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靜謐無聲

因為簽下了沈放的新書,尤嘉提前超額完成了KPI(關鍵績效指標),公司年會排節目,她仗著加班趕製李憶珍老師的書,堂而皇之地翹掉了,免了上台表演。

盛景華庭和東來集團的案子於十二月開庭,和媽媽的生日隻差一天,尤嘉提前向曼姐請了兩天假,和葉敬辭一起回了安平,他們偷偷訂了蛋糕和花,趁媽媽出門買菜的間隙回家布置了一番,給了她一個驚喜。

王美蘭很久沒收到花了,嘴上說浪費錢,臉上的笑卻不騙人。

葉敬辭陪她給阿姨過完生日就回了家,後天開庭,業主群裏每天都有人關心進度,他還有許多材料要再過一遍,雖然他之前打過同類型官司,但東來集團的律師團隊也不是吃素的,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第二天,尤嘉哪裏也沒去,包攬了三餐的烹飪,沒去打擾葉敬辭進行庭前準備,就在家裏專心陪媽媽。

晚飯後,王美蘭在客廳裏看電視,她最近迷上了一部民國連續劇,每天都在追,一集不落,尤嘉去廚房削了些水果,母女倆難得坐下來聊聊天。

王美蘭活到這個歲數,沒有什麽別的願望,唯一的惦念就是女兒的幸福,於是趁女兒在家就忍不住多問了幾句:“你打算和小葉什麽時候結婚啊?”

尤嘉還沒想那麽長遠,她很享受現在談戀愛的狀態,總覺得結婚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領一張證而已,什麽時候領都行。反而婚禮是她最頭痛的,按照葉敬辭家裏的情況,一定會操辦得聲勢浩大,她最怕麻煩,還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隨口說:“我們還小呢,不著急。”

王美蘭聽了這話眼睛瞪得如銅鈴大:“都多大了還小?住咱家對門的小夫妻,我打聽了,和你一般大,孩子都念幼兒園了……”

尤嘉剝了一顆橘子,趁媽媽沒留意,喂了她一大瓣,無奈王美蘭隻能住口。

“媽,你就別操心我們的事了,我們有自己的節奏,這世上沒有一定要結婚的年紀,隻有必須結婚的愛情。感情好,一輩子不領結婚證也能白頭偕老;沒感情,領了結婚證也是同床異夢。”尤嘉嚼著橘子,用她的三觀給媽媽洗腦。

王美蘭到底是60年代的人,很多想法比較傳統,正準備給女兒好好上一堂思想教育課,尤嘉突然從沙發縫隙裏摸到一支錄音筆。

她找到脫身的借口:“這一定是葉敬辭落下的,明天庭審,說不定有用,我給他送過去。”

她匆匆穿上外套,一陣風似的跑沒影了,王美蘭催婚失敗,也隻能隨她去。

這些年提倡節能減排,安平市為了鼓勵市民綠色出行,每年冬天全市公交車免費。

尤嘉沒打車,乘了一輛直達葉敬辭家的公交車,車上沒什麽人,她隨便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葉敬辭收到她的微信,知道她要來,早就等在了公交車站,等車停穩,就看見裹得嚴嚴實實的尤嘉一步邁下台階撲向他,他立刻張開雙臂,把她穩穩地抱進了懷裏。

他好像不怕冷,都已經十二月了,敞著衣襟胸膛也是暖暖的,不像她,手涼腳涼,穿再多都不夠,像一顆行走的冰塊。

她從口袋裏掏出錄音筆遞給他:“喏,給你。”

葉敬辭把錄音筆接過來:“明天庭審用不到錄音筆。”

聽說白跑一套,尤嘉懊惱:“你早說呀,早說我就不來了。”

葉敬辭抬起眼睫:“可是我想見你。”

他順勢把她的手捧在掌心輕輕嗬。尤嘉覺得自己被愛包裹,連飄散在空氣中的白色哈氣都是甜的。她抿嘴偷笑:“不是昨天才見過。”

“今天也想見到你。”他深情款款,字字柔情。

尤嘉低下頭,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

葉敬辭牽起她的手:“我爸媽去公園遛狗了,跟我回去暖和一會兒再走?”

