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那顆叫“有點奇怪”的種子

隻要有一個人說“她是不是有點奇怪”,然後當這粒“種子”播種下去之後,其他的朋友就會跟著說“當然奇怪了,簡直太奇怪了”,從這以後,這粒種子就會生根發芽長成大樹。那個被大家貼上“有點奇怪”標簽的孩子,就會變成一個巨大的怪物般的存在。

我和時厚與海江在OLIVE 公寓門口分開。我走到公交車站準備搭車,不一會兒公交車就到了,但是車上擠滿了剛剛放學的學生。由於人太多,我決定放棄乘坐公交車,打算從這裏走到媽媽店裏,也就大概三站路的距離。

我獨自走在街上,道路兩邊密密麻麻的盡是商鋪。在沒有霧霾的深夜,街道上彌漫著春天的氣息。街道旁的槐樹上長出了綠色的嫩芽,穿著我們學校校服的學生們,從我的身邊閃過進入了旁邊的便利店,賣五花肉的店鋪大開著門在打掃衛生。經過美容院,我順著寵物醫院走進了胡同。

這條路即使是閉著眼睛我也能畫出它的地圖。房屋中介所的旁邊是一間郵局,郵局旁有一間服裝店和一間金銀店。

每到周四,教堂和托兒所所在的小巷前就會出現賣米腸的卡車在那裏招攬客人。我就是在這個胡同裏出生和長大的。我的感官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在這個胡同中培養起來的。所以我很清楚賣五花肉的店鋪兩年前是一家土豆湯店,寵物醫院那裏以前是賣燒烤炸雞的地方。

從剛剛開始,盧恩裕的身影就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中,特別是她的眼神。因為時厚去補習班的時間到了,所以我們就一起告辭了。盧恩裕也跟著我們一起出來,她一直站在電梯外揮手,直到電梯門徹底關閉。我透過眼鏡看到了她臉上略微失落的神情,雖然大家放棄去網吧選擇在她家裏多玩了一會兒,但是她似乎還是希望我們能再留一會兒。

不知怎麽的,回想起她的眼神我就會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之後就覺得心亂如麻。我不明白朋友們為什麽會討厭她,討厭她的真正理由又到底是什麽。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地鐵站。繞過三號出口的手機賣場,再次進入一個小巷,店裏的小招牌立刻映入眼簾——“簡易車站烏冬”,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嗯?怎麽沒有提前聯係我?”正在剝蔥的媽媽高興地說道。

我沒有給媽媽發信息就直接過來了。爸爸去世之後,媽媽就開了這家烏冬麵店。雖說是隻有三張桌子的簡陋店鋪,但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懶得發信息了,這首歌叫什麽名字來著?我總是記不清它的歌名。”

“ 《希伯來奴隸大合唱》。”

沒錯,這是威爾第的歌劇《納布科》裏的曲目,但是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呢,隻會被人叫“認真蟲”罷了。

“家長會應該已經結束了吧?沒能去參加心裏挺不是滋味的。雖然你說不去也沒關係,但其實我可以先去了再回來開店的。”媽媽一邊將切好的蔥放進塑料筐裏一邊說道。

“沒關係的,反正你也不是家長會的管理人員,又不提供餐飲也沒在圖書館做服務人員。”

媽媽聽完我說的話笑了起來。店裏忙得不可開交,她先是把洗好的蔥放進筐裏,又將裝鯷魚的盒子放在砧板上。我和媽媽麵對麵坐下來,開始剔除鯷魚的糞便。

“等之後上公開課的時候再來吧,到時候隻要參觀一下課程就可以走了。”

我說完後媽媽點了點頭。

“好吧,不過多賢你要不要去上補習班啊?雖然你現在正通過上網課補習英語,但我聽說數學也有點難,是嗎?”

“數學課結束後學校也就要開設網課了,到時候聽那個就可以了。”

“盡管這樣媽媽還是有點不放心啊,你看咱們周圍不上補習班的孩子,除了你就沒有別人了。”

“怎麽會,我們班有一個學習很好的孩子叫盧恩裕,她也不上補習班。”

盧恩裕這個名字從我的嘴裏說出時,還是讓人心裏一揪。

畢竟她依舊是排在我的朋友們討厭榜第二位的。

“媽媽!我,絕對,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被人孤立了。”

我的嘴裏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說話的工夫報紙上已經堆滿了鯷魚的糞便。簡易車站烏冬之所以味道好,全都歸功於湯底。媽媽用這種剔除了糞便的鯷魚來熬製烏冬麵的底湯。

“那當然了!我們這麽有魅力的孩子怎麽會被人排斥呢?”

