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戀愛警告

尤嘉是在工作後去義務獻血才知道自己是乙肝病毒攜帶者的。

自從年滿十八周歲,她就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獻血,覺得這事很有意義,可是每次和媽媽說,王美蘭都嚴厲禁止,理由多是說她抵抗力弱,又那麽瘦,沒等把血獻出去說不定就暈倒了。

她對此深以為然。直到工作,得知公司有規定,凡是義務獻血的員工,可以憑借證書向公司申請三天帶薪假,正巧那段時間她打算和季螢去旅遊,盤算時間不夠用,再次動了獻血的念頭,卻被告知血液檢測不合格。

她覺得一定是搞錯了,去醫院複查,拿到化驗單才知道自己生來就是乙肝病毒攜帶者。

她坐在醫院小花園的長椅上給媽媽打電話,王美蘭久久沒有說話,後來她聽見聽筒裏有隱忍的哭聲,終於平息了大半怒意,冷靜地問:“到底怎麽回事?”

王美蘭隻好告訴她實情,以前的醫療衛生條件不比現在,姥姥因用了二次針頭感染乙肝,生下的幾個孩子也無一幸免。那時候還沒有母嬰阻斷的先進手段,她出生時也通過母嬰傳播感染了病毒,終其一生無法治愈。

她很平靜地去網絡上搜索了和乙肝相關的資料,幾乎沒費什麽時間就接受了它。

王美蘭說,起初瞞著她,是覺得她年紀小,不懂事,怕她自卑、胡思亂想。後來怕告訴她,是因為擔心她去學校和朋友說漏嘴,都是十幾歲的孩子,萬一別人歧視她、孤立她怎麽辦呢?於是夫妻二人就這樣年複一年地把它當作秘密,隱瞞了下來。他們知道紙包不住火,早晚要告訴她,卻遲遲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直到被她自己發現。

也是從那時開始,尤嘉對那個死去的男人有了一點感情。

他也是知情者,卻從來沒有向她透露過絲毫。無論作為丈夫還是父親,他都是失職的,唯獨在這件事上,“父親”這個詞尚且給了她一絲溫情。

尤嘉站在花灑下洗淨身上沾染的油漆汙漬,回想一幕幕往事,眼前霧氣迷蒙。她不確定葉敬辭會怎麽選,她隻是不管不顧地拚上所有運氣賭了一次,他能否接受,都是她的命數,她不後悔。

季螢下班回來,聽見浴室裏的動靜,忙不迭地拍門吼道:“尤嘉!你給我老實交代,昨天晚上你幹什麽去了?”

她的思緒被打斷,自知瞞不過這個火眼金睛,洗完澡看季螢坐在沙發上吃草莓,順手也拿了一顆,坐在她旁邊把前一晚的事如實稟告。

季螢興奮不已:“哇哦,我果然沒猜錯,你被葉敬辭帶回家了!”

尤嘉打斷她的想入非非:“停止你的想象,我們什麽都沒發生,我醉得人事不知,葉敬辭沒喝酒,也不可能酒後亂性。”

季螢才不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說什麽都沒發生?你當我三歲孩子哦。”

尤嘉拿她沒轍,咬了一口手裏的草莓,正想解釋她真的隻是單純宿醉在葉敬辭家,草莓涼涔涔的口感卻讓她猛然記起了昨晚的零星片段。

她好像……吻了葉敬辭!

天啊,她到底幹了什麽?!

晚八點,盛通律所。

最近棘手的案子都暫告一個段落,這個時間幾乎沒人加班,唯獨葉敬辭還留在工位上,借著台燈的光亮,逐字逐句閱讀屏幕上顯示的文獻。然而他閱讀的並不是他負責案件的相關資料,而是某搜索引擎提供的關於“乙肝病毒攜帶者”的名詞解釋——

“乙肝病毒攜帶者主要由HBV病毒(乙型肝炎病毒)感染引起,來源有母嬰傳播、性傳播、血液傳播等。通常無症狀,但患者的肝組織會有不同程度的病變,病情有可能會發展成肝炎、肝硬化、肝癌……據統計,中國約有10%的人群可能攜帶乙肝病毒,患者需定期體檢且嚴禁酒精。”

嚴禁酒精。

看到這四個字,他不禁皺眉,她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啊,分明不能喝酒,那天還偏要豪氣雲天,抄起酒杯一飲而盡。

在他手邊,還堆放著一摞醫學書籍。

他的專業領域在法律範疇,對醫學一竅不通,即便偶爾聽人提起“乙攜”也是一知半解,畢竟沒有特殊需要,誰也不會把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詞匯研究透徹。

葉敬辭關掉網頁,順手清空了曆史記錄,身體後仰,靠在了椅背上。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有雨滴拍打在窗玻璃上,映襯得窗外燈火闌珊。

他起身站在落地窗前,腦海裏回響的都是她的聲音——

“我媽是,我也是。這個病沒辦法治愈,隻能靠定期體檢來監測。因為是病毒攜帶者,有的人隨著年齡增長,病毒量減少,一輩子都不會病發,有的人四五十歲受到更年期或者是體內激素變化,或許會病發。像我媽,她因為抵抗力差,年輕時又經常和我爸動氣,前幾年病發,此後一直靠藥物來控製。女性攜帶者會通過母嬰傳播將病毒傳給下一代,不過現在醫療技術發達,可以通過阻斷保證孩子的健康,成功率在95%以上,還有5%的不確定性。”