真是奇怪,他們已經同居了,隻是因為回安平,考慮到未婚階段雙方父母的心情,才假模假樣地各回各家,他突然邀請她去家裏坐坐,她竟然還會小鹿亂撞。

葉敬辭轉身帶她走在回家的路上,順勢把她的手揣進口袋,他的口袋裏裝了很多零七八碎的東西,尤嘉憑感覺玩起了猜謎遊戲,依據觸感摸到了鋼筆、硬幣、U盤、鑰匙……

她玩得不亦樂乎,甜甜地說:“你的口袋像一個宇宙,什麽都有。”

“哦?”葉敬辭想了想,把東西都拿出來放到了另一側口袋,隻留下她的小冰手被他緊握,“現在我的口袋裏隻有你了,你看,你一個人就占據了我的整個宇宙。”

他的掌心柔軟溫熱,把她的小拳頭整個包裹,尤嘉的嘴角悄悄翹起,心情像十六歲的少女初次被告白一樣,隻覺得歡喜。

前幾天安平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地上的積雪未消,遛狗的職責落在了葉叔叔和陳姨身上,爺爺年歲大了,不適合冰雪天外出,留在家裏研究棋譜,聽見玄關處有人回來,熱情地招呼尤嘉:“嘉嘉來了。”

尤嘉乖巧應聲,陪爺爺在客廳說了會兒話,抬頭看見葉敬辭站在樓梯口朝她招了招手,她立馬會意,借口去洗手間偷偷溜去了他的房間。

他的房門虛掩著,她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聽見裏麵傳來一聲“進”才推門進去,房間裏卻空無一人。

她正奇怪,躲在門後的葉敬辭忽然從背後抱住了她。

葉敬辭摘掉了金邊眼鏡,把下巴墊在她的肩膀上,惆悵地說:“和你同床共枕習慣了,竟然不習慣一個人睡,昨晚失眠到兩點多,想的都是你,不然,你今晚留下做我的安眠藥吧?”

“你想得美。”尤嘉笑著說,“我們還沒結婚呢,我今晚留下,我媽會很難過哎。”

說到這裏她突然想起媽媽晚上和她聊的事,猶豫了一下,轉身麵對葉敬辭。

“我媽今天問我,我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你怎麽說?”葉敬辭饒有興致,想聽她的答案。

“我說不著急,順其自然。”

葉敬辭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哦,原來你不想早點嫁給我,早知道我就不買這個了。”

他不知道從哪裏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串塑料圈,它們大大小小串在一起,拿在手裏聲音清脆,“叮當”作響。

尤嘉一時有些蒙,直到湊近,看清每個塑料圈上的數字才恍然大悟,這是金店常備的,用來測量手指尺寸的戒指圈。

葉敬辭拿起其中一個塑料環,套在她的無名指上,滿臉認真地說:“這個有點大,換小號試試,嗯,這個正好。你看,這就測出來了,你戴十號戒指。”

“你測這個幹嗎?”

“當然是為了買求婚戒指,免得尺寸不對,退換貨太麻煩。”

可是你這樣就沒有驚喜了呀!

葉敬辭仿佛猜得出她在想什麽,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我可能明年買,也可能後年買,保證讓你驚喜。”

你這是在劇透知不知道?!

尤嘉被葉敬辭這套操作搞得哭笑不得,眼看時間不早,她把那串戒指圈丟給他,故意氣他:“誰說我要嫁給你了?我回家了。”

她出門按了走廊的室內電梯,葉敬辭拿上衣服緊隨其後追上,趕在電梯關門前衝進來,一臉緊張地問:“你不嫁給我,你嫁給誰?”

尤嘉那雙紫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轉,忽然想到什麽,壞笑著說:“誰說我要結婚了?我覺得戀愛就挺好,一直談戀愛不行嗎?”

