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裙下之臣

夏末的北秦河遊人如織,暑假還沒結束,海灘上都是帶小朋友來享受午後愜意時光的家長。這個時間,太陽已經沒有那麽曬了,海平麵有快艇呼嘯而過,雲朵映在蔚藍的海上,浪花拍岸,卷來許多貝殼海螺,沒等它們在岸邊逗留片刻,這些來自海底的生物就被提著水桶沿海尋找寶貝的小朋友們撿走了。

或許是生長在內陸城市,每到夏天尤嘉都格外向往大海,哪怕不去遊泳,隻是躺在沙灘上聽聽海浪聲、吹吹海風,她也覺得不虛此行。

沈放大火後每年都會聲勢浩大地舉辦生日會,按照慣例,他不僅會邀請各行各業的朋友,還會從微博上抽出三名幸運讀者,邀請他們一起來玩。經曆過前幾年的大場麵,尤嘉對沈放今年包車請大家來海邊的行為也就不足為奇了,反正他有錢,他開心就好。

往年生日會都是在北城辦,晚上結束了她打車就能回家,今年聽說安排在北秦河,她本不想來的,沈放卻拿新書的合作要挾她,如果她敢不捧場,新書就簽給別家,她又不傻,怎麽能讓搖錢樹離家出走,於是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按理說葉敬辭也會來,可是直到出發前一天,他也沒主動和她說這件事,她忍耐不住,到底還是給他打了電話,他卻說因為工作不能參加,讓她好好玩。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一點都不擔心她一個人赴宴,沒說兩句就借口開會把電話掛了。原本尤嘉就是個醋精,他現在又是這個態度,她越想越氣,幹脆把本來裝進包裏的泳衣拿了出來。

誰要穿性感泳衣給他看啊!她一點都不想!

來參加沈放生日會的多是“玩咖”,以富二代和網紅居多,尤嘉在這種社交場合向來沒什麽存在感。

往年她都是和曼姐一起來,今年曼姐因為家庭變故沒心情參加這種娛樂活動,於是她落了單。

曼姐和宋唯的判決書出來,宋唯基本淨身出戶,兩套房產雖然都判給了曼姐,但她一個人還貸款壓力太大,她準備把其中一套房子賣了,再把孩子從老家接回來。

此時,其他人都穿著比基尼在沙灘上玩排球,尤嘉則穿著短褲白T恤,躺在阿那亞小禮堂旁邊的沙灘陰涼處刷微博。

沈放注意到形單影隻的尤嘉,把排球傳給隊友,向她跑去,在她身邊坐下。

“怎麽不和大家一起玩?”

“我不會排球。”尤嘉說著又向那群人瞥了一眼。

江晚吟也是一個人來的,她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她排球打得也好,球場上英姿颯爽,比那些粉絲百萬千萬的網紅還耀眼。

尤嘉問沈放:“你和江晚吟很熟嗎?”

沈放愣了一瞬,笑著說:“不熟不熟,就之前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見過一次。我隻是聽敬辭說她在影視公司上班,既然利益相關,多條人脈多條路嘛,萬一以後有用得上的地方呢。”

他說得很現實。

沈放是把野心寫在臉上的人,想爭什麽總是大大方方去爭,不會妄自菲薄,更不會欲蓋彌彰,他坦誠,也勢利,想得明白,活得透徹,因此他的朋友總是遍天下,他也不在乎和這些人長不長久。

沈放招呼她:“別在這兒玩手機了,來都來了,和大家玩去。不會排球,總會遊泳吧,一會兒有比賽,贏的有獎啊。”

沈放一把拉她起來,尤嘉恭敬不如從命,隻好和他一起向海邊走去。

遊泳比賽男子組已經開始了,沈放看尤嘉一身日常休閑裝,催她:“快去換泳衣,你水性那麽好,想把一等獎拱手讓人啊?”

“我沒帶泳衣。”

“你可真行,來海邊不帶泳衣?”沈放畢竟是東道主,想讓所有受邀前來的朋友都能玩得開心,“你等著,我給你找一套去!”