“我隻知道這些,其他的恐怕你要自己去查了,對我來說,知道得越少,恐懼也就越少,每天活得也就更輕鬆一些。我爸媽一直瞞著我,我是二十三歲去獻血才查出來的,網上的詞條說得比較學術籠統,建議你去看看相關資料,病本身不可怕,就看怎麽對待它了。”

“我想你對它應該也不是很了解,沒關係,你回去好好考慮,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都做好準備了。隻是,我有一個請求。哪怕最後我們做不成戀人,希望你依然願意幫我保密,畢竟就算社會再怎麽進步和發展,還是會有一些人戴著有色眼鏡。應付這些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隱藏在人群中,不被他們找到。”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起初聲音發顫,而後漸漸冷靜,變成稀鬆平常的口吻,甚至還夾雜著幾縷玩笑的語調。

他扭頭看她的側臉,發覺她的臉部線條分明,柔媚中透著女性少見的英氣,他的喉嚨微動,又覺得自己的安慰多餘,莫名地啞然在那裏。

其實早在她說有件事要告訴他時,他就假設了各種情況,好的壞的,千奇百怪,都被他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篩子,他盡可能地把情況想到最壞,所以當他聽完這些話時,心裏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

但尤嘉顯然並不了解。

她說:“你如果能接受這件事再聯係我,如果不能……”

後半句話她沒說,低頭推開車門,逃似的鑽進了路邊的地鐵站。

葉敬辭目送烈日下她倔強的背影,她的肩膀有些抖,估計沒忍住哭了。她應該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他是第一個。在說出口之前,她應該花了好長時間才下定決心吧。

辦公室外的走廊上響起腳步聲,葉敬辭怔怔地出神,沒能注意。

小助理下班回家走到半途,發覺明天見客戶帶的資料落在公司,特地返回來拿,他以為辦公室沒人了,進來卻看見落地窗前一道人影,嚇了一跳。

“哎喲,老大是你啊。”

葉敬辭回過神來,轉身看見小助理張珥,神色恢複如常:“還沒走?”

張珥徑直走到工位,在電腦旁邊的一摞文獻裏翻翻找找,拿出一個文件夾:“回來拿東西。對了,宋先生接到了法院庭前調解的電話,群裏約了你明天上午十點見麵,在他公司樓下的咖啡廳。”

宋先生是近來通過熟人介紹的新客戶,名校畢業,IT新貴,創業公司在中關村小有名氣。聽說他和初戀長跑十年結婚,育有一子,妻子婚前隱瞞病史,導致孩子心智發育不健全,宋先生一氣之下決定離婚,並有意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和夫妻名下的兩套房產。

宋先生為人大方,給出的律師代理費超出市價,葉敬辭前段時間和他見麵談過幾次,判斷案件常規,勝訴可能性較大,又顧忌介紹他的人頗有名望,不好駁人麵子,也就接了下來。

時間不早,葉敬辭關了電腦和張珥一起下樓。

樓下分別時,他囑咐張珥:“明天上午我去醫院一趟,你幫我把和宋先生的見麵時間改到下午兩點。”

聽見“醫院”兩個字,張珥擔心地問:“老大你咋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什麽大事,腸胃炎而已。”他說。

張珥鬆了口氣:“那就好,我看你最近出差頻繁,一定要保重身體啊,三餐要按時吃,腸胃才不會有負擔。”

這個小助理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實在囉唆,葉敬辭哭笑不得地說了聲“好”,擺擺手走進了夜色中。

這一晚他沒怎麽睡好,一早醒來,手環顯示深睡睡眠時長還不足二十分鍾。

昨夜的大雨變成了綿綿細雨,勝訴窩在它的貓爬架上睡得“呼嚕呼嚕”的。他給勝訴的食盆裏添了貓糧和水,簡單洗漱後出了門。

他跟張珥謊稱是腸胃炎,實際預約的卻是肝膽內科的號。他來得早,沒排多久就進了診室,老大夫和藹可親,拿走他手裏的掛號單在機器上掃了一下,問:“身體哪兒不舒服?”

他端正坐好:“不是我,是我女朋友。我想谘詢一下,如果女朋友是乙肝病毒攜帶者,平時我們在生活中需要注意什麽?”

老大夫抬眼,仔細打量著葉敬辭,又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大夫一臉欣慰,耐心地谘詢了雙方的身體情況,而後進行了醫囑。

葉敬辭邊聽邊在手機備忘錄上記錄,其間還把昨天在瀏覽網頁時看見的晦澀詞匯全都請教了一遍,最後拿著大夫開的化驗單去驗血檢測抗體。

排隊抽血的人很多,大廳裏嘈雜喧鬧,葉敬辭看了眼手裏的號碼,耐心地坐在等候區的座椅上等叫號。

醫院這種地方最能看出人性的複雜,有遭受家暴來醫院驗傷的婦女,有失足懷孕的少女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有不顧場合大打出手的夫妻……

愛與恨、生與死、希望與絕望,無時無刻不在這裏上演。

“親愛的,以後你還是帶我去私立醫院吧,這裏人也太多了,又吵又亂,我實在是受不了……好啊,那等孩子出生,我們去三亞補辦婚禮,去法國度蜜月,好不好?”

