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春日序曲

星期五的早晨,尤嘉抵達公司大廈,經過一樓星巴克買了一杯摩卡,乘坐電梯邁出門的刹那,看見前台一道熟悉的身影,頓感一陣天旋地轉,連帶腳下鞋跟崴了一下。

“你怎麽在這兒?”

葉敬辭看見她,徑直走過來,從手提電腦包裏翻出U盤遞給她。

“沈放出國了,這是他整理的新書內文圖,讓我拿給你。”

尤嘉接過:“你們認識?”

“嗯,是朋友。”葉敬辭答應著環顧四周,邊打量尤嘉的辦公環境邊說,“不過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是你的作者,他還讓我幫忙寫了序言,已經寫好發到你的郵箱了。”

人長得帥,走到哪裏都是風景,不過兩句話的工夫,葉敬辭已經吸引了不少陸續抵達公司的女同事的目光。

議論聲更是由低到高,越來越清晰——

“你看那個男人好帥啊。”

“身材也好好啊。”

“是尤嘉姐新簽約的作者嗎?”

“或者是……男朋友?!”

“會不會就是那天直播的那個?”

尤嘉尷尬,這些小丫頭知道得可真多。葉敬辭卻好像並不在意,給她送完東西,他還要去客戶那兒一趟,不方便久留。

尤嘉送他進電梯:“其實你寄同城閃送就行了,你那麽忙,還要特地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

“是寄的閃送啊。”葉敬辭指了指自己,煞有介事地說,“我就是送件人。”

尤嘉被逗笑,晃了晃手裏的U盤:“謝謝,有時間請你這個送件人吃飯。”

“客氣,上次的事多虧了你,後來我們和昌耀的官司進展得很順利,公安機關也對昌耀展開了調查。”他有備而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票來,“既然想謝我,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尤嘉接過來,低頭一看,竟然是德雲社的演出門票。未等感謝的話說出口,再抬頭,電梯門已經緩緩合上,葉敬辭朝她揮了揮手,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消失在了門後。

她曾經連續搶過三場都沒搶到德雲社的票,深切地知道這票有多不好買,隻是她沒想到葉敬辭也喜歡聽相聲。

因為這張難得的門票,她整天都很興奮,本來下午的新書介紹會,她作為主講人還有些忐忑,多虧了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她抱著電腦去會議室的心情都輕鬆了許多。

大會議室坐滿了人,銷售部、市場部、營銷部的主要領導都在,總編曼姐烈焰紅唇,一襲黑裙,端著保溫杯姍姍來遲,衝尤嘉招招手說:“你的PPT(演示文稿)我又補充了幾點,最終版本你拷一下,用新版本講。”

尤嘉正想回工位拿硬盤,卻碰到了口袋裏葉敬辭給她的U盤,參會同事早已等候多時,她沒多想,幹脆用U盤把文件從曼姐電腦上拖了進去。

投影連接後,她坐在主講席上清了清嗓:“各位久等了,今年上半年我這邊會有三本S級重點書上市,接下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三本書的主要內容和賣點。”

她說著打開U盤,大家齊刷刷看向大屏幕,下一秒,現場眾人紛紛目瞪口呆。

尤嘉也愣住了——U盤裏都是視頻,滿屏小電影的縮略圖畫麵讓她直接傻掉。

葉敬辭他……

還真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呢。

緊接著滿座嘩然,女人臉紅,男人壞笑,她迅速反應過來點擊右上角的“×”,關掉了頁麵。

可是已經晚了,眾人不約而同地向她看過來,每個人臉上心照不宣的笑意足以說明一切。

“尤嘉你存貨挺多啊,有幾部我都沒看過。”

“不是,我……”

“不用說了,我們都懂,都懂。”

“哎呀!”她拍桌而起,語無倫次地解釋,“大家聽我說,這個U盤不是我的!”

坐在她旁邊的小芸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坐下:“好好好,不是你的,我們知道不是你的,親愛的,聽我一句勸,如果有需求,就趕緊談戀愛吧。”

尤嘉無語……

她要怎麽解釋,大家才肯相信那些小電影不是她的啊?!

“安靜安靜。”到底還是曼姐應變力強,關鍵時刻幫她解了圍,“這U盤確實不是尤嘉的,是作者寄給她的,裏麵本來應該是新書的文稿和配圖,估計作者寄錯了。”

得知原來是誤會一場,大家也收斂了許多,會議在尤嘉的主持下正式開始。

傍晚一場暴雨突降,烏雲散去,轉眼霞光漫天。

同事陸續下班,尤嘉還在工位上對著門票發呆,自從發現了葉敬辭的“秘密”,她覺得自己有點無法直視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還是收拾好東西離開了辦公樓。

她從大廈側門出去,一眼就看見了等在樹下的葉敬辭。暴雨初歇,有雨珠順著蔥蘢葉脈落下,恰好落在他的頭頂,他隨手撥了撥頭發,慵懶而灑脫。這樣一個一身倜儻西裝、領帶係得一絲不苟、禁欲感十足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欲求不滿啊。

尤嘉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臉紅,還在猶豫要怎麽開口說這件事時,他已經向她走過來了。

“時間還早,我知道有家杭幫菜很正宗,走路十分鍾就到,要不要去試試?”