這附近有賣泳衣的小店。尤嘉想說不用了,沈放已經向商店跑過去了。看著他跑遠的背影,她默默地歎了口氣。算了,他是壽星,由著他吧。

過了一會兒,沈放拿了一套泳衣回來。尤嘉盛情難卻。她確實很長時間沒遊泳了,於是沒再扭捏推辭,拿了泳衣去岸邊的公共洗手間換衣服。

泳衣是很常規的吊帶款式,身側有一條拉鏈,她穿上尺碼偏大,但也沒什麽影響。換好衣服出去,女子組已經站成了一排做熱身運動,沈放正在講規則,要求大家遊到前方百米處的浮標再返回,用時最少者勝,

看見江晚吟也在參加遊泳之列,尤嘉故意躲遠了一些。

排球她不擅長,遊泳卻是小意思,她從小就喜歡遊泳,大學比賽拿過獎,不然在後海看見有小朋友跌進水裏,也不會那麽幹脆跳下去救人。

哨聲一響,尤嘉像魚一樣遊了出去。

隨之聽見岸邊傳來沈放的助威聲,還有其他男人的口哨聲、歡呼聲。

其中有一位旅行博主,和沈放認識有幾年了,經常一起去酒吧廝混,以浪子花心在圈子裏聞名,他從看見尤嘉第一眼起就注意到了她,方才看她換了泳衣出來眼前又是一亮,現在遠遠望見她第一個到達浮標所在的位置,走到沈放身邊,問他:“那個穿藍色泳衣的美女是誰啊?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沈放睨了這個好色之徒一眼:“介紹給你?那我是不想活了。”

太陽西斜,陽光灑落在海麵上,波光粼粼。

尤嘉最先返程向岸邊遊去,卻與江晚吟在海裏狹路相逢,兩人都忙著換氣,雖然看見了彼此,也隻是擦肩而過,隻是在與她交錯的瞬間,尤嘉聽見江晚吟笑道:“泳衣喜歡嗎?我精心幫你挑的。”

尤嘉忍不住皺眉,還未理解她這話什麽意思,就覺察到了泳衣的異樣。

她立刻伸手摸到側麵的拉鏈,這拉鏈竟然壞了,大約是沾水的緣故,此時泳衣側麵的拉鏈從頂端一直扯到底,她突然反應過來,抬頭看向江晚吟。

江晚吟笑道:“沈放不知道女孩子喜歡什麽款式的泳衣,聽說是給你買的,我就幫他挑了一件。不過……”她垂眸看尤嘉狼狽的樣子,“還真是一分價錢一分貨,這種地方賣的泳衣,看來質量不怎麽好。尤小姐,需要幫忙嗎?”

她們在淺水區比賽,最深處不過浮標的位置,此時大家都已陸續回程。

尤嘉踩在海底的細沙上,海水堪堪沒過胸口,她心裏慌,不知道一會兒這個樣子怎麽上岸,嘴巴卻硬:“不需要。倒是你,再不遊回去比賽可就輸了。”

“我又不在乎輸贏,這不是有比比賽更有意思的事嗎?”江晚吟上下打量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

既然對方這麽“坦然”,尤嘉也笑了,索性直接說:“你故意製造機會引我喝酒,現在又在泳衣上做手腳,你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她把事情挑明,江晚吟也不裝了,冷笑一聲,說:“我看見你發在播客上的視頻了,你是乙肝病毒攜帶者。葉敬辭鬼迷心竅,對你無限包容,你以為他的父母也能嗎?我不喜歡你,看到你難堪我就高興,這個理由你覺得夠有說服力嗎?”

江晚吟上岸時,沈放已經被包圍了,大家正在爭先恐後地提議晚上吃什麽。

她不動聲色地融入人群中,順手拿走了尤嘉放在沙灘上的衣服和手機。

直到天色向晚,葉敬辭才按照沈放給他的地址驅車抵達別墅,他故意沒和他們一起坐大巴,為的就是給尤嘉一個驚喜。

他把車停在停車場,推開別墅院門聽見裏麵吵嚷一片,沈放請了二三十人,一半正在院子裏自助燒烤,還有一半在別墅裏的KTV房,唱歌喝酒吃比薩。

葉敬辭和沈放的這些朋友也都認識,大家聽見門口響動紛紛看去,看見來人是葉敬辭,老朋友們紛紛圍攏上去打招呼。

隻有江晚吟與別人不同,朝他招了招手,笑道:“敬辭,這裏給你留了位置。”

葉敬辭向她看去,卻隻是點了點頭,示意她稍等。

他與大家寒暄過,找到站在燒烤架前係著圍裙為大家燒烤的壽星本人,邊打量四周邊問:“我的人呢?”

沈放專心致誌地烤魷魚:“去唱歌了吧,你去屋裏找找。”

看見葉敬辭轉身向室內走去,江晚吟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坐在旁邊的朋友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好奇地問:“誰啊?你認識?”