“那也說不準,這種事情誰能保證呢。”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用和緩的語氣說道:“如果被人排斥了,那就讓他們排斥好了。不能成為你的朋友是別人的損失。

隻要你環顧四周,就會發現很多朋友的。而與其和那些會孤立朋友、排擠他人的孩子相處,還不如自己一個人來得自在。”

說得容易,媽媽總是這樣說。我之所以會成為一個自命不凡的“大魔王”,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她的影響。

這時一位叔叔推門走了進來。這期間播放的歌曲發生了變化,《霍夫曼船歌》悄然響起。媽媽和我慣性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拿著水和杯子去點單的時候,媽媽已經用壓麵機壓好了麵條。

有客人來的時候我就不能和媽媽這樣輕輕鬆鬆地聊天了。

我原本想要抓住機會的,但那位獨自來的客人走了以後,又來了四名高中生。店裏實在是太忙了,想要對媽媽說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晚上店裏打工的阿姨來了,媽媽就催促我回家做作業,我吃了一碗烏冬麵就離開了,想要和媽媽深入討論的事情也隻能暫時擱置了。

夜幕降臨,街道上的每一家店鋪都亮起了燈光。一路上經過了藥店、服裝店、冰激淩店、眼鏡店……雖然看到了公交車站,我卻並不想停下來。即便跟媽媽說了要回家,但心裏絲毫不想回去。隻要不是去小巷子裏,這個時間段走在大街上都算是安全的。該去哪裏呢?不,是去誰那裏呢?

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一直埋在我心裏,在和媽媽聊天還有招待客人的時候,心裏也一直想著這件事。我該怎麽向朋友們解釋這件事呢?如果被她們知道我去了盧恩裕家的話,她們一定會暈過去的。我內心的憂慮逐漸加深了。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全都寫下來,然後發到聊天群裏。但本能的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不該發到群裏去。

我實在沒有自信能夠像平時聊天一樣,輕輕鬆鬆地寫出來。如果到了最後沒有人回複我該怎麽辦?我實在沒有勇氣承受這份“沉寂”。

這種事情我還是應該當麵跟大家談談的,不過應該怎麽說呢?就說有話要說,想要大家一起聚一聚?就像是隨便叫朋友聚會一樣不算是什麽大事吧?還有,不論是召集大家一起談,還是單獨和每個朋友談,最重要的是說什麽。就算我說是因為要做小組課題,也不會動搖她們的想法的,特別是雅嵐。

事實上,第一個討厭盧恩裕的就是雅嵐。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這樣,隻要有一個人說“她是不是有點奇怪”,然後當這粒“種子”播種下去之後,其他的朋友就會跟著說“當然奇怪了,簡直太奇怪了”,從這以後,這粒種子就會生根發芽長成大樹。那個被大家貼上“有點奇怪”標簽的孩子,就會變成一個巨大的怪物般的存在。

我也隱隱約約感到,盧恩裕似乎不是一個令人討厭到頭皮發麻的女孩。但是我也沒法立刻就說出“盧恩裕是一個不錯的孩子”這樣的話。因為我並不知道初一年級的時候,她和雅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想得頭都快炸了。原本以為和媽媽聊聊這件事請,能夠找到一點解決問題的方法。但今天還是像往常一樣,店裏忙得根本沒有什麽時間和她聊天。要不,我給媽媽發個短信呢?這個想法也不太現實。因為問題實在是太複雜了,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

唉,不管了,隨便吧。

我走進了化妝品店,這是無論何時都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腦子很亂的時候購物是最好的選擇,我剛剛還從媽媽那裏收到了零花錢。