杭幫菜?

他再一次精準戳中了她的喜好。

“好啊,不過說好了,我請客,不能白蹭你的票還讓你破費。”

葉敬辭笑:“好。”

她覺得他還真是神奇,不僅知道她最喜歡的歌是哪首,還知道她喜歡相聲和杭幫菜。她甚至有點好奇,他到底還知道多少。

然而滿屏縮略圖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她時不時瞥一眼葉敬辭都覺得臉頰滾燙。

其實她理解,生理需求嘛,人人都有,隻是聯想到他身上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大概是她心裏有事,整個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看完演出從會場離開時,她甚至連包都忘了拿,還是葉敬辭細心,在她走後順手把那隻杏色水桶包挎背在了自己肩上。

等她從洗手間出來發現包不見了的時候,葉敬辭把包遞還給她:“是相聲不好看,還是和我在一起不舒服?”

他儼然是在開玩笑,雖沒有半分不悅,尤嘉還是很怕他誤會。

她連連擺手說:“沒有,演出很棒,和你在一起也很輕鬆。”

她以前還不知道,這世上會有這麽細心又周到的男人。吃晚飯的那家店生意火爆,座位略顯擁擠,她坐的靠椅與身後的人緊緊挨著,連放包的地方都沒有,葉敬辭留意到,讓她把包遞給他,放在了自己身後。

他的車應該是送去檢修了還沒取回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叫的車,吃完飯剛離開餐廳,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他們麵前。

抵達演出地時還有一些時間,附近商場有抓娃娃機,他怕她等得無聊,就買了五十塊錢的遊戲幣。看起來無所不能的葉敬辭原來是個“遊戲黑洞”,連續敗北後,還是她看不下去了,投入最後兩枚遊戲幣,這才抓到了一隻醜醜的小恐龍。

她想到這裏,瞄了一眼水桶包,裏麵毛茸茸的小恐龍正張著嘴巴衝她笑呢。

場館外的廣場上,燈光噴泉開始表演,水流如注,衝上夜空,夜晚人來人往的新城區更加熱鬧了。 她想了想決定有話直說。

她在噴泉前駐足,轉身問葉敬辭:“我問你,你知道給我的U盤裏麵都是什麽嗎?”

葉敬辭道:“不是內文圖嗎?”

看他這副樣子似乎不知情,她心裏猜出七八分,頓時有些如釋重負。

她從包裏翻出U盤還給他,紅著臉說:“你回去自己看吧。”

葉敬辭被她故意賣關子搞得摸不著頭腦,正想追問,沈放這時打來語音電話。

他心裏有疑問,索性接聽,問問U盤的主人這裏麵到底是什麽。

誰知電話剛接通,遠在肯尼亞的沈放就火急火燎地問:“你把U盤給我編輯了嗎?”

葉敬辭看了一眼尤嘉:“給了。”

“完蛋了!”聽沈放這語氣,情況似乎有些糟,“我發現我給錯U盤了,我給你的U盤裏麵都是……呃……都是我女神。”

沈放說得很委婉,葉敬辭卻蒙了,緊接著他反應過來,頓時兩眼一黑,恨不得把他從電話裏揪出來暴打一頓。

沈放還在喋喋不休地為自己辯駁,葉敬辭一個字都不想聽,他咬牙切齒道:“你可閉嘴吧!”

一旁的尤嘉一臉看好戲的神情,早就忘了下午被U盤坑得有多慘,再看葉敬辭臉色窘迫地掛斷電話,未等他開口,她忍住笑搶先說:“你不用解釋,我都理解。”

葉敬辭一世英名可不想被沈放毀於一旦,他一個從小打辯論、法學係畢業、打過不少漂亮官司的律師,第一次覺得自己口才差勁。在尤嘉麵前,他的舌頭仿佛打了結,什麽邏輯、條理通通罷工,隻知道遵從內心,百感交集道:“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U盤是沈放的……”

尤嘉故意裝聽不懂:“不管是誰的我都理解,你放心,我不會到處亂說的。”

她越說越覺得葉敬辭手足無措的表情難得一見,於是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葉敬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在開玩笑,看她伶牙俐齒、囂張神氣的樣子,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紅豔的櫻桃唇上,猛然想起了海棠花落的那一晚,她柔軟的唇。

他想到拿捏整治她的辦法了,壞笑著開口:“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你再笑下去我可有辦法讓你閉嘴。”

她怎麽可能會忘,他的吻從天而降,火熱熾烈,害得她理智全無,就此沉淪。

尤嘉不敢笑了,立刻安靜如鵪鶉,再不敢造次。

不過,既然他主動提及那一晚,尤嘉也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誠懇說:“你知道嗎?那天如果換成別人,我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但我不僅沒有,還偷偷給你的吻技打了五星好評。”

葉敬辭錯愕一瞬,隨即眉眼含笑:“是嗎?我很榮幸。”

“所以……”她落落大方地說,“我們現在也算是接過吻、約過會的關係了,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那麽了解我嗎?Run Away 、相聲、杭幫菜,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

她問得認真,他也收斂了唇角的笑意,鄭重地回答:“說來你可能不信,但我認為,和你有關的一切,我應該都知道。”

這句話換別人來說,尤嘉一定判定為油嘴滑舌,可是從葉敬辭的嘴巴說出口,她竟然沒理由懷疑。

和他單獨相處的這一晚實在太舒服了,她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他好像都能迅速領悟到她的用意。顯而易見,他對她的了解超出了她的想象範疇。

她心裏還有諸多疑問,話未出口,卻聽見身後有人喊:“尤嘉!”

