已經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她覺得身體裏好像有一座牢,在沒開啟它以前,她冷靜、理智、克製,付出多少感情都能拿捏自如。如今葉敬辭親手將牢門打開,被她束縛已久的七情六欲仿佛有了歸宿,猶如解除了封印,爭先恐後地傾巢而出。
這場綺夢被手機的振動聲打斷,尤嘉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看見來電顯示“葉敬辭”三個字,瞬間睡意全無,昨晚發生在夢裏的故事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太難為情了!
葉敬辭早就等在樓下,尤嘉匆匆收拾妥當下樓。
他們出發早,號排得也靠前,到醫院沒多久就輪到了她。大夫開了一係列化驗單,尤嘉完全不知道都是什麽,任由葉敬辭帶她一個接一個做完了所有檢查。
做這些檢查需要空腹,兩個小時的檢查結束,尤嘉早已饑腸轆轆。醫院附近有一家包子鋪,包子皮薄餡足,現磨的豆漿也很香醇,兩人並肩坐在長條凳上解決了基礎的溫飽問題。
葉敬辭起身去結賬,回來說:“檢查結果明天才能出來,APP上也能查。走吧,先送你回公司。”
尤嘉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搖頭說:“先不回公司了,我今天得去法院一趟。”
葉敬辭挑眉:“巧了,我也去法院,不過你去幹什麽?”
昨晚臨睡前曼姐在微信上突然找她,原本隻是聊沈放的新書營銷計劃,她卻覺得不對勁,發現語音裏曼姐的哭腔嚴重,她關心地問候兩句,曼姐竟然大哭起來,什麽領導形象都沒有了。
曼姐說雖然她婚前隱瞞病史確實有錯,但和老公從校服走到婚紗,這麽多年的感情,又有孩子,她不想離婚,沒想到老公外麵有了情人,情人還有了身孕,她就是再不舍,也知道破鏡無法重圓,他們回不去了。
她還沒來得及請律師,法院的庭前調解電話卻先打來了。她知道老公請了專業律師,她不想孤身一人去麵對。離婚的事她怕親友擔心,誰也沒說,公司裏知道的人不多,尤嘉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口風緊,向來不是搬弄是非的人,於是想讓她陪同前去。
曼姐一直很照顧她,尤嘉不忍心拒絕,也就答應了下來。今早來醫院檢查,她和曼姐請了假,謊稱有私事處理,約定上午十點半法院見。
這會兒已經過了上班高峰時段,道路暢通無阻,前麵不遠處就是法院。
尤嘉和葉敬辭講完曼姐的事,說:“曼姐雖然不對,但他老公更渣。”
葉敬辭不置可否,想起前幾天在醫院裏看見的一幕,也將那天的所見所聞盡數告訴了尤嘉。
她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提議道:“曼姐最近正在找律師,你有時間嗎?”
“想把我推薦給她?”
“對呀,你那麽厲害,一定可以幫她把渣男打敗。”
葉敬辭笑了笑:“那你把我的電話給她吧,如果她有需要,可以聯係我,不過我每小時的谘詢費可是很貴的。”
“放心,曼姐付得起。”
法院附近車位緊張,每次來葉敬辭都要兜兜轉轉老半天,好不容易看見有車走了,空出一個位置,這時尤嘉的手機鈴響起,曼姐的電話打進來問她到哪兒了。
“我到了,在找停車位……好,一號調解室對嗎?我馬上到。”
她掛斷電話,發現葉敬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怎麽了?”
“你剛才說……一號調解室?”
“對啊,怎麽了?”
“我今天也是陪委托人來庭前調解的,也是一號調解室。”
尤嘉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過來:“不會這麽巧吧?!”
這是尤嘉第一次進法院,從前隻在電視劇中見過,坐進調解室還是頭一回。調解室窗明幾淨,調解員還未到場,雙方當事人已如約前來。
尤嘉和曼姐並肩而坐,對麵則是葉敬辭和他的當事人,也就是曼姐的老公宋先生。
曼姐這段時間氣色不好,沒心思化妝,平日戴墨鏡,用來遮掩哭得紅腫的眼睛。宋先生倒是器宇軒昂,發型服飾無不打扮精細,人也文質彬彬,說話慢條斯理。如果不是尤嘉早就知曉他是出軌方,她是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宋先生會如此道貌岸然。
聽說宋先生自從提出離婚,就和曼姐開始了分居生活,他們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麵了。如今在法院再見,昔日還算相敬如賓的夫妻淪為原告與被告的關係,不知道他們心中是什麽滋味,尤嘉看在眼裏隻覺得唏噓不已。
何曼看見葉敬辭,一眼將他認出來了,雖然他們隻在尚閱有過一麵之緣,她卻對這個男人印象深刻。她記得,當時他替尤嘉攔了一巴掌。
她轉頭問尤嘉:“這位葉律師是你朋友吧?”