店裏顧客不少,有很多是高中生。我試用了各種各樣的眼影和口紅,然後挑選了價值兩千韓元的粉色唇彩。

突然,我的腦中靈光一現,閃出了一個好主意。我又挑選了一支橙色的唇釉,雪娥那魅力十足的黝黑皮膚和橙色很搭。該去見見雪娥了,永遠站在我這邊的權雪娥。

她是朋友中讓我覺得最舒服的一個,從來不會嘲笑我說的話,也是她把我介紹給其他朋友的,在一些瑣碎的問題上,雪娥總是會站在我這邊。

從化妝品店出來以後我就加快了腳步,在變成綠燈的人行橫道上飛奔。按照平時的時間,她應該已經在補習班返家的校車上了。

我氣喘籲籲地跑到了雪娥家公寓的門口,還有一點時間。

如果堵車的話就還要再等10 分鍾,天氣到了晚上還是有一點冷。我一邊在原地蹦蹦跳跳地暖和著身體,一邊望著車開來的方向。汽車排著長隊開入了小區內,學院的校車停在了入口處。

我一眼就認出遠遠開過來的、雪娥補習班的那輛大巴車。

果然,不一會兒,她就從黃色的校車上下來了。

“雪娥啊!”我邊跑過去邊叫著。

“啊!這是怎麽回事?”雪娥看到我有些吃驚,開心地笑著。

她給媽媽打了電話,說自己要先和朋友聊一會兒再回家。

我們便一起去了公寓商鋪中的炒年糕店。雖然我剛剛才吃了烏冬麵,但是一聞到炒年糕的味道,瞬間覺得肚子又餓了。

“哇!這顏色真漂亮啊,我正好想要買支唇釉呢。你是為了送我這個才來我家等我的嗎?”

雪娥接過唇釉大叫了起來,迫不及待從包裏拿出鏡子將唇釉塗在了嘴上。

“怎麽樣?適合我嗎?”她滿臉喜色,對著鏡子左瞧右瞧。

“太漂亮了,你真的好適合橙色。簡直可以去拍《春日女孩》的畫報了。”

我東拉西扯地把雪娥逗得哈哈大笑。她好像很喜歡自己塗了唇釉的嘴,一直在照鏡子,不時地張張嘴、鼓一鼓腮幫子,像藝人一樣轉過臉來微笑。我覺得她的樣子太可愛了,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我們點的炒年糕也端上桌了。

店主阿姨放下盤子說道:“你們是今天最後一桌客人了,所以給你們盛了很多。”

盤裏的炒年糕比平時多了1.5 倍,這樣看來店家是準備打烊了。

“太好吃了。”雪娥吃了一塊炒年糕興奮地說道。

也對,她一直到現在都沒吃飯,一定很餓了。今天的炒年糕比平時辣很多,我們被辣得嘴裏呼哧呼哧地吹著氣,不停地拿起杯子大口大口喝著水。雪娥一直在說好吃好吃,店主阿姨很開心,又把賣剩下的油炸紅薯也拿給了我們。雪娥將這些炸紅薯都泡進炒年糕湯裏,湯變得黏黏糊糊的。她應該肚子已經吃飽了,隻是嘴巴還在流口水。

看她心情很好,我覺得時機差不多了,遲疑地開口道:“我今天去了盧恩裕的家。”

我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說了出來,也許是因為此刻的氣氛很好,說完這句話,之前焦慮的情緒也仿佛消失了。雪娥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驚訝地看著我。

“為什麽?”

“因為要做小組課題實在是沒辦法。雅嵐和炳熙讓我別去,所以我原本不想去的,結果在麵包店裏被他們發現了。”

雪娥將叉子含在嘴裏停留了兩秒鍾後開口道:“原來如此,那也是沒辦法。不過雅嵐她應該會很不喜歡吧,你和雅嵐、炳熙說過了嗎?”

“還沒有,其實你是我告訴的第一個人,我還是有點害怕。”

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媽媽說過,越是複雜的問題,越是應該選擇直麵它。現在這種狀況下,如果我察言觀色選擇逃避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更糟。

“這有什麽好害怕的?怕我們把你吃掉嗎?”雪娥說道。

但她說這句話的用詞非常微妙,為什麽不是“雅嵐和炳熙”

而是用了“我們”呢?

“你就和大家直說吧,我來幫你。不行!現在就發到聊天群裏吧,我們用聊天軟件互相對話。”

雪娥回答得十分痛快,我這才漸漸安下心來。