尤嘉和葉敬辭一齊轉身,循聲看去,隻見一個男人將一輛藍色Mustang(福特野馬)停在路邊,推開車門走下來。

男人的帽衫領口鬆鬆垮垮地敞著,整個人看起來吊兒郎當,沒半分正經樣子,那副**不羈的邪氣與葉敬辭的氣質截然相反。

男人走到尤嘉麵前,順便把葉敬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繼而收回目光,對她玩世不恭道:“喲,好久不見,談戀愛了?”

遇見餘銘涵實屬意外,尤嘉已經和他很久不聯係了。

想起最後一次見麵時她潑過去的水,如今當街遇見難免尷尬。既然他誤會,她也就順勢挽住了葉敬辭的手臂,衝餘銘涵盈盈一笑,答應著:“嗯,好久不見啊。”

她還不忘在葉敬辭手臂上悄悄捏了一下,希望他能配合自己。

葉敬辭反應也快,如她所願,陪她飆戲:“老婆,這位是?”

她愣了一下,被葉敬辭的機智戳中笑點,佯裝淡定地說:“以前在補習班認識的同學。”

餘銘涵聽見葉敬辭稱呼尤嘉“老婆”,心情瞬間跌落穀底,又聽尤嘉火上澆油地介紹他是“同學”,一顆心霎時被劈得四分五裂。

隻是他眼底的黯淡轉瞬即逝,很快就恢複了往日的紈絝。

“你們也剛看完演出?這麽晚了怎麽回去?”

他說“你們”,眼睛卻隻看著尤嘉,當葉敬辭不存在似的,又回頭指了下停靠在路邊的車,說:“我送你們。”

尤嘉才不想和他再有什麽瓜葛,禮貌拒絕:“不用了,我們坐地鐵就好。”

“地鐵?”餘銘涵瞥了葉敬辭一眼,露出不屑的神情,嗤笑道,“哥們兒,你沒車嗎?”

葉敬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反手卻掏出手機,給助理先發了一條定位,又發了一條信息。

尤嘉本想看在昔日情分上給餘銘涵麵子,但他這人實在狂妄,說話又沒有分寸,於是她笑裏藏刀地回敬:“我們有沒有車,和你有什麽關係?”

餘銘涵心情倍感複雜,胸口憋悶,想說什麽,又顧忌葉敬辭在場,最後隻好不情不願地轉過頭來,拿出商量的口吻對她說:“我想和你單獨聊兩句。”

尤嘉才不想和他單獨聊,雖然她在單純天真的少女時期喜歡過餘銘涵,雖然他們之間也有過還算美好的回憶,但隻要想到他後來的渣男行徑,她就覺得是自己識人不清,活該被耍。

葉敬辭卻不知道這些,見氣氛僵持,他主動走遠了些,給他們創造了單獨說話的空間。 他一走,餘銘涵瞬間緊張地問:“你結婚了?”

她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餘銘涵不甘心:“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現在這個世道,騙子的道行都深得很,你別看他衣冠楚楚,說不定沒車沒房,騙財騙色。”

葉敬辭耳朵靈得很,騙財騙色?

嗬,這人“腦洞”還挺大。

他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餘銘涵的那輛Mustang。

尤嘉懶得和餘銘涵廢話:“你管人家是不是騙子,人家比你帥、比你優秀、比你靠譜不知道多少倍,當初我喜歡你的時候你不知道珍惜,這時候跟我說這些,你覺得合適嗎?”

不遠處的葉敬辭對她這通直擊靈魂的發問很滿意,正準備悄無聲息地湊近些,聽聽尤嘉怎麽誇自己,突然身後一聲“老大”打斷了他的想法。

他轉身看向來人,尤嘉和餘銘涵也留意到了動靜,聞聲看去,隻見一個抱著滑板、學生模樣的男生從路邊車上走下,等人走近,男生隔空丟給葉敬辭一把車鑰匙:“老大,你的車我幫你提回來了。”

小助理是他去年校招時看中的人,研究生在讀,還沒畢業,但能力強,來律所實習不久就被他收到了麾下。

他那輛車受損嚴重,安平沒有店能修,回北城打聽了一圈,維修費都夠買一輛新車了。他不做賠錢生意,衡量了下保險公司的理賠,自己墊了一部分去訂了輛新車,炫酷程度比從前那輛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這幾天忙,晚上約了尤嘉,下班時就把手續證件全交給了小助理,讓他幫忙把車提回來送到他家附近的停車場,但架不住有人煽風點火,非要讓一向低調的他炫個富,葉敬辭這才臨時通知小助理把車改送到這裏。

果然不白折騰,餘銘涵瞧見他的車眼睛都直了。小助理家就住附近,事情辦妥後,看老大身邊還有朋友在,就沒多話,擺擺手踏上滑板匯入了人潮。

葉敬辭把玩著手裏的車鑰匙,拋上拋下,餘銘涵的視線不知不覺地跟隨他手裏的鑰匙上上下下。那車是新款,他垂涎已久。

葉敬辭嘚瑟夠了,走回尤嘉身邊,當著餘銘涵的麵一把攬住她的腰,客客氣氣地說:“你們聊完了嗎?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要陪老婆去醫院產檢,沒什麽事先走了。”

產檢?