坐在他旁邊的女孩打扮新潮,正在旁若無人地打電話,因為聲音大,讓他無心聽見幾句。

葉敬辭斜睨了對方一眼,看她不過二十歲的年紀,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念書讀大學,再看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明顯已經懷孕數月。

不知道聽筒裏對方說了什麽,女孩臉上的笑靨不見了,不滿地嗔怪道:“一個離婚到底要辦多久啊,那個老女人自己做錯事也好意思挽留你。”

哦,原來是見慣了的出軌戲碼,葉敬辭從口袋裏摸出耳機屏蔽了耳邊的噪音。

抽血窗口同時開放了七八個,他沒等多久就看見屏幕上跳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號碼,他把耳機摘了走到窗口前坐好,剛把胳膊伸過去,忽然聽見身後一陣嘈雜,緊跟著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賤人,小小年紀不學好,攛掇別人老公離婚倒是手到擒來啊!”

原本鬧哄哄的抽血處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向聲源看去,隻見一個穿著知性、儀態端莊的女人怒氣衝衝地走進來,徑直走向正在打電話的女孩,劈手將她的手機奪過來,對電話另一端的男人斥道:“我說你為什麽非要和我離婚不可,原來外頭養著一個小情人!我治不了你,我還治不了她嗎?你等著,我讓她的孩子生不下來!”

說完也不等對方應答,隨手就把手機擲在了地上,一把扯住了女孩的頭發就要往地上拽,女孩被嚇蒙了,這會兒才回過神來,忙護著自己的肚子,朝周圍的工作人員大呼小叫地喊“救命”。

有工作人員前來規勸,女人充耳未聞,她走進來那一刻的端莊與體麵**然無存,眨眼間已經變成歇斯底裏、一心複仇的惡女。

“我讓你勾引別人老公!”女人說著就去扒女孩的衣服,工作人員忙衝上前製止,場麵一度混亂不堪,圍觀群眾紛紛退後。

葉敬辭挨了一針,拿棉簽按住小臂回頭看見這一幕,發覺自己剛才坐的位置已經淪為了戰場,無奈又另尋了一把空閑座椅。

這時有保安聞訊趕來,將發了瘋的女人拉開,嚴厲警告她不準在這裏鬧事,年輕女孩則被工作人員團團護著,淚眼漣漣,看起來楚楚可憐。

女人冷笑一聲,向躲在工作人員身後的女孩啐道:“既然做了虧心事,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今天我收拾不了你,你等著下次!”

女人說完轉身就走,偏偏那女孩也不是省油的燈,意識到她不能在公開場合對自己下手,不甘示弱地喊道:“何曼,你們倆感情破裂和我有什麽關係?他早就不愛你了!”

這一聲讓圍觀群眾興奮不已,大家都以為又有好戲看了,誰知女人仿佛被什麽東西重重擊中般,腳下一個趔趄,姿態瞬間變得有些狼狽。她沒有回頭,疾步離開了烏煙瘴氣的抽血室。

她走後,圍觀的病患們開始竊竊私語地議論,工作人員和保安各歸各位,隻剩下那名女孩獨自坐在角落裏等待叫號。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去,她卻不以為恥,沒好氣道:“看什麽看?!”

葉敬辭常年打離婚官司,對這種情感大戲不感興趣,看止了血,把棉簽丟進垃圾桶,離開了抽血室。

外麵雨勢漸大,他撐傘快步走向停車場取車,正巧看見方才去抽血室大鬧一場的原配,她正坐在門診大樓前麵的涼亭裏,整個人仿佛失了魂魄,隻有眼淚止不住地掉。

他忽然想起來,這個名叫何曼的女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那天去尚閱集團,他們乘坐了同一部電梯,一起抵達尚閱辦公區。

在尤嘉遇到麻煩時,是她及時讓保安上前製止,後來尤嘉跟著她進了辦公室。

她是尤嘉的領導。尤嘉稱她曼姐。

葉敬辭遲疑片刻,沒多管閑事,收了傘,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尤嘉:“曼姐今天來了嗎?我有一份交片文件需要她簽字。@助理珺珺。”

西子:“同問,我這兒也有一堆稿費單需要曼姐簽字。@助理珺珺。”

助理珺珺:“沒有。大家有需要曼姐簽字的文件先拿給我吧,等她回來我轉交。”

助理珺珺:“@尤嘉,著急交片可以發曼姐郵箱,先走線上審批。”

“今天你交片了嗎?”,是曼姐組建的工作群,公司所有策劃編輯都在裏麵。聽說曼姐沒來,尤嘉發起了郵件審批。

沈放的新書封麵定了,出版社也下了書號,隻等曼姐簽字就可以交片,這樣一來正好能趕上六月二十四日預售,沈放交給她的任務也算如期完成。

她仔細檢查了交片文件,確定沒問題,發了郵件,而後又跟印製部同事溝通了調紙。她選了三種用來做環襯的紙,想起沈放那麽挑剔“龜毛”,特地拍了照片發給他選擇,沈放難得地秒回。