“嗯,而且是……男朋友。”尤嘉神色尷尬,硬著頭皮承認,“我們倆也是今天才知道……”
“沒關係,我就是隨口問問,你別緊張。”
尤嘉心裏五味雜陳,再抬頭,她和葉敬辭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心裏又是一陣複雜。
男朋友是上司老公的離婚律師?這都是什麽事啊。
葉敬辭也不知道宋先生的妻子是何曼,而且在和宋先生聊案子的過程中,他從未向他提過出軌一事,可是那天他在醫院親眼見識到了何曼與人大打出手。
宋先生不僅出軌,情人還懷了他的孩子。宋先生故意隱瞞事實,致使原本簡單的案子變得複雜起來,也難怪他出手闊綽,給的每小時谘詢費高得離譜。
他正若有所思,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
尤嘉:“這人就是渣男,你怎麽會接這種人的案子?”
尤嘉義憤填膺為曼姐打抱不平,葉敬辭能理解,但也委屈。
Eucaly:“天地良心,他出軌的事我不知情。”
尤嘉:“現在知道了,你還要繼續當這種人的律師嗎?”
Eucaly:“已經簽了合同,不能違約。”
尤嘉:“你的三觀呢?!”
Eucaly:“律師的責任就是為當事人負責。”
葉敬辭耐心解釋。
Eucaly:“先不說他出軌與否,何曼確實隱瞞了病史,兩個人都是過錯方,也都是受害者,他們都有辯護的權利。對我來說,這隻是工作,絕不是立場。”
他編輯了這麽多,尤嘉都看進去了,她當然可以理解,別說是渣男,就是犯罪嫌疑人,也有辯護的權利。但感性的她不接受。
尤嘉“劈裏啪啦”打字回複:“理性的我完全理解,感性的我不想和你說話。”
葉敬辭看見這條信息忍不住笑出聲。
調解員和書記員先後進門,調解正式開始。
此案由宋先生提起離婚訴訟,何曼起初不知道他出軌,堅持不肯離婚,所以法院試圖進行庭前調解,安排了這次見麵。
如今何曼已經掌握了她老公出軌的證據,原先不肯離婚的態度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沒等調解員說完主持詞,她率先開口:“我同意離婚,調解就算了。”
她摘了墨鏡,說:“我手裏有宋唯婚內出軌的證據。”
調解員顯然不知道此事,翻了翻材料,麵露訝然,看向宋唯:“何女士所說是否屬實?”
始終端坐一旁的宋唯十分冷靜,沉聲道:“何曼騙婚被我發現,致使婚姻破裂在先,我對這段感情失望,提出離婚,她不同意,難道我就不能另覓人生伴侶了嗎?”
“你可真好意思。”何曼都被這個無賴氣笑了,“你三個月前才知道我婚前隱瞞病史,小三肚子裏的孩子少說也有五個月了吧?你是當我傻還是當法官傻?”
“這話不對。”宋唯不慌不忙地說,“你確實是三個月前將這件事坦白告知於我,但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留意到了蛛絲馬跡呢?”
“你……”何曼大抵沒見識過他這副厚顏無恥的嘴臉,拍桌而起,手指宋唯,“你不要太過分!”