尤嘉險些被嗆住,但還是配合葉敬辭把戲演完,在餘銘涵驚駭的目光中坐進了副駕駛座。

尤嘉在北五環和季螢合租了一套兩居室,平時上班遠了些,但性價比高,至少不用和七八戶陌生男女擠在一起,共用一個洗手間。

葉敬辭送她回家的途中,她心情愉悅,哼著歌,打量他的新車:“你特地讓助理把車送來的?”

“嗯。”葉敬辭說,“你剛才也聽見了,他非要比,那我不能輸。”

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麽,葉敬辭頗為懊惱道:“忘了告訴他了,我名下在通州有房。”

看起來他被餘銘涵氣得不輕,尤嘉哭笑不得:“你很幼稚哎。”

葉敬辭板著臉:“還行,沒你前男友幼稚。”

“他才不是我前男友。”尤嘉迅速和餘銘涵劃清界限。

葉敬辭沒想到她會否認,愣了一瞬,就聽她說:“不過我以前確實喜歡過他,為此還和他填報了同一所大學,但我們沒在一起。他那個人心性不定,身邊從不缺女朋友,等他迷途知返,我已經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她大大咧咧地提起那段無疾而終的初戀,釋然道:“凡是錯過的感情,都是因為不夠喜歡,既然不夠喜歡,那就放過彼此。不過我已經放下了,他好像還沒有。估計不甘心吧,就像將軍都渴望打勝仗,浪子也渴望戰無不勝。”

路**通信號燈跳轉為綠色,葉敬辭因為失神未能及時啟動,直到後麵的車發出催促的鳴笛聲,他才如夢初醒。

這麽多年,他無數次試想添加她的微信好友,闖入她的視野,出現在她的世界,最終這些念頭都被他克製住了。

因為他知道,尤嘉有一個高中畢業就在一起的男朋友,他們報考了同一所大學。

直到前不久,他應邀擔任伴郎,通過孟曉善,他才得知尤嘉單身的消息。

他以為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如今才知道,他們根本就沒在一起。

看來把道德標準定太高也不是什麽好事。

葉敬辭心情微妙:“我還以為你和餘銘涵是……”

“沒有,雖然我身邊好多人都這麽認為……”尤嘉突然停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他叫餘銘涵?”

十分鍾後,葉敬辭按照導航把車停在了尤嘉租住的小區。

車內沒開燈,有些昏暗。尤嘉一直在等他的答案,直到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她,緩緩開口:“高三上學期,我為了不影響室友,向學校申請了在校外租房複習,恰好就租在你家樓下,老房子隔音效果差,樓上的聲音我都聽得見,差不多從那時起我就認識你了,也見過餘銘涵送你回家。”

車窗敞著,夜風溫熱,葉敬辭的聲音沙啞慵懶,承載了太多情緒。

他說得很委婉,沒有直接道出樓上傳來的是什麽聲音,但尤嘉知道,那是爭吵聲、打罵聲、摔砸聲,還有她爸帶不同女人回家時床板搖晃的聲響。

她爸媽的感情一直很壞,分分合合許多年,糾纏不休。後來她爸染上賭博,家裏一日難過一日。她爸不甘心,想把僅剩的房產變賣拿去賭,她媽拚死也不肯拿出房產證,兩個人經常吵得不可開交,街坊四鄰聽見駭人的聲響生怕鬧出人命,常常連警察都驚動。

安平一中是全封閉式教學,隻有家住學區的學生可以申請走讀,她就是其中之一。

她家雖然是學區房,好在那一幢樓裏和她年齡相仿的孩子少,不是在讀初中,就是已經考上了大學。她自尊心強,臉皮薄,不肯在外人麵前透露絲毫脆弱,連季螢和曉善也不知道她家的真實情況,因此家醜才沒有傳進學校。

她以為她隱藏得足夠好,如今聽到葉敬辭講起這些事,她像突然被人扯掉了遮羞布一樣,隻覺得自己赤身**,而那些她竭力修飾和遺忘的傷疤,也再次被人一覽無餘。

她強裝鎮定,聲音卻微微發抖:“我怎麽從沒見過你?”

“我沒租多久,寒假回來,參加完保送考試,我就回學校住校了,而且……”

葉敬辭回想當初,他搬進出租屋的第一天,樓上大動幹戈吵鬧不休,有鄰居打了110。警察來時,他從窗戶看出去,一個身穿安平一中校服的女生進入他的視野。

後來,他在學校也看見了她,知道她是九班的尤嘉。與那一晚不同,在學校,她總是笑得明媚燦爛、無憂無慮,可是離開學校,她就又變成沉默寡言、滿懷心事的少女。

她好像在故意隱藏另一麵的自己,她不想被人可憐、被人同情、被人區別對待。

尤嘉見他許久不說話,忍不住追問:“而且什麽?”