大魔王:“大地超白吧,這個紙幹淨有質感。”

沒等她回複,沈放又發來一條。

大魔王:“你和我辭爺什麽時候勾搭到一起的啊?那天你喝多了,我都沒來得及好好盤問。”

尤嘉看著對話框一時無言,自從她跟葉敬辭坦白了自己的健康狀況,他就沒再聯係過她。

她原本以為趁現在陷得不深,就算失去他,也不會多難過,可是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答複猶如石沉大海,渺渺無期,她隻覺得焦躁不安。為了掩飾這種不安,她不停地用工作把時間填滿,告誡自己不要看手機,不要看他的朋友圈,可是沈放一句話又把她打回原形。

怎麽可能不看嘛,她回到工位,實在沒忍住,又一次點開了葉敬辭的朋友圈。

最近一條狀態發布於三天前。

他發了一張定位廣州白雲機場的照片,時間顯示淩晨兩點,看樣子是出差了。

底下是沈放的評論。

大魔王:“辭爺真拚。”

他沒回。

尤嘉私心希望,他確實是忙得無暇他顧才遲遲沒給她回複。

她正胡思亂想著,手機忽然進來一通電話,看見備注,她先是一愣,而後猶豫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

“沒想到你會接我的電話。”對方有些意外,“你有空嗎?我想和你談談。”

“沒空,有什麽事你電話裏說吧。”

“我就在你公司樓下的星巴克。”

此時臨近午休,尤嘉無奈:“那你等我五分鍾。”

這個時間星巴克人影寥寥。尤嘉一直不太喜歡星巴克的氛圍,她既不喜歡喝咖啡,也不喜歡店裏昏暗的燈光。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前的餘銘涵。他等得無聊,正在玩“吃雞”,麵前放著一杯咖啡,給她點的則是冰搖檸檬茶。

尤嘉走近,抽出椅子坐下,單刀直入沒廢話:“你如果是為了你女朋友的事來找我,那就不必了,那天她來找我的麻煩,我也沒吃虧,互不相欠。隻是勞煩你以後管好自己的人,別不分青紅皂白就亂咬一氣,說我勾引你。這麽大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餘銘涵關掉遊戲,沒有反駁。

他拿起麵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等她說完才緩緩道:“我不知道她去找你的麻煩,對不起。”

尤嘉突然覺得眼前這個餘銘涵與她認識的少年判若兩人。他向來囂張、狂妄、目中無人,讓他說一句對不起簡直比登天還難,看他突然沉穩地坐在她麵前,安靜得非比尋常,竟讓她一時難以適應。

她也收斂了情緒,理智下來:“你不會是專程來道歉的吧?”

“是。”餘銘涵答應,他的頭發刻意留得有些長,額前劉海兒擋住了眼睛,“她現在不是我女朋友了,我和她分手了。”

他說得理直氣壯,分手在他嘴裏像丟棄一件長久不用的舊物一樣容易,幾乎不摻任何感情。

尤嘉皺眉,據她所知,從大學到現在,餘銘涵不知道換過多少女朋友,他處處留情,卻不曾為誰真正動心,有人說他濫情,有人說他薄情,這副遊戲人間的態度,她至今無法苟同。

不過他既然是來道歉的,她也很客氣。

“你的歉意我收到了,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她作勢起身,餘銘涵卻叫住她:“等等。”

他把一張銀行卡推到她麵前:“聽說她給你的工位潑了油漆,損壞了不少東西,這是賠你的。”

她冷笑一聲,將銀行卡推還給他:“錢就不必了,如果錢能解決任何問題,就不會有人打官司了,我隻希望這種事不會發生第二次。”

餘銘涵沒有拿回銀行卡,卻在尤嘉抽回手的瞬間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聯係過季螢,她對你結婚的事不知情。那天在劇院門口,你是故意騙我的,對不對?”

經他提醒,尤嘉才想起還有一筆舊賬未清算。

她不想和餘銘涵爭個孰是孰非,沒有意義,她隻想借此機會和他把話都說清楚。

尤嘉心平氣和地把手抽出:“我是沒結婚,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況且,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當初我喜歡的人,或許根本就不是你。那年冬天,陪我坐在樓道一整夜、分給我一隻耳機的人,不是你吧?當時你為什麽不否認?”