江晚吟瞥了她一眼,隻覺得鬱悶,拿起酒杯沒好氣地說:“別惦記了,他瞎,看不上我們這些白富美。”

正說著話,又見葉敬辭急匆匆走出來。尤嘉不在KTV房,給她打電話也無人接聽。他放下電話,徑直走向沈放,一把按住他的手,神色焦急:“別烤了,我問你尤嘉呢?裏麵沒人。”

沈放被問住,放眼看去,確實不見尤嘉的人影。發覺不太對勁,他放下手裏的東西,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等院子裏的聊天聲弱下來,他問:“你們誰看見尤嘉了?就是今天遊泳比賽穿藍色泳衣的那個姑娘。”

大家麵麵相覷,誰也沒有印象,江晚吟自顧自剝蝦,隻當這事和自己無關。

葉敬辭見狀,徹底急了,問沈放:“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沈放想了想:“海邊,她和大家一起比賽……”

葉敬辭心裏“咯噔”一聲,沒等沈放說完,轉身就走。

沈放看他這副樣子也知道情況不對,立刻摘了圍裙去追,追到門口,又回頭轉身安撫大家:“各位慢慢吃,有急事,我去處理一下。”

太陽已經完全落進了海平線,海盡頭是一片猶如火烈鳥般的霞粉色,海灘上人影寥寥,海水漸漸涼了下來。

尤嘉起初也想上岸,可是沒找到放在岸邊的衣服,偏巧這時有人走近,沒辦法,她又遊回了海裏,打算等天黑透,岸上人少些再偷偷上岸。

她運氣好,沒等多久看見不遠處有一對母女,於是大聲喊她們幫忙。女人聽見了,讓女兒等在岸邊,自己下水向她遊了過來,得知她的遭遇後,熱心道:“你等我,我去岸上拿衣服過來。”

女人向岸邊遊去,尤嘉就等在海裏,月升中天,皎皎光輝鋪陳在海麵上,她回望那輪圓月,竟覺得眼前靜謐的海水美得不可方物。

隻是她有些狼狽,與這美景格格不入。

這樣想著,忽然聽見劃水聲,回頭一看,驚詫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她怎麽看見葉敬辭了呢?

她揉了揉眼睛,看他身手矯健,越來越近,才後知後覺這不是幻覺。

葉敬辭不消片刻就出現在她眼前,她呆住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想問他為什麽在這裏,他卻一把擁住她,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

“我來晚了。”

他的聲音溫柔如籠罩在海麵上的月光,浪漫、詩意。

葉敬辭是在岸邊遇見那對母女的,聽她們說海裏有人,於是不顧那位母親的阻攔,隨手把手機塞給沈放就遊向了尤嘉。

她沐浴在月光之下,像被神明眷顧的少女,周圍是廣闊無垠的海水,他的眼裏卻隻盛得下一個她。

直到把她抱在懷裏,葉敬辭才明白為什麽那位年輕的母親不讓他來。尤嘉身上的泳衣聊勝於無,幸而海水沒過她的胸口。她分明是被困在這裏的,卻還笑得俏皮動人,好像無事發生。

葉敬辭向來從容淡定,這一刻卻皺眉問:“怎麽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體溫都這樣溫暖,尤嘉貪戀地抱著他取暖,聲音顫抖地說:“我覺得這個問題,讓江晚吟來回答更合適。”

她這麽說,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葉敬辭看了一眼身上濕透的襯衫,說:“你等我。”

他遊回岸邊,看見沈放正在和那母女倆解釋這件事。年輕女人半信半疑,生怕他們心術不正,正猶豫著要不要報警,葉敬辭從沈放手裏拿過自己的手機,翻出他和尤嘉的合影給她看:“她是我女朋友,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謝謝你幫忙,接下來就交給我們處理吧。”

等把人勸走,沈放看了一眼海裏的人影,問他:“尤嘉怎麽了?”

“把衣服脫了。”

“啊?”