他回過神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好像要把她藏在時光深處的少女心事看穿。

他說:“我猜想,你應該不願意被同學知道家裏的事,所以我一直在躲你,我怕你看見我不自在。”

這一晚信息量太大,尤嘉回家時,季螢的房間已經安靜無聲。她躡手躡腳地洗漱、躺下,若有所思地盯著天花板,反複琢磨和葉敬辭告別時他說的話,心裏升起一股說不出來的熨帖。

她從不知道,在她跌跌撞撞努力長大的歲月裏,有一個人躲在暗處,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的自尊心,幫她把青春期裏最想掩埋的秘密妥善隱藏。

她猶豫了一下,拿起手機給葉敬辭發信息。

尤嘉:“關於那時候的事,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嗎?”

很快,手機屏亮。

Eucaly:“今天講故事的額度已經用完了,下次吧。”

老狐狸如意算盤打得精明,精心排布陷阱,確保狩獵萬無一失。

小狐狸看破不說破,心甘情願走進他布的局。

尤嘉:“那……明天?”

Eucaly:“明天我出差,下周才回來。”

出差啊……

尤嘉翻了個身,盯著手機屏幕怔怔地出神,不知為何,當得知明天不能見到他時,她心裏空落落的。

手機又響了一聲。

Eucaly:“等我回來就找你,好不好?”

看見這句話,心裏的空落感似乎一下子被填補了,她縮在被子裏莫名地嘴角上揚。

尤嘉:“好!”

樓下停車場,收到回複的葉敬辭心情愉悅。

一個晚上,在他陪尤嘉聽完相聲送她回家的幾個小時裏,微信已經有無數未讀信息在等他回複了,而他無動於衷,視而不見。

可是在收到尤嘉信息的瞬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秒回。

他無奈地笑笑,笑自己的雙重標準,也笑他久違的心跳加速。

小區裏種植了成片的丁香花,一陣淡雅的香氣飄進車廂。

他覺得再沒有哪個春天,比今年更令人沉醉。

第二天是禮拜六,尤嘉睡懶覺睡得好好的,突然聽見季螢在外麵驚天動地地拍門。

“嘉嘉!你什麽時候隱婚懷孕的,我怎麽不知道?”

尤嘉還在夢會周公,聽見“隱婚”“懷孕”幾個字立刻睡意全無,“噌”地坐起來跑去開門。

季螢的媽媽有俄羅斯血統,她幸運地遺傳到了歐式雙眼皮,尤嘉開門就看見她震驚地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臉“吃瓜”群眾標配的興奮臉:“怎麽回事?餘銘涵說的是真的?”

尤嘉抓了抓頭發,哈欠連天,奇怪這件隨口胡謅的事,怎麽一夜間就傳進了季螢的耳朵。

季螢仿佛知道她要問什麽,舉著手機,把通話記錄拿到她麵前,咋咋呼呼地說:“餘銘涵一大早給我打了二十三個電話,眼看我就要親到男神了,結果被他吵醒。他說你結婚懷孕了,問我知不知情。坦白從寬,到底怎麽回事?這麽勁爆的消息我不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吧?”

尤嘉真是服了餘銘涵,當年左顧右盼,女朋友不斷,如今倒好,誌向遠大要當太平洋警察,管得夠寬的。

既然醒了,她也不打算浪費時間,穿衣洗漱做早餐,順便和季螢解釋昨晚的事。

說起她和餘銘涵的糾葛,那可有很多年了。

他們是在高考前的英語補習班認識的,她一中,他二中,因為在補習班坐同桌才有交集。

她性格被動,很少說話,直到有一天她帶傷去上課,餘銘涵發覺異樣,一把掀開她的袖子,看見那些瘀青,從此兩人才算正式熟絡起來。

他問她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她撒謊說是走路不小心摔的。他當然不信,放學後跟在她身後,一路跟到她家門口。她還記得那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很快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她每走一步,身後就跟著“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她在單元樓前停下,轉身問他:“幹嗎跟著我?”

少年一臉擔憂:“我家也在這個小區,而且你……我不太放心你。”

她很警惕:“我們好像不熟。”

少年紅著臉,小聲說:“你對我不熟,但我已經偷偷觀察你很長時間了。”

後來他經常送她回家,想方設法逗她開心,給她帶層出不窮的好玩的東西。一開始她隻把他當作朋友,知道他成長於單親家庭,更多的是惺惺相惜的同情,直到他步步為營,不設防的她才漸漸被打動,不知不覺動了心。

她每個月零花錢有限,沒有多餘的錢買漫畫,想看《海賊王》隻能去學校附近的書店蹭書看。餘銘涵在書店遇見過她一回,第二天她去樓下取訂購的牛奶,就發現信箱裏多了一本《海賊王》,恰好是她在書店沒讀完的那本。

因為課業繁重,她幾乎用了一星期才看完。久而久之他們就形成了默契,她每次看完,都會用鉛筆在扉頁留下“謝謝”兩個字,然後把書悄悄放回信箱還給他,等星期一上學,信箱裏的書已經被他取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沒看過的下一本。

她喜歡貓,可惜以家裏的情況是不可能養的,小區裏有許多流浪貓,冬天寒冷,它們喜歡躲在車底,如果車主沒注意,它們很容易被碾壓。她於心不忍,繪製了提示海報,打印後偷偷貼在了每家每戶的門上。