場麵一時有些失控,尤嘉忙拉住曼姐的衣角,安撫她坐下。
何曼卻被逼急,一把掙開,對宋唯一字一頓道:“你我從念書的時候就在一起,也算青梅竹馬,畢業後來北城闖**,我陪你白手起家,如今你這麽絕情,將來會遭報應的。我告訴你,兩套房子、孩子的撫養權,我都要,想讓我淨身出戶,你癡心妄想。”
何曼轉而向調解員道:“我不接受調解,淨身出戶的應該是他,之後我會請律師反訴……抱歉,我去下洗手間。”
她有些哽咽,趁眼淚沒溢出眼眶之前,疾步離開了。
尤嘉怕她情緒起伏波動大,也起身追了出去。
此番調解無疾而終,工作人員對這種失控的場麵司空見慣,紛紛搖頭,收拾好材料起身準備離開。
調解員對宋唯說:“既然何女士拒絕調解,那就等開庭吧,您先別忙著走,一會兒直接領了傳票。”
待工作人員走後,調解室隻剩下葉敬辭與宋唯。
宋先生將轉椅轉向葉敬辭,開口即笑,一臉誌在必得:“葉律師,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葉敬辭起身,麵無表情,冷冷地道:“宋先生,您若真想勝訴,最好還是將事情的原貌如實向我說清楚比較好,藏一半,說一半,我再有神通也無能為力。”
這麽多年的從業經驗,葉敬辭別的不怕,就怕當事人遮遮掩掩,不說實話。
宋先生也是要臉的人,出軌的理由再怎麽冠冕堂皇,心裏也知道自己理虧。他原以為隱瞞得天衣無縫,何曼也不知情,沒必要多此一舉向律師坦白,如今被她在調解現場拆穿,也隻能實話實說。
他理解葉律師的不悅,立刻斂去嘴角笑容,正色道:“是,是,這次是我疏忽了,您看之後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問,我一定全力配合,隻要您打贏了官司,好處絕對少不了。”
他和何曼名下有兩套房產,在北城寸土寸金的地方,毗鄰鳥巢的房子市值隻升不降,這兩套房子保守估計就有兩千多萬,官司如果贏了,哪怕抽5%都有得賺。
葉敬辭從來不會和錢過不去,更何況案子已經接了,他也隨機應變給了宋唯一個台階,答應了和他共進午餐。宋唯長了教訓,席間說出了許多此前隱瞞的實情,葉敬辭聽完隻有一個感受——尤嘉說錯了,宋唯不是渣男,是人渣。
他和何曼在北城共同打拚十年,何曼從他一無所有時就陪在他身邊,可是他未能經得起**,和公司裏一個小實習生勾搭到了一起,他向實習生承諾會離婚,隻是一直沒找到合理的借口,直到他知曉何曼婚前隱瞞病史,終於被他抓到了把柄,於是借此機會執意要離婚。
他根本不想要孩子的撫養權。他隻是偽裝成一個盡職盡責的父親,在法官麵前假裝爭一爭。他篤定何曼一定不會拋棄孩子,而他最在乎的,隻有那兩套房子的歸屬權。
難怪“感性的尤嘉”不想和他說話,若不是職業操守反複提醒他要冷靜,他也想撂挑子不幹了。
酒吧裏歌舞喧囂,一片聲色旖旎。何曼不知道喝了第幾杯威士忌,終於醉倒在吧台上,沒了意識。尤嘉一直守在她身邊,看她倒下,給了服務生小費,讓人幫忙把曼姐扶上了車。
自從庭前調解談崩了之後,曼姐就是這個狀態。她口口聲聲要將宋唯趕盡殺絕,一分錢也不給他,白天在公司裏一點也看不出她傷心難過,可是下了班她就變成了這副醉生夢死的樣子,喝醉就喊宋唯的名字。
尤嘉覺得曼姐真是信任自己,每次喝多了不找別人,總用僅剩的最後一點理智給她打電話,讓她來收拾爛攤子。
她已經連續三個晚上擔任曼姐的代駕司機,將她幾經周折送回家安置了。
曼姐現在和宋唯分居,家裏空****的,孩子也被她用工作忙為借口送回了外公外婆那裏,這些天她各處奔走,家裏亂得沒空收拾,到處都是散落的空酒瓶,處處有路障。
她實在沒力氣把曼姐扶進主臥,隻好將人放在客廳沙發上。她覺得今天曼姐狀況不太好,不敢一走了之,於是給季螢打電話告知她晚點回家。
季螢還以為她和葉敬辭在一起,表示了解。尤嘉沒解釋,隻是想到葉敬辭又覺得窩火。
這些天他每天早晨都準時出現在尚閱樓下,換著花樣給她帶早餐,問她是理性的尤嘉還是感性的尤嘉。她每天目睹曼姐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不想理他,每次拿了早餐就賭氣說自己是感性的尤嘉,然後扭頭就走。
葉敬辭覺得全世界他最委屈,然而他敢怒不敢言,隻能耐著性子等她氣消。
有一次他來被小芸撞見,她看出他們倆不對勁,旁敲側擊地問尤嘉什麽情況,她隨口說是吵架了,緊接著就吃了小芸一記打。
“你這個愚蠢的女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男朋友長得那麽賞心悅目,別說吵架了,連和他大聲說話我都覺得有罪。”
尤嘉無語:“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她雖這麽說,但還是把話聽進去了,葉敬辭那麽驕傲的人,和不熟的人交往話都沒有兩句,卻對她事無巨細,她也不是真的生氣,除了第一天是真的不想理他,之後幾天純粹是為了騙他親自送早餐才假裝冷臉。
等曼姐睡下,尤嘉確定沒什麽事,照例用便簽在茶幾上給她留了字條。
看時間還早,葉敬辭這個工作狂應該還沒下班,她決定去盛通律所給他一個驚喜,緩和一下兩國的緊張局勢。到了盛通,他的同事卻說他不在。
驚喜沒送成,她隻好主動聯係他。
尤嘉:“在哪兒呢?”