“脫。”

沈放雙手護胸:“不是,這樣不好吧……”

葉敬辭抬眸看了他一眼:“想什麽呢。少廢話,借我衣服用。”

沈放這才收斂了臉上不著調的神色,把身上的T恤脫下來遞給了他。

回別墅的路上,尤嘉穿著堪堪遮到大腿的T恤走在前麵,身後分別跟著**著上半身、**胸肌的沈放,和渾身濕透、性感冷豔的葉敬辭。

從海灘回別墅,走路十幾分鍾,短短一路,路人紛紛回頭向他們張望。

他們回去時院子裏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別墅裏有好幾間娛樂房,KTV隻是其中之一,還有台球廳、舞廳、電玩廳、牌室……大家各自散去,尋找感興趣的玩。尤嘉在葉敬辭和沈放的陪同下一間間找,終於在台球廳看見了春風得意的江晚吟。

她和朋友正在打球,他們進來時她剛打中黑8,又贏了一盤。

尤嘉下意識地看了葉敬辭一眼,他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她拿了免死金牌,什麽也不怕了,徑直向江晚吟走去,無聲無息地停在她身後。

江晚吟正在拿殼粉擦球杆,根本沒注意到來人,直到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把薅住頭發,她才吃痛地回頭。看見尤嘉,又看見她身後的葉敬辭和沈放,她立刻扮上了無辜的嘴臉:“尤嘉,你這是幹什麽啊?!”

“裝,你再裝!”尤嘉才不慣著她,“我告訴你江晚吟,我隻說一遍,你聽好了。我不怕你和陳阿姨說我的事,大不了鬧得人盡皆知。你故意做局誘我喝酒,這就算了,畢竟那酒確實是我主動喝的,你也沒捏著鼻子灌我。但你今天在海裏算計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尤嘉加重力道,看江晚吟咧嘴喊疼,才終於解了氣,放開了她。

“我的脾氣暴躁,你最好別惹我,不然下次在海裏叫天天不靈的人就是你。”

她對江晚吟一通威脅恐嚇,轉身離開了戰場。剩下留在台球廳裏的幾個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道放:“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尤嘉嗎?”

旁邊玩球的旅行博主:“這姑娘夠辣夠野,我喜歡!”

葉敬辭說:“別癡心妄想了,那是我老婆。”

等尤嘉走了,葉敬辭緩步踱到江晚吟麵前,她的發型被尤嘉弄亂了,此時很是狼狽。

葉敬辭說:“我們談談吧。”

沈放租了毗鄰的兩套別墅,每人一間房綽綽有餘,葉敬辭找了二樓一間沒人住的空房,決定和江晚吟清算總賬。江晚吟讓他等一等,去洗手間重新梳了頭發。等她出來,葉敬辭注意到她還重新塗了口紅。

雖然他們有從小長大的情誼,但他對江晚吟一直冷淡,每次他們一家人來家裏做客,他除了客客氣氣喊人,也說不上幾句話。看在兩家父母認識的分兒上,他不想讓江晚吟太難堪,才體麵地請她談一談。

隻是她別有用心,事到如今不僅不知悔改,還能淡定補妝,這心理素質也是夠好的。

“坐吧。”他說。

江晚吟依言坐在他對麵,茶幾上有管家準備的紅酒,她順手拿起開酒器把酒開了。

“喝嗎?”

葉敬辭擺手,江晚吟冷笑:“尤嘉不能喝,你也不喝?”

“除非應酬,我平時很少喝。”

她沒再說什麽,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色澤豔麗,酒液掛在杯壁上,令人迷醉。

抬手將酒飲盡,江晚吟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你想和我談什麽?”

葉敬辭伸出一隻手來,掌心翻轉朝上,示意她把東西拿出來。

江晚吟還在裝糊塗:“什麽意思?”

葉敬辭說:“尤嘉放在岸邊的衣服和手機不見了。”

江晚吟眼神閃躲,不敢看他。他也不催,就這麽陪她耗著,直到她演不下去,從兜裏拿出一隻手機扔在了茶幾上。

葉敬辭欣然把手機收了起來。

再開口時,他說:“我知道你一向驕傲,今天你暗算的是尤嘉,糟蹋的卻是自己。我之前就說過,你別在我身上費心思,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江晚吟冷道,“我知道你對我沒興趣,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會喜歡我。不過沒關係,隻要你心裏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哪怕隻是很小的一個位置,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你看,以前我努力變好、變優秀,你對我置之不理,現在我不過是讓尤嘉吃了點苦頭,你卻主動要和我談談,這正合我意。”

葉敬辭沒理會她的瘋言瘋語,鎮定道:“你有什麽不滿意,可以衝我來。”

“衝你?”江晚吟盯住他,“你以為我不知道,隻有讓尤嘉難過,才能疼在你身上。”

看她作勢又要倒酒,葉敬辭把酒瓶奪下,盡量克製怒意,用心平氣和的口吻說:“尤嘉的事你不能告訴我媽,你開一個條件,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答應你。”

原來他還不知道陳姨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江晚吟覺得事情變得有意思多了。

她掙開他的手,把酒杯斟滿,推到他麵前:“好啊,那你把這杯酒喝了。”

葉敬辭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拿杯子,江晚吟卻一把按住他的手。

“我還沒說完。還有,我要你今天晚上留下。”

房間裏陡然安靜下來,葉敬辭皺眉凝視她:“你說什麽?”