小區住戶多,她隻能周六日行動,她讓餘銘涵幫忙,他表麵嘴硬說沒時間,海報貼出來的第二天,她卻發現他打印了很多份,幫她挨家挨戶全貼完了。

初春流感嚴重,她感冒發燒沒去補習班,一個人在家昏昏沉沉地睡,那時安平已經停了供暖,室內還沒有陽台暖和,她裹了裏三層外三層,搬了躺椅去陽台曬太陽發汗,手機裏循環播放著《晴天》。餘銘涵突然打來電話問她為什麽沒去上課,她說自己三十九度高燒,口幹舌燥、食之無味,隻想喝可樂。十五分鍾後,她聽見有人輕叩門扉,開門出去,門口放著一聽罐裝可樂。

原生家庭不幸的少女受夠了父母無休止的爭吵,無數次奢求有人帶她走,他恰好在那時給了她珍貴的陪伴,讓她錯以為那些青春期裏熠熠生輝的瞬間,是他喜歡她的憑證。

高考結束,她和餘銘涵報考了同一所大學,大學裏他們出雙入對,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情侶。季螢放假來找她玩,恰好看見餘銘涵來宿舍樓找她,也誤會了他們在戀愛,後來才知道並不是。

季螢罵她“天真愚蠢”,這種男人就是玩曖昧,故意吊著你。

漸漸地,傻事做多了,她也學會了及時止損。

或許餘銘涵曾在寂靜深冬裏賜予她一縷光,讓她誤以為那是太陽,可她不能僅憑這一縷光就任由他折磨自己。

她看清了,決定灑脫放手,從此視他為過客。反而是餘銘涵,大學畢業後轉了性似的,不停地買禮物討好她,偶爾還會來公司接她下班,讓不少同事誤以為他是她的男朋友。

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前年聖誕節。她和季螢去滬市看演唱會,彼時餘銘涵也在滬市出差,恰好和她們入住同一家酒店,雙方在大堂不期而遇,餘銘涵驚喜之餘言辭懇切地說找不到女伴,希望她能臨時救火,陪他去參加當晚非常重要的一個酒會。

她不想去,但轉念一想,決定借這個機會和他把話說清楚,給這段感情畫一個句點,於是盛裝赴宴。

她對餘銘涵的家世知之甚少,卻也知道他爸是房地產大佬,那天是她第一次見識到餘銘涵身處的圈子。

整晚,他身穿倜儻西裝,周遊在各位達官顯貴之間,高腳杯裏的紅酒就沒斷過,從頭到尾的漂亮話幾乎沒有重複。

後來他喝多了,她把他送回房間,房門剛關上,他就好像醒了酒,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按壓在牆上。

餘銘涵的身體很重,欺壓在她身上,讓她覺得又熱又喘不過氣。她生理性反感,本能地掙脫,無奈和他之間力氣懸殊。

他在整晚的觥籌交錯間說了太多話,聲音略有些沙啞,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嘉嘉,再給我一些時間,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她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麽,試圖把他推開,他不為所動,反而開始撩她的裙身下擺,情急之下,她摸到身側吧台上的水杯,一把抄起,朝他的臉上潑了過去。

他的意識漸漸清明,終於放手。

她問:“醒了嗎?”

他抹了把臉,找回理智:“對不起。”

她沒多言,隻覺得惡心,他們好歹也是從少年時期就認識的,餘銘涵到底把她當什麽人了?玩物還是寵物?他以為她永遠順從聽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從前她是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一味付出真心換他青睞,一旦清醒,他又算是什麽東西?

她把杯子放下,灑脫離開。

事後她有過刹那懊惱,覺得未免做得太絕,讓他太過難堪,直到她刷微博看見一個十八線網紅當晚發了和餘銘涵在一起的親密合照,頓時覺得自己英明絕頂。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要潑開水。

她沒有無聊到把餘銘涵拉黑,他也不好意思再找她,兩人相安無事,默契地做彼此生活裏的陌生人。

估計是昨天她和葉敬辭演的戲碼太逼真,他一時無法相信,這才找到季螢求證真偽。

“所以!你泡到了葉敬辭!”季螢聽完她的解釋,準確抓到重點,“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尤嘉翻白眼,關掉灶火,把兩顆金黃的煎蛋盛進盤中:“曉善婚禮那天,我倆送你回家,你喝得爛醉如泥,能知道才怪。”

“天啊!天啊!”季螢不敢相信,葉敬辭嚴肅歸嚴肅,帥也是真帥,身材更沒得說,泡到就是賺到,“嘉嘉你可以啊,悶聲發大財。怎麽樣?葉敬辭的肉吃起來口感如何?”

尤嘉失笑:“你夠了,我們還在初步了解階段呢。”

季螢咬了一口又脆又嫩的煎蛋:“那餘銘涵說你懷孕是怎麽回事?”

“那是我忽悠他的。”

“唉,可憐的餘銘涵。”季螢感慨,“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讓他當初不懂珍惜,如今和葉敬辭站在一起,不用比他就出局了。”

尤嘉做了蛋煎吐司、水果沙拉,又煮了牛奶,兩人坐在餐桌前邊吃邊聊。

尤嘉的電話突然響了。

是陌生號碼,她狐疑著拿起來接聽:“喂?”