葉敬辭很快發來一個定位,是位於故宮附近的春秋烤鴨店。
Eucaly:“在應酬,你要來嗎?”
擔心他在談工作不方便,尤嘉想不然就算了,葉敬辭卻對她的心理動態了如指掌,又補充了一句。
Eucaly:“就快結束了。”
言外之意,等你。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尤嘉離開盛通,招手打了車,向司機師傅報上了烤鴨店的名字。
這家店很有名,旁人來北城想吃烤鴨都會去全聚德,卻不知有比全聚德更值得一嚐的地方。飯店就在故宮腳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兩層小樓,門口掛了兩盞紅彤彤的燈籠。這附近都是高不過兩層的低矮商鋪,因臨近故宮,家家裝修得古樸雍容,尤嘉下了車仿佛來到了百年前的京城。
推門進去,有身穿長褂的服務員來迎,她說是來找人,服務員便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招呼她裏麵請。
來之前葉敬辭將包廂名告訴了她,她知道是“楓林晚”那一間,隔著門扉聽見裏麵談笑風生,不好就這麽貿然進去,於是給他發信息,告訴他到了。
她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也不見他回複信息,正覺得奇怪,想給他打電話,忽然聽見轉角處傳來一聲:“敬辭,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和你並肩站在一起,付出了多少努力?”
說話的人聲音不大,因走廊過於安靜被尤嘉清楚地聽到。
春秋烤鴨店一樓和普通飯店一樣,有大桌小桌,二樓卻按照一年十二個月份設置了不同風格的包廂,共十二間。飯店的老板是個玲瓏剔透的生意人,注重包廂的私密性,每間包廂之間都會用景觀製造出一片隔離帶,來實現隔音效果。這些景觀各不相同,有熱帶魚缸,有假山怪石,也有微型噴泉,布置得別出心裁,吸引了不少年輕人來吃飯打卡。
楓林晚與雁南飛這兩間包廂中間,是用3D全息投影製造的秋楓落葉,尤嘉循聲走近,從牆後探出頭去,看見葉敬辭和江晚吟麵對麵而立。
今晚方糖影視的老板做東,宴請律所三大合夥人吃飯,本來沒葉敬辭什麽事,主要是C組同事前段時間幫方糖打贏了版權官司,方糖影視出於答謝組織了這場飯局。
方糖的創始人之一是前段時間備受輿論纏身的那位影後,因葉敬辭幫她打贏了離婚案,使她恢複清譽,重回事業巔峰,執意要他帶領B組團隊一同列席。沒辦法,葉敬辭就算不喜交際,出於禮節,還是來應個卯。
席間,他意外地遇見了江晚吟。
江晚吟從日本留學回國就入職了方糖影視,負責海外影視版權的引進,C組負責的版權糾紛案就是由她引進回國的項目,這段時間她也一直在配合律師,提供相關證據。
今晚這場飯局,她並不是非來不可的關鍵角色,但聽說葉敬辭會來,便存了私心赴約。兩人的位置離得遠,江晚吟沒有主動攀談,葉敬辭也沒多想,隻當這場遇見是巧合。看時間,尤嘉差不多快到了,他便借口去洗手間離開了包廂。
誰知江晚吟緊隨其後,跟他一起出來,在走廊叫住了他。
江晚吟穿著一身珊瑚橙的典雅旗袍,將她的身材襯得凹凸有致。
她心有不甘,向前走了一步。
看見她突然抱過來的動作,葉敬辭感到生理性厭惡,他鉗住她的手腕,將她扯開,江晚吟卻執意不肯放。
“我們八歲就認識了,你從小學習好,我也不服輸,你第一我就第二。你字寫得好,我為了趕上你,報名去學書法。聽說你喜歡打辯論,我也報了學校的辯論隊,就為了參加市級比賽,成為你的對手。聽阿姨說你被保送讀研,我也報考了研究生考試,第一年沒過,又二戰,就這樣以你為目標,成為今天的我。葉敬辭,我從小就喜歡你呀,為什麽你看不見我?為什麽我已經這麽努力地變好了,你還是看不見我?”
葉敬辭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硬是掰開了江晚吟的手,他的力氣有些大,江晚吟吃痛,終究還是哭了。
“如果是我不夠好,我也認了,可是那個叫尤嘉的憑什麽?我托人打聽過了,她的家世、她的學曆、她的才華,她有哪一點比得過我?”
葉敬辭最怕女生哭,見江晚吟又要走近,他躲瘟神似的和她保持距離,伸手示意她別靠近。
“你就在那兒哭!”