江晚吟有些微醺,毫不避諱地說:“我現在想開了,也不求長久,擁有過,總比得不到好。我從國外留學回來,有些想法和國內不一樣,比如,我不介意你有女朋友。”

葉敬辭靜靜地打量著江晚吟,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終於,他嗤笑一聲,從她手裏奪過那隻酒杯,將杯中妖冶的紅酒喝了個幹淨,而後將空杯置於茶幾之上,起身走向她,在她麵前停下。

他微微俯身,伸手捏住江晚吟的下頜,她的眸光璀璨如星,他卻覺得惡心。

他下了重力,江晚吟忍痛看他,覺得骨頭都要碎了。

葉敬辭幾乎一字一頓地說:“不好意思,我介意。”

尤嘉回來簡單吃了些東西就回房間休息了,沈放給她安排的房間在二樓盡頭,是一間主臥,房間內有陽台和獨立衛浴。

這套別墅在黃金海岸旁邊,浴室內有整扇落地窗,拉開窗簾就能看見月光下的阿那亞禮堂,它像一架矗立在海邊的白色鋼琴,奏的是浪花和夜風編唱的歌。

她把沈放借給她的T恤洗幹淨晾曬在陽台上,而後給浴缸放滿了水。

對比孤立無援被困海裏時的清醒,浸在溫熱的水裏沐浴讓她有些昏昏欲睡。水溫適宜,除去周身的憊懶,她關了浴室的燈,把窗簾拉開,隻點了浴缸旁邊托盤上的熏香蠟燭,看夜色盡頭有一閃一閃的花火,原來是海灘上有人在玩煙花棒。

今晚的月亮是藍色的,時而隱匿在雲層中,時而躲在禮堂的尖屋頂後麵。

她想把這樣美好的夜晚拍下來,恍然發現手機還在江晚吟手裏,葉敬辭去幫她拿了,還沒回來。

她想這樣也好,未必非拍下來不可。

沒了手機的綁架,她幹脆用浴巾疊成一隻小枕頭墊在後頸下麵,安心地躺在浴缸裏賞月。浴室裏彌漫著玫瑰的香氣,或許是太安靜了,外麵傳來關門的聲響便尤其清晰。

她被驚動,坐起來:“誰?”

沒人回答。

她想出去查看,浴室卻霎時大亮,她被突如其來的燈光嚇了一跳,看過去才知道浴室四壁除了玻璃門和落地窗,還有一麵牆也是玻璃材質,隻不過是智能調光玻璃,平時看起來與牆體無異,按下遙控器,牆體就會變成透明的玻璃窗。

臥室的燈光透進來把浴室照得清楚明亮,葉敬辭此時就站在窗前,注視著浴缸中的她,她愣了一瞬,馬上反應過來,四處尋找遮蔽的衣物,無奈衣服都在遠處,她隻好匆忙拿浴巾擋住。

雖說他們已經親密無間,可突然暴露在他灼熱的目光中,她還是臉頰滾燙,簡直像烤架上的紅蝦。

葉敬辭看她手忙腳亂隻覺得好笑。

隔著玻璃窗,她像一尾住在水晶球裏的美人魚,隻是這樣觀賞就已經美不勝收。

他晃了晃手裏的東西:“你的手機我拿回來了。”

“哦……你……轉過身去,等我穿好衣服再說。”尤嘉連看都不敢看他,說話也結結巴巴,方才找江晚吟算賬的那股潑辣勁**然無存。

葉敬辭沒聽她的話,他依舊站在窗前,肆無忌憚地欣賞著她身體的每一寸。

他沒正經地打趣她:“你緊張什麽,又不是沒看過。”

“那……那不一樣。”

葉敬辭把手機放下,又摘了眼鏡,隨即單手解開了襯衫紐扣。

他的手指修長,動作慢條斯理,一顆接一顆,直到把那件半幹半濕的襯衫完全脫下,露出他緊實的人魚線。

“既然這樣,那我們今天就來點不一樣的。”