她的聲音輕柔卻有力,餘銘涵沒能立刻反應過來。等他回憶起她說的事,忽然麵色窘迫,尷尬不已。

那件事已經過去太久了,他以為自己瞞得天衣無縫,沒想到謊言就是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

當年,尤嘉向他道謝時,他就意識到那天晚上陪她的另有其人,可是他沒否認,他深知在那之前尤嘉一直把他當朋友,直到那個冬夜,“他”從天而降,她才對“他”動了心。他沒心思追查那個假借他名字的人是誰,他隻知道有另一個男孩,默默躲在暗處,守護著她。

如果他否認,一定會失去她。

餘銘涵被她問得無言以對,頹喪著低頭坐在那裏。

默然片刻,他拿起手邊冷掉的咖啡,再抬頭,又恢複了往日的紈絝不羈,笑道:“沒想到都這麽久了,你才覺察出不對勁。是,那個人不是我。”

他承認得爽快,尤嘉強忍怒氣,克製住狂躁的情緒。

“你承認了就好。那時候年紀小,識人不清,連被人愚弄都不知道。隻希望以後我們橋歸橋、路過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痛快。”

餘銘涵懶散地靠坐在座椅上:“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我要回安平了。”他在心裏苦笑,麵上卻譏誚道,“可惜啊,這麽多年我戰無不勝,卻在你這兒栽了跟頭,你是唯一一條沒上鉤的魚,其他人,用不了一天,我就能讓她心甘情願上我的床。你倒好,這麽多年不為所動,我也算見識了。”

他這些話明擺著在說這麽多年都是在耍她,尤嘉勉強維持著風度沒和他一般見識,扔下一句“好自為之”,決絕離去。

尤嘉走後,餘銘涵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他放下被他拿在手裏不停把玩的手機,按動側麵開機鍵,屏幕亮起,一張年歲已久的合影映入眼簾。

鎖屏壁紙的像素不高,肉眼可見的模糊,但還是能認出少女彎彎的眉眼和少年痞氣的壞笑。

那是他十八歲,高考結束後他帶她去坐摩天輪時留下的自拍合影。

餘銘涵眼眸黯淡,解鎖屏幕,撥通電話,待對方接通後冷道:“我現在隨時可以回去接替你的事業了,你滿意了?”

掛斷電話,他起身離開,留下了那張無人接收的銀行卡,還有那杯檸檬茶。

每個人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的無能為力,是尤嘉。

尤嘉結束和餘銘涵的談話,肚子裏窩火,連午飯都沒心情吃,氣都要氣飽了。

曼姐在線上批複了郵件,下午沈放的書順利交片,她終於鬆了口氣,有時間和季螢在微信上閑扯。

她把中午見餘銘涵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引得季螢義憤填膺。

螢螢:“這就是渣男啊,他當談戀愛是集郵啊,越多人喜歡他越有成就感嗎?這是一種什麽變態心理啊,你就是脾氣太好,換成我肯定要打他一頓。”

尤嘉:“打他我還嫌浪費力氣呢。”

螢螢:“也是,咱犯不著和這種人生氣,反正以後也老死不相往來了。說說葉敬辭,你倆進展怎麽樣了?”

經季螢提醒,尤嘉又陷入了惆悵。

她已經把葉敬辭設置成了置頂聯係人,微信圖標一旦閃動,她就迅速查看,可惜一直沒能等來他的隻言片語。

她有些沮喪:“目前還沒進展,我覺得沒戲了。”

螢螢:“你就是太保守了,還非要先接觸了解一下,這種絕色,就應該趁熱打鐵,先撲倒,吃幹抹淨,其他的再說,不然等他後悔了,你就哭吧。”

尤嘉哭笑不得,和季螢又扯東扯西聊了一會兒才各自去忙。

等快下班的時候尤嘉終於忍不住了,點開了和葉敬辭的對話框,“劈裏啪啦”輸入文字想問他考慮得怎麽樣。她把手指放在發送鍵上半晌,到底信心不足,又全部刪了個幹淨。

不過眨眼的工夫,沒等她從頁麵上退出,卻看左上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她捧著手機簡直要尖叫出聲,興奮地在工位上暗爽,被小芸抓個正著。

“什麽事這麽開心?”

“沒什麽。”尤嘉嘴上這麽說,笑容卻遮擋不住。

小芸瞥了一眼她的手機頁麵,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脫單人士請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在本‘單身狗’麵前表現得太開心好不好?我不想吃狗糧。”

尤嘉想解釋自己還沒脫單,葉敬辭的信息先發過來了。

Eucaly:“什麽時候下班?我在樓下等你。”

那日他去醫院做完化驗,當天下午就出了檢查結果,他原想見過宋先生就去找尤嘉,卻臨時被一通電話叫去廣州出差。這次的案件棘手,他忙了幾個通宵才塵埃落定。即便嚴重睡眠不足,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回家睡覺,而是見她。

隻是這些他都沒說,心中千言萬語,最後刪刪減減,不過是兩句話。

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十分鍾,尤嘉一刻也等不了,再多一分鍾都是煎熬,她迅速收拾好東西,關了電腦,去前台提前打了卡,在等電梯的間隙裏,佯裝從容地回複他:“稍等。”

電梯內環繞著一圈琥珀色鏡壁,她趁機補了口紅,整理了頭發,隻聽“叮”的一聲,她就衝出了門。葉敬辭依然等在那晚約她看相聲時等候的樹下,隻不過那天是暴雨初歇,今日卻是細雨蒙蒙。

傍晚時分,陰雲散去,陽光普照,唯有頭頂一團雲在下雨,雨聲淅淅瀝瀝,她出來得急,忘了拿傘,此時站在門廊下看見不遠處的葉敬辭,什麽都顧不上了。

他穿著一雙帆布鞋,一條卡其色九分長褲,上身是一件白T恤,手裏打著一把透明傘,難得沒穿正裝。她大步走進雨裏,葉敬辭也看見了她,皺眉走向她,未等走近已經把傘傾到了她的頭頂。

“怎麽連傘也不拿?”