江晚吟被他冷不丁的一句嚇住了。
葉敬辭又說:“離我遠點,眼淚別蹭我身上。”
因這兩句話,本來止住眼淚的江晚吟哭得更凶了。
躲在牆後的尤嘉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個男人也太無情了。
葉敬辭聽到笑聲,回頭看到牆後的影子,他快步追過去,尤嘉已經轉身跑了。等葉敬辭追到轉角處,將走廊一眼望到盡頭,她早就消失無蹤。
他正在心裏納悶,突然收到信息,尤嘉的語氣欠嗖嗖的,十分欠收拾。
尤嘉:“既然葉律師這麽受歡迎,今天就不打擾了,你們慢慢聊,最好趁這個機會把曆史遺留問題解決幹淨。”
葉敬辭想,哪有什麽曆史遺留問題,全是江晚吟一廂情願,他都這麽難了,她還作壁上觀,隻知看戲,實在可氣。
他轉身看江晚吟哭得梨花帶雨,還在小聲啜泣,隻覺得頭疼。
他歎了口氣,說:“或許你說的那些條件她都不如你,但我就是喜歡她。無論是以前自卑憂鬱的她,還是現在鮮活明亮的她,在我眼裏,我都覺得她是獨一無二的。你就當我是著了魔,非她不可吧。”
這些話對江晚吟而言無疑是寒風刺骨,她還想說什麽,身側包廂的門卻被人一把打開。有人見葉敬辭遲遲未歸以為他躲酒跑了,於是出來找,那人並未留心身後的江晚吟,看見葉敬辭就把他拽了進去。
包廂裏吵吵嚷嚷,影後已經醉了。
“還以為葉律師躲酒跑了,來,把酒杯滿上。”
“前段時間真是辛苦葉律師了,如果沒有你,還不知道網友要罵我到什麽時候。”
“葉律師太靠譜了,這麽有能力,簡直是盛通律所的福氣。”
大家七嘴八舌地把他團團圍住,他隻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大家各回各家,他叫了代駕,臨走前他去洗手間,看見江晚吟正趴在洗手池前漱口,有女同事從洗手間出來,關心她要不要緊,她笑嘻嘻擺了擺手。
葉敬辭不想多管閑事,這時候幫忙難免又會讓她生出一絲希望來,可他總歸不放心她這麽晚獨自回家,遲疑片刻,撥通了沈放的電話。
沈放就在這附近玩,聽說葉敬辭要找他打台球,興衝衝趕來,誰知趕到後葉敬辭不見蹤影,打去電話追問才意識到被騙了。
葉敬辭說:“我走之前把江晚吟交給服務員了,你去前台,直接報名字領人。我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需要避嫌,送她回家的差事就交給你了,不過我看她醉得厲害,能不能問出她的住址,就看你的本事了。”
沈放領到人,江晚吟醉得站不穩,他一手打電話,一手扶她根本扶不住,他氣得不想和葉敬辭說話,索性掛了電話,動作利索地將江晚吟扛在了肩上。
空氣裏都是濃重的酒氣,他閉了閉眼,罵罵咧咧地認了栽。
誰讓他上回撞了她,害她摔了一把紫砂壺呢,就當是欠她的得了。
代駕開車平穩,葉敬辭撂了電話靠在後車座上閉目養神,等他渙散的意識終於清醒了些,才掏出手機給小炮仗回信息。
Eucaly:“跑得那麽快,屬兔子的吧。”
尤嘉剛洗完澡,吹完頭發才注意到手機呼吸燈閃爍不停。
她皮得很:“曆史遺留問題解決得怎麽樣了?”
Eucaly:“我沒有曆史遺留問題。”
尤嘉:“哦?是嗎?不是有比我家世好、比我學曆高、比我有才華的女生從小就喜歡你嗎?你不需要再好好考慮一下嗎?”
Eucaly:“故意氣我是不是?別落我手裏,不然好好收拾你。”
喲,學會嚇唬人了?
尤嘉先發了一個小白兔吐舌頭的表情包,繼續肆無忌憚地挑釁:“來呀,先抓住我再說。”
第二天,葉敬辭去尚閱抓小兔子之前,先去了趟醫院。尤嘉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他打印了報告拿給大夫看。大夫說,隻是攜帶者,肝功能正常,不需要用藥,定期檢查即可。聽大夫這麽說,他一顆心才算真正放下。
他帶著好消息去尚閱給小兔子投喂早餐,卻左等右等沒等來人。
小芸看見葉敬辭在門口徘徊,主動走過來詢問:“葉律師早啊,又來送早餐啊,今天是良記的早茶還是五品稻的酥餅啊?你可不知道,自從你和尤嘉談戀愛,簡直造福了整個編輯部,你養女朋友真是不心疼錢,一份早餐整個編輯部瓜分了都吃不完。”
葉敬辭奇怪這個點還不見尤嘉來,問小芸:“尤嘉今天沒來?”