尤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如果手機在身邊,她一定把這一幕錄下來做成動圖。隻是這個念頭很快消散了,因為葉敬辭離開了玻璃窗,徑直向浴室而來。她徹底慌了,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沒等她做好準備,他已經推開了浴室的門,**闖了進來。

“你出去。”她抓起手邊的浴花向他丟去,正好落在他的腳邊。

空氣裏彌漫著濃豔的玫瑰香氣,葉敬辭彎腰撿起浴花,危險地眯起眼睛:“求我啊。”

“好,你不走,我走。”尤嘉很有骨氣,緊抓浴巾起身,試圖逃離這狹小、逼仄、氣氛曖昧的浴室。

葉敬辭卻快步走向她,未等她逃出浴缸,一把抱起她,將她重新抱進了水裏。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加重力道誤傷了她。尤嘉也不敢掙紮,竟下意識地勾住他的脖子。

葉敬辭把尤嘉放下來,而後邁進水中。麵對他近在咫尺的臉,尤嘉隻覺得心底似有火焰在燃燒,他們明明還在戰爭狀態,她卻好像什麽都忘了,不生氣也不吃醋了。

她低垂著眼睫,不敢看他,怕被他發覺自己繳械投降,依舊嘴硬說:“你別以為幫我拿回手機,我就不生氣了,你因為我喝酒故意不理我,這樣的懲罰實在太重了,我抗議。”

葉敬辭湊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講悄悄話:“那女同事突然親我的眼鏡片,我有什麽錯?你不也用同樣的方式對我?我也抗議。”

尤嘉小聲嘀咕:“誰知道那是不是你招惹來的桃花……”

話沒說完,她隻覺得唇上溫熱,葉敬辭突然低頭吻住了她,把她沒說完的話攔了回去。

好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葉敬辭的理智不再受到控製,心底全是瘋狂的念頭。

尤嘉像一尾幹渴的魚,雖然身在水中,依然覺得竭涸。

她被他困於股掌之間,幾次試圖推開他,他不僅不放手,反而更加放肆。

既然逃不掉,她就徹底放棄了抵抗。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敬辭停下了這記炙熱的吻,放她自由呼吸。尤嘉氣息急促,喘得厲害,簡直要癱在水裏。葉敬辭一隻手托住她的脊背,埋首於她雪白修長的頸。

他的聲音很低,卻一字不落清晰地落入她耳朵裏:“我希望你知道,或許有很多人喜歡我,但我隻想做你的裙下之臣。”

尤嘉哪裏見過他這樣的一麵,頃刻間被蠱惑,喪失了反抗力,由他處置了。

她看向窗外的海,月光下的阿那亞禮堂披了一層光芒,一陣陣浪花翻湧的聲音在耳畔回**。她覺得身體裏好像也有一座海,潮漲潮落,她這顆無所依歸的心終於擱了淺。

她看著葉敬辭這張漂亮得過分的臉,想起剛和他在一起時,她猜測他是絕對理性的人,連縱情聲色都是有節製的,時至今日,她才發現她的判斷是錯的。

她想起當初答應做他女朋友時的患得患失,那時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合適,能走到哪一步,會不會在磨合的過程中出現問題,而如今這些不確信都有了答案。

她想起和陳阿姨共進晚餐時,體會到的和葉家的差距,她和葉敬辭之間或許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可他總是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她,讓她也有了漠視鴻溝的底氣。

她依偎在葉敬辭的懷裏,海灘上已經沒有人了,小禮堂神祇般守護著這方海域。

尤嘉抬頭看了葉敬辭一眼:“我宣布,你通過了我的男朋友崗位實習期,從今日起,正式轉正。”

葉敬辭低低地笑著:“我很榮幸。”

尤嘉抬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什麽?”

“我能轉正了嗎?”

葉敬辭伏在她耳邊,聲線迷離:“你不用轉正,因為,我從選擇你的那天起,就認定了你。”

救命!天底下怎麽有這麽會討人開心的男人呢。

比這更值得開心的是,這個男人,隻屬於她。

尤嘉是被葉敬辭抱回**的,沈放給他們安排的這間房視野極好,聽著浪濤,他們像睡在海麵上。葉敬辭看著枕邊人,不自覺地親了親她的頭頂。尤嘉的皮膚很好,說吹彈可破也不過分,她的睫毛濃密且長,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睫,她睡得熟,竟沒有發覺。