“是嘉嘉嗎?”

尤嘉依稀記得這個聲音,是住在她家隔壁的鄰居阿姨,經常和她媽組團跳廣場舞。

鄰居阿姨焦急地說:“你媽突然昏倒了,現在正往醫院送呢,你快回來一趟吧!”

北城往返安平的車次很多,尤嘉沒敢耽擱,買了最近的一趟,終於在中午時出現在了安平中心醫院。

鄰居阿姨說早晨她們跳完廣場舞還沒什麽事,等兩個人回家的時候她走在前麵,忽然聽見身後“砰”的一聲,再回頭就看見蘭姐倒在了地上,醫生初步診斷是心源性腦缺血。

鄰居阿姨著急回家給小孫子做飯,叮囑尤嘉幾句就先走了。

她送走鄰居阿姨回到病房,看見媽媽躺在**,心裏一陣酸澀。

這麽多年媽媽的心髒一直不好,醫生說是鬱結於心,經常生氣所致。也難怪,她和那個男人吵吵鬧鬧半輩子,那個男人做了太多對不起她的事,嫖娼、賭博、輸盡家財,媽媽要離婚,他哭哭啼啼、以死相要挾,不離婚他又不珍惜,一旦媽媽做什麽事不順他的意,他就動輒打罵,心態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被他這樣折磨。

記得她高中有段時間,媽媽為了隱藏房產證的下落,借口娘家有事回去小住,她親眼見證了那個男人的齷齪下流。

他趁媽媽不在家,每天晚上都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從不顧及她還在隔壁複習功課,也從不壓抑和掩飾他們的聲響。

然而沒等她大學畢業,她的願望就實現了。

高考出成績那天,台風登陸,安平市暴雨,媽媽做了一桌菜給她慶祝,眼看窗外陰雲密布,那個男人卻遲遲沒有回來。後來她才知道,他結束了和狐朋狗友的酒局,醉駕前往和情人搭建的愛巢,中途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葬禮上尤嘉一滴眼淚沒掉,她覺得這是報應。

然而那個男人酒駕造孽,欠下的債,還要她們母女來還。因為有無辜行人在那場交通事故中受傷,媽媽為了賠償傷者,迫不得已賣掉了房子,開始了居無定所的日子。

好在她夠爭氣,大學成績很好,每個學期都能拿獎學金,按理說考研問題也不大,可是她放棄了。畢業後她隻身來到北城求職,那時季螢在滬市讀研,她們還沒有合租,她貪圖便宜,一個人在北五環租了一個隔間,旁邊住的是一對情侶,房子隔音效果差,每天晚上她都被吵得睡不著。

三年後,她終於攢夠了買房的首付,貸款三十年,在安平市買了一套房子送給了媽媽,至此,她終於完成了昔日的願望,讓媽媽過上了好日子。

可是日子變好了,媽媽也慢慢變老了,而她作為女兒,不能陪在她身邊總是很愧疚。

躺在病**的人悠悠轉醒,看見身邊的尤嘉感到奇怪:“嘉嘉?你怎麽回來了?”

尤嘉回過神來,放下手裏剝了一半的橘子,無奈地扶媽媽起來:“王美蘭同誌,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頭暈不暈?”

王美蘭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憶暈倒前的事,又活動了下筋骨,掀開被子下床:“哎呀,我好得很。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還給我送醫院來了。走,我們回家,我追的電視劇馬上就要開始了。”

尤嘉哭笑不得,她這副樣子還真不像有事。

不過她可不敢自作主張,還是說服媽媽聽從醫院的安排,乖乖留院做檢查。

她跟公司請了幾天假,曼姐聽說是媽媽生病,通情達理地讓她在家辦公,線上保持聯係,她感激涕零。

尤嘉:“謝謝老板!”

曼姐:“謝我?那就多簽幾個像沈放這樣的作者。”

一個沈放就夠她忙,多幾個她有三頭六臂也不夠用啊。

她噤若寒蟬,假裝沒看見微信,把手機扔在了一邊,

出差回來的葉敬辭下了飛機一身疲憊,不知道是不是有明星的航班落地,出機口等著清一色舉著應援牌的小姑娘。大家守候多時,早已身心俱疲,冷不丁看見氣質絕倫的葉敬辭邁著長腿走過來,紛紛拿起手機偷拍。

葉敬辭當然沒留意,拖著行李箱去打出租車,他這些天忙得沒合眼,本該回家休息,隻是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東西,上車後轉念對師傅說:“麻煩去尚閱出版集團。”

“帥哥。”小芸不等他走向前台,就主動湊過去搭訕,“找人嗎?找誰?”

葉敬辭禮貌地問:“請問尤嘉在嗎?”

“嘉嘉啊。”小芸大大咧咧的,“你來得不是時候,她媽媽病了,她請假回老家了。”

葉敬辭眉頭微蹙:“什麽病?”