小芸現在猴精,學會倒賣信息置換資源了,她“嘿嘿”一笑:“葉律,您這麽出類拔萃,身邊應該有不少優秀的同事吧,有沒有單身男士介紹來認識一下啊?”
葉敬辭為了抓尤嘉簡直不擇手段,不惜出賣下屬。他從通訊錄裏找到張珥的電話遞過去:“電話就是微信號,法學碩士,年輕有為。”
小芸火速打開手機備忘錄把電話號碼記下。
“尤嘉去印廠了,沈放的新書下印,她去盯顏色,印量那麽大一天盯不完,估計今晚直接住印廠,明天才回來。”
葉敬辭對出版行業了解有限,他以為編輯就是坐辦公室看稿子、寫文案,原來還要去印廠。小芸把印廠的地址給了他,下班後他按照導航一路開過去,隻覺得越來越偏僻,眼看就要開到了廊市,終於在一處荒郊野嶺的半山坡找到了永迪印廠。
天已經完全黑透,夜幕有星散落,放眼看去周圍都是黑壓壓的廠房。門衛室的保安看見他的陌生車牌,走出來,敲下車窗,問他來找誰,他隻好撥通小白兔的電話。
反正他已經找到了,她想跑也跑不掉。
尤嘉接到電話時,正在車間開了機的機器上確認封麵顏色,車間裏都是印刷機“嗡嗡”的噪音,她聽不清他說了什麽,於是跑到外麵,一抬頭,看見了印廠門口停著一輛熟悉的車。
坐在車裏的葉敬辭,遠遠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車間裏跑出來,她先跑進了門衛室,和保安打了招呼,保安才給他的車放行。
她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引導他去停車場。
她沒想到他會找到這裏,很意外,可更多的是雀躍,短短一段路念叨個不停。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一定是小芸出賣了我,她這個叛徒,也太容易叛變了。你來怎麽不告訴我?”
等她終於意識到話有些多時,才發現葉敬辭一直眉眼含笑地注視著她。
他拿出報告單交給她:“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什麽事都沒有,隻要聽我的話,不喝酒,不熬夜,按時去體檢,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她接過來翻看,其實她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弄明白乙肝到底是什麽,反而是他,似乎研究得比她還清楚。
見她不說話,葉敬辭又問:“曼姐的事,你還生我的氣嗎?”
尤嘉把報告收好,搖了搖頭:“你也說那是你的工作,不是立場,我選擇尊重。”
葉敬辭湊近她,她今天披著頭發,之前燙過的卷已經疏散許多,卻比剛燙那段時間自然好看,他伸手挑起她的幾綹頭發纏在指尖把玩,又放在鼻間輕嗅,是清新的花香。
“那我每天去送早飯你怎麽都不理我?昨天也是,明知道我和江晚吟什麽事都沒有,還跑,我今天追過來了,看你跑到哪裏去。”
他越說離她越近,氣息近在咫尺,縷縷溫熱噴薄在她的耳蝸。
尤嘉緊靠著椅背,沒處可躲,思量著怎麽回答。
她總不能實話實說,坦白她想每天都能見到他,所以才假裝生氣,這樣他就會每天都來給她送早飯吧。
太露骨了,她說不出口。
她直接跳掉第一個問題,傲嬌開口:“我怎麽知道你和江晚吟到底怎麽回事,萬一有悄悄話要說呢,我出現多不合適,給你充足的空間也要怪我,天底下去哪兒找像我這麽大方的女朋友。”
葉敬辭放開她的頭發,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留意到他眼裏的柔情變得複雜了許多。
他說:“留我和江晚吟單獨在一起,你都不吃醋嗎?我不要你大方,我要你在意我。”
他說得無辜又委屈,尤嘉覺得自己像壞女人,又覺得自己被他幾句話就命中了紅心。她怎麽會不吃醋,昨天回去她胡思亂想了整夜,江晚吟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她的耳邊,她一句都沒忘。
她坦然迎上他的眼眸:“是你嗅覺不好。”
他笑問:“什麽?”
她也不知道他是裝聽不明白,還是真的不明白,囁嚅道:“你沒聞到我全身都是醋味嗎?”
葉敬辭突然眉眼舒展,笑得像個孩子。
他一把摟她入懷,低頭在她唇上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個吻。
尤嘉覺得時間都靜止了。
這是他們第三次接吻,和第一次的猝不及防,還有第二次她酒後無意識的強吻都不一樣。這次他吻得很心安理得,她能感覺到他唇瓣的溫度,還有彼此急促的呼吸。
再這樣下去……
不會要出事吧?