電梯狹窄,葉敬辭進來以後顯得本來就不大的空間更加逼仄。他微微俯身,認真想了想,回答她的問題:“你如果不想結婚,那就不結,一直戀愛。”

尤嘉沒想到他會答應,繼續挑戰他的底線:“那小孩呢?你也能接受?”

葉敬辭沒猶豫,點頭說:“接受。”

尤嘉目瞪口呆:“真的假的?這你都能接受?你的原則呢?你的底線呢?”

葉敬辭笑:“不管你做什麽,隻要不傷害身體,不違反道德和法律,我都接受。無論是戀愛、結婚、生小孩,都是兩個人的事,你願意,我配合;你不願意,我尊重。你就是我的原則和底線。國家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我呢,一切以滿足你的需求為中心。”

葉敬辭的段位太高了,尤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本想咄咄逼人一次,看他會怎麽反應,誰知道他這張嘴這麽能說會道,句句絕殺,她不戰而敗,沒了氣焰。

她看著眼前的人,葉敬辭平日穿正裝時,模樣斯文禁欲,透著一股成熟男人獨有的沉穩與性感。換上居家的衛衣,又讓人錯以為他是二十歲出頭的學生,少年意氣,熱血陽光,像課間會出現在教室窗前,朝她招手,約好晚上帶她去逛小吃街的滿分男友。

幸好以她現在的年齡與閱曆足以與他並肩,否則在他灼熱的注視下,她的笨拙、局促、緊張很快就會露出馬腳,讓他輕而易舉就能看破,她已經墜入他布的溫柔陷阱。

如果沒有得到愛神的眷顧,她會始終認為一個人也很好。

可是他跑過十年的時光,風塵仆仆,隻為她來,喂了她一顆解除孤獨的解藥。

這一刻,她從葉敬辭的眼睛裏看見了滿天星,她想,此生她都沒有勇氣一個人生活了,他讓她體會到了炙熱與濃烈的愛。

電梯停在一樓,尤嘉如夢初醒,伸手在葉敬辭的頭頂狠狠**了一把。

他沒來得及閃躲,慘遭毒手,幹淨利落的發型變成了一頭亂毛。

葉敬辭無奈地捉住她作惡的手:“挑釁是不是?”

“不敢。”尤嘉笑得狡黠,“就是覺得你超級可愛。”

她說完就跑,路過客廳時急匆匆和爺爺告別,然後風風火火奔向玄關換鞋,生怕被葉敬辭追上。

葉敬辭像看兔子似的看她瘋跑,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後,意料之中地看她和門鎖較勁。

他家的防盜鎖有點複雜,他優哉遊哉地走近,伸手幫她開了門,她轉身就跑,卻看見外麵大雪紛飛。不知道這場雪下了多久,院子裏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像一座入目成詩的冰雪花園。

尤嘉歡天喜地地衝進雪裏,在地上踩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心形。葉敬辭穿上外套,雙手插兜,站在門廊處,無聲地注視著她。

她驀然抬頭,看見暖黃壁燈下,他眉眼溫柔,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來呀,一起玩。”

她跑向他,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拉進了靜謐無聲的雪夜。

葉敬辭送她到公交車站,兩個人一路走著,頭頂落了雪,不知不覺就白了頭。

等公交車遠遠駛來,葉敬辭幫尤嘉拂去肩膀上的雪,看她雀躍邁上車,她卻冷不防轉身,朝他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他領悟,向前一步。尤嘉笑吟吟湊到他麵前,用隻有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剛才在你家說的話都是騙你的。我想每天醒來都能見到你,我超級超級想要嫁給你。”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車門隨之關閉。

兩人隔著車門玻璃笑著對望,葉敬辭朝她揮了揮手,看她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落了座。

雪還在下,公交車緩緩駛離車站,開過前方十字路口轉了彎,它的尾燈像兩顆遙遙相望的紅色星星,消失在了夜空。

公交車搖搖晃晃停在下一站時,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戴口罩的男人上了車。

車廂空**,隻有少數幾名乘客,他抬頭看了一眼,走到最後一排,坐在了尤嘉身邊。

雪夜寂靜,葉敬辭伏案準備好開庭的材料,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估算尤嘉應該到家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沒有跟他報平安。他正準備撥通視頻電話,她卻在這時先發來了一張照片。