“忘了。”尤嘉說。

沒說出口的話是,知道你在等,什麽都忘了。

見了麵,尤嘉心裏總算有了幾分勝算,如果他不接受,估計也不會約她見麵了。

既然他冒雨前來,總歸是有希望的。

她是個直爽性格,什麽都寫在臉上,看見他直入正題,仰頭問:“你想好了?”

葉敬辭卻不答反問:“你查過乙肝兩對半嗎?”

尤嘉被問住:“什麽兩對半?”

葉敬辭繼續問:“病毒量查過嗎?”

尤嘉搖頭:“沒有。”

“甲胎蛋白和轉氨酶呢?”

尤嘉很茫然:“什麽東西?”

葉敬辭大概了解了:“行,我知道了,你身份證號多少?”

尤嘉更蒙了:“問這個幹嗎?”

葉敬辭不苟言笑,盯住她的眼睛,她就像被人施了魔法,認命般繳械投降,報上一串數字,看他迅速在手機上輸入號碼,她好奇地湊過去,原來是醫用APP。

他在給她掛號?

葉敬辭很快完成一係列線上操作,收起手機:“約好了。明天上午帶你去醫院,檢查我剛才說的所有項目,記得空腹。”

尤嘉目瞪口呆:“啊?”

葉敬辭考慮到尤嘉明天去做檢查,不適宜吃辛辣刺激的食物,隻能吃些清淡的,於是帶她去喝粥。老粥鋪在後海附近的胡同裏,他開車帶她過去,等兩個人麵對麵在粥鋪坐下,尤嘉整個人還是蒙的。

老粥鋪已經在胡同裏開了十幾年,葉敬辭這個人口味偏清淡,大學期間偶然發現這家店便經常來光顧。聽說店老板以前是中醫,老板娘擅長烹飪,退休後開了這家粥鋪,菜單裏除了尋常清粥小菜,還有應季藥膳、參湯。以前生意好得不得了,隻是近年來生意被周邊善於營銷的年輕網紅店搶了大半,已沒有往日那般紅火,店裏人不多,來的也都是老客。

葉敬辭點了菌菇粥,又另加了兩道小菜,而後把菜單遞給了尤嘉。

她接過來點了一份紅棗山藥粥,本來不打算再點什麽,卻看見酒水單上有店家自釀的米酒,右上角寫著“掌櫃推薦”。

因為季螢愛喝酒,家裏時不時會囤一些酒精度不高的果酒或者米酒,她也喜歡把它們當作飲品來嚐鮮,於是手指米酒對服務員說:“再來一瓶這個。”

沒等服務員答應,葉敬辭從她手裏搶走菜單,冷漠地回絕:“不行。”

服務員一時不知道該聽誰的,葉敬辭見尤嘉一臉不解,歎了口氣,對服務員說:“先不要,有需要再加。”

等服務員走了,尤嘉說:“我看他家的米酒酒精度不高,喝一點兒應該不會醉,你放心,不會像那天晚上……”

“我不是怕你醉。”葉敬辭說,“首先,你明天去醫院體檢,今天不能喝酒。還有,我已經去醫院谘詢過了,以你的身體情況,應該嚴禁酒精,你知不知道?”

尤嘉顯然不知道:“嚴禁酒精?我看我媽平時在家也偶爾喝兩口的,應該沒關係吧?”

葉敬辭看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那天她說自己是乙攜,他雖然不清楚它到底是什麽,但他當時就想,管它是什麽,他統統可以接受。

她倒好,跑得比兔子還快。

後來他回去把她的情況徹底研究了一遍,才知道她對乙攜也是一知半解。看她連甲胎蛋白、轉氨酶這些是什麽都不知道,就顯而易見她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有多不了解。

“有關係。”葉敬辭鄭重其事地說,“以前你怎麽樣我不管,但以後,你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就管定了。”

店裏用的是一次性木筷,尤嘉拿起一雙正準備掰開,聽見他這句話,手裏力道沒控製好,“哢嚓”一聲,掰殘一支。

“你……剛才說什麽?”她以為聽錯了。

葉敬辭沒重複第二遍,霸氣伸手,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給我手機。”

尤嘉乖乖把手機遞過去,她嫌麻煩,日常沒設鎖屏密碼,葉敬辭輕鬆找到購物APP,翻找出她過往的訂單,除了衣服和化妝品,她買得最多的就是酒。

啤酒、果酒、紅酒、米酒……

葉敬辭摘下眼鏡,從口袋裏掏出一方灰藍色的帕子輕輕擦拭鏡片,同時盯住她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他這一眼,讓尤嘉苦思冥想的借口失了用武之地。

他的眼睛裏藏著靜水湖泊,藏著霧隱千山,藏著情深義重。

她半句推諉責任的謊話都說不出,怕褻瀆了他的一片真心。

他將眼鏡擦幹淨重新戴上,說:“你那天說,如果我可以接受,我們就在一起試試。現在我可以理智地告訴你,我可以接受,但我有兩個條件。”

“什麽條件?”