她還在胡思亂想,葉敬辭已經鬆手放開了她。
他說:“不酸,我嚐了,是甜的。”
葉敬辭第一次來印廠,看什麽都新奇。
他趁尤嘉和印廠師傅交涉時,將車間裏外轉了一遍,才知道原來一本書的誕生這樣複雜。排版、印刷、裝訂……如果遇到工藝複雜的,還要動用人力來手工操作。
車間味道刺鼻,噪音不間斷,他隻待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不禁佩服起那些印廠工人,還有尤嘉對待工作的認真與耐心。
封麵的主色調是藍色,已經印刷的幾版和追色樣差別太大,尤嘉堅持嚴格追色,不肯簽字,師傅隻能一遍遍調整。
葉敬辭不懂她的專業領域,虛心求教:“很重要嗎?我看顏色相差得也不是很明顯。”
“很重要。”她給葉敬辭科普,“我們的封麵前後試了十幾種顏色,最終才定下這個,給領導和沈放都看過,它是很飽滿的藏藍色,沒有黑色那麽沉悶,也沒有藍色那麽輕,因為書名做了燙銀,放在書架上也很明顯,但是現在印出來的藍色偏灰,等晾曬後隻會更淺,和我們預想的差距會很大。如果調整不好,最後裝訂成書就沒有我們想要的那種質感了。”
她說完又繼續低頭去看案台上最新印刷出來的封麵,還是差了點意思,於是又去和師傅溝通。
葉敬辭看她言辭懇切地表達自己想要什麽顏色的樣子,忽然覺得車間裏的噪音全都弱了下去,眼裏隻剩下她認真的側臉。
江晚吟問他為什麽喜歡尤嘉,又列出家世、學曆、才華來和她一較高低,他當時沒心情和她周旋,用一段簡短的話回絕了她,實際緣由卻不止他說的那些。
都說人人生來平等,也不盡然。
有人是富二代,生來就在羅馬城揮金如土;有人是留守兒童,終其一生也不會離開故鄉。他們命運的際遇從出生起就走上了兩條截然相反的軌道。
江晚吟當然驕傲,她生來就擁有和睦的家庭,想學什麽就學什麽,家裏從不吝嗇在她身上花錢。
尤嘉有什麽呢?她幾乎一無所有,每一步都是她強撐著走出來的。生長在那樣的家庭,她沒有墮落,沒有怨懟,沒有對生活失去信心已經很難得,江晚吟拿家世去比,本來就對她不公平。
他喜歡像現在這樣,對待工作熱情認真、眼裏有光、心裏有夢的尤嘉。
她像生於黑暗、長於黑暗的曇花,沒有陽光也不妨礙她野蠻生長,璀璨綻放。
尤嘉的標準太高,結束工作時已經過了零點,負責印刷機的工人都換了一撥人,直到她看見滿意的成品才簽字離開。
原本她一個人過來,後半夜還要等師傅電話通知盯印內文,她打算在印廠休息室把幾張椅子拚湊在一起,將就一晚。如今葉敬辭來陪她,她既舍不得讓他走,也舍不得讓他睡椅子。
遠郊多是工廠,她用地圖搜索附近的酒店,最近的五星級也要開車十五分鍾。
她對著屏幕猶疑怎麽安排合適,葉敬辭卻突然湊過來,指向一家小旅館,說:“就這家吧。”
她覺得不妥。這種小旅館的條件一般不會太好,也不知道他那麽挑剔的人能不能住得慣。
葉敬辭好像能洞穿她在想什麽,疏朗地一笑。
“隻要能有張床,和你一起睡,無所謂幾星。”
他說得一本正經,卻笑得不懷好意。尤嘉一時啞然接不上話,他隨即朗聲笑起來,等她意識到他在逗她,登時惱羞成怒,作勢就要抬手給他一拳,他卻反應極快,一把將她的手握住,無辜道:“怎麽打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尤嘉隻能悶聲吃啞巴虧,選擇不解釋。
小旅店和五星級肯定不能比,他們驅車抵達時,前台竟然無人值班,不知道服務人員是不是偷懶跑去睡覺了。尤嘉連著喊了好幾聲“有人嗎”,總算有一個男人迷迷糊糊打著哈欠,從前台旁邊的休息室走出來。
男人掃了他們一眼:“一間大床房?”
尤嘉驟然全身緊繃,不敢應聲,她怕說“是”顯得自己不矜持,說“不是”又實在假正經且做作。
葉敬辭卻在她出神的時候拿出身份證遞了過去。
“對。”他說。
她莫名地鬆了口氣,也掏出了身份證。
他們入住的房間在二樓,打掃得還算幹淨,但是能聞到之前客人留下的淡淡煙味。尤嘉知道葉敬辭沒有吸煙的習慣,他卻沒要求換房。
他走進去抽出工作台前的座椅,將電腦打開,沒幾分鍾就神情專注地陷進了工作中。
“這麽晚了還有工作?”