他愣了一下,點開照片,照片拍攝的地點昏暗無光,待看清畫麵內容,他的瞳孔急劇收縮,額頭也滲出了冷汗。

畫麵裏是一輛私家車的後排,車裏沒開燈,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座椅上的人是尤嘉。

她被綁了手腳,蒙住了眼睛和嘴巴,整個人看起來早已失去了意識。

刹那間,葉敬辭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隻覺得渾身冰冷,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隻是未等他想清楚應對措施,對方已經先打來了語音電話。

他滑下接聽,沒說話,對方先開口,聲音熟悉,又是阿威。

他問:“葉先生,有時間喝一杯嗎?”

葉敬辭聽出言外之意,穩住心神說:“地點。”

“下載照片原圖,詳情信息裏有拍攝地點。記住,你隻能一個人來。”

對方一句話,打消了葉敬辭報警的念頭,聯想當年盛景華庭參與回填的工作人員們的下場,他也能猜出餘東來的手段可能比他想象的還要慘絕人寰,他不敢違背對方提出來的條件,但在出發前,他給一個人發了信息。

照片是在花港市拍的,拍攝地點離美心療養院不遠,地圖顯示是一座正在建築中的海景房小區。

葉敬辭按照約定,孤身赴了這場局。

冬日夜晚的工地,寂靜無人,隻有簌簌雪粒落下的聲音。

因為花港市有港口,這幾年的房價不斷上漲,這塊地皮被東來集團高價拍賣,是迄今為止最有爭議的“地王”。有人篤定花港市未來房價會翻番,引來許多人投資了本地房產。

葉敬辭卻不這麽覺得,上次來美心療養院,他從工地附近路過,發現小區周邊配套設施很差,雖說會修建大型商場,但具體何時動工還不確定,如今放眼望去,開盤廣告雖主打“臨海臨山,自然原生態居住環境”,實則就是荒郊野嶺。

每年冬天的歇工期,工地上除了零星的幾個看門人,鬼也不見一個。葉敬辭看見工地大門緊閉,沒耐心找入口,直接看準了一排矮牆,腳踩牆身,敏捷翻越,騰空跳了進去。

花港的雪比安平的還要大些,工地上隻有微弱的光亮,他謹慎地踩著腳下的每一步。

工地上有監控,躲在暗處的人獲悉他已經到了的消息,忽然從高空腳手架上投射來一道刺眼的光,將他完全置於明亮中。

他被突如其來的光晃得睜不開眼,待看清這束光正在移動,他便跟著光的指引,一路向前,直到停在了一座臨時搭建的鐵皮房前。

房門打開,裏麵漆黑一片,他別無選擇,明知危險,還是走了進去,隻是他剛走進黑暗,腦後就遭遇了猛烈的一擊,眼前黢黑一片,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葉敬辭頭痛欲裂,他發現自己被人綁了手腳。

鐵皮房裏沒有燈,隻有投影儀投射在牆上的一麵藍光,借著房間裏僅有的光亮,他依稀辨認出坐在他麵前的人是和他有過幾次照麵的阿威。

“醒了?”

“尤嘉在哪兒?”葉敬辭無心他顧,隻想確認尤嘉是否安全。

男人卻不緊不慢地說:“別急啊,我們先聊聊。”

葉敬辭很聰明,沒有激怒他,順著他的意思,心平氣和地說:“好,聊什麽?”