葉敬辭想起高一運動會上第一次看見她,她報了女子一千米,從槍聲響起的那一刻她就是最末一位。那次他負責等在終點給運動員記圈數,她分明落了別人一大截,卻沒泄氣,直至距離終點兩百米,她突然衝刺,拿下了第三名。

隻是她剛邁過終點線就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他恰好在旁邊,一把接住了她,把她背到了跑道旁邊。

周圍聚集了不少人,聽她班上的同學議論,他才知道她不擅長跑步,原本這個項目的參賽者是季螢,可是季螢發燒請假了,班裏沒人自願頂上,體委出主意讓大家抓鬮,不擅跑步的她這才被迫出馬。

有女生看她遲遲不醒急得不行,生怕出什麽事,後來他知道那個女生叫孟曉善。

他也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女生臉色煞白,隱隱擔心,於是重新背起她,說:“我送她去校醫室。”

孟曉善還要參加別的項目,遠遠地朝他喊:“謝謝你啊,你幫我照顧她一會兒,我比完賽馬上過去!”

那天校醫室人很少,校醫說她是低血糖,再加上劇烈運動才會暈倒,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他守在床邊等她的朋友來,雙手習慣性地插入褲袋,發現兜裏有夾心水果糖。

每年運動會都有同學因為低血糖暈倒,他早晨出門時特地抓了一把備用。

他把糖盡數拿出來,放在了少女的枕邊。

門外走廊響起急急的跑步聲,孟曉善人還沒到,聲音先傳了進來:“大夫,有沒有一個暈倒的女生送過來?”

他起身準備離開,走時莫名地有些遲疑,回頭審視少女的眉眼,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她胸前的名牌上——高一九班尤嘉。

她的名字讓他聯想到一種名叫“尤加利”的觀賞植物。

聽說尤加利哪怕紮根於貧瘠的土壤,依然可以生長得很好。

再看見她的名字是在期末考試的榜單上,那時年級還沒有分文理科,她的理科成績慘不忍睹,文科倒是很好,語文隻差兩分就是滿分。

寒假後開學,他又在圖書館遇見她,安平一中的圖書館周末也對學生開放,他在門口刷學生卡走進閱讀室,抬頭就看見了坐在窗邊的她,隻是她眼睫上掛著淚,正趴在那裏無聲地哭著,她雖然克製,肩膀卻在抖。

等她走後,他去機器上查詢借閱的書目,發現她讀的是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那時他不懂她為什麽哭,直到高三租住在她家樓下才明白,當時的她應該是因為父母吵架,無處可去,才來圖書館的吧。

他逐漸發現自己總是能在學校看見她。她選了文科,她這次成績不錯,她剪了頭發,她很安靜,她身邊有兩個嘰嘰喳喳的朋友,她經常去圖書館,讀的書也都和文學相關,聽說她也給雜誌投稿,上過幾次刊……

那時的他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學習、高考,考上理想的大學,直到高三寢室裏聊起“暗戀”這個話題,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並非她總是因緣巧合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而是他隨時隨地都在刻意追隨她的身影。

他突然意識到,他喜歡她。

操場上,聽見別人喊她的名字,他會下意識地回頭。

每次班級大掃除,他都故意繞遠路去臨近她班級的水房倒垃圾、涮拖布。

家長會,班主任對他媽說,葉敬辭這個孩子特別自律、優秀、知輕重、很讓老師省心,誰都有可能早戀,他絕對不會。

他在心裏嘀咕:是啊,沒早戀,暗戀不算。

很奇怪,他總能收到女生的告白,有很多人喜歡他、仰望他、崇拜他,但他無動於衷,他覺得自己在別人眼裏應該是很耀眼的,卻偏偏在向她告白這件事上,卑微如塵芥。

世人可能無法理解,縱是光芒萬丈的人,在愛情麵前,也會望而卻步。

終於,他決定高考結束後向她告白。然而那年冬天,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男孩子走在一起。他穿著另一所高中的校服,他送她回家,聖誕節的晚上,零下十度的冬夜,他們在樓下積了雪的草坪上互換禮物,他在陽台上看著,被冷風吹得臉頰麻木。