“好像是心源性……什麽缺血?”尤嘉在微信裏和她說過一次,她沒記住,“聽說要做手術,最快她也要下周回來,你找她有什麽事?著急嗎?我可以幫你轉達……”

“不用了,謝謝。” 小芸話沒說完,他就拎著行李箱急匆匆走了。

趁乘坐電梯下樓的短短時間,他已經迅速盤算好了。

這次出差共六天,占用了周六日,可以調休兩天。

他沒猶豫,打開手機訂票軟件,果斷買了回安平的高鐵。

安平市中心醫院。

尤嘉跑了一上午,取化驗單、打印片子、陪媽媽去診室谘詢,最後大夫給出保守治療的建議,畢竟心髒手術風險較大,日後恢複情況也各不相同,除非特別危急的病症,否則還是不要輕易冒險。

她謝過大夫,送媽媽回病房休息,又拿了處方單去一樓大廳交錢取藥。一樓人聲鼎沸,有一個急診送進來的老人已經奄奄一息,子女們還在為家產吵得麵紅耳赤,各不相讓。

她不愛看熱鬧,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經過,然而那群人吵瘋了,隨手抄起服務台上擺放的雜物大打出手,其中一盆綠蘿在混亂間遭殃,被人舉起來當作武器扔了出去,本該受它一砸的人慌亂躲過,於是綠蘿繼續按照既定軌跡飛速前進,徑直向尤嘉襲去。

尤嘉交了錢,取了藥,正準備轉身離開,眼角的餘光忽然瞄見異物,待意識到危險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一隻強有力的手突然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了一個溫暖的胸膛。那盆綠蘿堪堪擦過她的腦後,猝然砸中取藥處的櫃台玻璃,花盆和玻璃雙雙發出壯烈犧牲的碎響。

有保安聽到大打出手的聲音,帶人前來製止鬧劇。

周圍一團嘈雜,她驚魂未定,抬起頭,意外地看見葉敬辭。

“你怎麽在這兒?”

看她驚訝的樣子,葉敬辭忍俊不禁:“不是說好了,出差回來就找你嗎?”

他說著指向腳邊堆放的東西:“特地給你帶了紀念品,保質期隻有一天,今天不吃,就要投喂垃圾桶了。”

尤嘉順勢看去,他腳邊除了探病的果籃,還有一隻雕刻海棠花紋的木質食盒。

葉敬辭俯身將食盒提起,把盒蓋打開,裏麵盛放著六塊精致玲瓏的糕點,每一塊都誘人垂涎。

她一時呆住:“你……不會是為了給我送這個特地回來的吧?”

“嗯。”葉敬辭想起她媽媽的病,關心地問,“聽你同事說你媽媽病了,怎麽樣?需要做手術嗎?我可以給你介紹醫生,張大夫手術成功率最高,周大夫是心髒方麵的專家,之前給很多重要人物做過手術……”

“哦,不用不用。”她回過神來,連忙打斷他,“已經沒事了,醫生說過兩天就能出院了。”

兩人說著話走到病房門口,尤嘉推門進去,看見王美蘭同誌正在和同病房的病友鬥地主,目睹此情此景,她僵立門口,一陣頭痛。

幸好病房裏隻有三個人,這要是四個人,估計能湊一桌麻將。

不過她又有些開心,好像自從那個男人過世以後,媽媽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去年除夕,母女倆守歲等零點鍾響,王美蘭坦然承認,她生下尤嘉不久產後抑鬱,一度想跳樓自殺,又怕扔下女兒沒人管,動過要帶她一起跳的念頭,可每當看見女兒那雙清澈的眼睛,她就舍不得了。

王美蘭又贏了一局,眼角眉梢都是笑,利落洗牌,一抬頭,看見女兒和一個長相格外標誌的男人出現在病房門口,頓時喜不自勝:“乖女兒終於開竅了,知道交男朋友了?”

一句“還不是”就在尤嘉嘴邊,葉敬辭卻先她一秒,掏出名片遞過去,嘴甜地應聲:“阿姨好。”

王美蘭把名片正反麵看了個仔細,一臉欣慰,放下手裏的撲克牌細細打量起他,一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架勢。

“小葉是哪裏人呀?”

葉敬辭說:“安平本地人,和嘉嘉一樣,都在北城上班。”

“哎喲,那可太好了。”王美蘭絲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悅,“在北城做律師挺賺錢吧?”

葉敬辭謙虛:“還行。”

王美蘭問:“家裏有幾個兄弟姐妹呀?”

葉敬辭態度端正,有問必答:“就我一個。”

王美蘭笑眯眯的,正準備再往下問,尤嘉實在看不下去了,把媽媽拉到一邊:“媽,你怎麽回事,調查戶口啊?”

“你懂什麽?”王美蘭回頭看葉敬辭還站著,用手示意他隨便坐,轉身對女兒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看他覺得特別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但就是想不起來了。”

“真的假的?”她總覺得這是媽媽為了“調查戶口”臨時找的借口, “他以前住在咱家老房子樓下,你可能見過吧。”

王美蘭搖頭,轉身看葉敬辭在沙發落座,走過去說:“小葉,別怪阿姨問題多,阿姨隻是看你麵善,多嘮叨了幾句。阿姨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你好好想想,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這句話證實了王美蘭的猜測,她欣喜不已:“真的是你?我果然沒記錯!”

眼看這兩人激動相認,尤嘉滿臉問號。

喂,到底什麽情況?你們倆說清楚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