男人坐在沙發上,麵前是一張矮幾,桌上淩亂擺放著酒瓶酒杯,他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看猩紅的**掛在杯壁上,陶醉地把杯口放在鼻間嗅了嗅,小抿了一口。

“葉律師,你也別怪我,我之前已經提醒過你了,你偏不聽,我也是幫人辦事,給人跑腿,你執意打官司,我也隻能按照老板的意思交差,不然我上有老下有小,不好交代。”

男人從沙發底下拿出一隻手提箱,將箱子打開放在桌上,裏麵是成捆嶄新的人民幣。

“其實很簡單,隻要葉律師答應明天不會出現在庭審現場,以後也會主動繞開和東來集團有關的案子,明天庭審結束,我就能放了你們,這些錢你也能全部拿走,如果不夠,你開個價,不管多少,都沒問題。”

在餘東來這種商人眼裏,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錢搞不定的事,如果有,一定是錢不到位。他如果答應了,往後就是被餘東來攥住了把柄,他會徹底淪為餘東來的棋子,受他擺布。

葉敬辭冷笑一聲:“餘老板好大方,可是如果我不答應呢?”

男人眼神狠戾,抬手將酒一飲而盡,目露凶光:“你倒是夠硬氣。”

阿威果斷按下手裏的遙控器,投影立刻顯示出畫麵,原來投影連接了室外一台監控器。監控器的鏡頭對準了遠處一輛高空作業車,跟隨焦距的變化,葉敬辭看見吊鉤上掛著一隻簡陋的吊籃,伸縮臂使吊籃垂直懸於地基正上方。

葉敬辭起初並沒有留意吊籃的異樣,直到畫麵被不斷放大,他才驚覺,裏麵困著一個人。尤嘉被人綁在了吊籃上,鏡頭模糊,他看見她正努力掙紮,這一掙,吊籃跟著搖搖欲墜,他的心霎時像被一雙手攫住似的,再也無法理性思考。

冬日凜冽的風從四麵八方吹向這座停工的工地,高矮不一的建築物已經初現輪廓。

雪仍在下,給地麵鋪了一層厚厚的白毯,涼涔涔的雪片落在尤嘉臉上,恰是這抹涼意讓陷入昏厥的她漸漸恢複了意識。

記憶裏,她剛和喜歡的人暫別,坐在回家的免費公交車上,看窗外冬日飄雪落地成花。

直到身穿黑衣的男人坐在她的身邊。

車上隻有零星幾位乘客,她又坐在最後一排,出於女性的本能,她立刻有了警覺,可是已經晚了,那人抬手,隱藏在他袖中的手帕就捂住了她的口鼻。

不過幾秒,她全身癱軟,失去了力氣,想張嘴呼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公交車到站停車,男人把尤嘉背在身後,嘴巴裏念叨著:“讓你別喝那麽多,你不聽,還得我送你回家。”

尤嘉明知自己處於危險之中,卻什麽都不能做,直到藥效戰勝她的意誌,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再醒來已經被人蒙住了雙眼,困住手腳,不知道置身何地。

她試圖出聲詢問對方是誰,可是周圍隻有風聲,她茫然恐懼,身體越來越冷,試圖去掙綁在身上的繩子,腳下卻響起“吱呀”聲,同時感到“地麵”搖晃,她猜測自己在半空中,一時不敢再動。

鐵皮房內,男人關掉了投影儀,畫麵消失,室內再次亮起陰森的藍光。

葉敬辭覺得頭痛欲裂,忍著憤怒,問:“你們想做什麽?”

男人笑得狠戾陰鷙:“我們做什麽,完全取決於你。隻要你答應做這筆生意,我保證她安然無恙,但是如果像你說的,你不答應,那我可不敢保證吊車會不會突然出現故障,到時候她倒黴掉進地基坑,你覺得她的存活率會有多少呢?”

葉敬辭揚起下頷,挑釁道:“威脅我?餘東來不知道我最討厭被人威脅嗎?”

見他還是這麽囂張,阿威懶得和他廢話,伸手就要給他一巴掌讓他長點教訓。

葉敬辭卻敏銳地察覺他的動作,稍一偏頭,躲了過去。

他早就將束縛他的繩索悄無聲息地解開了,然後突然起身,拿起繩索套住了阿威的脖子。

他的速度太快,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已經喘不上氣,葉敬辭趁機抄起桌上的酒瓶,照男人的頭頂狠砸了下去。

瞬間,碎片四濺。

男人受不住這猛烈突襲,兩眼一黑,身體晃了晃,直直地倒了下去。

葉敬辭看他倒下,迅速把他全身搜了一遍,可惜還沒找到自己和尤嘉的手機,門外就響起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守在外麵的人敲門問:“威子,裏麵什麽情況?”