他總覺得,他的暗戀隻是一章序曲,他們之間還有未上演的故事,事實卻好像隻能止步於此。

直到孟曉善成為他朋友的未婚妻,他在伴娘名單上看見了尤嘉的名字,本來因為工作太忙不準備回安平參加婚禮的他,竟欣然答應了好友讓他擔任伴郎的邀請。

葉敬辭從那些不斷閃現的記憶片段中脫身而出,黑暗中,他低頭吻住了尤嘉的眉心。

聽著她清淺的呼吸,此時此刻,他已別無所求。

一夜安睡,月落日升,潮水湧動,房間裏有一扇窗沒關,清晨五六點就有遊人來海灘拍照了,這時候人少,能拍到小禮堂的空鏡。

葉敬辭被吵醒,沒了睡意,又舍不得溫柔鄉,就這樣擁著尤嘉懶床,打算等她醒了一起洗漱。

外麵卻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他誤以為是從沙灘上傳來的,起身關了窗,聲音反而越來越清晰,他仔細聽,聲音原來是從門外走廊傳來的。

這個時間大家還在睡,葉敬辭穿衣出去,看見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隻穿了一條平角**的沈放正在低聲下氣地敲門討饒。

葉敬辭興致盎然,原來有好戲看啊。

沈放沒注意到他的身影,對門裏的人可憐兮兮地說:“我衣服還在裏麵呢,你好歹把衣服給我吧。”

裏麵的人無動於衷。

沈放無奈地抓頭,哀聲求饒:“姑奶奶,你行行好,一會兒大家被我吵醒了,出來看見我這副樣子,這事還不被全世界都知道了?你也為自己想想啊。”

這句話起了作用,房間裏的人終於有了動靜,身穿紅色吊帶裙的江晚吟開門走了出來。

葉敬辭看見這一幕有些蒙,他們倆這唱的哪一出?

江晚吟把沈放的衣服一股腦全扔在了地上,怒氣衝衝地說:“滾!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哎,這就滾。”沈放嬉皮笑臉,撿起衣服,胡亂穿上。

江晚吟怒不可遏,看見他就煩,正欲摔門而去,轉身卻看見了葉敬辭,兩人視線相撞,葉敬辭還沒分析出她和沈放到底怎麽回事,她已經不敢看他,落荒而逃地躲進了房間。

葉敬辭隻好走到沈放麵前,抬腿踹了這貨一腳。

沈放抬頭,看見他猶如看見閻王爺,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

葉敬辭知道他要問什麽,點頭說:“嗯,我全都看見了。”

“我我我……”

葉敬辭將他來回打量,注意到沈放胳膊上都是指甲抓撓時留下的痕跡,脖頸處也有兩處吻痕。

他“嘖”了一聲:“你們倆花樣挺多啊?”

沈放閉了閉眼,急道:“你聽我說……

話沒說完,江晚吟再次開門出來,把一隻手機和一條腰帶扔在了地上,然後歇斯底裏地衝沈放吼道:“你記住,不管上次還是這次,都是我把你睡了!”

江晚吟再次摔上了門,沈放抬頭看見葉敬辭狐疑的眼神,為了自己的清譽,搶先說:“上次她在春秋烤鴨店喝多了,你讓我去接她,我沒問出地址,給她送到了附近酒店,然後就……”

葉敬辭挑眉:“然後就擦槍走火了?”

“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咳,跟你一句兩句說不清。”沈放麵露難色。

葉敬辭半信半疑:“那這次呢?”

沈放一臉無奈:“這次更不怪我了,昨晚我在樓下玩得瘋,後半夜太累,打算上樓隨便找間房睡一覺,你們的房間都是我安排的,我記得這屋沒人住就進來了。誰知道半夜睡到一半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人,黑燈瞎火的我想把她推開,她倒好,撲過來就親我,我這個人,喝了酒就是禽獸,毫無自控力,她也一身酒氣,無法無天地撩我,那你說,我能控製住嗎?結果今天一早,她醒了就把我踹下了床,還說我乘人之危,占她便宜。聽見沒,剛才又改口了,說她睡了我,我真是太難了。”

聽他說完,葉敬辭瞥了一眼房門上的號碼牌,好巧不巧,就是昨天他約江晚吟談話的那間,合著她一直沒走,喝醉了便睡在這裏了。

她昨天最後說的那番話,他聽著隻覺得毀三觀,今天算真正見識了。

一邊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一邊和沈放幹柴烈火,江晚吟這個操作令他有些無法理解。

雖說他對江晚吟沒什麽感情,但那畢竟是江叔叔的女兒,這事非同小可,萬一以後真出了什麽事,江叔叔問起來,知道他也在場,這事就有他一半的責任。

他問沈放:“現在怎麽辦?你準備對她負責嗎?”

沈放聽見“負責”兩個字打了個寒噤:“負什麽責?我可是不婚主義者,再說了,這兩次都是她占我便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