“你先睡,不用管我,有一封加急解約函需要擬好給客戶發過去。”
尤嘉心裏驀地一暖。想到他這麽忙還特地來印廠陪她,便不忍心再打擾。
她洗了把臉,關了主燈,和衣躺下。房間裏有一扇窗,紗簾隻遮了一半,窗外就是草長鶯飛的曠野,連燈也沒有一盞,隻有一輪明月靜靜地懸掛在夜空中。
尤嘉偏保守,從小自我保護欲很強,異性朋友很少,和男人開房更是人生第一次。
伴著葉敬辭輕輕敲打鍵盤的聲響,她漸漸睡著了。
大約是知道印廠師傅後半夜會打電話,她睡得不沉,隱約還能感知到葉敬辭的動靜。他好像忙完了,洗手間傳來洗漱的水聲,然後是他向床邊走近的腳步聲。
旅店的床很軟,他剛躺到另一側,尤嘉就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向下陷了許多。
葉敬辭此時的精神是亢奮的,解約函已經發出去了,過了最困倦的時段,他反而異常清醒。
小白兔側臥在他身邊,一絲防備也沒有。月光如瀑傾灑在**,她的周身仿佛披著一層薄如蟬翼的月霜,散發著熒熒光茫。
他騙不了自己,本能地靠過去,一把將她撈進了懷裏。
身後突然傳來屬於男人的溫度,尤嘉並未被驚醒,反而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環住了葉敬辭的腰。
半夢半醒間,她好像聞到了他身上的檀香,因為離得近,香氣已經完全蓋住了房間裏的煙味,讓她不由得貪戀地深吸了幾次。
這是小眾香水品牌“他秘”的味道。
她以前在代購那裏看見過,黑絲絨包裝盒,裏麵躺著小巧的玻璃瓶身,瓶子裏的**色澤有如鎏金般,又像墜落人間的銀河。雖然是男士香水,但她貪圖美貌買過一瓶,香水的味道也很迷人,迷迭香和雪鬆的味道纏綿交融,組成木檀香的馥鬱溫柔,她愛死了這個味道,在朋友圈裏向大家安利了好幾次,愛不釋手到每天出門都不忘在後頸上噴噴它。
尤嘉睜開眼睛,發覺葉敬辭眉眼含笑地看著她。
他說:“吵醒你了?”
她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把他放開,他卻收緊了臂彎,沒給她逃脫的機會,順勢將她禁錮在了身下。
尤嘉的呼吸莫名地變得急促,她的雙臂幾乎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聲音輕顫:“是……是今天晚上嗎?”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葉敬辭卻懂了。
他問:“你願意嗎?”
“我……不抗拒。”
都是成年人,彼此心裏想什麽一清二楚,這個年紀談戀愛,就是天雷勾地火。
她既然答應和他在一起,就是做好了這方麵的準備。
葉敬辭卻笑了笑,說:“不是今晚,今晚我隻想好好看看你。”
房間裏空調的氣溫明明適宜,尤嘉卻熱得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葉敬辭找到她背後的拉鏈,將她像剝春筍般褪去了外衣,隻剩下潔白如雪的身體,和皎皎月色相互輝映,猶如供奉在古希臘神龕裏的聖潔雕像。
他說:“你好漂亮。”
尤嘉覺得她應該害羞的,可是很奇怪,她沒有。
然而葉敬辭隻是吻了吻她,說:“我不能讓你以後回想起第一次,想到的都是這間遠在郊區、充斥煙味的簡陋旅店。”
尤嘉愣了一下,隻覺得心裏暖融融的,嘴上卻灑脫道:“沒關係,我不介意。”
葉敬辭沒上當,在她耳畔輕聲說:“可是我介意,因為這也是我的第一次,它值得擁有更美好的回憶。”
尤嘉一臉驚訝:“你從來都……沒有嗎?怎麽可能?!”
“有啊。”他輕輕啄了一下她的鼻尖,伸出一隻手來,“總有其他辦法。”
尤嘉怔怔地看著他的手,發出爆笑,緊接著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的手覆上了她的腰窩。
葉敬辭說:“都說了別落在我手裏,當然要好好收拾你。”
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尤嘉笑著閃躲,還好這時電話響了,是印廠師傅提醒她去看內文顏色。
葉敬辭隻好放開她,送她去印廠。
路上,尤嘉因為困倦又小睡了一下,醒來時他們剛好抵達印廠門口。
她正要下車,發現葉敬辭沒解除鎖控。
“到了,開門呀。”
“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麽?”尤嘉轉頭。
葉敬辭說:“找個時間,我帶你回家見見父母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