葉敬辭反應快,把阿威拖到門後,等他的同伴拎著棍棒破門而入,他已從窗戶跑了。

這些人都是拿錢辦事的亡命之徒,要麽把事情辦成,要麽見血收場,讓人跑了則是大忌。

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把倒地的威子扶起來,命令手下:“還愣著幹什麽,快!都給我追!你們幾個,去吊車那邊守著。都給我機靈點,老板說了,實在不行滅口就完事了。要是讓人跑了,你們一分錢都拿不到。”

葉敬辭一路向地基坑跑去,那輛吊車就停在地基坑旁邊,被一道光束照射著,他看見吊籃裏的尤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身後一片吵嚷,那些人很快追了上來。

眼見吊車就在前方不遠處,兩側建築物忽然跑出兩個人來,他們手裏拿著鐵棍,直直地朝葉敬辭揮來,他躲不掉,隻能接招,先撂倒了一個,同時在地上胡亂撿起一根木棍,不太趁手,勉強應急,恰好能夠攔住另一人劈頭蓋臉砸下來的一擊。

葉敬辭正與對方纏鬥,被撂在地上的那個趁他不備,一把抱住了他的腳踝。

他隻得也耍陰招,從地上摸了一把雪泥,糊在了對方的臉上,那人稍一鬆手,他立刻脫了身,旋身一踢,擊中了背後偷襲的人。

他趁對方吃痛,一把奪過那人手裏的鐵棍,疾步跑向吊車,砸開了車門。

操縱台上的按鈕令人目眩,葉敬辭隻覺得額頭身上都是汗,伸手去拉操縱杆,卻發現吊車伸縮臂毫無反應。他又緊急去按其他按鈕,它們統統失靈,不起作用。

“葉律師,你省點力氣吧,這車是改良過的,遙控器在我手裏。”

葉敬辭聞聲看過去,隻見一個頸間戴著佛牌的壯碩大漢手拿遙控器,他輕輕一按,吊車的伸縮臂就開始了運作,吊籃在半空中“吱呀”作響,眼看就要脫離吊鉤,搖搖晃晃即將墜落。

聽到尤嘉因為恐懼發出害怕的尖叫,葉敬辭迅速扔掉了手裏的武器,從駕駛艙裏走了出來。

他的聲音微顫:“你們把人放了,我可以答應你們的條件。”

“誰敢放人,老子擰斷他的脖子!”這聲暴躁的吼聲從遠處傳來,葉敬辭看過去,原來是被他打暈的阿威,此時他的額頭汩汩流血,被同伴攙扶著走過來。

阿威的血落在地上,染紅了雪。

阿威走近,伸手拍了拍葉敬辭的臉:“剛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最討厭被威脅嗎?現在答應,晚了。”

他被葉敬辭拿酒瓶砸了一下,此時頭痛耳鳴,怒火中燒,急欲報複以求快意。

他突然給了葉敬辭一巴掌,扼住他的脖子,狠道:“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煩了!”

葉敬辭結結實實挨了一下,臉頰登時腫了起來。

饒是這樣,阿威還不解氣,對兄弟們說:“葉律師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現在就成全他。”

他招了招手,很快有慣會看眼色的手下上前,一左一右將葉敬辭鉗製住,押到他麵前。

阿威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鐵釺,視線在葉敬辭身上流連了片刻,然後突然將鐵釺捅進了葉敬辭的肩胛骨。

他冷笑:“讓你不識抬舉,現在遊戲正式開始,你可別喊停。”