“第一,你必須每半年去體檢一次,按時監測身體狀況。第二,你要做到滴酒不沾。如果你能保證做到這兩點,就是現在拿戶口本和我去登記,我也沒意見。”

尤嘉如墜雲端,覺得這一切戲劇得仿佛不真實。

她難以置信:“你不介意我的病嗎?”

葉敬辭皺眉:“你沒病。”

他伸出左臂,前幾天抽血檢測抗體時的針孔痕跡已經不見了,隻是他皮膚白皙,那裏尚且還有一處淺淺的瘀青。

他說:“醫生說乙攜沒發病和普通人一樣,日常生活中除非發生性行為,或者有血液直接接觸,否則不會有傳染的可能。所以醫生建議乙攜的伴侶最好注射疫苗,這樣體內會生成抗體。我以前打過疫苗,也查過了,我的乙肝表麵抗體是陽性。尤嘉,如果我們在一起,你隻需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其他的事,就交給我。”

服務員端上兩盅粥,掀開蓋子香味撲鼻,熱氣騰騰,尤嘉在霧氣騰騰中看著葉敬辭舒朗清雋的麵容,有些不敢確信自己會有這麽好的運氣。

她試想過無數版本,他會如何回複,比如他會委婉拒絕,又或者直言無法接受,唯獨沒想到像現在這樣,和她坐在粥鋪裏“談條件”。

小時候算命先生說她此生顛沛,多苦難。媽媽每年都去寺廟為她求平安,她卻無所顧忌,聽過就忘了,她從來不信算命先生的話。

她深信,這一生到底光景如何,從來不在於別人說得多好或多壞,全在她手裏緊握。

她分明是唯物主義者,但是也覺得自己差了點運氣,如今才知道,這份運氣是為葉敬辭預留的,自從遇見他,她就格外想去買彩票。

尤嘉回過神來,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粥有些燙,她把頭埋進碗裏,用瓷勺小口喝著。她不敢抬頭讓葉敬辭看見她紅了的眼睛,她覺得丟人,隻是小聲說:“我覺得,你像是我刮彩票刮來的,遇見你,我很幸運。”

霧氣散去,葉敬辭從口袋裏拿出什麽東西,趁她沒注意,一把拉過她的手腕,將那東西戴在了她的腕上。

葉敬辭說:“你以後會更幸運,而這些幸運都和我有關。”

尤嘉抬頭,發現腕上多了一條白色手環。

“這是什麽?”

“它叫‘弦月’,是智能手環,可以監測心跳和睡眠時長。醫生說你不能熬夜,每天最晚十二點前必須睡覺。”他說,“尤嘉,你可以沒心沒肺,什麽都不在乎,可是我不能,就讓我一生為你鞍前馬後。”

粥店位置隱蔽,尤嘉不識路,由葉敬辭牽著跟在他身後一步之遙,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們緊扣在一起的手,暗忖這一晚發生的事,好似水到渠成,又像一場夢,讓她真假難辨。

胡同縱橫交錯,他們不知不覺從人跡罕至的深巷走到繁華熱鬧的景區,周圍傳來酒吧駐場歌手的深情演唱,是一首粵語老歌,原唱已經很經典了,卻被歌手改編得別有心意。

她向四周望去,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後海,方才停車走路過來時還不是尋常上客時間,這會兒卻到處霓虹閃爍,人聲鼎沸。

她很久沒來後海了,不由得慢下腳步,駐足停下。

葉敬辭察覺轉身:“怎麽了?”

尤嘉手指其中一家酒吧,沒等說話,葉敬辭率先發出警告:“除了喝酒,什麽都行。”

她忍俊不禁:“聽歌行不行?”

後海這條酒吧街遊人絡繹不絕,這些店為了招攬生意,通常都把駐場歌手的表演台安排在靠窗的位置,走在街上,五六步間就能聽到一首歌,一圈走完,等於聽了一場小型音樂會。

他們此時經過的這家店,女歌手唱的是一首英文歌,她的音色空靈清澈,通過外放音箱響徹半條街,許多遊人都被她的歌聲吸引,站在店外空地上免費聽歌。

尤嘉也拉著葉敬辭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隻是未等站定,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推推搡搡的爭吵聲,一個小朋友不慎將手裏的烤肉串蹭到了旁邊人的裙子上,小孩絕非故意,但大人得理不饒人,斥責小孩媽媽沒看顧好孩子,揚言自己的裙子貴得很,索求賠償。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鬧得越來越大,聚眾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尤嘉和葉敬辭對視一眼,心有靈犀,決定離開戰場,偏偏她眼尖,看見那個小朋友趁媽媽與人交涉,翻出了大理石的橋欄杆。

後海雖然是湖,但水也不淺,小孩子掉進去十分危險。尤嘉幾乎條件反射般衝上去,想要把熊孩子拽下來,誰知那孩子在翻越的過程中腳下一滑,整個人頭朝下栽了下去。

圍觀人群的注意力全在兩方大人的爭執上,誰也沒注意孩子,隻聽“撲通”一聲,落水聲突兀響起!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有人喊道:“別吵了,救人!”

尤嘉來不及多想,隨手摘了挎包丟給葉敬辭。她一個箭步上前,看小朋友在水裏撲騰,什麽也顧不上,翻身跳了下去。

留在岸上的葉敬辭隻覺得眼前一花,再睜眼,尤嘉已經抓住了小朋友向岸邊靠近了。

他又氣又急,等他和圍觀群眾一起把尤嘉和熊孩子拉上岸,臉色已然黑成了包公。

熊孩子的父母聲淚俱下地感謝尤嘉。她不過舉手之勞,沒想出名,見周圍有群眾舉著手機拍照錄視頻,低調地擋住臉,隨口胡謅趕時間,拉著葉敬辭走掉了。

她轉身看車主人,想起來她剛才衝動下水時把挎包隨手丟給了他。此時一米八五的大男人背著她那隻巴掌大的包,看起來可愛又好笑。

葉敬辭問:“你還有心情笑?”

他的低氣壓逼迫她不由得後退,直至撞上車門。

尤嘉不敢惹他,主動認錯:“我錯了。剛才情況緊急,我沒多想……我水性很好的,你不用太擔心,就是現在這副樣子……有點狼狽。我看我還是打車回去好了,不然你的車又要遭殃了。”

“不行。”葉敬辭俯身從她身後摸到車門把手,輕輕一拉,車門開啟。尤嘉被動地靠近他的胸膛,又怕把他的衣服弄濕,本能地後退,卻被車門和葉敬辭一前一後鎖死,動彈不得。

“不讓你喝酒,你就跳河?救人輪得到你救嗎?旁邊那麽多會水的年輕人,就你逞英雄。”葉敬辭眼底神色不明,一把扣緊她的腰,把她塞進副駕駛位,“你給我坐好,哪兒也不許去,你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就別給出租車師傅添麻煩了。”

他說完把挎包摘下來遞給她,轉身走進了人群。

“落湯雞”在車上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兒,隻覺得濕衣服穿在身上渾身難受,一連打了三四個噴嚏,正準備給葉敬辭發微信問他到底幹嗎去了,就看見他拎著好幾個購物袋走了回來。

他打開駕駛座一側車門,將紙袋拿進來,人卻站在外麵,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記錄儀已經關掉了,換好了叫我。”

他隨手帶上車門,背靠車身幫她擋住了車玻璃。

尤嘉不明所以,拿過紙袋看了一眼,臉頰登時滾燙。

後海一帶多精致小店,飾品、衣服、網紅美食應有盡有,葉敬辭應該是估算了她的尺碼,幫她這隻落湯雞從頭到腳買了一套衣服。

包括……她從紙袋裏拿出一件蕾絲內衣,看了一眼標簽上的尺碼:75C。

他估算得還挺準,審美竟然也不錯。

停車場的位置在廣場一角,這一帶周圍都是茂盛樹木,晚上幾乎沒人會過來。尤嘉安心換好衣服,選了一個最大的購物袋,統一把濕衣服裝在了裏麵,卻發現袋子裏好像還有東西。

車裏沒開燈,她看不清楚,把手伸進去,將那枚小盒子拿出來,湊近,再湊近,依稀辨認出上麵的字:Love sex、親密薄、大膽愛?

這是……她瞬間明白了!

葉敬辭在車外等了很久,敲了敲車窗,本意是想問她好了沒有,卻嚇得尤嘉肝膽俱顫,魂飛魄散。

她明明清白無辜,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順勢就把小盒子塞進了自己包裏,將車窗露出一條窄縫。

“我好了。”

葉敬辭上車,扣緊安全帶,啟動車子倒車出庫。

他問:“衣服不合身?”

“哦,不是。”

尤嘉大腦一片空白,心想按照這個節奏,他們的速度是不是快了點?一會兒她答應還是不答應?奇怪,她竟然不是很反感,甚至有點好奇和期待。不過,這不太像葉敬辭的行事作風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她還是先探探口風。

她盡量讓自己放輕鬆,試探著問:“你剛才除了衣服還買什麽了?”

“鞋。”

“除了鞋。”

“沒了,怎麽了?”

“我在袋子裏發現了別的東西。”

“什麽東西?”

尤嘉狠狠心:“一盒……”

“清口糖。”她到底把那三個字咽了回去。

葉敬辭恍然想起,剛才幫她買內衣,收銀員結賬時說滿五百有贈品,問他需不需要,他當時正低頭打開支付軟件,隨口應了句“都行”。

“哦,應該是贈品,我沒看是什麽,讓店員直接扔袋子裏了。是什麽清口糖?好吃嗎?”

尤嘉的心簡直提到嗓子眼,她從包裏胡亂翻了翻,還好摸到了平時隨身攜帶的糖盒。

她倒出兩粒,遞給他,完美圓謊:“喏,嚐嚐看。”

葉敬辭就著她的手,將那兩粒糖卷進口中,尤嘉手心微癢,莫名地鬆了口氣。

車已開上主路,兩側街燈投射進車廂,照在葉敬辭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他的五官深邃,不笑時有一種靜水流深的穩重,尤其他日常戴眼鏡,更有一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智慧藏在眉宇之間。

尤嘉不由得感到一陣失落,像他這樣的人,大抵連縱情聲色都是有節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