葉敬辭感到一陣鑽心的疼,五髒六腑像被扔進沸水裏,他忍著痛,嘴角扯出一抹笑,什麽話也沒說。

阿威冷哼一聲,從同伴手中搶走了吊車遙控器,將吊籃穩穩落回地麵。

尤嘉被蒙住了眼睛,雖然隻能聽見聲音,但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她擔心葉敬辭的安危,在聽見漸漸走近的腳步聲時,本能地喊出他的名字,那人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順著她漂亮的下頜線滑過,撫摸她柔軟的唇線。

覺察到對方不是葉敬辭,她本能地瑟縮躲閃,男人卻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在她的身體上流連忘返:“是個小美人,葉律師眼光不錯。”

聽見陌生男人的聲音,尤嘉隻覺得惡心,她甩頭想要掙脫,阿威卻反手給了她一拳。

尤嘉頓覺嘴裏血腥味濃重,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吐掉嘴裏的血:“餘東來沒良心,為了賺錢無惡不作,你們為他做事是會遭報應的。”

看出來她是個性子烈的,阿威回頭招呼兄弟:“你們玩吧,誰把她收拾服帖,找我領賞。”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躍躍欲試:“我來!我就喜歡這種性格潑辣的!”

葉敬辭眼看著那人向尤嘉走去,下一秒,他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拔下了插在他肩胛骨上的鐵釺。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葉敬辭已經衝向吊籃,將鐵釺插向了走向尤嘉的那個男人的身體。

隻聽一聲痛苦的哀號,男人抱膝倒地,疼得齜牙咧嘴。

葉敬辭迅速幫尤嘉解開了身上的繩子,摘掉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尤嘉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境況,對方人多勢眾,他們幾乎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葉敬辭渾身是傷,他卻毫不在意,站姿一如既往地挺拔。他緊緊牽住尤嘉的手,把她護在身後。

他回頭,用隻有彼此才能聽到的聲音,對尤嘉說:“西側圍牆下麵堆放了許多下水管道建材,那附近有個不起眼的藍色小門,平時很少上鎖,你出去了就往右手邊的馬路上跑,看見民宅就找人報警。”

他說得很快,尤嘉還沒反應過來,葉敬辭已經鬆開她的手,和那些人纏鬥在了一起。

大雪已經停了,天光漸亮,晨光從地平線上升起。天邊有星子在閃,像繡在黑絲絨上的碎鑽,地麵是瑩瑩白雪,散布著淩亂的腳印和血跡。

人都有欲望,特別是那些試圖依靠違法行為謀取暴利的人,他們沒有原則,沒有底線,無視法律,隻要能賺錢,無所不為。

事情鬧到這一步,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無論是葉敬辭,還是尤嘉,誰也不能活著離開。

身後就是深達數米的地基坑,死亡離自己僅一步之遙。

葉敬辭回頭,對尤嘉大喊道:“快跑!”

第一縷晨光從雲層背後穿透而來,尤嘉趁亂鑽入附近堆疊的下水管道。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葉敬辭,然後下定決心般,一路向前。

不知道葉敬辭怎麽會對建材擺放的位置這麽熟悉,尤嘉按照他說的,真的找到了一扇沒上鎖的小門。

因為有下水管道掩護,身後追趕她的人還沒發現她的蹤跡,她趁夜色昏暗,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工地。

外麵是空曠無人的石子路,她覺得雙腿像灌了鉛,力氣殆盡,卻不敢停歇。

她向右手邊的馬路跑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找人、報警。可是還沒跑出去多遠,就有一輛麵包車追了上來,前照燈把她暴露在晨曦的霧色中,她明知跑也無用,但還是拚了命地向前奔去。

眼看後麵的車就要追上,忽然前方不遠處響起一陣警笛聲。尤嘉有些不敢相信,腳步慢慢停下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警車呼嘯而來,穿過晨霧,把她和身後的麵包車包圍。

幾分鍾後,麵包車上的人全部被銬上了手銬,有女警員走過來關心她的狀況,她站在原地,如夢初醒,終於一絲力氣也沒有,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她抓著女警員的製服:“我男朋友還在裏麵,求求你們,先救他。”

說完這句,入目所及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尤嘉隻覺得眼前模糊一片,再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